那天危希瞳說話的時候一直把他摟在懷裡,自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覺得他把自己抱得很緊,彷彿這樣緊貼的接觸方式才能讓他感覺到那一切都已經過去。
自始至終,危希瞳的聲音很平靜,讓李佳瞳無法從他的語氣中體會出當時的痛苦;講述也很簡略,卻讓他聽得心驚——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和母親離異了,分別有了自己的家庭,所以我對他們沒有很深的印象,只是記得他們常常爭吵。
後來我就和外婆住在一起,再也沒有見過他們,所以一直到高中,我都是外婆住在一起的。外婆是寡婦,身體也不是很好,我們一起靠她的退休金生活,一直到我高中。
那時候,我的成績不錯,每學期都有獎學金,因為是一等的,也可以解決一些生計問題。韋鈺就是我那個時候的同學,他有時候也會照顧到我,日子雖然窮一點,不過很充實。
不過,我那個時候,卻愛上了一個人。」
講到這裡,李佳瞳覺得貼著自己的身體僵硬起來,好半天才慢慢的放鬆,繼續接下去。
「他的名字叫李日喬。」
聽到這個名字,李佳瞳的心狂跳著,稍微在危希瞳懷裡動了動,重新尋找了一個合適的位置。
「他那時很沉默,不太愛說話。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很喜歡他,大概是因為他能讓我感到溫暖。那是暗戀,我自信他不會發現,何況是這種禁忌的感情。
可是,誰知道有一天,他卻在放學的路上攔住了我,遞給我一封信。他似乎很緊張,又鄭重,我還以為是什麼,沒想到回到家一看,竟是一封情書。
那時的想法是他一定送錯了人,要不就是惡作劇,所以沒有理會。
可過了幾天後,還是在那條路上,又看到了他,然後,他吻了我。
我們開始在一起。
我那個時候太年輕,還以為只要有了愛情,等我考上大學,找到一份好工作,讓外婆過上好日子,再和他在一起,就會幸福了。
現在想起來,真是好笑。」
危希瞳稍微的停頓了一下,下面說話的速度開始加快。
「他當時一個人住,我們就常常在一起……做愛。
我那時身體還好,他很溫柔,所以只要有適當的休息,都沒有問題。
他很喜歡吃我做的水餃,有時候一吃就是好幾十個;我也喜歡做給他吃,傻氣的想,如果這樣能一輩子就好了。
…………
……
後來,就是有一次,我們還在床上的時候,被他的父親發現了。
當時他的父親來看他,用備份鑰匙開門。卻沒想到看到的會是那樣的場面,當時他父親就紅了眼,他的臉色刷白。
我就說,是我引誘他的。」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的危希瞳忽然想起來葉均汝的話——是他勾引我的——也許他說的是實話吧。
危希瞳有些想笑,卻還是搖搖頭,接著講下去。
「後來他的父親告到了學校,我被學校開除了,卻還是偷偷的和他在一起。沒讓任何人知道。
那年的六月,他考上了一個名牌的大學。
九月,
我和他一起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他在那裡上學,我去打工。為了和他在一起,我什麼事都做過,門童、侍者、甚至建築工地的活。
真的很苦。
我的身體不好,做不了很重的事,可是建築工人就是體力活兒,幾袋幾袋水泥一起背,我的肩膀被磨得腫起老高,背好像直不起來。蓋的被子薄薄的,對著夜裡的窗外甚至能看到月光。
工人們之間都是魚龍混雜的,很久沒有碰過女人,就相互自慰,也有人會過來摸我,可都被我擋開。
可我仍然很開心,因為能和他在一起,雖然不能常常見面,可的確是和他在一個城市。
新年的時候,我用自己掙的錢,給他買了個音樂盒,不是很漂亮的樣式,可是我很喜歡上面的那個小天使,胖胖的,很可愛,很快樂,永遠開心的跳舞,還有淡淡的紅色的眼睛,讓我想到小時候淡紅色的畫面。我也想像他一樣,永遠的那麼快樂。
大年初一的時候,我帶了自己做的水餃和音樂盒去見他。
進門的時候,看到他和一個女生在一起,在床上。」
李佳瞳看著自己手裡的小天使,想抬頭看危希瞳,卻又忍下來。
「我下了樓,在他的樓下站了兩個小時,他送那個女孩下來,走過來對我說:『她是郭氏總裁的女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回到工地的時候才發現水餃已經沿路撒了一地,我倒在床上就開始發燒,心疼得很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又發了。
在床上歇了一天後,大家都出去工作的時候,工頭來看我,強暴了我。
於是又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什麼也不能說,這時接到家鄉的電報,說外婆病危了。
我趕回去,見了她最後的一面,她緊緊的抓住我的手,說:『小瞳,要活下去。』
再後來,我就去做了MB。
為了活下去,我不想就這麼死掉,也許是不甘心。
葉均汝就是我曾經的客人,他很喜歡我,要我就和他在一起,還說我很聰明,要我去他的研究所。我一直沒有放棄自修,其實那幾年也自學了很多的課程,也就真的和葉均汝去了,甚至成了他的助手,說起來,還要感謝他。
可沒想到,前幾天,我和他的關係被小妍發現了,我終於算是擺脫了他。」
危希瞳最後用輕鬆的語調說完,看李佳瞳從他懷裡抬起頭來。
「怎麼了?怎麼哭了?」想用手摸去那透明的淚痕,卻發現,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的落下來,怎麼擦也擦不完。
「你這樣要我怎麼擦?」危希瞳心疼的重新把他拉到懷裡,立即被緊緊的摟住了脖子,甜美的唇含住了自己的舌尖。
……傻小孩……
危希瞳在心裡歎息著,只知道這種安慰的方式。
可心中的疼痛卻真的淡去了,口中鹹鹹的淚,彷彿一直流到了心底。
傷口在癒合,因為新的愛情。
CanItellyouthetruth?Nowordscometomymind
我可以告訴你真相嗎?我的思緒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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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語言從唇邊溜走,向天邊的白雲遊移;
FeelinginmyheartIcan'thide
但,在我內心深處的,我卻無法隱藏;
Ican'thideanymore,courseIloveyou
任何時候都不會再隱藏了,因為我愛你。
Iwillbewithyou,Whereveryouare?
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而你又在哪裡?
Canyoufeelmyheart?
你能感覺到我的心嗎?
Canyoufeelmyheart?
你能感覺到我的心嗎?
危希瞳發現李佳瞳很喜歡這首歌,常常唱的時候若有所思的樣子。每當這個時候他就不再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而是憂愁和彷徨本身。
危希瞳並不說什麼,可心中卻沒有過,希望事情不要像他猜想的那樣才好。可該來的總是要來,無法改變。
那天照例是李佳瞳做了漂亮的晚餐,吃完後危希瞳就陪他坐在地上看他喜歡的動畫片。沒過多久,危希瞳就把頭輕輕放在了李佳瞳肩上。
「希瞳,怎麼了?」李佳瞳輕推著他的肩喚他。
危希瞳勉強的睜開眼,「可能最近很累了,有些想睡覺。」
「那我扶你過去吧。」李佳瞳沒有多說,把他扶到床上,為他蓋好被子,「希瞳……希瞳……」
試探的叫了兩聲,床上的人仍然沒有反應。
李佳瞳這才離開床邊,從危希瞳的外衣口袋中拿出鑰匙,再找出早就準備好的指膜複製器,複製了危希瞳的指紋,穿上外套,最後俯下身輕吻了一下危希瞳的額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怎麼進入研究所是上次和危希瞳一起來的時候就找好的,拿鑰匙打開了門,比對了指紋,李佳瞳沒費多少力氣就進入了「葉均汝病毒研究室」。
那次來的時候,只是大致判斷了對他們怎麼對病毒分工研究,所以並不知道研究的成果到底怎麼樣了。
依上次的情況看來,似乎沒有進展,可是危希瞳的樣子又不像是擔心,難道疫苗已經研究出來了?
藉著微弱的燈光,李佳瞳打開一個又一個的抽屜,卻都是一些沒什麼幫助的資料,有的甚至還有數據的錯誤。翻光了所有的櫃子,李佳瞳不免有些洩氣,他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地方可以存放這些資料。
或者……
不,不可能吧。
難道他已經做出了疫苗,銷毀了所有的資料,它資料的確就是無處可尋了,那疫苗呢?疫苗又在什麼地方?
正這樣想的時候,四周忽然明亮了起來。
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怎麼了?沒找到嗎?」
李佳瞳猛的轉身,視線定格在門口的那個人身上。
危希瞳的眼睛似乎結了冰,冷淡得沒有一絲溫度,「佳瞳,你是為了『雙瞳』的另一半疫苗來的吧,從住進我家開始。」
沉默著,李佳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無從反駁。
危希瞳走到他身邊,把他還來不及關的屜子關起來,「半年前,葉均汝嘗試著開發出一種新的病毒,然後想再做出它的疫苗,再由葉妍的製藥公司批量生產。如果這種病毒沒有其他的人能治療,那麼他在病毒科研界的地位就沒人可以動搖,葉妍的公司也就可以獲得暴利,於是,我幫他做了一個,是埃波拉(Ebola)病毒的變種,這個應該就可以達到他的要求。
可沒想到,等『雙瞳』流行起來,我才發現,其中不僅有埃波拉(Ebola),還有拉沙(lassa)病毒的變種,並且是未知的變種的類型,我沒辦法做出那一半的疫苗,所以只做出了自己的這一半。就想你想的,我的這一半的確是完成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變種的拉沙(lassa),也就是『雙瞳』的另一半的開發者就是你吧,你應該也把你的那部分疫苗做好了,可是還缺了我的這部分。
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自己來。
還……
讓我愛上了你。」
危希瞳自嘲的笑,「沒想到我會栽在你這個小孩子手裡,明知道……卻還是……」
「不!不是的!!」李佳瞳急切的否認,配合著聲音和表情,任何人都能輕易看清他眼睛裡的心痛的後悔,可是……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否認些什麼。
「我也愛你的,沒有騙你,是真心的愛。」不敢進,不敢再投進那個溫暖的懷抱裡,怕它對自己已經是冰冷的,李佳瞳只能倉皇的後退,退無可退,最後跌坐在地上,「……我是愛你的,真的……」
仰頭看著把臉撇向一邊的危希瞳,李佳瞳不敢哭出聲,也不敢落淚,只能極力的咬住嘴唇,緊緊的握住自己的手,指甲掐著自己的手掌,臉色青白的厲害,平常明亮的眸子裡灰白的一片。
閉上眼,危希瞳輕聲的歎氣,終於轉過了臉。
移步走前,跪坐在李佳瞳面前,把他摟進了自己懷裡,再扳開他的手掌,細長的手指撫上咬緊的唇。
可緊閉的唇瓣不願意鬆開,甚至咬出了血絲。
又吁了一口氣,危希瞳傾身吻上了帶著微弱血味的唇,伸出舌尖輕輕舔舐著,雪白的牙齒終於鬆開,順從的讓溫軟的舌頭進入。
和平常一樣深沉的吻,只是多了些苦澀的味道。
愛情還存在著,只是少了信任,心離得遠了些,再不復從前。
兩人的唇舌緊緊的糾纏著,似乎希望永遠這樣沒有盡頭,可危希瞳的身子卻漸漸的滑了下去,軟倒在李佳瞳懷裡。
李佳瞳手裡拿著一隻手帕,是先前就準備好的,就是為了這樣的情況預備的。收緊手臂抱緊危希瞳,李佳瞳神情哀傷,「希瞳,原諒我,我不能讓你再見到哥哥,他來了,就代表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不能把你給他,你是我的。」
危希瞳清醒的時候,還是像原來一樣。
身邊的人像小貓一樣蜷曲在他懷裡,細嫩的臉貼著自己的脖子,睡著的時候會不時的動動身子磨蹭兩下。
可房間卻不是自己原來的房間,窗外的風景也不一樣。
危希瞳沒有動,只是清晰的開口,「告訴我原因。」
他知道身旁的人一定沒有睡著,只是假寐的做出寧靜的氣氛。
果然,懷裡的人發出同樣清晰的人,「我不能讓哥哥找到你,你是我的,我不能給他。」
「你哥哥?」危希瞳坐起來,和李佳瞳的眼睛對視,「李日喬?」
「……………………」
「不是嗎?」危希瞳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的?什麼時候?」李佳瞳神色緊張。
「剛剛,你說你有哥哥的時候,你們不是都姓李嗎?」
李佳瞳在心裡鬆口氣,幸好……幸好希瞳不是因為自己是他的弟弟……才……和自己在一起的。
再看去,危希瞳的眼裡是一片淡然,提起哥哥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麼不安。
「李日喬不是已經和那個女孩結婚了,並且成了郭氏的乘龍快婿?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危希瞳笑笑,拍拍李佳瞳的臉頰。
「可是他兩年前就已經架空了郭氏父女的勢力,現在正在和她離婚,馬上就會有李氏取而代之。」李佳瞳顯然比危希瞳急躁很多,「而且……他沒有忘記你……」
聲音說到後面很低,頭也垂了下去。
見狀,危希瞳不再笑了,伸手托起李佳瞳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那和我沒有關係,我不再愛他,我現在愛的是你,忘了嗎?」
「……不……」李佳瞳拚命的搖頭,手緊抓住危希瞳的衣角,大大的貓眼裡又開始凝聚著霧氣。
危希瞳這才微笑,「那乖乖的告訴我,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究竟有什麼事?」
李佳瞳輕輕的吸氣,「其實我開發拉沙(lassa)病毒的變種,也是因為哥哥,他想要的,我幫了他,後來他知道了埃波拉(Ebola)病毒的變種其實是你做的,就讓我來這裡找到有關於這方面的資料,他說等他料理好郭氏的事情就過來,也就是要把你帶走的日子,我答應了他。
可是……現在我不能讓他把你帶走……」
危希瞳聽他說完,沒有任何表示,因為聽不清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實。
如果李佳瞳說的都是實話,那麼還有太多的疑點;如果說他說的是假的,那麼似乎又只有這一種解釋。
或者他告訴自己的是一部分的真相,還有另一部分沒告訴自己的,沒說出來,那又是什麼?
這樣想著,卻沒有辦法說出口,自己是真的想相信這個孩子,為了他和自己的愛情。
危希瞳沒有提出懷疑的,他太習慣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裡,可卻總有不安的感覺纏繞。
這樣李日喬就沒辦法找到他們嗎?
日子就這樣持續下去?
不敢再想,現在只是想抱著他,和他在一起。
大概有半個月吧,天天就是這樣,相擁著醒來,李佳瞳先起身去做早餐,危希瞳在他身邊,看著做飯的他笑。偶爾是危希瞳做,李佳瞳可就沒那麼安分,總是猛的從身後緊緊的抱住危希瞳,然後踮起腳,吻著他的脖子。
很癢,危希瞳笑起來。
有時候會拿拿鍋鏟的手去敲李佳瞳的腦袋,他就會故意驚叫的躲開,還做出要哭的表情,像一隻搖尾巴的小貓。
剩下的時間,兩人就在這臨時租來的房子裡看書,通常是李佳瞳出去把要看的書買回來,然後背靠著背讀書。
有時會換個姿勢,因為李佳瞳喜歡窩在危希瞳懷裡,要不就是兩人交換的擁吻。
甚至有一次兩人還一同出去過一次,好像春遊一樣的出行。來的地方是一條小河邊。
沒有名字的小河,但是很清澈,波光很美,靈動的,似乎有著生命。
沒有其他人的地方,李佳瞳大聲叫著危希瞳的名字,把他嚇了一跳,轉過頭,卻看到李佳瞳朝他大大的笑著,滿臉都是幸福。
那一刻,危希瞳的眼睛突然酸澀了。
他告訴自己,如果能永遠這樣,那麼其他的就什麼也不想了。
什麼懷疑,什麼「雙瞳」,什麼過去,都不要了。
只要能這樣,能和眼前朝他微笑的少年在一起。
不長,就一生。
然後就是極盡的溫柔,似乎能把人融化的溫柔。
李佳瞳有些驚喜,然後才是坦然。
他們是愛人,這一切不是應該的嗎?
那段時間,可是李佳瞳看了很多心臟方面的東西,查了很多的資料。
他知道,危希瞳的病如果就這樣下去,即使是沒有什麼刺激,恐怕也過不了兩年,而且其他方面的療法,對於他現在的情況,也是收效甚微。
唯一的方法是做手術,可是卻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一般的手術方法都不可行,以他現在危險的的心臟狀況,也不可能進行諸如主動脈—肺動脈轉流手術的輔助手術。
到底該怎麼辦,自己的那個課題雖然已經有了眉目,可是現在還不成熟。而且也需要哥哥的資金支持。
不原再想下去,李佳瞳知道自己在逃避,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接受,可在他掙扎的時候,有人卻已經替他做出了選擇。
第十五天的時候,有人敲開了他們的門。
開門的是危希瞳,打開門見到的是熟悉的臉。
「我知道你不願意見到我。」他這樣說,說話的時候晃著手裡的照片,讓危希瞳不由自主的敞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