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俠,您怎麼來得這麼早?」門房才剛回報,年邁的張老爺就連忙來迎了。「我們還以為楊大俠明日才到,準備不周、真是準備不周。」
其實,已經是午後了。托人料理了男子的後事,楊懷仁才來到了石獅巷的張府。
「千萬別這麼說,素昧平生就來府上叨擾,實在抱歉。」楊懷仁連忙抱了拳。
「說這什麼話,王老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請進,楊大俠。」
「多謝。」
「聽得王老爺前幾日提起楊大俠即將來訪,卻不曉得楊大俠此次前來有何要事?」領楊懷仁在大廳坐了定後,再讓下人送上茶水,張老爺才問起。
「……實不相瞞,約莫一個月前的京城,武林中人大鬧武狀元擂台,聖上震怒,下令撤查。敝師兄因為楊某路經江南城,要我前來請得張捕頭北上一助。」
「……朝廷有事,公家之人本就該盡力而為。然而……」遲疑了一會兒,張老爺才繼續說了。「……我就實說了,楊大俠。小犬一直是在江南當差的,先前京裡要調他,我也勸著他去,但是這孩兒就只說著什麼父母在不遠行……我……我就沒有法子了……這次我只怕也勸不動他啊。」
「……公子一片孝心,張老爺真是好福氣。」楊懷仁微微笑著。「就讓我與張公子說吧,這一趟只要個把月就回來了,想必張公子也不會為難。」
「……如果楊大俠能勸得小犬去,就再好不過了……」張老爺的表情有些黯然。「這孩子,也該離開這裡一段日子。出去走走,也許心情就能放得開了。」
「張老爺提起的,可是張公子未婚妻一事?」楊懷仁小心地問了起。「張公子到如今仍是耿耿於懷?」
「……是啊……」張老爺也是低聲說著了。「雖說這種事想必也忘不掉,然而小犬卻……不該還是這樣的。好比說,今日是媳婦的忌日,他三天前就把自己鎖在了房裡,吃飯不應、喊人也不理。一早就說要出門去祭媳婦,連飯也不吃,我……」說著說著,張老爺有些哽咽了起來。「我這孩子,可乖的了。老天爺憐我老來得子,鐵心這孩子從小就爭氣,對我們這兩個老的也孝順,可為什麼偏偏就是這劫難……」張老爺擦了擦眼淚。「不想娶新媳婦,也由得他去吧,可這孩子能不能跟以前那樣笑上一笑啊……」
「……等破了這案子,張公子想必就能釋懷了。」楊懷仁連忙安慰著。「久聞張大捕頭還沒有未能破的案子,想必這次只是需要些時日罷了。」
「……可我們這些老的,想的卻不是這麼回事。」張老爺低聲說著。「抓不抓得了田環河是一回事,破不破得了案子也是其次,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世上破不了的案子何其多啊,可如果真要鐵心一輩子就追著田環河跑,不就讓他也賠了一輩子下去?」
「……是啊,想必張老爺想的與我們也是不同了。」雖說在心裡有些無法苟同,楊懷仁也是微微應和著。
「……楊大俠可別誤會了,小老兒百分百贊成鐵心上京城。」張老爺低聲說著。「可前提是……我們就鐵心這一個孩子,萬一……」
「這點張老爺放心,楊某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定會護得公子周全。」瞭解了老人心中的擔憂,楊懷仁連忙說著。
「……如果楊大俠能諒解,就太好了。」張老爺瞇著眼睛,欣慰地說著。「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一個性子拗起來沒人說得動。楊大俠可要多擔待了……」
「這個自然也是沒有問題。」楊懷仁連忙說著。
『老爺!少爺回來了!』兩人還在大廳談話,一個僕人就連忙跑來稟告著了。
「……鐵心……是鐵心回來了……」老邁的張老爺連忙巍顫顫地走了去,而楊懷仁自然也是跟著去了。
不遠處,從大門口走進了一個約莫二十歲的青年。劍眉朗目,英氣逼人,可有些面善。
一雙看著楊懷仁的眼睛,依舊是冰冰冷冷,似乎,還帶著一些些的憤怒。
他可不就是今天早上在城裡遇上的青年?想必恰好是出城要去祭他妻子?
身上已然換過了外衣,想必是因為那破衣也不能穿了。
「是你……」楊懷仁指著青年,似乎有些詫異。這可不是冤家路窄?
「……到我家告狀來了?」青年挑起了眉,將斗篷拿給了一旁等著的僕人,就是瞪著楊懷仁大步走了上前。「你別太過分。」
「鐵心,怎麼這麼跟楊大俠說話?」張老爺連忙說著。「這位可是楊懷仁,楊大俠啊。」
「……楊懷仁?他就是那個楊懷仁?」青年微微皺了眉。
一點都不隱藏著自己的疑惑,青年退了一步,就是上下打量起來眼前這個約莫二十五歲的男子。
「是啊。人家遠來是客,我們可得好好招待人家才是。鐵心,等會兒楊大俠有話跟你說,你歇過一會兒就來找我們啊。」
「……我曉得了。」青年對著老人說著。「爹,可是我有些累了,那事急嗎?」
「不不,沒有如此急迫。如果張公子累了,請儘管先去休息。」楊懷仁連忙說著。
「這樣嗎?好,好,那你就快去休息吧。晚飯我叫人送到你房裡。」張老爺也是連忙說著。
「……爹,我吃不下,別糟蹋了。」青年說著,接著就轉向了楊懷仁,微微抱了拳。「今日如有冒犯,請別見怪。待得明日一早,定當與楊大俠一聚。」
然而,嘴裡說得客氣,眼神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今日是我冒犯了,請公子千萬別見怪。」如何看不出來青年的神色?然而,楊懷仁也只能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公子累了,早些休息吧。今日之事真是萬般抱歉……」
「……告辭。」青年說著,抱了拳就頭也不回地往廂房走了去。
「楊大俠與鐵心可是先前就見過面了?」張老爺問了起。
「……都怪在下莽撞,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了公子。」楊懷仁繼續歎著氣。「看來公子還是介懷著。」
「……是這樣嗎……」張老爺看向了自己兒子的背影,低聲說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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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糟了,人還沒能請到,就先得罪了。
用過了晚膳,整理了一下寄宿的房間,楊懷仁躺在床上,輕輕歎了口氣。
咯。
細微的聲響,不過卻驚醒了沉思中的楊懷仁。
待得再仔細聽去,卻似是有人輕聲走動的聲音。
楊懷仁連忙翻了起身,奔了出去。
「張捕頭?張捕頭?」官差打扮的男子輕輕敲著張鐵心的房門。
「有事?」推開了門,張鐵心走出房門問著。
「更夫在林府東溝渠發現了陳家千金的繡花鞋,請張捕頭過去看看。」
「……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到。你先去那裡守著。」
「是。」官差低聲應著,接著就轉身離去了。
待得官差走後,張鐵心只是將自己微微上揚的眼睛瞥向了樹影中的人。
「這麼晚了,楊大俠還沒睡嗎?」張鐵心淡淡問著。
「……抱歉,只是聽得有人深夜來訪,不免有些擔心。」楊懷仁見到自己行蹤願意露,便從陰影處走出了。「並非故意,請張公子見諒。」
「……那倒是有勞楊大俠掛心了。」張鐵心冷冷說著。「時辰已經不早,楊大俠就請回吧。公家辦事,不招待了,抱歉。」
「這麼晚了,急著一時嗎?」楊海仁忍不住問了。
「……多謝楊大俠關心,楊大俠還是請回吧。」張鐵心只是看著楊懷仁,淡淡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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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所以是因為鐵心昨晚又出去辦案了。」一大早,張家老爺在飯桌上有些黯然地說著。
「……張公子如此熱心公家之四海,也不枉人稱九大捕頭。」楊懷仁笑著。
「……人怕出名啊。要不是因為這樣,鳳兒也……,瞧瞧,腦袋糊塗了,盡挑著家務事提。來來,楊大俠,這早飯啊可要多吃些,一整天才會有力氣。待得用過了膳,等鐵心回來再讓他去見您。」
「張捕頭漏夜辦案,想必也累了。不如先讓張公子好好休息,我去城裡走走瞧瞧,等張捕頭歇過了,再來與張捕頭一聚。」楊懷仁連忙說著。
『老爺!老爺!』張老爺正要說什麼,遠遠的從大門口就奔來了一個僕役。
「怎麼啦?」張老爺微瞇著眼,眼尾滿佈著的深深皺紋顯得更加清晰了。
「表少爺來了。」那僕役低聲與自己老爺說著。
「……那還不快請進來!」
張家老爺連忙站了起來喊著。「快點準備準備啊!愣在這裡做什麼!東廂房快些打掃去!也要叫人請少爺回來!」
本來還安安靜靜,一片祥和悠閒的張府登時亂了起來。只聽得張家老爺東指揮、西指揮著,下人們就連忙朝著老爺指示的方向東奔西跑著。
楊懷仁看著四周莫名慌亂的情景,只是感到有些好奇。
想來這沈公子是個重要的人物?
『不用忙了,姑丈。我人都還沒到呢,遠遠的就聽到姑丈的聲音了。』
帶著微笑從外頭走進的青年,約莫也是二十五歲的年紀。
「像我這種不請自來的客人,姑丈就別招呼了,都是自己人啊。」
青年走進了飯廳,然而眼神卻與楊懷仁相遇了。
「……這位是?」
「啊,來來,昊白啊,這位是楊懷仁、楊大俠。」張老爺連忙介紹著。「楊大俠,他是我侄子,沈昊白……也是鐵心的大舅子。」
「久仰。」沈昊白抱了抱拳。
「幸會。」站了起來,楊懷仁也抱了拳。
「……怎麼現在才到,路上耽擱了是不是?」張老爺關心地問著。
「沒錯,路上車輪崩了一角,真是的……什麼日子,還遲了一天。」沈昊白苦笑著。
「沒事就好。心意才重要,遲個一天有什麼打緊的。來來,先吃個飯啊……」
「……不了,我吃過了,不打擾您招呼客人……」沈昊白看了看楊懷仁後,與張老爺說著。「我只是來掃鳳兒的墓……鐵心他在嗎?」
「……昨晚去辦案了,現在還沒回來。」
「……不打緊,那我先去掃鳳兒的墓了。」沈昊白告了辭。
「,昊白,別急著走啊。鐵心沒準一會兒就回來了……」
「回來了也總要休息吧。」沈昊白笑了一笑。「沒事兒,只是想聊聊。別誤了他的正事,我祭完墓就走。」
「不成,至少也住一天。」
「……不打緊,家裡還有事,我不留了。」
當青年離去以後,張家老爺的臉色有些沮喪。
身為一個客人,也不好過問家務事,於是楊懷仁選擇了沉默。
然而,沒有多久,等著僕人收拾碗筷時,張家老爺就自個兒說了。
「這兩個孩子以前不是這樣的,一起長大,什麼心裡話可都瞞著我們這些老人家,自己躲起來說。可自從鳳兒……過世了之後,這兩個孩子就一直躲著彼此了。今兒要不是鐵心真出門辦案,我還當鐵心早知道了昊白要來,所以躲著不肯見他……」張家老爺說著說著,不禁老淚縱橫了起來。「昊白想必也還怪著鐵心害死了他的妹子,好不容易上來一趟,我剛剛還巴望著他們能見上一面,說說心裡的話……」
「……我現在就去見章公子吧。」楊懷仁笑著。「只希望不會打擾。」
「……那楊大俠可否順道提提昊白這孩子來了的事情……」老人小心翼翼地問著。
「這是自然。」楊懷仁笑著。
「……那就多謝楊大俠了!」老人抓著楊懷仁的手腕,感動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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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做什麼?若是先前提過的事,現在並不是說話的時候。」
當楊懷仁被官差領到林府書房時,張鐵心站在了桌旁皺著眉看著他,手上正翻開著一本帳冊。
身上穿著七品的官服,張鐵心此時看來可真是威風凜凜。儘管昨夜沒睡,還是精神抖擻的樣子。
「無妨,那就等張捕頭有空的時候再談吧。我現在來,主要是帶個口信。」楊懷仁帶著微笑說著。
「……我在聽,你可以說了。」張鐵心看著楊懷仁,表情淡漠地說著。
「這是張老爺托在下帶來的口信。有一位名喚沈昊白的公子剛剛來過府上,現在他去祭墓了。」
「……他來了嗎……」張鐵心喃喃說著。
「……張捕頭要去見他嗎?」
「……不用,多謝。如果您提的口信就是這個,現在就可以走了。」張鐵心轉過了頭,繼續看他的帳冊。
「……有一事相勸,張公子。」楊懷仁低聲說著。
「多謝關心,不過這是家務事,您就別管了。」張鐵心平靜地說著。「家父可能說了些什麼,不過我自己心裡有一把尺。公事為重,如果真有事,昊白會讓人捎信來的。」
「信裡寫的,比不上面對面說的。」楊懷仁低聲說著。
「……久聞楊大俠急公好義,想必不會因為一時的挫折而英雄氣短。」沒有因為張鐵心話裡明顯的嘲諷之意而怯步,楊懷仁繼續說著。
「你說什麼?」張鐵心揚起了眉。
「嫂子的事我很遺憾。」
「……你怎麼知道的。」張鐵心的目光變得森冷。
「楊某走遍江湖,多少有所耳聞。」
「……既然曉得就不該插手,田環河不是省油的燈。」張鐵心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跟我扯上關係,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如能為武林除此大盜,夜裡百姓就能睡穩了一些。」楊懷仁低聲說著。
「……聽起來你想插手?」張鐵心輕歎了氣,抬起頭來。「有聞楊大俠武功蓋世,可是你也該曉得,辦案靠的不只是武功。」
「所以才需要張捕頭的協助。張捕頭曉得我為何來到江南城?」楊懷仁輕笑。
「……請說。」
「月前武狀元擂台上,武林中人鬧場,聖上震怒。」楊懷仁低聲說著,接著從懷裡掏出了信,交到了張鐵心手上。「這是敝師兄接到的信,裡頭有提到張捕頭的名字,不曉得張捕頭可願意看看?」
「……」張鐵心接過了信。然而,攤開看了一會兒後,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
「那人自稱是田環河,點名要您來辦案。不過師兄不曉得此事真假,特地拿來請張捕頭鑒定。」
「是他的字,我確定。」張鐵心緩緩說著。
「……如此一來,就真是田環河鬧的擂台?」楊懷仁問著。「可是他為何要這麼做?田環河專盜稀世之珍,這點舉世皆知啊。」
「他連鳳兒都殺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張鐵心淡淡說著。「他不是專盜稀世之珍,他是以捉弄我於股掌之中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