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過來。」
巨像在她的呼喚下,溫馴的走過來,從背後捲起一大束的花,伸長了象鼻交給喜兒。
「喏,送你。」她甜笑著,把一大束深紫色的牡丹,送到他的面前,讓那張俊臉被花瓣圍繞。
那束牡丹花,朵朵嬌艷,每枝都連花帶葉、連根帶土。泥土還有些濕潤,帶著些許水氣。
上官清雲搖搖欲墜,俊臉煞白。
「這些花是哪裡來的?」他連雙手都在發抖。
「我在院子裡拔的,這些花開得好漂亮,我猜你一定會喜歡。」喜兒一臉無辜,雙眼眨啊眨,期待著被摸摸頭,好好的誇讚一番。
別說是誇讚了,上官清雲簡直想掐死她。
完了!
時序入夏,京城裡的牡丹早已凋謝,直到這會兒唯一還能盛開的,是大風堂的堂主羅江花費鉅資,從錢家買來的紫牡丹。
曾經叱吒風雲的羅江,在幾年之前,早把鏢局事務,都交給沈飛鷹,不但樂得無事一身輕,還四處宣揚:愛女羅夢與滿園親自栽種的紫牡丹,都是他的摯愛。
「回去。」臉色慘白的上官,好不容易擠出兩個字。
喜兒滿臉困惑。
「為什麼要回去?」
上官深抽一口氣,神情猙獰似鬼,焦急的吼道:「要快點把這些牡丹種回去!」能救一株是一株啊!
握著滿束紫牡丹,他轉身就要奔回羅府,耳畔卻驀地聽見一聲巨木迸裂的刺耳脆響,他警覺的火速回頭。
慘遭衝撞的大門,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原本堅硬如石的厚木,迸出無數深淺不一的傷痕,猶如厚冰開裂。
厚重的大門,轟然朝前倒下。
「小心!」眼看心愛的丈夫即將被壓成肉餅,喜兒大驚失色,奮不顧身的往前一跳,用盡全力撲倒他的身子。
嗚嗚,就算是會被壓扁,她也不會拋下他,絕對要保護他!
轟!
眨眼之間,大門就重重倒下,將門下的一切,全數壓碎。
幸福,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喜兒坐在床鋪上,看著眼前的男人,只覺得心頭暖甜,忍不住笑得紅唇潤潤,兩眼如新月般瞇著。
她的裙擺被撩高,露出白嫩的腿兒,腿上滿是擦傷。她卻絲毫不覺得痛,像小貓般溫馴,任由上官清雲處置。
在大門壓下的前一瞬,他抱住她,長腿一蹬大門,巧妙的借力使力,輕易的就滑出危險範圍。他安然無恙,連一根頭髮絲兒都沒傷著,反倒是捨身救人的她,不及他的靈敏,被木屑刮得滿腳都是傷。
不過,就因為受了傷,上官才會抱著她,到店舖後方的休憩小間裡,替她拔刺搽藥。
只要回想起他堅實的手臂、寬闊的胸膛,還有被他緊抱在懷中的安全感,喜兒就幸福得好想跳舞。
正低著頭,為傷口抹上金創藥的上官,惱怒的瞪了她一眼。
「你撲過來做什麼?想找死嗎?」
「人家怕你受傷嘛。」她眨著烏溜溜的大眼認真說。
「我的武功還算不差。」他諷刺的說道。
「我知道。」喜兒的表情卻更認真。「但是,我還是會擔心。」
陰霾的黑眸深處,閃過一抹愕然,卻很快的又被冷淡掩蓋。
「你就不怕死?」他問。
「不怕!」她搖著頭,想也沒想,回得斬釘截鐵,道:「為了你,我什麼都不怕。」
上官緩慢的抬起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然歷經紊亂過後,他眉宇間仍有怒意,但是卻比先前淡去了許多。
一對上他的視線,喜兒就露出燦爛的笑容。她好懷念剛才被他緊緊擁抱的感覺,擁抱的時間雖短,但她暗暗發誓,會一輩子都記住,那寶貴的短暫時光。
在那個時候,她親眼看見,他露出關懷的神色。
上官哥哥很關心她呢!
想到這兒,她笑得更開心了。
「笑什麼?」他半責怪的問,修長好看的雙手,忙於治療她的傷口。「都傷成這樣了,你還笑得出來?」
「我很高興嘛!」
「高興受傷?」他冷淡的問。
「對啊!」
他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喜兒卻又粲然一笑,注視著那雙無底黑眸,傾身說道:「因為受了傷,你才會對我這麼好。」
修長的男性指掌,驀地停住了。俊臉上表情沒變,但是眸光卻驟然一變,只是那變化來得快、去得也快,快得讓她要以為,那只是自個兒一時眼花。
那眼神,有點像是,爹爹看著娘,或是哥哥看著嫂子的模樣呢!
情不自禁的,喜兒伸出手,撫過他的濃眉、他的嘴角、他如刀鑿般的深刻五官。那撫摸,起初怯怯的、羞羞的,好怕被他拒絕。
但是,這次他沒有避開,也沒有瞪她,更沒有吼她,只是如被催眠般,任由她的小手遊走,觸遍他的臉龐。
軟嫩的小手,最後落到他的薄唇畔。
「上官哥哥。」她小小聲的喚著,就怕會驚破這恍如美夢的片刻。
「做什麼?」
「那個……那個……」她咬著紅唇,掙扎了一會兒,才將埋在心裡的希望,訴諸於言語。「你可不可以,像對著陳嘎嘎那樣,好溫柔好溫柔的對我說話?或是對我笑一笑?」她好羨慕呢!
上官神色一凜,像是掙脫了咒語,陡然醒過來般,擱下金創藥,撩起蒼衣逕自起身,遠離她的小手,更避開她的注視。
「剩下的傷口,你應該可以自己處理。」他面無表情的說道,轉過身去,大步就往外走去。
「等等!」喜兒連忙呼喊,強忍著被他拒絕的痛楚,再度揪住他的蒼衣。「那、那……你不用說話、不用笑,只要陪我一下下,好不好?」她可憐兮兮的問。
上官沒有回頭,半晌之後,才拂開她的手。
「我還有事。」他淡淡的回答,然後就踏出房門,用著比尋常還要快一些的速度,往被毀的大前門走去。
休憩小間裡,只留下失望的喜兒,萬分悵然的,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直到走得夠遠,確定休憩小間裡的小女人,再也看不見時,上官清雲才停下腳步,習慣性的拂了拂蒼衣上的灰塵。
靈敏的指尖,拂去了灰塵,卻也觸及了衣裳上幾處乾涸的泥。
他低頭望去,看見泥土上還黏著牡丹的花瓣,濃烈的花香裡,伴隨著一股淡淡的、屬於少女的芬芳。
沾了泥的花瓣,跟喜兒同樣頑固,不願被輕易拂去。
而在蒼衣的衣角,也還看得到幾處不平整的縐折。那全是被她用小手緊緊的揪啊揪,才留下的痕跡。
為了你,我什麼都不怕。
他懷疑自己,是否忘得了,她說這句話時,小臉上認真的神情。
因為受了傷,你才會對我這麼好。
難言的震撼,強烈衝擊著上官清雲,讓向來以強烈自製為傲的他,竟也會覺得不知所措,甚至狼狽的逃離她的視線。
望著蒼衣上的縐折,注重儀態到隨身帶著針線的他,首度任由縐折留存,而沒有大費周章的扯平。
那是她所留下的痕跡。
一如他的心上,也已留下她的言語、她的笑容,再也無法抹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