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當她第一次在德國山區的雪地裡遇見四處遊歷拍照的解祁星時,好的心中這時才知道她這些年來拚命學醫的原因何在。
當時的解祁星奄奄一息地倒臥在雪地裡,白得發亮的雪地上有著一大片令人心驚的血紅,她立即將他救回她父親在附近的一間醫院急救。
當解祁星清醒後,她詢問他的病況,卻驚訝地得知這是他第一次發作,於是她立刻替他安排作全身檢查,更親自返回雪地裡採集血雪回來化驗。但檢查的結果卻顯示他完全健康,而當時的解祁星聽見檢查結果也只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
終於,在她緊追不捨的追問下,他對她說出解家延續千年的懲罰。
學了二十年科學,從小在德國成長的席蔚本應輕笑地對他說出「荒謬」兩個字,但她卻潸然落淚,一股感同身受的炙痛在心中蔓延開來。於是她無理的要求父親在河南瑞村外的葉縣花下巨姿疏通和趕工,造了一間頗具規模的醫院,為的就是萬一有這麼一天能派得上用場!
她一定要親手救回祁星!
◇◇◇
解祁辰彷彿睡了冗長的一覺般,醒來後他伸伸腰背,睜開眼看見自己躺在一間以素白色為主裝潢的病房內。
對,病房!至少瀰漫在房裡的藥水味是這麼告訴他的。
回過頭,解祁辰看見端坐在病床旁,不停地朝著自己點頭的邵蕾。
他輕笑,看來她是累壞了,否則又怎麼會連坐得直直的都能打瞌睡呢!
一記重重的點讓邵蕾整個人倒向前,解祁辰眼明手快地身接住就要撞上床沿的邵蕾,讓她跌進自己懷裡。
奇了!這樣的跌法她竟也沒醒?解祁辰笑著將她抱上病床,再為她蓋好被子,最後則是在她額上依戀的印上一記輕吻。
我終於得到你了,我等了千年才如願以償。
心頭沒有任何負擔,解祁辰緩緩地漾開笑,轉身走出病房。
他欠祁星的一切,是到該償還的時候了。
望著走廊上空無一人,解祁辰直接走向護理站。「請問,席蔚醫生現在在哪兒?」
「她在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他早該想到的!解祁辰順著頭頂上的告示牌指示的方向緩走著。
祁星沒死,但住進加護病房,顯然情況不太妙。
深吸了口氣,解祁辰推開房門。
病房內背門而坐的,一眼便可認出是席蔚;而躺在病床上的正是祁星。
關上房門,解祁辰酒地聽見房內各種機器運轉的聲音,他略微皺眉。
「他情況如何?」
打從門一被推開,席蔚便知道有人進入,但她只是注視著病床上有著慘白臉色的解祁星,心想必定又是死纏不放的卓夫來勸她去吃點東西,於是便不想理會。
沒想到發聲的人卻是解祁辰,席蔚略感驚訝地說:「活著。」很簡短切要的回答。
解祁辰望了病床週遭運轉不停的機器一眼,冷冷地開口問道:「靠機器?」
席蔚被他鋒利的問話刺得背脊發麻,她沉下一張臉否認:「靠信心。」
走到病床邊,解祁辰單手撞在解祁星身側的床沿上,若有所思地盯著床上雙眼緊閉的臉也好一會兒,微啟雙唇輕吐出三個字:「不實際。」
「你……」席蔚怒瞪向解祁辰,「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雖然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自幼便是在科學環境中成長的席蔚,對於這樣的指控仍是覺得倍受侮辱。「不實際的是你們!笨到去相信那個什麼詛咒,笨到去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自找罪受!祁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聽見了嗎?我說,都是你害的!你獨佔所有好處,卻要祁星犧牲,你是冷血動物!」望著解祁辰不為所動的背影,席蔚更是替解祁星感到不值。
「不是這樣的!」房門被人推開,邵蕾不知何時站在房門外,由她滿面淚痕的表情看來,她似乎聽見席蔚對解祁辰的指控。「星宿他說過,這一切不關鬼宿的事,不管鬼宿去或不去……」
「小蕾……」解祁辰開口示意她進入病房,待病房的門再度被關上時,他才繼續開口:「我睡了多久?」
邵蕾望了眼手錶,「正好二十四小時。」
「二十四小時……」解祁辰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轉向仍然昏睡的解祁星。「也差不多了。」他伸手向一旁的氧氣筒開關。
「你要做什麼?」席蔚眼見他的舉動,驚慌地尖叫出聲。
像是下定沉重的決定一般,解祁辰合上雙眼,緩緩吸口氣再重新睜開。「結束……這一切!」
「辰?」邵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她不能相信她所看見的──鬼宿竟然要殺星宿!
「不可以……」席蔚緊張得一顆心彷彿就要蹦出胸口,但礙於兩間隔著一張病床,她只能顫聲哀求:「求求你……別這麼做!」
「對不起了。」解祁辰並沒有多作解釋,只是沉痛地緊握氧氣開關。
「不要,辰!」出所有人意料,邵蕾衝上前自身後緊緊擁住解祁辰,俏臉抵著他的背。「別這麼做。」
「小蕾,原諒我,我非這麼做不可。」說完,他心一橫,扳開邵蕾緊纏他的手,關掉供氧裝置的開關。
「不……」沒想到他真會這麼做,席蔚像是發瘋似的繞過床想要再打開氧氣開關,卻遭解祁辰以背部橫擋在裝置前。「快讓開!」席蔚對著他怒吼。
快呀!現在將開關開啟的話來得及!
「不!」他得賭一賭!儘管他可能會因此背上殺人的罪名,或者一輩子遭受良心的譴責,但是他得為祁星賭一賭,這是他欠祁星的。
一直以來,他讓祁星為了他背負著痛苦生活著,現在該輪到他為他做些事了。
聽見儀器上傳來愈來愈緩慢微弱的心跳聲,席蔚爭得衝上前對著解祁辰的胸口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你這混蛋,快給我讓開,你會殺了祁星的,聽見沒有?你這沒人性的畜生……」
解祁辰仍然堅挺地擋在機器前,閉著眼默默承受這一陣辱罵。
為什麼?為什麼祁辰會這麼做?邵蕾只能怔愕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嗶……刺耳的鳴響聲充斥在加護病房內,驀地停止一切的人聲。
那是什麼聲音?邵蕾惶恐地尋找聲音的來源。
祁星……他死了!望著病床上已沒有心跳的解祁星,席蔚的雙手尚停在空中,彷彿遭人奪去呼吸般,淚水被逼至眼眶。
「不……」不會的!話聲方出,席蔚如同在一瞬間轉醒,俐落地移至床邊為祁星除去氧氣罩,伸手按了緊急鈕找來兩醫務助理,準備為解祁星實施電擊。
「辰?」感覺到解祁辰緊握的手不停地顫抖,邵蕾仰起頭望向他。
解祁辰此刻的臉色並不會比她或席蔚好看到哪裡去,更正確地說,解祁辰蒼白的面寫著恐懼和憤怒,寫著他發自內心的痛苦感受。
只見他一副驚恐的表情望著病床上一次又一次令人心驚膽戰的電擊,全身克制不住地發顫。
邵蕾緊握著他的手,想分給他一些微薄的力量。
然而,急救終究無效。
「死亡時間,十三點二十五分。」
這一聲無情的宣羊頓時讓邵蕾倒抽了口氣。
「席醫生,請節哀。」表達哀悼之意後,兩位助理靜默地離開。
病房裡霎時陷入一陣沉默,邵蕾捂著口,淚水串串滑落。
「你……這個殺人兇手!」席蔚的眼裡沒有哀傷,只有盛怒。她嚴厲地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的解祁辰。
面對席蔚對解祁辰的指責,邵蕾也只能默默地掉淚。
而解祁辰此刻心中的感受又豈好過。
「你還想做什麼!」看見解祁辰緩步走向解祁星的床邊,席蔚憤怒地自醫療器材箱中拿出一把手術刀,對著欺近的解祁辰警告:「不准你再靠近他!」
無視於席蔚的威脅,解祁辰輕坐上床邊,彎下身以臉頰輕觸解祁星猶尚溫暖的面頰,在他耳邊以幾不可聞的音調輕語:「對不起。」他還是沒能救回他!他站起身,再度凝視著解祁星,「再見……星……」
「你該死!」看著解祁辰有如示威般的舉止,席蔚再也忍不住衝動地舉刀刺向他的背部,鋒利的刀身深深埋入解祁辰肩頭結實的肌肉中。
「辰!」邵蕾驚叫一聲衝上前。
隨著銀白色手術刀的抽離,鮮紅色的血液有如泉湧般自解祁辰的左肩流出。
「我……」血紅的液體仿若一盆冷水澆醒了席蔚,她呆怔地望著看似動彈不得的解祁辰。
「席蔚,快救他,我求求你!」邵蕾轉向席蔚哀求著。
照他血流的速度看來,她的刀必定由他的左肩刺傷他的頸肩動脈,若不快點幫他止血,他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你……本來就應該陪祁星一起去的。」席蔚別過臉狠心說。
「席蔚。」邵蕾的目光中帶有懇求。
移回視線看見解祁辰的血染紅解字星身上的被單,席蔚終於拗不過自己心頭的煎熬,一咬唇丟了手中的刀,拿出急救箱為解祁辰止血。
「謝謝。」解祁辰斜靠在邵蕾懷中,全身無力地任由席蔚在自己的肩上處理傷口。
對於他的道謝感到有些不適應,席蔚刻意板著臉。「我故意不用麻藥。」
「我知道。」解祁辰含笑地閉上眼,將頭枕在邵蕾身上。
可惡,要不是他的靈魂中有著祁星的影子,她才不會救他!為此,席蔚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得意地看見解祁辰痛苦地咬緊牙要隱忍著。
當所有的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受傷的解祁辰身上時,誰也沒料到竟會在此時冒出一道已不存在的聲音。
「為什麼不告訴她們,是我要你這麼做的?」
先是一陣屏息的面面相覷,接著三人同時回過頭。
是害怕?是高興?不,或許該說是不敢置信!三人此刻只能瞪眼張嘴,一副遭人點穴似的靜止不動,只除了在一瞬間不受控制攀升的心跳速度。
「可惡!」第一個回過神的是解祁辰,他對著解祁星揚起一抹真心笑容。「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難道要他告訴他樣,祁星托夢要他拔去他的維裝置?「但你卻照做了。」寧可冒著背負殺人罪名或良心受譴責的危險!
「我欠你的。」解祁辰伸出右手在解祁星胸前輕揍了一拳,「生日快樂!」他們一起活過了二十八歲!
「這怎麼可能……」席蔚的唇張了又合,像是在喃喃自語。
將視線轉向席蔚,解祁星的眼中閃過一絲柔光。下一秒,他立刻狀似痛楚地皺眉喚道:「蔚,我好虛弱,你快來幫我看看……」
在火車上他曾經懷疑過自己的遺傳是不是少了什麼,但是,他現在找到了──那失落的部分。
原來一切在冥冥之中都自有安排!解祁星笑了,他不得不佩服祖先。
望了自己手中正要準備幫解祁辰包紮的繃帶一眼,席蔚不加考慮便將繃帶塞進解祁辰的手中,人則奔向解祁星身邊。
「這……」望著手中的繃帶,再看向床邊一個無病呻吟,一個噓寒問暖的兩人,解祁辰只有識相地起身,頂著肩上被席蔚剪開的襯衫和血淋淋的傷口,步出房門外另求高明。
◇◇◇
「我不懂,鬼宿……」剛包紮完傷口回到病房,如蕾立刻忍不住開口想求得答案。
「你叫我什麼?」解祁辰鐵青著臉問。
邵蕾立刻明白自己失言,她吐吐舌,「哎呀,人家還是比較喜歡叫你鬼宿呀!」
為了避免牽動傷口,解祁辰的左手臂被一在胸前。此刻掛病號的他看起來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因此邵蕾才敢這麼對他耍賴。
解祁辰不悅地皺眉,吃味地將臉別至一邊。「我不准!除非你先老實告訴我,那個叫鬼宿的傢伙是什麼人。」
單純的邵蕾一時之間沒能察覺解祁辰的醋意,還興奮地解釋:「鬼宿是我的偶像,是一個又帥又可靠的男人,所以我才會想要這麼叫你的……」
毫無預警的,解祁辰一個欺身便將邵蕾給壓制在身下,怒氣沖沖地質問:「他住哪裡?我立刻去找他,好讓你死了這條心。」
「你……」看著他再認真不過的眼神,邵蕾終於明白他誤會了什麼。她輕笑出聲,伸出雙臂攬近他的臉,在他耳邊輕輕道出事實。
「真的?」他逼視她,彷彿不太相信她的話。
「我發誓。」邵蕾舉起三隻手指。
「不行,就算不是真的人也不准。」他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今後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知道了,阿娜答。」她回他一記輕吻。「啊,差點忘了問你,剛才你和祁星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和祁星自從出了康老村長家之後便一直昏睡,祁星是什麼時候跟你說過的話?還有,祁星剛才明明就已經……」
以吻封住邵蕾的連串疑問,解祁辰心滿意足地將她摟近自己身邊,閉目淺笑道:「新有的,我失血過多,好累。」
真要從頭說起的話,那可是個長篇故事呢!
「辰?」他……睡著了!愛憐地撫了他略顯蒼白的面頰,邵蕾安心地依偎在他懷裡,沒多久也跟著沉入夢鄉。
總之,鬼宿和星宿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夢裡,她彷彿看見暖暖的陽光下,有著翠綠草地的教堂前,眾多的親友拉響彩炮,吹呼地自教堂裡迎出兩對甜蜜無比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