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這份驚喜更具震撼力,君設陽甚至不曾遣人先回府通報,他要親自把這個好消息獻給雲澤。
按捺著想見她的急切心情,他護送輕衣簡從的皇上前往顥城。遠遠地,卻看見府邸的大門敞開,許多家眷都在門口張望。
「這是怎麼回事?」取得皇上的首允,他一馬當先,先奔回府。
當他的人影出現,人們都圍了過來:「啟稟將軍,雲澤公主不……不見了!」
雲澤!寵辱不驚的心陡然一跳:「為什麼會不見?」
府裡一個小廝怯怯地站出來,結結巴巴地解釋:「今、今天早晨,有、有個人托小的轉交給公主一張短箋。」
「那個人是誰?」
「小……小的不知道。」
「短箋呢?」心裡浮現不祥的預感,君設陽的俊顏罩上寒霜。
「走開走開!我好像聽到大哥的聲音。」采凡從後頭排開人群,奔了出來,「大哥,你瞧你瞧,公主見過這張短箋後,就跑了出去,我攔都攔不住她。」
會是誰,能讓雲澤不顧他的叮囑,執意要出門?
君設陽一把扯過短箋,在目光觸及署名之後,全身一涼。
巧柔!
這個名字,這兩天還聽雲澤在夢中叨念著。
「對了,那只翠玉荷葉鐲,原來是巧柔的啊。」
涼意陡竄,他思索:近來,他們見過誰佩了翠玉荷葉鐲?
君設陽向來過目不忘,搜尋腦海中幾個可疑的身影,他渾身劇震,一個美麗寡言女子的身影翻上心頭,皓腕就是被一隻翠玉荷葉鐲箍住!
青青……巧柔?
電光火石間,兩雙記憶中極其相似、卻分屬不同面容、不同時空的含怨眼神在腦際中重合了!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覺得駿武小王爺身邊,不起眼的青青姑娘格外熟悉,追根究底,她是一步暗棋,是駿武小王爺早已安置在雲澤身邊的棋子。
傳聞江湖上有一門易容絕技,只要一張絲薄的精巧面具,就能輕易讓人改容,取代他人。想必青青就是利用這種手法,輕易變裝成另一個人——
青青就是「巧柔」!
「該死!」他咒罵一聲。
原本以為擺平駿武小王爺,便暫時無須懼憂,沒有想到,真正的危險卻緊隨而至。
「雲澤呢?」皇上不知何時抵達將軍府,見到眼前的陣仗,虎眼一瞇,「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發現皇上駕臨,在驚疑不定間,紛紛拜倒在地。
匍匐與請安聲中,只有君設陽昂然挺立著,胸臆間的怒火愈燒愈旺,幾乎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暗暗立誓:倘使駿武小王爺敢傷雲澤半分,不勞皇上出面,他一定——
親手送他歸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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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澤在昏迷之間,被青青帶回了竹林別苑。
這是駿武小王爺離群索居的棲身之所。生平第一次嘗到敗績後,他性情大變,不管父母的懇勸,不肯回王爺府,當回高高在上的駿武小王爺。
他在竹林別苑裡,苦練必殺劍招,任憎恨滋長,走火入魔的練功逼得自己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
雲澤幽幽醒轉,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一陣一陣的寒氣,從背脊竄了上來。
「你醒了。」青青面無表情地低頭俯視她,臉上的面具已經摘除。
雖然曾是「巧柔」,與公主盤旋過一段時光,但這絲毫沒有增加她對公主的同情與好感;相反的,她染上了駿武小王爺的無情。
雲澤按捺住尖叫的衝動。她緩緩坐起身,以手掌摩拳雙臂,感覺好冷。
「青青姑娘……」她努力地嚥下恐懼,「這是哪裡?你帶我到這裡做什麼?」
「做曾經被中斷的事。」
「什麼意思?」
「當個明白鬼,也強過當個糊塗人是嗎?」青青的眼神閃耀殺機,「好,我就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
雲澤一震,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無法遏止地顫抖。
她是在明白地告訴她,要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就必須以生命作代價;知道了一切秘密,沒有第二條路,就是得死。
「我……」她閉了閉雙眼,這個代價好可怕!
但,她還是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者,心裡也有個小小的希望。君設陽承諾過,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她呢;他給了她信心,相信他會及時趕來救援;雖然事發時他人不在,她依然深信不疑。
「我同意。」
「很好。」青青的唇際浮現了一朵哀傷的笑容,令雲澤困惑。「從八年前講起吧。八年前,一場擂台比武,勝出的君設陽從此平步青雲,落敗的駿武小王爺卻日益消沉。
「他不時想要報仇,也不時想讓君設陽身敗名裂。當皇上盤算著要把你許配給護國大將軍君設陽時,一個計劃便悄悄形成了。」
雲澤心裡浮現不祥的預感,纖弱的身子因而更冷。
青青自問自答:「如果新娘逃婚,婚禮會變成什麼樣?身為男人,尤其又是名動一時的大將軍,一定會讓人看笑話吧。」陰謀就從這裡開始,「於是,在駿武小王爺的設計之下,我就殺死了你的貼身宮女巧柔,頂替她,埋伏在你身邊。」
雲澤驚喘一聲:「巧柔……死了。」
難怪有人在宮裡的廢井找到一具屍骨,卻查不出死者身份!巧柔死得是那麼不明不白,甚至沒有人知情、沒有人為她掉—滴淚。
雲澤好難過,枉她總說兩人情同姐妹,她卻連巧柔無辜遭害都一無所覺。
「難怪我會覺得,『巧柔』後來為什麼總是不太對勁。」她氣憤地握起拳頭,「原來那是因為,『巧柔』已經不再是巧柔!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煽動你逃婚!」
「為了……煽動我逃婚?」雲澤一傻。
「我編造種種關於君設陽的謊言,針對你怕血的弱點,把他說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屠夫,目的就是要你心甘情願地逃婚。」青青輕笑,好像覺得這是個很有趣的遊戲,「但你始終下不了決心,弄得我也煩,於是於脆幫你擺平雪輝公主,讓你沒得選擇。」
雲澤頓覺,這一輩子,不會再有比現在更震駭的時候了!
原來,「巧柔」的溫言軟語都是裹了糖霜的毒藥;說為她著想,卻只是借使她傷害君設陽;她顯而易見的弱點,只是讓人毫不客氣將之發揮利用!
天哪,她真痛恨自個兒的愚蠢!是她昏昧不明,才讓人有機可乘,才導致後來一連串招人討厭的結果。
能怨誰?就怨她自個兒膽小怕事吧!
「按照計劃,駿武小王爺會安排雪輝公主被劫,死在棧道上。當一身嫁衣的雪輝公主被人發現屍體時,天下人就會知道,原來你為了逃避護國大將軍,不惜設計親妹妹。屆時,讓你出此下策的護國大將軍會承受多少苛責與非難?搞不好會被抄家問斬哩。」
「你們……」雲澤氣色若雪,原來她曾和一個如此陰險的計謀擦身而過,卻一無所覺,「你們好狠毒!」
「無毒不丈夫。」青青簡短地解釋,毫無悔意,「只是沒想到,宮劍淵卻比我們更早一步,劫走了雪輝公主,才導致整個計劃宣告失敗。」
鏘龍山莊的宮劍淵,原本為了一報妹妹斷臂之仇,也想要發動劫親事件;後來雖然證實仇隙是誤會一場,卻也與雪輝公主相戀。
最後,雪輝公主為了追隨戀人,捨棄皇家地位,反倒成為了鏘龍山莊的女主人。
「原來宮劍淵歪打正著,救了雪輝一命!」雲澤失神地喃喃著。
「你在慶幸嗎?」青青怨恨地看著她,「計劃失敗後,駿武小王爺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不平靜,他甚至向君設陽挑戰,卻再度失利,我只好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雲澤的纖軀再度顫抖,他們又想怎麼利用她,傷害君設陽?
她發現,她不怕遭受任何磨難,但她介意成為君設陽的痛苦。
「再度扮成巧柔誘來你,但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把你交給駿武小王爺。我知道,他垂涎你的美色!而且強佔你,可以讓他有勝過君設陽的快感,但我實在不願意讓其他女人分享我的男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纖指無意識地撫玩著翠玉荷葉鐲。
「那隻玉鐲……」雲澤欲言又止。
「這隻玉鐲沒幫你認出我,實在奇怪。」青青悲傷又甜蜜地說著,「我易容成『巧柔』,可以拋棄過往的一切,惟獨無法捨棄這隻玉鐲。」明明知道是個破綻,卻不願掩飾。「這是駿武小王爺送給我的惟一禮物,我不願意拔下它。」
啊,難怪,雲澤終於恍然大悟。
按照規定,宮女不能隨意佩戴飾品,「巧柔」曾經為了翠玉荷葉鐲,被宮裡的太監總管訓誡多次,最後還是她出面說項,才息事寧人。
也因此,她才對這隻玉鐲有印象,只是……她為什麼沒有及時想起?
雲澤捫心自問,如果早些想起,她會告訴君設陽,讓他提前制伏青青和駿武小王爺嗎?
望著青青那雙為愛犯愁的眼眸,雲澤沒有答案:「你愛……駿武小王爺?」
「我愛他,願意為他赴湯蹈火;他想怎麼樣,我都會設法讓他如願。」青青嫉妒地望著她,為什麼男人們都要她?「只有一項例外,我不想把你交給他!」
「那就放了我!」雲澤懷抱希望地懇求,「我們各自回去守護心愛的男人,就讓過往的事煙消雲散,好嗎?」男人解決不了的事,就讓女人來談談。
可能嗎?守著心愛的男人,不再有仇恨,兩人世界不再有第三個人介入,該是多麼美好的事!
一時間,青青恍了神,幾乎要點頭。
「希望你還記得,竹林別苑是誰當家做主。」駿武小王爺忽然從門外跨足而至,「能把公主請來,不代表你可以替我決定任何事。」
「小王爺!」青青低喊。
直到他出現的一刻,她才從失望中驚覺到,原來她對雲澤的提議有多動心!
「我想跟雲澤公主『談談』,你可以退下了。」話中暗示著,想做的可不只「談談」。
「小王爺,」青青哀求地看著他,幾乎心碎,「請你不要……不要碰雲澤公主。」
「你管得著嗎!」駿武小王爺哼著,慾望蠢動,誓言要動了君設陽的女人洩恨。
「管不著,但是……但是我愛你啊!」
連挫辱過君設陽顏面的雲澤公主,都能得到他的愛了,為什麼對駿武小王爺始終如一的她,卻得不到他的心?
「我不愛你。」駿武小王爺殘忍地說著。自始至終,青青只是他眼中差遣的嘍囉與暖床的女伴。「退下!」
青青張開嘴,想要再說什麼,最後卻只是黯然地離去。
駿武小王爺朝著公主逼近,雖然功力被封鎖,但對付弱女子已綽綽有餘:「我對你有很多想法,每一種都能讓君設陽顏面盡失、痛苦難當。」
「別、你別過來。」雲澤害怕極了,不斷後退,「我們至少還有同宗的關係啊!」
「哼,那一表三千里的牽連,誰理?」駿武小王爺露出野蠻的獰笑,「我可以動了你,讓君設陽綠雲罩頂。」
他扯住雲澤的衣襟,手勁奇大。「殺了你,讓他背黑鍋。」
「放開我!」雲澤掙扎著,因為他週身的血腥殺氣而差點岔氣。
駿武小王爺不為所動。就算面對著認定早該屬於他的雲澤,依然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殘虐其實是養在骨子裡的魔性,根本褪不去。
「也可以把你賣到妓院,一雙玉臂千人枕。」他掀起大掌,面色猙獰,「你說,君設陽會有什麼感覺?」
雲澤根本不敢看、不敢聽,閉緊了雙眼,玉淚縱橫。
「想殺人的感覺!」一抹凌厲的黑影破窗而入,長腳一踹,雙掌一送,駿武小王爺便重重地摔落到一旁。
「你那些下流想法,一個都不會實現!」乍然出現的君設陽抽劍怒道。
宛若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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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在竹林別苑裡掃來掃去,掄起的劍浪兇猛異常,每一劍都致命。
駿武小王爺只能狼狽地在地上翻來滾去、倉皇逃命,君設陽將他逼到角落,鋒銳的劍尖抵住他的頸項,已經劃出紅痕。
「你想傷害她?」他的聲音彷彿從幽冷地獄傳來,冰寒懾人,「你竟然想傷害她!」
極度盛怒,這是他生平第一回想取人性命!
見血的慾望是那麼強烈,排山倒海地淹沒了理智——
幸好他早已查明駿武小王爺的落腳處,否則,若晚一步趕到——他簡直不敢想像雲澤會遭受到什麼樣的殘忍對待!此刻的他恨不得立刻將駿武小王爺碎屍萬段!
劍尖閃耀著青冷光芒,沾著駿武小王爺的鮮血,一寸寸抵入。
「不要殺他!」雲澤跑上前去,纖瘦的手臂環抱住他雄壯的腰身。
「雲澤,讓開。」他冷冷地低語,「我不能饒恕傷害你的人。」
「你不是英雄好漢!你有種就解開我的穴道,跟我明刀明槍地斗啊。」駿武小王爺歇斯底里,兀自咒罵不休。
「對付你,不必充英雄好漢,你不配。」君設陽瞇起眼,殺機四射。
「不要殺他。」雲澤的淚落了下來,濕潤他的衣衫,「我不要你變得像他一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雖然我知道你在為民除害,但我不要你手上染了他的血!」
他的小女人在流淚,為他哭泣……
君設陽閉了閉眼睛,這輩子,他最見不得的,就是她的淚水;為了讓她止住哭泣,任何事,他都願意妥協。
長劍陡然一甩,飛旋的劍身削去了駿武小王爺的頂上青絲。他飛快轉過身,擁住心愛的女子,將她抱得好緊好緊。
「如你所願——」他抵住她的額頭,喟然而歎,「如你所願。」
「謝謝你。」雲澤小聲地說著,猶存泣意的嗓音帶著喜悅。
「不,該是我謝謝你。」是她的淚顏拯救了他的靈魂,如果他開了殺戒,將心中的恨意付諸行動,雲澤會逃得離他多遠?
他不敢想像。
這時,駿武小王爺還想趁機偷襲,他小心翼翼地提起君設陽的劍;君設陽頭也不回,長腿往後一踹,他便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給我拿下駿武小王爺!」這時,皇上才帶著一干隨從,押著青青,從別苑外走了進來,已經將所有事情聽了個仔細。
帶刀侍衛立即拎起駿武小王爺的後頸,將他制伏。
「父……父王?!」在君設陽懷中的雲澤,聽到熟悉的嗓音,驚訝地全身一僵。
她遲疑著,始終不敢回過頭。是做夢的吧?父王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回頭看看。」君設陽低聲說著,飽含笑意,「我從關京帶了一個驚喜給你。」
「驚喜?」如果是父王,那真的是個大驚喜……雲澤不敢相信。
「你原本該在府裡等候我。」
雲澤囁嚅著,當初因為心急如焚,一點也沒有想過他的反應:「我收到『巧柔』的訊息,所以我……」
「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他原本打算在第一時間衝進來救人,但正好聽見青青幽幽地說起陰謀,遂與王上按兵不動;這番說詞可是罪供,足以為這兩個居心叵測的人定罪。
「雲澤。」皇上輕喚,神情複雜地看著久違的女兒。
「父王。」雲澤回過身,神情顯得激動,怯怯地低垂著螓首。父女重逢,恍若夢境,「兒臣……兒臣向父王請安。」
「好……好。」礙於顏面,從前不能開口原諒女兒,皇上的心裡也滿是苦衷。
如今有君設陽不惜冒犯龍顏,也要力諫,父女關係總算有了融冰的契機。
「放開我!」駿武小王爺用力地掙扎著,大吼,「皇上,這些都是君設陽搞的鬼,我沒錯、我一點都沒錯!錯的是他!」
皇上大怒:「朕念在你是王室子孫,從十年前的穎城避暑山莊開始,便寬容你多次,沒想到你卻死不認錯,還想謀害朕的愛女。來人啊,將他廢去手腳筋,流放邊疆!」
一句命令,從此注定駿武小王爺生不如死的命運。
望著雲澤不忍也解脫的神色,皇上低問:「還怨父王嗎?」
「是兒臣罪大惡極。」雲澤仍有自責。
皇上一歎。整件事,該如何說起?
因為家世卓越,養成了駿武目中無人、過度自傲的性格,而他卻沒有善盡為人君主的責任,加以收斂,反而讓雲澤為之惶懼。君設陽為了振興本家,與駿武對上,卻因緣際會地讓雲澤成為一切陷阱最初也最無辜的受害者。
環環相扣,怎一個玄字了得?!
「這件事難以區分對錯,只能說冥冥中自有定數。」皇上下了結語。
然而,風風雨雨已經結束,雲澤與君設陽交握著雙手,兩心相依,笑顏上都有著歷劫重生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