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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心鎖 第一章 作者:宋思樵
    萬華的夜市永遠充盈著吵雜沸騰的人聲、車聲,還有人潮雜沓、燈火幢幢的廟會景觀。

    人們總喜歡錦上添花的湊熱鬧,因此精打細算又擅於製造小本經營生意的攤販和地攤業者也跟著人潮到處流竄。

    他們不但精於跟顧客討價還價,賣弄舌燦蓮花的藝術,更懂得跟疲於奔走取締的警察先生們玩貓捉老鼠、狡兔三窟的遁行遊戲。

    不過,若是沒有驚人的體力和賴皮的工夫,要隨便在台北市打游擊、擺地攤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若沒有兩、三個同伴互相照會提攜,要單打獨鬥的在警察先生不定時光顧掃蕩,及地方小流氓惡意勒索、尋釁下安然做這種遊走於法令邊緣的小本生意可說是危機四伏、朝不保夕,隨時會有麻煩上身的恐懼感。因此,歷以寧不管在哪裡擺地攤,都會和她的死黨趙蓓莉及她的忠實保鏢歐爾培同進同出,互相關照呼應。

    趙蓓莉負責收購各種稀奇古怪的藝術小玩意及女孩子的髮飾和歷以寧一起負責兜賣拉客的重頭戲。

    至於對她一向呵護備至,情有獨鍾的歐爾培,則利用課餘時間、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瞞著他父母的情況下偷偷進行的。尚在淡江大學以,將來必須出國繼續深造,一路攻讀博士學位的他是不該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上頭,他是歐家唯一的獨生子,出身書香門弟的他在望子成龍的雙親眼中,是除了學業上,特別是在歷以寧這個身世飄零坎坷、家徒四壁的孤女身上。

    為了他和歷以寧之間的來往,他這個從來不曾和父母頂撞過的乖孩子水令雙親為之傷心慍怒的叛徒!?

    不管歷以寧是表現得如何的錢心石腸、無動於衷,他都風雨無悔他無堅不摧的耐性天天守在她的住處門口站崗。了為此,歷以寧曾經自責愧疚的想和他保持距離,甚至——斷絕往來,感情是經不起歲月殘酷的琢磨的……但,為了現實生活而必須和三餐經費妥協的征扒她,下去,那份逆來順受的態度最後終於軟化了歷以寧那顆動容而爭戰不愛情,是三餐溫飽的人才有資格分享的心靈向宴,不是她這個波,看盡人情冷暖、世間炎涼的孤女能夠奢求的一種夢想。

    真正貧窮而無立錐之地的人是連作夢的時間都避不開現實生活如她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不過,她倒是挺達觀堅強的。為了自立更生,生性樸實無華、不高商畢業後立刻克服了面對陌生人的拘謹和靦腆,大著膽子在她的下,一塊到萬華夜市擺地攤。甚至,厚著臉皮穿梭於台北市的巷道內逃、東藏西躲的把戲。

    如果不是趙蓓莉在她父親過世,債主天天上門逼債,走頭無路之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和那些面目可憎又窮兇惡極的債主周旋。更別提要如何應對她那個嗜賭如命的叔叔不定時的騷擾和勒索。

    六歲便失去母愛滋育的她,在長期經歷父親陰晴不定、暴躁易怒學會了察言觀色,保護自己的生存權力。

    委曲求全、逆來順受已成了她面臨惡劣環境而能全身而退的不二法門她常常在父親失意悲絕的咆哮聲中,淚眼迷濛的擁著單薄的被褥中飛絮、隱隱顫抖的身軀,不停不停地用力咬著下唇,命令自己要緊不可以灰心喪志,如果連她都放棄了和命運之神奮戰下去的勇氣,那沒有固定工作、必須時時藉著酒精麻痺自己、逃避現實的父親會永遠的沉溺在酒精的蠱惑中而沒有清醒振作的一天她酸楚盎然地告訴自己,環境愈是窘迫艱困,她愈是要自愛自重,勇敢堅強。唯有如此,她才能在陰霾的嚴冬中抱著希望靜候春天的來臨。

    雖然,她的春天遲遲不曾來臨;雖然,她的父親最後還是死於酒精中毒、心臟衰竭的悲劇裡。

    雖然,命運之神仍然不肯大發慈悲放鬆它那雙善於搬弄造化的手,停止對她的壓迫和考驗;更雖然,她那個十多年來沒有給他遇過好日子的父親死後還留下一屁股爛債讓她來扛,但,她還是孑然一身的在風雨飄搖中,堅毅果敢的挺起身軀,去面對著詭譎多變、風起雲湧的人生挑戰。

    貧困的人只能認命而沒有退縮逃避的權利。

    雖然,她並不甘於過這種擺地攤、縮頭藏尾的生活;但,她並不氣餒自卑,她相信只要她肯努力吃苦,假以時日,她會在荊棘多刺的人生旅程中開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的!

    她有這個自信,趙蓓莉也有,所以,她們擺地攤擺得很起勁賣力,也常常忘了和警察玩躲貓貓的疲憊和辛酸!

    為了擺脫目前這種暫時寄人籬下的窘境,白天她又在東區一家速食店打工,希望能早點存夠錢,盡袂實現她和趙蓓莉醞釀多時的夢想。

    她們想開一家風格獨異,充滿異國情懷的精品屋。

    而她則可以利用店面的倉庫充當睡鋪,每天結束營業打烊之後,她可以因陋就簡地睡在倉庫裡,一方面可以省下房租錢,另一方面還可以兼任免費的保全人員。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擺脫那份從寄居在趙蓓莉家中便無時無刻不縈繞在心頭的壓力和歉疚感。

    雖然,趙蓓莉的父母對她的唐突介入表達了由衷的歡迎和熱忱;但,她畢竟是個外人,豈能因為別人的善心和仁慈而渾然忘了做人應有的本分和原則。

    別人的家再甜蜜溫暖,再令自己眷戀欣羨,也終究是屬於別人的,她這個身世堪憐的孤女只不過是一名過客,怎可厚著臉皮賴著不走,做個不識大體的不速之客?

    家?天知道,每值深夜她和趙蓓莉擺地攤歸來,趙媽媽那張圓滾滾而溫暖慈藹的笑顏是怎樣刺戳著她那顆冷暖相煎,又充滿自憐和微妙妒意的少女芳心。

    賣菜維生的趙媽媽有著山東人率真耿直的性情,更有著令人耳朵發麻、常常招架不住的大嗓門,但,她和趙爸爸一樣熱情好客,也都有著死要面子,好勝逞強的倔脾氣。

    他們是歷以寧見過最會抬槓吵架的一對夫妻了,偏偏,他們又恩愛親密得很,無論經歷過怎樣火爆激烈的爭執和衝突,他們都可以在事後迅速消化,轉干戈為玉帛。

    所以,住進趙家兩個多月的歷以寧雖然很不習慣他們那種扯著嗓門相互咆哮狂吼的爭吵場面,但,經過趙蓓莉不厭其煩的機會教肓,她這位個性喜好和平,崇尚溝通技巧的客人,也只好隨遇而安,客隨主使,學會裝聾作啞的功夫,讓習慣慢慢妥協而變成自然了。

    客居在趙蓓莉家,她雖然常有寄人籬下的疏離感,但,她倒是一個非常聰穎可人而懂事明理的好女孩,一大清早,當趙蓓莉仍蜷縮在柔軟誘人的床鋪裡作她的春秋大夢之時,她這個『同床共枕』的室友早就起床梳洗更衣,主動而慇勤地進入廚房幫忙趙媽媽料理早餐,並隨他們赴濱江市場鋪貨、補貨,料理所有細碎的事宜。

    正因為她是這樣的善解人意,所以,深得趙蓓莉的父母的喜愛和歡心,並不時主動提議說收地做乾女兒。若非,歷以寧顧忌趙蓓莉可能會有的反應,她是說什麼也不忍心數次婉拒拂逆他們的心意。

    然而,在私心裡,她早就將他們視為自己的義父母了。形式並不是最重要的,真摯的心才是最可貴的,不是嗎?

    這天傍晚,萬華夜市特別繁華熱鬧,萬頭鑽動的人潮為她們帶來了供不應求的生意。

    不到兩個鐘頭,許多剛從東南亞引進的擺飾及小玩意都被搜購一空。

    趙蓓莉樂不可支的握著一疊為數可觀的鈔票,興奮的光彩溢滿在她清秀的臉上。『哇!今天真是滿載而歸,咱們可以提早收工,不必熬到三更半夜再摸黑回家囉!』她喜孜孜地說。

    『先別太高興,小心錢不露白,你忘了上次我們被一群混混跟蹤勒索的事嗎?」歷以寧笑容可掬的提醒她。

    趙蓓莉不以為意的揚起一道秀眉,『Sowhat?!我們最後還不是化險為夷?安然逃脫了嗎?』

    『是嗎?』歷以寧失笑地白了她一眼,『上次是我們好運,湊巧歐爾培有在場,更湊巧的是有警察的巡邏車經過!否則,難保不會被劫財劫色!』

    『這——你歷大小姐可以安一百二十個心,小姐我早就有防備了。』趙蓓莉一臉慧黠地從背袋裡掏出了一罐噴漆和一隻口哨,神氣活現地昂然下吧說:『這——哪個手癢又色膽包天的渾球敢打我們的主意,我就在他臉上噴字,教他用菜瓜布洗臉!』歷以寧啼笑皆非地瞅著她,一雙水靈靈、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盈滿了趣意,『蓓莉,你是電影看多了,還是被漫畫書給洗腦了,你以為那些會來勒索錢財的小混混和癟三是卡通人物?還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蛋,他們若沒有三兩下本事敢隨便向別人洗劫錢財嗎?』

    『哼,他們就算不是蠢蛋,也跟白癡只有一線之隔,否則,他們就不會傻得甘冒法律的制裁去搶別人辛苦賺來的血汗錢,更以為別人會乖乖的坐以待斃的任他們蠶食鯨吞?』趙蓓莉振振有詞的說。

    忙著收拾善後的歷以寧把剩餘不多的貨品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袋裡。她掏出面紙擦拭額上的汗漬,重新把一頭烏黑如瀑布般的秀髮紮成髮辮固定在腦後。『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那麼簡單,我們這些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就不會被層出不窮的社會新聞嚇得噤若寒蟬,每天要住在鐵欄杆層層包圍的房舍中,跟木柵動物園裡的動物一樣可憐而悲哀。』

    趙蓓莉接過另一包背袋扛在肩膀上,留著一頭短髮、身型修長瘦削的她,從背後望去常會被別人誤解成男孩子。

    她拖出她的二手貨機車,擺出一個誇張又作怪的紳士動作,『歷以寧小姐,你的護花使者歐爾培先生今晚缺席,要應付期中考試,所以,請你將就點,給我這個機會護送你回家。』她促狹精怪的眨了一下眼睛,『我保證如果沿途不幸遇上歹徒想劫財劫色,我會毫不客氣、毫不遲疑的拿起噴漆往你臉上噴灑,免得你的花容月貌比花花綠綠的鈔票更吸引人!到時候你若有了什麼閃失,我可不好向歐爾培那個大情聖交代啊!』

    歷以寧被她矯情的動作和言詞逗弄得哭笑不得了,她紅著臉窘迫又不勝嬌嗔地斜睨了她一眼,『蓓莉,你在胡說些什麼?怎麼好端端地扯起劫財、劫色的事來著?』

    『我可是實事求是,一點也沒胡說喔!』趙蓓莉煞有其事地撇撇唇,半真半假的哼道:『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誠如你剛剛所說的,台灣這幾年的治安實在是令人擔憂焦灼,而根據正常的判斷,一般歹徒遇見了我這種長相安全,乏善可陳的男人婆,恐怕只會洗劫錢財,而沒興趣做更多的騷擾,如果對像換成天生麗質的你只怕難說囉?!所以——』她戲謔地眨眨眼,『這人長得平凡正常一點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至少——可以讓色慾熏心的歹徒倒盡胃口,而和你保持一百公里以上的安全距離!』

    『瞧你!愈說愈荒誕離譜了。』歷以寧沒好氣地瞅著她數落道:『如果你媽要聽見你說的這些話準會被你氣得火冒三丈、七孔流血的!』趙蓓莉不以為忤的聳聳肩,大剌剌地跨上她的破機車,戴好安全帽,一等歷以寧就座,她便快速地發動引擎,急馳而去。

    『她要七孔流血我也沒法度,誰教她的遺傳因子是如此的精確可怕,把我的長相和個性都拷貝得如此維妙維肖,害我連一點選擇和後悔的餘地都沒有,只能常常對著鏡子興歎造化弄人!』她嘰嘰咕咕的聲音伴著隆隆的引擎聲中迴盪在空曠卻不失熱鬧生氣的夜幕中。

    歷以寧抿著嘴角再度失笑了,但,她真的是拿古靈精怪、反應敏捷的趙蓓莉沒轍,所以,她只好讓無奈而控制不住的笑意慢慢擴散在她那張五官分明,清靈姣好的容顏上,一抹溫馨的感覺也跟著微笑輕輕地攏上她的心扉。

    ***

    一下機車後座,歷以寧心魂甫定的尚來不及出言數落趙蓓莉那近乎狂飆而擅於鑽營蛇行的駕駛技術,她的目光已被佇立在趙家公寓台階的叔叔歷仲賢抓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嬌嗔嫵媚的笑靨立刻被怔忡疑懼的神色所取代。

    趙蓓莉也馬上察覺到她怪異而出奇靜默的反應了。

    對於歷以寧這個嗜賭成性、不務正業、游手好閒、愧為長輩的叔叔,她除了不屑、反感和憎惡外,對於他無孔不人、死纏活賴的本領她真的是佩服極致又束手無策。歷以寧心中更是有著千言萬語也無以道盡的無奈和痛苦。

    嗜酒如命的父親已經在她悲慘而黯淡無光的童年歲月裡製造了太多揮之不去的夢魘;要在她幼小脆弱而無比沉重的心靈種下永難磨滅的陰影。

    父親死了,她雖然傷心悲痛,但,相對的,懸在心頭的十字架也跟著解除卸下了。

    誰會料想得到,她那個小時候還買過棒棒糖給他的叔叔會在迷上賭博弄得家破人散之後,厚顏無恥地糾纏上她。

    剛開始只是兩、三千就可以打發他無理取鬧的糾纏,但,慢慢地,他的胃口愈養愈大,賭博的癮像吸食嗎啡般腐蝕了他做人的尊嚴,也讓他沉溺其中無以自拔……家破人亡的教訓只是在清醒時的一陣震痛而已,事實上,他的理智早就被賭博的樂趣給吞噬了。

    為了籌湊賭本,他像吸血鬼般如影隨形,把歷以寧當成他的搖錢樹,不管歷以寧躲到天涯海角,他都有辦法找到她,進行鬼魅般的索討和壓搾。

    歷以寧對他如黑洞般深不見底;有無休止的需索貪婪,早就從同情、悲憫的心態轉換成一種深沉而疲憊的無奈了。

    『叔叔,你的賭本又輸光了?所以,儘管夜涼露重,儘管蚊子猖獗,你仍然不畏辛苦地等候在這裡守株待兔?』她不徐不緩的開口打破這份令人極不舒服的沉寂,幽柔沉靜的語氣裡比平時多了一份辛辣尖銳的意味。

    歷仲賢尷尬地乾笑了一聲,『這——以寧,你講話何必夾棒帶槍呢?我們叔侄倆這麼久沒見面了,叔叔十分想念你,令天剛好和朋友約在這附近喝酒談心,所以,就順道彎過來看看你了。』他說得冠冕堂皇,可惜卻無法打動歷以寧那顆早已冷卻麻木的心。

    『順道?說得好聽,我看你根本是專程來要錢的,這看人只是順便編出來的借口吧!』趙蓓莉嗤之以鼻,冷不防地開口揶揄他

    歷仲賢聞言臉色微變,有求於人的他還是強迫自己壓下所有怏怏不快的反應,露出了世故而虛浮的笑容,『這麼說豈不是太難聽了一點?這——朋友尚有通財之義,又何況是親如骨血的叔侄關係呢?』

    『叔侄?』趙蓓莉冷哼了一聲,她目光如炬的瞪著他,毫不客氣的譏剌道:『人家的叔叔懂得照顧侄兒、侄女,而你這個沉溺賭桌只會剝削敲詐的叔叔居然敢在這裡攀親帶故,大言不慚!?』歷仲賢臉色一窒,任憑他再怎麼老於人情世故,這時面對著咄咄逼人、尖牙利嘴的趙蓓莉竟也被她挖苦得羞惱交集而無言以對了。

    『蓓莉,你先進去,我跟我叔叔談過話後馬上就回家。』

    趙蓓莉連忙搖頭反對,『我才不放心留你一個人跟這個吸血鬼在一起呢!為了賭博,他連妻兒都可以拋棄不顧,誰知道這個六親不認的賭鬼為了錢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歷仲賢被她尖刻凌厲的攻訐和譏諷激得老臉發青,但,投鼠忌器的他此刻卻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只好按捺下滿腔的怒濤稍事忍耐了。

    歷以寧也頗覺難堪,這畢竟是家醜,是個人的私事,再怎樣說,歷仲賢總是她的叔叔,這是她永遠逃避不了的事實。

    於是,她遞給趙蓓莉祈諒懇求的一眼,怎奈作風強悍又嫉惡如仇的趙蓓莉早已打定主意奉陪到底。

    她那執拗強硬的態度讓心緒紊亂的歷以寧進退兩難,更有著深刻的悲哀和無奈。

    『叔叔,不是我不肯幫助您,而是——我真的有我的困難,我並不是銀行家,我真的負擔不起,也無法提供額外的錢讓您去賭博。』她語重心長的歎道,態度溫婉平和卻堅定十足。

    歷仲賢有點老大不高興地拉下臉來,『我只不過是想勺你借點翻本的錢而已,又沒要你把所有的生活費都拿出來借我周轉。你何必這麼不近人情的直接拒絕我?』他生硬的說,接著,又扭著嘴角發出一聲冷哼,『再說,當初若不是我大哥大嫂好心將你抱回家撫養,你這個一出生就剋死自己母親的掃把星還不知道會被送到哪裡的育幼院去呢?』

    歷以寧心頭一凜,臉色跟著發白了,『好,我會給您錢的,但,您必須告訴我,我的生身父母是誰?我還有哪些親人留在世上?』她語音顫抖的問道。

    歷仲賢臉上卻有著不豫之色,他目光閃爍地盯著歷以寧那張雖然有些蒼白卻分外靈秀雅麗的臉龐,遲疑地吞了一口水,『老實說,我並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我只知道你是在初生不久還未及滿月的情況下被我大哥大嫂領養回來的,據說,你母親是因為生你而死於血崩的,當時,我大嫂是在新加坡南海醫院擔任護士,她不能生育,又見你父親因為經濟發生困難有意把你送人領養,故而收養了你,至於其他的——我實在是知道的很有限——』歷以寧心頭掠過一陣酸楚的悸動,她垂下眼瞼,一時愴然無語了。

    『呃——如果你想獲得進一步的資料,也許——你可以到新加坡南海醫院去查你親生母親的病歷,我大嫂曾經在那裡當過護士,要調查並不會太困難的——』

    歷以寧只是酸澀的抿抿嘴角,逸出一絲不置可否的苦笑。然後,她從帆布袋裡拿出了一疊鈔票,並全數遞給歷仲賢,『叔叔,這裡有一萬元,是我這一星期擺地攤所賺來的錢,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您別來找我,我也不會再拿錢讓您去賭了。』她鄭重而溫柔的說道,秀挺的眉宇之間有著一份淡淡的輕愁。

    歷仲賢的心沒來由地閃過一絲刺痛,在這一秒間,他的良知倏然抬頭讓他感受到了一絲未盡泯滅的愧意。

    但,很快地,那瞬間的天人爭戰又被狂賭的快感給淹沒了,於是他快速而倉皇地接過一疊鈔票,在歷以寧近於憐憫的目光凝睇下轉身離開。

    擦身而過時,他色厲內在的對自己說,他並不在乎趙蓓莉那雙冷厲如刀寫滿輕蔑不屑目光,但,不知怎地,握在手上的那一疊鈔票卻像火燙的烙鐵般灼痛了他的掌心。

    ***

    陽明山國家公墓。

    向采塵像座化石般靜靜地佇立在他父親向雲凱的墓碑前;儘管漆黑冷酷的墨鏡掩蓋了他大半部漂亮而冷峻出色的臉孔,但,卻仍掩飾不住他隱隱鼓動的太陽穴和不時抽搐扭曲的嘴角。

    積壓了四年的恨意讓他悲憤莫名,激動痛苦得幾乎崩潰,而把持不住僨張失控的情緒。

    他下意識地挺直腰桿並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拳頭,強自隱忍那一汪在眼眶內盤旋已久的淚意。

    情緒激昂又異常脆弱敏感的他不想在父親的墳塚前演出英雄氣短、淚灑衣襟的畫面。

    於是,他深吸了一大口氣,試圖控制搖搖欲墜的熱淚,在心如刀剮的痛楚中,彎下身低頭親吻了父親冷冰的墓碑一下,然後,他吞了一口酸溜的苦水,語音嗄啞的打破了這份雖然默默無聲,卻令人格外感傷哀痛的沉寂。

    『爸,請您原諒我這個失蹤了四年的不肖子,前兩年我因為意外傷重而喪失了記憶力,所以,一直活在一片空白的迷惘和掙扎中,然後在醫生毫不氣餒的治療和刺激下,我僥倖又不幸地恢復了記憶力,才痛苦得發現到過去的我是活在怎樣美麗虛偽的謊言和欺騙中?』他語音悲涼的停頓了一下,血脈僨張的扭著嘴角繼續說道:『爸!人情的澆薄,人心的險惡,讓大難不死的我實在是寒透了心,若非——復仇雪恥的意念支撐著我勇敢的活下去,我今天實在沒有那份勇氣敢回來台灣,敢帶著滿心的內疚和創痛站在您的墳前祭拜您。』他痛苦的緊閉了一下濕濡酸澀的眼睛,任椎心刺骨的痛楚慢慢割戳著他的五臟六腑。

    『爸,您會原諒我無法在您墳前獻花上香的苦衷,是不是?請您寬恕我因識人不清,瞎了眼睛而賠上了您辛苦創建的家業。不過,我不會坐以待斃,任人欺凌宰割的,我會痛加反擊的,我會讓齊羽介和褚湘寒為他們的巧取豪奪、虛情假意付出血淋淋而慘不忍睹的代價的!!』

    他繃著臉咬緊牙齦的厲聲訊:『爸,請您庇佑我,賜予我報仇索價的力量,我發誓,我會把旭輝建設集團重新搶回來的!更要讓齊羽介和褚湘寒這對翻恩為仇、陰險狡詐的姦夫淫婦嘗到生不如死、身敗名裂的滋味!』

    話畢之後,他渾身震顫地轉過身軀,面無表情對著一直默默佇立在他身後的官家兄妹,生硬而沙嗄的說:『謝謝你們陪我上山來祭拜我父親,現在,我這個舉目無親而背負深仇大恨的失意客欠你們兄妹的恩情更多了。』

    官逸風,這個出生於加拿大溫哥華而以出售汽艇為業的華僑子弟,在一次泛舟遊湖的休閒活動中,不經意地救了因直升機墜毀湖濱而傷重昏迷,被列為失蹤名單的向采塵,也因此和他在患難與共的相處中建立了真摯而深厚的友誼

    為了幫助恢復記憶力而矢志復仇雪恨的向采塵,重情重義的他不惜毅然結束了販賣汽艇的事業,加人向采塵籌組新公司、積極創業的陣營裡,毫無怨尤的做他的忠心夥伴和得力助手。

    這份千金難換的義氣,讓向采塵在對人性感到極度絕望悲觀的痛苦煎熬中,仍然能夠懷著一絲希望而堅強的支撐下去。

    而官逸晶這位個性灑脫大方、熱情爽朗的華裔少女,對向采塵這個儀表出眾、才情過人的美男子更是有著不假掩飾的好感和傾慕。

    朝夕相處了一千多個日子,她那顆熱騰騰而赤裸裸的少女芳心,無時無刻不為他燃燒著烈火般的情焰,而她那雙清亮明媚、充滿野性之美的大眼睛更是分分秒秒地縈繞在他身上。

    為了他,她對所有環繞在身邊打躬作揖、曲顏承歡的追求者冷眼相待。

    為了他,她不惜離鄉背井、犧牲學業和他返回台灣伺機復仇,像沒有聲音的影子般靜靜的跟在他身邊,癡心妄想地期盼著他的感動和回應。

    其實,向采塵對她的癡情愛慕並不是完全的麻木不仁,毫無感覺的。

    只不過,他從頭到尾都把官逸晶當成妹妹一般對待。

    他疼惜她,信任她,但,這些關愛永遠是在兄妹之情的範圍內打轉。

    而這都不是她所要的;但,她並不氣餒,她相信只要她持之以恆,動以之情,向采塵終有一天會被她百折不撓的真情所感動的。

    雖然,目前的他,對女人是懷有那樣深刻的偏見和敵意,但,她仍願意傾注所有的愛心和耐心等他從感情的陰霾和痛苦中走出來,為她重新展露生命的光華和歡顏!

    真情可待!官逸晶是這樣無怨無悔的執著於這份曲折迷離的感情。

    『別這麼說,采塵,我們是肝膽相照,患難見真情的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之間是不需要這麼見外的!』官逸風不徐不緩的開口說:『何況,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該怎麼樣向你的『好朋友』齊羽介展開復仇的第一步計畫!?』

    向采塵的心沒來由地抽痛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又恢復嚴酷自製的神情,『你放心,我心裡早就有完整的計畫了,你繼續盯著他們的會計室主任錢旺,查清楚他們的金錢流向和交易動態,然後,你以加拿大鼎峰建設集團總經理的名義加入工程招標的行列,想盡辦法不擇手段的跟旭輝攪局搶地盤,把他們的客戶全部拉攏過來。』

    『我聽說,那——齊羽介好像也不是普通的泛泛之輩,他做生意的手腕非常扎實穩重,跟他合作過的客戶對他的評語都是讚賞多於貶損,要搶他的生意恐怕得大費周章,用點心機才可以。』官逸風深思的瞅著他說。

    向采塵鄙夷而譏剌地發出了一聲冷笑,『他當然不是省油的燈,否則,我怎麼會被他耍得團團轉又被他害得這麼淒慘!落到目前這種人財兩失,又差點命喪異鄉的地步?』

    他扭著嘴角又逸出一聲冷哼,語音森冷的說道:『對付他這種城府極深又攻於心計的人,我們只能攻其不備,跟他玩陰的,不能正面跟他照會,更不能打草驚蛇,所以,我只能暫時隱身,不能讓旭輝的人知道我還活著,而你和逸晶則負負出面為我打點一切,包括請徵信社繼續注意齊羽介夫婦的一舉一動!』

    官逸風淡淡地點點頭,『目前我已經初步掌握住了旭輝所有的客戶名單,有錢旺做我們的內線,要知道他們的財政狀況和交易底線也不是困難棘手的事,何況,這兩年我們在加拿大和美國玩股票、炒地皮、搞期貨也累積了相當可觀而雄厚的資本,這些靠投機事業滾滾而來的資金是夠我們立足台灣而徹底打擊旭輝,只不過——』

    他若有所思的微皺了一下眉峰,『我不知道你報復的對象是只限於齊羽介和褚湘寒兩個人?還是——整個旭輝的員工你都對他們恨之人骨,不除不快?』

    向采塵的下顎緊縮了,『這兩者——有什麼差別嗎?』他生硬的問道。

    官逸風沉吟了一會,不慍不火的提醒他,『如果你仇恨的對象是齊羽介夫婦,那麼,你不擇手段搶旭輝的生意,最後有可能連旭輝也一塊整垮了,從現實的觀點來看,未免得不償失,因為——你等於是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公司,雖然,你是報復了齊羽介的橫刀奪愛和褚湘寒的琵琶別抱?』

    『我不會讓旭輝破產倒閉的,我會在它發生財務危機的時候高價買下它,然後,狠狠地當著所有員工的面,羞辱齊羽介夫婦的。』向采塵陰沉而篤定的笑道,『何況,我手中還握有一項王牌。』

    『什麼樣的王牌?』官逸晶滿臉好奇的搶先發問。

    向采塵懶洋洋地掀起嘴角,慢條斯理的說:『這點——恕我先賣個關子,礙難奉告。』他故弄玄虛地做抬起一道劍眉,『反正——我會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讓齊羽介嘗嘗我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

    官逸風卻有所幡悟了,他驚異地注視著向采塵那俊美而充滿了冷漠譏誚意味的男性臉龐,訕訕而不敢置信的問道:『宋塵,你該不會是——要從他妹妹的身上下手吧!』

    向采塵冷冷地撇撇唇笑了,『沒錯,自從你告訴我齊羽介正四處尋找他從小就送人撫養的妹妹這個訊息之後,我腦海中就醞釀著這個以牙還牙的計謀,所以,我要你們盡全力去打探他妹妹的下落,務必搶在齊羽介之前找到她,這樣,我就可以握著這項足以致命的秘密武器對齊羽介做最凌厲殘酷的反擊!』他陰狠怨毒的語氣讓官逸風聞之不寒而慄,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而對他一往情深的官逸晶卻有著說不出來的驚懼猜疑和忐忑不安,憑女性與生俱來那微妙而尖銳的第六感,她直覺地知道當初應該盡力阻止向采塵回國復仇的計畫,那麼,佔著天時地利之便的她,或者還有機會抓住向采塵的心。

    爾今回到台灣,面對著令他愛恨交織的初戀情人,再加上齊羽介那個不知芳蹤何處卻已被列為報復工具的妹妹,官逸晶對這份一廂情願卻益趨複雜的感情不禁憂心忡忡而愁上眉梢了。

    ***

    令天是週末,所以,萬華的夜市生意特別興隆。

    熙攘的人潮為攤販業者帶來滾滾的財源。

    歷以寧和趙蓓莉也收穫匪淺,當她們正興高采烈地忙著應付接踵而來的顧客時,斯斯文文但卻像個守護神般一百佇立在她們身側的歐爾培卻突如其來的推了歷以寧的肩膀一下,神色驚慌的說:『以寧,你看,前面走過來的那群彪形大漢,帶頭的那個像不像地下錢莊的保鏢?就是找過你麻煩的那一個?』

    歷以寧正忙著找錢給客人,她心不在焉的蹙著眉連頭也沒抬一下,『什麼地下錢莊?我——』然後,她像觸電的人似的立刻抬頭望了一下,接著,她驚恐莫名的把錢包扔給了歐爾培,『爾培,你替我擋一下,我——我先躲起來再說。』一場人仰馬翻,驚險萬狀的追逐賽就在人潮擁擠、熱鬧非凡的萬華夜市劇力萬鈞地展開了。

    歷以寧在眾人的驚呼尖叫和簇擁圍觀下,使出渾身解勁而沒命地向前奔跑。

    而地下錢莊那群面貌琤獰、煞氣逼人的保鏢及打手也卯足全動地在背後窮追不捨著——歷以寧跑得心跳如鼓擂,冷汗直流,雙腿發軟,但,她還是拚命地向前衝,並有技巧地運用蜂湧的人群做為屏障,機警地穿過狹小的巷弄,並快速地閃入一扇甫被打開的鐵門內。

    她氣喘吁吁地用力關上那扇鐵門,驚魂甫定地發現自己竟然跑進有錢人家的庭園內了。

    望著眼前這幕整齊可觀、極具巧思的庭園景觀,飽受驚嚇、心臟幾乎乎衰竭的她實在沒有那個雅興來細細品賞。

    就在她挨著牆壁,慶幸未被屋主發現,又能用脫那些如魔鬼般兇惡可怕的保鏢時,一隻結實有力的男性胳膊突然無聲無息地從背後探出來按住了她的臂彎。

    歷以寧驚惶失措地瞪大了眼睛,在駭然失色與心跳急劇的刺激中,她看到了一張出奇英俊卻寒氣逼人的男性臉龐。

    在那雙炯然有神而犀銳如刀的眸子穿刺下,歷以寧窘困難安地抿抿唇,正思索著她該如何向這位相貌出眾、卻面帶寒霜的男主人解釋她擅闖民宅的苦衷時,對方己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對她興師問罪了。

    『小姐,我雖然剛剛忘了關上大門,但,這並不表示我歡迎陌生人不經知會就隨便擅闖進來!』他冷冰尖刻而充滿揶揄意味的質問令歷以寧窘迫不己,更難堪得無所遁形,但,她才剛蠕動著嘴吧想開口解釋時,鐵門那端傳來了一陣凌亂急重而雜沓紛紛的腳步聲。

    『咦?那個死丫頭跑到哪裡去了?怎麼不一會兒工夫就看不見人影了?』一個粗嘎渾厚而操著台語的男性嗓音跟著在門外響起。

    『就是嘛!這丫頭鬼靈精得很,我們三個大男人追她還會追丟?說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

    『一定躲在這附近,阿彪,我看,我們不要跑遠,就在附近巡一巡,不一定她是躲在哪一個巷子內沒走,我們不要被她騙了。』

    『好,金虎,你去守在巷道口,阿水,你去隔壁巷子看看,我再繞回去夜市查查看!務必要找到她,要不然——吳老闆會讓我們吃不完兜著走!』聽到他們共分四路準備圍堵她的計畫,噤若寒蟬的歷以寧發現自己的心臟已經跳到喉嚨邊,而她不能自己的把求救的目光轉向了一臉淡漠不耐的屋主人,無言而楚楚可憐地懇求他的協助和庇護。

    向采塵並不想多管閒事,但,歷以寧那雙波光瀲灩、充滿靈氣而善於言語的大眼睛震懾住了他,讓他升起一股怛惻而難以解釋的柔情與悸動,更讓他情不自禁地放鬆臉部僵硬的表情,遞給她警覺的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拉著她那隱隱顫動的手往屋內走去。

    身陷險境,進退失據的歷以寧發現自己的心跳又開始紊亂失常了,而她的雙頰更是滾熱嫣紅得宛如滿天彩霞。

    一進入那裝潢得潔淨清朗又充滿異國田野風味的大廳,向采塵立刻鬆開了歷以寧冰涼而微顫的手。

    而在剛剛那一分鐘的掌心交握中,他敏感地察覺到這個侷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美得清新自然的不速之客,有著一雙比其他女性更為粗糙堅硬的小手。

    這說明了她是一個常常勞動而凡事親為的女孩子。

    不知怎地,這個發現扯痛了他心底某根最纖細敏銳的神經,而引起一絲異樣的騷動。

    歷以寧被他那灼熱逼人的眼神瞅得滿臉躁熱,更加瑟縮不安了。『謝謝你幫我的忙。』她低眉斂眼的悄聲訊。

    向米塵的目光閃了閃,『不必謝我,因為你並沒有給我任何選擇的機會。』他揶揄地微揚起一道濃挺的劍眉,似笑非笑的說。

    歷以寧窘迫難堪的連耳根都泛紅了,『對——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要闖進你家,給你添麻煩的,我只是——為了躲人,情急之下,才——會冒冒失失的跑進你的庭園內躲藏的。』她紅著臉期期艾艾地解釋著。

    她那酡紅的雙頰,窘澀中帶著祈諒和哀愁的神態讓向采塵心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感受,竟不忍心再出言無狀地譏剌她。

    『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緊迫盯人、鍥而不捨的追蹤你?』他神閒氣定地坐進一張昂貴的歐式沙發內,目光炯炯地緊盯著她嘎聲問道。

    歷以寧疇躇不已的咬著下唇,『他們是地下錢莊僱用的保鏢,我爸爸生前欠了他們一筆錢,父債子還,所以,他們才會對我緊追不捨地逼債——』她無奈而苦澀的說道。

    向采塵深邃有神的眸光裡閃過一絲憐惜和溫柔的光彩,這一刻,他的良知和同情心都不允許他再繼續扮演袖手旁觀、落井下石的角色。『你每天這樣提心吊膽,躲躲藏藏的過日子也不是辦法,也許,你應該想出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之道,要不然——你永遠會像驚弓之鳥一樣,沒辦法過正常的生活。』

    歷以寧從嘴畔綻出一絲蒼涼的微笑,『我知道,可是,我目前除了逃,並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除非——我有能力償還這筆債務。』她幽幽然地歎道。、

    『你爸爸到底欠地下錢莊多少錢?』向采塵定定地望著她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熱心又雞婆來著?

    歷以寧不解又不安地偷瞄了他一眼,『大概是兩百多萬,其實,詳細的數目——我也不是很清楚。』向采塵點點頭沒有說話,反而陷入了一陣令人困惑疑慮的凝思中。

    『呃——很謝謝你的幫助,我——打擾你太久了,該告辭了。』歷以寧支支吾吾地打斷了他的沉思,並立即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你這樣出去太危險了!』向采塵連忙出聲阻撓她,『如果你貿然出去被抓了,我豈不是白救了你一回?』

    『可是——我不能續待在這裡『打擾』你,做個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啊!』歷以寧猶疑難決的說。

    向采塵淡淡的撇撇嘴笑了,笑得雙眸熠熠生輝,如寒星一般璀亮耀眼,『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夭,所以,我很樂意被你繼續『干擾』!』他半真平假、揉合了趣意的話像一壺炙熱釀人的酒氣迅速染紅了歷以寧的面頰。

    她滿臉緋紅,忸怩不安的說:『謝謝你的慷慨,但,我還是應該早點離開得好,免得給你添麻煩,也免得讓我的朋友擔心。』

    向采塵神色自若地經拂了一下垂落在額前的髮梢,『好吧!如果你堅持離開,我也不便強留你,不過,為了確保你的安危,請允許我擔任你的臨時保鏢,把你安全的送回家。』

    『這——』歷以寧卻遲疑了。

    向采塵深深地掃量了她一眼,犀利洞燭的淡笑道:『你放心,雖然我們還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但,我並不是那種看見漂亮的女孩子就會心生歹念的登徒子,我對你並沒有任何的企圖,我只是——很同情你的際遇,純粹的想幫你一個忙而已。』他頓了頓,慢吞吞地補充著,『我相信,你也不願意因為百密一疏,一時大意而落到那些吸血鬼的手裡吧!』

    『我——並不是懷疑你的人格,你的動機,我只是——』歷以寧滿臉紅暈的提出解釋,『不想拖累你,你能伸出援手,讓我暫時藏匿,我已經非常感激了,怎好再勞駕你特意保護相送呢?』向采塵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頭一回他發現自己居然有好管閒事的毛病,而且,還不厭其煩地將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燙手山芋往自己身上攬。

    他自我解嘲的想道,社會局如果知道他的義舉,也許可以推薦他去參選好人好事的代表『小姐,如果我說,我只是想開車出去兜兜風,順便過過英雄救美的乾癮,你是否還會這麼不近人情地拒人於千里之外?』歷以寧在盛情難卻下,也只有客隨主便,恭敬不如從命的聽從向采塵的安排了。

    於是,她這個唐突佳人在向采塵這個其實也蠻唐突的『陌生』朋友的襄助偽裝下,戴上一頂寬寬的鴨舌帽及太陽眼鏡,小心翼翼地坐進他那輛晶瑩豪華得令人讚歎不已的賓士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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