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沒有人放牧。」宋襄替燕蘊詩解惑,「因為這裡屬於一個人,這個人他特別討厭動物。」
「討厭動物?」燕蘊詩奇道,「那他討厭不討厭人?」
「討厭!」他擠了擠眼睛笑道。
討厭人的人,見到客人自然也不會有高興的表情。所以當那個古怪的人將酒碗往她面前一砸,潑了她一身酒時,她並沒有生氣。只是為這麼粗魯的人,居然會用象牙筷子和銀碟子做食具讓她大感驚奇。不過,當她看到宋襄拿筷子撥弄碟中的珍餚時,才想明白了,原來,這裡本是風月谷的驛站,現在招待的也是風月谷的少主人,怎麼能待慢呢?
「喝!」那怪人舉起自己面前的酒,也不多話,仰頸就灌。狀似愛酒的模樣,卻邊喝邊從嘴角漏掉不少,酒珠點點沾在他的大鬍子上讓燕蘊詩忍不住好笑。一碗灌畢,他又舉起酒罈「嘩嘩」地為自己倒滿,再喝。
宋襄喝著酒,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那怪人。過了一會兒嘴角忽然泛起淺笑,哪管主人高興不高興,舉起筷子往那金漆盤中夾起一片蜜汁牛肉,擱到燕蘊詩的碗裡柔聲道:「這是耗牛肉,比普通的牛肉鮮嫩,你試試。」他的手指白如脂玉,柔美異常。
燕蘊詩怔怔地望著他的手,他的模樣和此時溫柔的目光與柳江南有十分相像,讓她不由自主地赧然一笑。
這時,冷不防聽到旁邊有人輕咳。她轉向看向身邊的女子,發現她一動不動地正襟危坐,不禁奇道:「莊思,你為什麼不吃?」
莊思就是那個身形纖弱的黑衣人,她是故意叫她來的。吃飯不能再用黑巾蒙著臉了,她故意讓她過來和他們坐一桌,就是對她的長相好奇。
叫莊思的女子長相秀氣,但並不漂亮。從一開始就坐在燕蘊詩的身旁,亦是一言不發。此時見燕蘊詩問,才冷冷地道:「我從不吃牛肉。
「那你吃什麼?」燕蘊詩怪道。她冷淡的態度,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吃飯。」女子答完就捧起面前的飯碗頭也不抬地往嘴裡扒飯。
「哈,幸好……」說了半句,燕蘊詩忽然很想抽自己一記耳光,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起這女子的氣來。
「幸好這裡離中原不遠,幸好這裡還有飯吃。」宋襄突然調侃道。
「你……」
「你……」
兩個女子一齊怒目相向,宋襄把燕蘊詩想說卻沒說完的話全說了出來。莊思一推飯碗,站起來道:「飽了,我出去了!」
待她一走,宋襄立即興奮地貼到燕蘊詩的耳朵邊道:「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燕蘊詩皺眉。
「你吃醋的樣子很難看!」宋襄爆笑。
「你有病!」燕蘊詩一拳捶到桌子上,恨恨地咬牙。
「生氣了?被說穿心事?」宋襄怪笑。
「你敢再說?」她怒道。
見她目光一寒,宋襄趕緊住嘴。低頭品嚐起耗牛肉的美味,不過吃了幾口他又對那古怪的大鬍子道:「洪羽,師傅上次叫我找你拿點皮貨回去,你準備好了?」
洪羽鼓了鼓眼,粗聲粗氣道:「在倉裡,太多了,要隨軍糧一起運,三日到達百鑼。」
宋襄點點頭,不再說話。又過了一陣,見燕蘊詩也不語言,終於忍不住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燕蘊詩以為他又要取笑她,剛要大罵,不想他卻道:「紅毛鬼子說牛肉要帶三分血的才好吃,你想不想試試?」
「哼,如何試法?」她問。
只見宋襄忽然彎腰從腳上的短靴中抽出一把尺餘長的短劍、舉到她面前讓她看。
除了那日在白燁林,她一直未見他使過劍,他的武器應該是那堆古怪的小旗。這短劍竟然藏在他的靴中,看來是他最後保命的暗器了。
她剛想問他拿這短劍做什麼。陡見他忽然一劍指向那古怪的大鬍子,口裡大叫道:「殺了這頭耗牛讓你償償鮮!」
「砰」的一聲巨響,面前的木桌頓時成了碎屑。燕蘊詩立即跳起,站在一旁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打鬥。
「宋公子,你幹什麼?」洪羽瞪大了眼睛,一面抵擋一面大叫。
「洪羽,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宋襄陰笑道。
「什麼?」洪羽問。
真正的洪羽不但討厭牛羊,也不吃牛羊肉。」宋襄道。
「嚇,你試我?」古怪大鬍子這才明白過來。
「不錯,而且我師傅也沒要我找你要什麼皮貨。」宋襄嘖嘖地道,「你在牛肉裡下毒了!誰叫你來的?他既敢讓你來殺我,不會只用如此膚淺的伎倆吧?!」
燕蘊詩聽他如此一說,心裡一驚,正想問他怎麼還敢吃那牛肉。大鬍子已經搶光問了,誰知宋襄道:「你不知道我百毒不侵?沒有人告訴你我練的是五毒功?」
大鬍子歎道:「呀,原來如此!」
「好,是誰?」宋襄道,他問的是背後的主謀。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大鬍子的聲音突然一變,竟很年輕。只見他拍了拍手,「嘩啦啦」一陣瓦礫碎裂聲,十幾個人從房頂穿入,頓時把宋燕兩人團團圍住。
宋襄見此陣仗,對燕蘊詩道:「麻煩了。」
「那你還不解了我的禁制?」燕蘊詩皺眉。
「金針在莊思的手中。」宋襄苦笑。
大鬍子一聲口哨,那十餘個人一齊撲向宋襄。宋襄一面揮舞短劍一面叫道:「你快跑。」
燕蘊詩聽他不顧自己的生死,只管叫她跑,心頭不禁一熱,歎道:「我怎麼能跑,我又怎麼跑!」
她的內力全使不出來,和人拆了幾始就覺得渾身酸痛,忽聽宋襄道:「好,你別怪我!」說完居然調轉劍頭一劍刺向她的肋下。
燕蘊詩猝不及防,正被刺中,一陣劇痛,鮮血長流。她張大了嘴看著劍尖,「你……」忽然笑了。
那幫人正在奇怪,就見她劈手奪過宋襄手中的短劍,揮劍向人群殺去,口裡道:「這個法子不錯,怎麼早沒想到。」
宋襄用劍氣破了她身上的禁制。這時的她氣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只是趁其不備嚇退那幫人。她拉起來襄一躍,從屋頂穿出,往谷外逃去。
兩人逃得一段時候,到了一個溪邊。聽不到後面的追趕聲,於是停下來相視一笑。
「想不到我們還會共患難。」宋襄看著她的手,此時她和他的手仍未鬆開。
燕蘊詩一驚,忽然摔開他,紅著臉岔開話題道:「是誰說一出東勝城就是他的天下?怎麼卻在自己的天下被人追殺?」
宋襄暗笑,道:「知道我的來歷還敢在風月谷的地頭向我下手的人,確實不多。」
「那會是什麼人?」燕蘊詩問,「你的仇家?」
「不是。」他道,「這些人不是我的仇家。他們知道我的底細,明知毒不死我卻偏要下毒。」
「為什麼這樣說?」燕蘊詩皺眉。
宋襄道:「你不是食月國的人自然是不知道。我師傅是食月國的國師,他負責祭祀和給大王煉丹。煉丹的原料是有毒的。所以為了避免中毒,煉丹者本身會服大量的解毒藥來壓抑毒性。天長日久,身體已百毒不侵。
「這和你不怕毒有聯繫?」燕蘊詩疑惑地道。
「不錯。你們中原人不是叫我妖道嗎?」他忽然得意起來,「我十歲起就隨師父修道煉丹,這也是食月軍中人盡皆知的事。可笑那假『洪羽』,我先前試探他時,他說『皮貨會隨軍糧起運,三日到達石鑼』,後來卻裝著不知我練五毒功。」他看燕蘊詩仍一頭霧水,便道,「你可知『石鑼』是什麼?」
燕蘊詩搖搖頭。
宋襄道:「除了食月軍中的人,沒有人會知道石鑼是什麼。這是一個地名,通常人們會叫這個地方『沙井』。」
至此,燕蘊詩終於聽懂了。這假「洪羽」先說出了「石鑼」,證明他其實是食月軍中的人,後來卻又承認下毒,裝著不知未襄百毒不侵,實在自相矛盾。他應該是想隱瞞什麼。
「現在怎麼辦?」燕蘊詩問。
「琴已經落到他們手中,我們得取回來。」宋襄道。
「你不是說琴中的東西你取出來了?」她詫異地問。
「當然不是。」他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可有人實在捨不得這琴,我若不想法子取回來,她必定自己前去取。」
「哦?」燕蘊詩聽懂了他的話,想了一下,笑道:「我若離開,你就落了單了!」
「不錯!」他道,「你若是離開我,在我沒回到師傅身邊的這段日子,我恐怕都會有危險。」見燕蘊詩忽然笑了,他又道,「怕死就是怕死,沒什麼好掩飾的。很好笑?」
燕蘊詩道:「不是。」她看了看他,忽然覺得他很真實、很可愛。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那麼理首氣壯。在樺樹林向她表白時是如此,後來盜墓時是如此,就連貪生怕死的時候也是如此。
宋襄見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奇怪地問:「在想什麼?」
她笑而不答,轉身蹲到那溪邊,捧起一掬清水,飲了一口。昨夜自從過了東勝城,她一直水米未打牙,覺得又渴又餓。
宋襄四處看了看,小溪盡頭的山上似乎有炊煙,便道:「往那邊去,晚上我們有地方借宿了。」
燕蘊詩忽然道:「不去。我現在正餓著,若再有什麼毒牛肉的保不準也吃了。死了多冤!」想起那毒牛肉的事,她開始暗恨宋襄不但不阻止她吃,反而往她碗裡夾。
「這回不吃牛肉,吃醋!」宋襄吃吃笑道。
「找死!」她惱羞成怒,跳起來舉起短劍就刺。
宋襄一閃,卻扭到了肋下的傷處,哇哇叫道:「喂,你殺了我可別想出這谷。」他說的不是假話,燕蘊詩在這裡人生地不熟,沒了他怕還躲不過那幫人的追殺。
燕蘊詩看了看他,又看看自己右肋下的劍傷,搖了搖頭。把那短劍扔到地上,逕自找塊石頭坐下。
「我早知道你不會吃我夾給你的牛肉。」他見她似乎沒有再生氣,於是撿起短劍收好,湊上去輕笑道。
她搖頭歎氣。暗忖:她當然不會吃「仇人」夾來的肉,她那點心思,早被他看穿了。他這一招不單讓她不吃牛肉,還讓那個明顯是在「吃醋」的莊思也賭氣不吃牛肉,真是高明!不知怎麼又想起了三年前他在船頭為她鳴笛送別的情形。這麼可愛的人,為什麼偏就做了國賊呢?!
她怔怔地想著,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了微笑。沒察覺宋襄已經悄悄地湊到她的耳旁,輕輕地吹了口氣,「你覺得我比你那柳江南如何?」
聞聲猛一轉頭,幾乎將面頰貼到他的臉上,驚得她尖叫一聲,身子立即後仰。
「喂,傻了!」宋襄急忙扳住她的肩頭,不讓她摔倒,立即哈哈大起來,「原來你的膽子這麼小!」
「你……」燕蘊詩臉一紅,一掌推開他,正要發火,但多看他可惡的面容幾眼,心中猛地一沉。幽幽地道,「為什麼模樣那麼相似,個性卻……」
她想:他們應該是兄弟吧,那應該是柳江南最後沒有說出來的話。那日裡,她分明聽得蓑衣人叫柳江南大公子,而叫他小公子。何況他倆的模樣亦有七分相似,他們應該是兄弟才是。一母所生,為什麼兩人的性情差別如此大呢?!
「你又在想他!他那樣欺騙你,你一點也不在意嗎?」宋襄黯然地望著她,神情中帶著些惱恨。
「我……只是好奇你和他的關係……」
「是好奇我和他的關係,還是對他感到好奇?」
「這些你不需要知道!」
「好,既然我不需要知道,你想知道的我也不想說了。」宋襄突然開始不耐煩,說完逕自走到溪水另一頭。
燕蘊詩起身趕上兩步,擋住他的去路,道:「我要知道!」
「你越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訴你!」他伸手推開她的手臂,冷冷地道,「讓開!」他不知道怎麼吃起醋來了。
燕蘊詩冷笑道:「你當然不必一定告訴我。你不願意說,我跟著你也沒什麼意思,你把琴中的東西給我。」說完,她突然伸手抓住宋襄的衣襟。
宋襄臉色一變,張大了嘴,「幹什麼?信早不在我身上了!」
「哦?那在什麼地方?」她根本不相信,不信他會傻得真的將信藏在琴中。
「在莊思那裡。」他道,「我早就想到路上可能生變,所以把信交給了武功高強,卻不太容易引人注意的莊思。誰會想到我會把如此重要的信交給一個女人?」
發現燕蘊詩仍然將信將疑,他忽然嘻嘻笑道:「如果你不信,我就讓你搜!」說著就要動手去解衣裳。
「住手!」燕蘊詩臉一紅。就算她再大膽,也不敢搜一個光身子的男人,不過她卻可以選擇一劍刺死他。
「喂,你敢!別忘了沒有我你休想離開這山谷。」宋襄見她要動手,嚇得臉都綠了,終於洩氣道,「你真的要我說,我便說。只是我說了你也未必會信!」
「沒說怎麼知道?你先說來聽聽。」她也很想聽聽他的理由,為什麼他會殺死柳江南?
「不錯,他是我二哥。」他道,「我的親二哥。」
燕蘊詩怔了一下,雖然早料到這個答案,但親耳聽到他說出來,仍然心難平靜。
「那你為何要……」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竟連兄弟都下得了殺手?
「你可還記得三年前在石河,我們初次見面的情形?」他靜靜地說著。
「三年前?」她疑惑地望著他。
三年前,她奉師命帶丹心旗一支八百人組成的火營隊赴「蝕心魔陣」與白岳元帥一齊抗敵。事前商議用大量火藥炸開風月谷的一面山壁助白岳的大軍脫困。但混戰中,由於谷中地勢複雜,天降大霧,把戰陣衝散。隨後一場大地震引發的山崩把整個戰場幾乎掩埋,隨後是濃濃的煙霧與塵埃。她一吸入霧氣,整個人便昏昏沉沉。待她醒來時,卻見到一個戴黃金面具的人正堵在谷口的山道中,架起一個足有三丈高的法壇做法——那人就是宋襄。
她見宋襄抬手將一把小旗擲入場中,霹靂聲後,雲煙散去,變幻出無數手持利刃的怪人,撲向脫困逃生的兵勇。燕蘊詩見狀立即揮劍上前,卻發現刺中的不過是些紙人。
正在此時,柳江南出現了。他青衣素袍,懷抱怒浪琴,出入魔陣如無人之境。他走到法壇前,突然縱身一躍,跳上法壇面對宋襄盤膝而坐,然後開始彈琴。宋襄停下手裡的動作,也沒有和他交手,低著頭不知道和他說了些什麼。她暗暗叫好,趁機偷襲那面具怪人,卻一擊未中。這時柳江南見到她,似乎十分詫異。隨即兩人便聯手一齊攻向宋襄,不出幾個回合,就聽到宋襄一聲慘叫,從法壇上掉了下去……
「有什麼古怪?」她道。
「你們的援軍呢?朝廷派來的援軍到哪裡去了?」宋襄道,「你們只知石河血戰,卻沒有人記得石河血戰兩天之後,在離石河城三十里遠的羊兒窟有數千王朝的兵馬被人殺?」
他笑,很輕蔑地笑,然後道:「你不覺得他來得蹊蹺?你沒有聽到他和我的對話,所以你才不知道真相。」
「真相是什麼?」她皺眉。
「真相就是——他曾參與設伏害白岳的十萬兵馬,並親自下令坑殺了援軍!」
「這話怎麼說?」燕蘊詩驚問。
宋襄道:「他認劉鈞為義父,劉鈞在朝中最大的對頭就是白岳元帥。事前劉鈞已經與我師傅商議好了,正是要借石河一戰除掉白岳這個眼中釘。白岳大軍赴石河時,行動早已洩密。我把他們困在陣中,白岳必然派人向朝廷請求增援。劉鈞為了計劃順利進行,主動要求派他自己的親信上前線增援。而另一方面,風月谷是一個環形山谷,為了這一仗,我事先已經將其中三面山腹打空,填滿火藥和一種食月特有的黑石,這種黑石一遇到爆炸就會釋放大量無色無味的毒氣,雖不能死人卻能叫人頭暈眼花產生幻覺。所以我只需等你們丹心旗的人一點火藥……」
「我明白了!」燕蘊詩聽到這裡突然大叫,「我們旗中的兄弟一點火藥炸山,當山炸開時就會引爆山腹中更多的炸藥,三面山壁同時爆炸,威力就和地震一般了。而那些黑石產生的毒氣大大削弱了王朝軍隊的戰鬥力,讓你們和那些『援軍』有足夠的能力殺死在場所有的人。原來我見到的那些紙人也是幻象。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原來這一招,正和他前次在東勝盜墓,給草人腹內裝火藥的伎倆如出一轍,只不過更加恐怖一些。
想不到的事多了。伏殺白兵的事鬧得太大,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傅洪派來的五千精兵的統領又豈能料到他們被人當槍使,完事又被引入我食月事先設好的伏中。五千多人全部被俘虜。坑殺、滅口!」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東面的山丘,「那個地方,就叫做羊兒窟。」
燕蘊詩順他所指望去,果然見到數里之遙,隱隱有一個黃色土丘。丘上光禿禿地連草都不生。想起土丘下正埋著數千王朝的冤魂,而更多的人命喪風月谷,不但枉死,死後連完整的屍骨都找不著,不禁悲從中來;再想到居然是她帶來的人馬,將白岳元帥的軍隊給害了,越想越覺得懊喪,不禁一拳擊到身下的大石,石塊頓時裂開。
宋襄急忙跳起才沒被碎石擊中,他撣著身上的石粉,正想牢騷幾句,霍然發現燕蘊詩目光如炬,恨恨地盯著他,看得他心頭發毛,嚇得脫口道:「這場血戰,居首功者當屬柳江南!」
見燕蘊詩不語,他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話,便把話鋒一轉,道:「他雖是我的二哥,但素來與我不合。他奪琴是為了維護在交戰中通敵賣國的丞相義父,殺吳湘兒便是為了滅口。而我奪琴,只是奉師命,要多拿一個可以控制劉丞相的物事而已。試想若非劉丞相的幫助,僅憑我的二流武功,就算加上風月谷中所有的人又怎能消滅王朝十萬精兵?除非這世上真有妖術一說!」
「你是想告訴我,這通敵賣國的人果然就是他了?」見他如此一說,她強壓心頭怒火,轉為淒涼一笑。
「不錯,這三年前劉鈞為石河之盟寫給我師傅的信就是他親手所書。不過後來被劉鉤的小妾施計偷回,所以食月王這次命我取回那封信。」宋襄道。
她神情黯然,知道宋襄絕不會拿這件事來騙她。她知道,若是琴中真有什麼武功秘笈,他為何不早早拿出來練?反倒一路上靠別人保命。她寧願相信宋襄真的法力無邊,但是當她一路上見到宋襄用他的「道術」盜墳掘墓,拿磷粉塗抹的白骨當怨靈哄騙人上當時,已經明白:那不過是一些見不得人的彫蟲小技而已。更何況,她已經看到信上的筆跡,確實是柳江南的!
「縱然這樣,你也不該殺了他,他不是你親哥哥嗎?」她訥訥地道,「你是王朝的人,卻做了食月的臣,不也是賣國求榮?你憑什麼來殺他,你們這兄弟的仇怨,又叫我如何來報?」
「他應該還活著!」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於,他有些不忍。
她苦笑道:柳江南啊柳江南,你究竟還騙了我多少?她只覺得胸口上壓了千斤磐石,活不成,一時也死不了,悲憤到了極限,反而狂笑出聲。
什麼琴中有誓,什麼長相廝守!原來都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忽然一剎那的痛,比柳江南「死」時,痛得更徹底,傷得更深!
「怎麼樣,是不是很想哭?」他並非想幸災樂禍,可是不知道怎麼就問出一句不中聽的話。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她強忍住淚道,「走吧……」
「去哪裡?」他傻傻地問。
「下地獄!」她恨聲道。說完逕自朝小溪中央走去。
難道她因此就想去死?「喂喂喂……你這樣也太……」
「混蛋!拉我幹嗎?」燕蘊詩一甩手臂,卻把他推到了溪水裡。
「哈哈哈……」看到他變成落湯雞的樣子,她不禁放聲大笑起來。姓宋的,你以為空口說白話我就一定要相信嗎?你腦子有毛病,下去清醒一下吧!
「你這女人真是豈有此理!我是擔心你有事,才想拉住你。」宋襄怒吼一聲,氣得用手把身邊的溪水拍得「嘩嘩」響,「算了!看你受的刺激也不輕,本少爺就不和你一般見識!」
「你罵我?哼,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有何居心,你不要以為當著我的面拆穿柳江南的把戲,我就會對你投懷送抱!」燕蘊詩見他出言諷刺,胸中怒火「騰」的一下燃燒起來,忍不住把心裡想法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投懷送抱?哈哈哈……我看你真是瘋了!」宋襄沒想到她一個大姑娘,居然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原來女人受了刺激,就會做出一些反常態的事來。」
糟了!燕蘊詩臉色一白,我在說什麼呢?真是瘋了!紅著臉轉身就走。
「喂,等等我!」宋襄從水裡爬起來大聲嚷嚷著追了上去。
「我瘋了,你跟著我走什麼,難道你也瘋了?!」燕蘊詩一邊快步疾行一邊怒罵。
「你哭了?」宋襄可惡地追在她身後興奮地大叫道,「啊呀呀,你不是中原的女英雄嗎?哦,原來女英雄也會哭……」
「神經!你眼睛有毛病!」她氣得牙齒咬得「咯咯」響,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往下掉。於是加快了腳下的速度不想讓他再看笑話。
「那麼你是因為傷心才哭,還是高興才哭的呢?」宋襄不死心地追上來問。
「你再囉嗦,我就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