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狗吠,雜沓的腳步聲,以及男人們的吆喝,讓熱鬧的慶典音樂都成了凌亂的陪襯。遠處的炎帝城鳴放起煙火,黎冰猛然嚇了一跳,鳳旋回過頭看著煙火與霍磊手下的方向,知道他也沒別的選擇了──和驕縱的表弟說道理嗎?孤身在大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來是他的行為準則,但他又無法昧著良心對眼前的事置之不理,那就選擇較迂迴的方式來解決吧!
他握住黎冰的手,「跟我來。」
黎冰顯然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提起裙擺,被他拉著在巷弄裡奔跑。
無數黑影掠過那些閃閃發亮的祭典隊伍──或者飛掠而過的是他們。通往大道的每一個巷口都成了一片光,而在燦爛的灼光之中,教人不安的黑影蠕動著,鳳旋試圖尋找一個沒有打手的出口,讓他倆順利地回到大街上──只要混入祭典的隊伍裡,就安全了。
黎冰開始覺得面具礙事,但一想到萬一身份曝光……不!那絕對不行!於是她仍然不時地扶住面具,儘管那動作讓她顯得很狼狽。
是不是全天京的人都認得她?十三歲的黎冰可沒法子想那麼多。在炎帝城裡,誰都認得她,那麼出了炎帝城,她想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現身吧!現身吧!我的新娘!你怎能無視子民的苦難?她們為了你,徹夜未眠……
他們終於又回到了祭典正熱鬧的大街上,此地是天京南市,屬於權貴來往居住之處,治安也較好,鳳旋在兩人走出巷子前放開她的手。「如果你不想遇到剛剛的事,就跟著巫女們走吧,混進遊行的隊伍中就沒事了。」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如果在人群中,那些人也不敢胡來。黎冰雖然不知道這些民間祭典的規則,但是也恍然大悟這應該是常識才對。
她不由得有些汗顏,因為稍早被祭典中的巫女嚇到,她才沒想到能躲進人群裡,她驚魂未定又有些怯懦地道謝,「謝謝……謝謝你。」
鳳旋左右看了看,沒見到將軍府的人,他們應該安全了吧?那麼他也該走了……他看了一眼低著頭,不安地絞著衣袖的小丫頭。
天啊,他剛才都沒發現,她根本還是個孩子吧?
其實是他先注意到她的,戴著一張很特別的面具,面具底下露出來的粉嫩小嘴和下巴十分秀氣,少女纖細白皙的頸子向來誘人犯罪。
不知為何她站在人群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看起來好茫然好無助,那麼惹人心疼。在他還沒有更多的想法以前,霍磊那惡棍已經走向她……
她不會是跟家人走散了吧?
「你一個人來參加祭典嗎?」這種年紀的小姑娘,家人不太可能放任她獨自在祭典裡到處晃悠吧?見她竟然點頭,他暗忖小丫頭有沒有可能說謊。
但,說真的,那關他什麼事?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表弟作惡,但插手管陌生人的閒事,對現在的他而言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那……你家在哪?」終究,理智是一回事,他依然像在故鄉一樣──啊,他難道以為自己仍是王子嗎?仍然在自己父親的領土內,因為太多餘的責任感與正義感,總是多管閒事,總是可笑地想為人民做點什麼,到頭來也是這份自以為是的責任和正義,讓兄長認定他野心勃勃,想要在父親面前表現他其實更適合繼承王位,最後父親為了不讓他們兄弟起嫌隙,要他離開高陽國,離開故鄉。
黎冰身子僵了僵,她知道絕不能吐實,偏偏又不知該如何說謊。
鳳旋見她為難的模樣,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果然又自以為是了。本想摸摸鼻子走開,但偏偏就是婆媽地放不下……
難道他真是天生好管閒事?但是,任何一個有惻隱之心的正常人,看到這麼個小女孩可憐兮兮地落單,都會覺得袖手旁觀太可恥吧!他對自己道,最後認命地問:「你知道怎麼回家吧?」
見黎冰仍是點頭,他心想,好了,那沒他的事了,他真的可以滾了!
「你……應該沒受傷吧?」可惡!他的嘴又背叛了他!但,知道怎麼回家,不代表這麼一個可憐兮兮在外頭閒晃的小丫頭,在經過方纔那番折騰之後能夠自己走回家。他只是習慣想得周全一點,跟好管閒事無關!
黎冰聽他這麼問,開始仔細檢視自己的手腳和身子。見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模樣,鳳旋忍不住莞爾。
黎冰掀開袖子,早覺得手肘有點疼,這才發現原來那裡早已破皮淌血,八成是被狗嚇到後在地上連滾帶爬時磨傷的。
「有一點點流血。」
一點點?鳳旋真不知這丫頭是嚇傻了還是天生就傻?那傷口是算不了什麼,但在女孩子身上恐怕有留疤的疑慮,何況那血沫都沿著手肘往下流淌了。
「跟我來吧。」鳳旋心想,好歹替她包紮好再讓她回家。他領著她來到南市軍巡鋪與公共水井所在的廣場。
他不是第一次來到大辰的天京,但每一次總是要佩服天京這個城市的完善規畫──東西南北四區都有完整且潔淨的水利分配,而軍巡鋪與公共醫廬都設在能便捷取水之處。因為雪季長達三個月,大辰很早就發展出優秀的水利與蓄水系統,更是曾令孩提時的他大開眼界,回到高陽後立刻向父親提出應該師法大辰興建完善的水利系統,因此受到父親的讚賞與肯定;那時他才十三歲,哪曉得會因此在兄長心裡種下猜忌的種子?
他帶她來到醫廬裡,讓大夫給她清洗傷口,順便也把衣服上的髒污做些簡單的擦洗,包紮完傷口,順便處理了膝蓋上的淤血。
「謝謝你。」就算生長在宮中,黎冰也知道他沒必要做這些事。
在炎帝城,每個宮和每個宮之間向來是壁壘分明,自掃門前雪,尤其長樂宮不是皇后的太平宮,她雖身為大公主,也只不過是皇位第二順位繼承人,當奴才沒有不勢利的,總得清楚誰才是該巴結該討好的,才不會無端被將來掌權的主子記上一筆。她也害怕在別的宮給母親惹麻煩,從小就是戰戰兢兢過日子,像這樣被一個陌生人所搭救、照顧,她都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黎冰坐在對她而言有些高的椅子上,方便藥師替她檢視膝上的傷口,這還是鳳旋怕醫廬裡的人不夠小心,對她道了句失禮,兩手合握她腰身將她抱上去的。那一瞬間黎冰差點以為她真是要飛身上雲端,害怕心跳的鼓動太明顯;而鳳旋則想著,這小姑娘方才沒被風吹跑真是奇跡啊。
黎冰偷偷從面具底下打量著鳳旋,他早就把身上的羽氅隨手丟給一名乞丐,臉上的金泥原本也只是隨意抹上兩筆,身上是原來穿著的黎色大袖衫和深絛色腰封,沒有什麼特別彰顯貴氣與身份的裝飾,相較於少年們那種毛躁生澀又不知所以然的囂張外放,他倒是顯得特別內斂而且自在,黎冰突然覺得臉上的面具害她好熱啊!
鳳旋看到她瘦弱的膝蓋上觸目驚心的青紫,細嫩的手臂也包紮上白布,忍不住一再問藥師,到底會不會留疤?後來甚至跟藥師買了一瓶傷藥,據藥師保證能夠讓傷口不留疤,他把那瓶藥塞到黎冰手裡。
畢竟是表弟惹出來的禍,他就當幫霍磊收拾爛攤子,總不能讓人家小姑娘因此留下疤痕。這不算多管閒事吧!
「我送你回家去吧。」送佛送上西,若是害這小姑娘出了意外,他會睡不安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