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對不起。」
鳳旋本想立刻退開,以免唐突佳人,卻又為她這句對不起一陣無語。
不管她是不是小雪,都讓他忍不住莞爾又覺得心軟。他看了看四周,幸而這個點沒有其他人會看見他們,他索性不管男女之防,握緊了她的手。「抓著我,慢慢走。」
「嗯。」看著自己的手被他溫暖的大掌包覆住,黎冰低下頭,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勾。
鳳旋知道自己逾越了,而且破了太多例。是因為她越來越像小雪嗎?
但小雪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麼?他也說不清楚,比較接近的答案應該是遺憾吧?當年一點小小的悸動,所有故事,所有可能,所有情感,卻都無疾而終的遺憾。這幾年他小心地和天京所有名媛淑女保持距離,是因為想返回故鄉的渴望讓他寧願蹉跎。其實他也明白那沒什麼意義,可是心裡多少有點不甘心,總覺得若是在大辰成家立業,就等於承認了自己回不去的事實。
過去在故鄉時他也和霍磊一樣豪氣又海派,如今寄人籬下的他有意收斂,個談那些風花雪月,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他性格中的一部分。然而不管是黎冰或小雪,卻都讓他骨子裡熱血又好管閒事的那一部分再次抬頭。
「就在這裡坐一會兒吧。」他說。
兩人來到向陽處枝葉較稀疏的地方,有斷木和落石,鳳旋拿自己的披風鋪在大石頭上,讓她能坐著休息。
「前面是什麼地方?」黎冰忍不住問。
「夕陽西沉的地方是大辰,我們前方的曠野是扶瀾,右邊山區是永濟。」扶瀾國終年冰天雪地,她興致缺缺。永濟土地貧瘠,文明落後,她也不是很有興趣,不過仍有些好奇,看一看他們的樹木、土地和天空也好。
「那些國家你都去過嗎?」
「除了要搭船的霧隱和西武,以及高陽以南的另一些小國家以外,算是都去過吧,不過都是為了公事,能深入瞭解的地方不多。」
黎冰這才想到,鳳旋在大辰軍隊裡已經許多年,她一方面對父皇有意把她隔絕在後宮感到不滿,一方面也明白,她對所謂「國事」的關注仍是太被動也太不上心。這次能知道鷹軍的動向,是她特地讓人去打聽的,母妃在時,長樂宮向來閉緊門扉過自己的日子,只為了一個虛無的、想像出來的目標,可笑地白費多年力氣。
如果早點看見外面的世界,這一切會否不同?黎冰沒想過。是父皇的冷落與母妃的痛苦,拉扯她長大成人,也左右她一切的認知與思想。
「這裡的夕陽和長樂宮的夕陽不太一樣呢。」應該說,她這輩子所看過的風景,就只有長樂宮的高塔之上,那扇小窗外的一切。
那是天下至高之城,而她在至高之城的高塔上,那一小扇窗,竟是她有生以來所擁有的全部自由。
「我也覺得,大辰的落日和高陽的不太一樣。」他笑了起來。
高陽王室的問題,黎冰倒是聽說過。她想起當年鳳旋說過,也許得等到他父親氣消了,他才能回去。
他很想家吧?
「高陽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問。
於是鳳旋開始述說著關於故居故土的一切。他年幼時就走過高陽國土不少地方,還有些沒去過的,一直是他的遺憾。離開那麼多年,他不知道那些風景變了多少,卻總在回憶和夢境裡溫習,好像一草一木都仍無比熟悉。
黎冰無法理解他那樣的感情——孺慕卻盼不到歸期。可是她著迷於他描述著最珍愛的土地與人們時的模樣,連天邊最後一抹餘光都消失殆盡,繁星在朦朧的灰綠色天空中幽幽轉醒,她都沒回神。
還是鳳旋先打住,因為四下早已暗得只能看到輪廓,他暗暗責怪自己只顧著回憶,這下兩人要下山可得加倍小心。「我都忘了時辰,下山得小心一點,你可以嗎?」他甩了甩火折子,易燃的火折子一下燃起火苗,他點亮自己手中的火炬,然後把火折子蓋緊,收回繫在腰上的束口袋裡。
「我會小心。」黎冰說著。
山裡入夜不比平地,在黎冰因為下坡時不小心踩空差點滑倒之後,鳳旋決定不管什麼禮儀不禮儀,他吹熄火炬,蹲下身道:「我背著你,你替我照路,這樣比較好走。」
黎冰趴到他背上時,儘管緊張得心跳如擂鼓,但她還是悄悄將臉頰撒嬌似地貼著他的頸項,輕淺的氣息宛如羽毛般挑逗著他,嬌柔的身子更刻意貼緊他寬闊的背,偶爾她忍不住打量起他這副正經八百、不解風情的模樣,雖然有些氣結,但心裡仍是歡喜甜蜜的。
夜明珠的光芒幽微,但對鳳旋來說已經夠用,他背著黎冰,果然不多時就回到有警哨之處,這才放她落地。「方纔腳有傷到嗎?」
黎冰搖搖頭,當時她幾乎身子一晃就被他抱住了。現在想起來,她忍不住想笑,心窩一陣甜。
第6章(1)
回到鳳旋的營帳,阿貝從裡頭出來時,趁鳳旋不注意給了黎冰一個暗號,黎冰會意,竟然緊張得差點絆倒自己。
「小心!真的沒受傷嗎?」鳳旋扶著她想看仔細,黎冰卻搖搖頭。
鳳旋只好先讓黎冰回帳內休息。他倒了一杯水給她,自己才接著牛飲了兩大杯水,黎冰卻捧著杯子,小心地喝了兩口便放在一旁,而且不時瞥向鳳旋和營帳入口。
看來,她的「盔甲」所具備的功能,並不包括讓她面對接下來的事不會緊張無措。
因為經常得討論戰略,鳳旋的營帳較大,進入營帳後,門內垂掛一大片厚壁毯,作用類似屏風,可確保帳內討論戰略時有一定的隱密性。
「我去外頭看看,順便拿點傷藥,比較保險。你好好休息吧。」鳳旋只覺一回到帳內就有點熱。
黎冰連忙拉住他。「我沒事,你能不能……先陪我坐一下?」她知道這理由很可疑,但情急之下她的腦袋一片空白。
鳳旋雖覺得有些怪異,但他沒說什麼,仍是在拔營時收理營帳用的木箱上坐了下來,想了想才道:「抱歉,樹林裡入夜特別危險,我沒想到這點,應該早點帶你下來的。」他猜想是方纔那段路讓她嚇著了吧。
「嗯。」黎冰不置可否,不敢坐得離他太近,怕他有所警覺,可又擔心他跑了,只好在箱子的另一端坐下。「旋哥哥……」她緊張地舔唇,沒察覺自己喊了他什麼,此時此刻,公主的身份和母親的教誨都比天邊的雲朵更遠,她的手都在發抖了!
鳳旋正覺得口乾舌燥,忍不住又喝掉一大杯水,耳邊忽然聽到她這麼喊,一股惱人的騷動竟從下腹竄了上來。
但他更在意的是:公主為何這麼喊他?
在天京時,有些和霍家世交良好的士族千金也會這麼喊他,剛開始聽著總有些彆扭。以前他只道,因為小雪聲音嬌柔,戴著面具的她就像怕生的小貓兒般可愛,給他的感覺才會特別不一樣。
但公主她……
「你有沒有……」
「什麼?」他有些聽不清了,只覺得天旋地轉,氣血直往下腹翻湧。他知道那種衝動的感覺,此刻必定在黎冰面前失禮了,想起身離開,身體卻不聽使喚,才站起身就搖搖欲墜。
不對勁!他想喚來衛士,黎冰嬌柔的身子卻靠了過來,吃力地扶著他到乾草鋪成的臨時臥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