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不是傻瓜,當記者的人有最靈敏的新聞鼻子,嗅得到任何不尋常。客廳中那一段交鋒,她和易軻欲言又止、眉眼間無言的傳遞,樣樣落入他的眼底。
阿光並不想逼謐藍解釋任何事。確定了她的平安,記憶也恢復了,如今只要找到靖藍更正眼前的扭曲,他和謐藍的事可以慢慢再解決。
謐藍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這段走廊變得如此漫長,感覺上走了好久才走到房間門口。她好累,累到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只想倒頭長睡,最好醒來時發現所有的事都只是夢……
只是夢該醒在哪邊呢?醒在沒到上海來時和阿光寧靜卻乏味的日子?還是醒在阿光尚未出現在這屋子裡,和易軻甜蜜恩愛的時光?
「我好累了,阿光,」謐藍滿臉滿眼的懇求,「我可以獨處一會嗎?我……」
我不想讓你進來這房間,這房間還留有我和易軻狂野纏綿的氣味,這房間有我背叛你的證據,明白的就像定格的影片……
「謝謝你,阿光……」謐藍沒有留給阿光回答的權利,逕自把阿光留在門外。
阿光愣愣的盯著房門,不明白謐藍到底是謝他找到了她?還是謝他讓她一個人獨處?
☆
阿光下樓去找易軻或魏叔,看看自己能否幫上忙;他不能靜下來,一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結果他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下看到易軻,他坐在水泥凳子上,一樣神情凝重地在抽煙,疲憊的眼中全是血絲。
阿光逕自在另一張椅凳上坐下,掏出自己的煙,又四下看一看,解釋般的說:「戒了好久,謐藍不喜歡我抽煙;最近心情不好,又破戒了!我剛剛在餐廳和寶姨說了一會話,她好像偷聽到我們的談話了……」
「反正靖藍給我戴的綠帽也夠多了,不在乎多子皓這一頂。」易軻冷漠的回答:「等解決掉眼前的麻煩,再來考慮子皓這邊吧!」
大家都在等靖藍現身,明明近在咫尺,卻還是找不到人!
「魏叔有什麼發現嗎?」
易軻從椅子邊的地上拿起一個透明塑料袋遞給阿光,阿光一眼就認出裡頭那些東西的用途。「針筒?靖藍用來打毒品的?」
「我第一次發現這間屋子有這麼多可以玩捉迷藏的地方!竟然可以躲到大家都找不到她。」
「魏叔找到這些,可是沒找到她?難道她來了又走?」
「不太可能!」易軻隨手把袋子又丟回地上。「你也瞭解她,她一定是走投無路才會回到這裡來。你應該陪著謐藍才是,她的處境不是很安全。」
阿光聳聳肩,「她說她想獨處。大家都在這裡,難道靖藍會在我們眼前殺人嗎?」
「你就不關心,謐藍在這裡時發生過什麼事嗎?」
阿光正面迎向易軻的質疑,堅定的說:「我關心,我不問,不在這個時候問。四、五年的感情,我們互相信任,如果有必要,她就會告訴我,她和靖藍不一樣,她不會玩兩面的遊戲。」
「我真是痛恨你……」易軻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這些話。「我痛恨你的自信,你對謐藍的所有權,還有……你帶來的真相。」
「你是說靖藍的真相?還是角色錯亂的真相?」阿光也很訝異自己的冷靜,他也算當事人之一吧?也該有權歇斯底里才是。
「角色錯亂?」易軻喃喃念著,「是啊!從一開始就錯亂了。誰知道那個說她叫蘇靖藍的女人不是蘇靖藍?誰知道原本叫做蘇靖藍的女人,不是我要找的蘇靖藍?誰知道……」
這段繞口令是什麼意思?阿光吞煙被嗆到了,彎下腰大聲的咳嗽,眼淚鼻涕一起迸了出來。
他用袖子隨便抹了臉,喘著氣一臉驚嚇的瞪視易軻。「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說……從一開始你要找的人就是謐藍?你真正愛的人其實是謐藍?身份錯誤的人是靖藍而不是謐藍?我的天!你只在展示會上見過謐藍一次,她以靖藍的外貌、靖藍的身份出現,你怎麼可能因此就愛上她?」
易軻浮超一抹淒然的笑容,「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就算她穿上靖藍的衣服,外貌打扮得像靖藍一樣艷麗,她的本質還是謐藍。她不知道她有多麼突出,有多麼與眾不同!別的女人都在珠寶鑽石的絢爛中被掩蓋了,只有她不是。因為她的心裡沒有這些世俗的價值,所以自然超脫在價值之上!」
阿光微微一怔。就算和謐藍在一起這麼多年,他也想不出比這更真切的言詞來形容謐藍。
「這真是瘋了!」現在換阿光喃喃自語了,「你是我的情敵耶!我怎麼同情起你來了?所以你就這樣把靖藍娶回來了?難道你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嗎?就算都是藍色,也總有不同深淺的分別吧?」
「不同的藍色……」易軻似乎心有所感,重複咀嚼這一句話,「我怎麼知道她們是雙胞胎,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我長她十二歲,有不同的成長背景,我還以為是我自己標準太高,所以不斷容忍、不斷修正……結果我易軻精明一世,卻在這個關頭糊塗了!」
阿光又愣了半晌,目光呆滯的凝望初春陽光下滿園搖曳的樹影,白色的外牆在陽光下刺得眼睛發痛。拱形窗後謐藍睡在哪一間?如果她聽到這些話,她還會跟他回去嗎?
「我知道了,」阿光突然冷靜下來。「靖藍在報復。追根究柢,罪魁禍首好像是我,是我讓局面變成今天這樣混亂。」
易軻完全不明白阿光的意思,疑惑的轉頭望向他。
「話說從頭吧!從學校開始說起。」阿光又拿出一根煙,本來想點,不知為什麼又放了回去。「兩姊妹最初相認的時候,雖然不很親密,感情卻還不錯。靖藍熱力四射,光芒耀眼,追她的人不勝其數--包括我在內。」
阿光自嘲的笑了笑,「相較於靖藍的活潑外放,謐藍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太安靜、內向,只在固定的圈圈裡打轉。那時很多人追她,都只把她當成靖藍的替身,沒魚蝦也好,讓她很反感。我和她比較接近,是因為我們還有曜芳都在校刊裡共事;我還是跑新聞做採訪,曜芳是美編,謐藍則是文字編輯。我心裡知道謐藍喜歡我,但我的心卻全放在靖藍身上,只把謐藍當成一個可人貼心的小妹妹。曜芳就常常勸我,叫我不要捨近求遠,我卻完全沒放在心上。」
也看到易軻臉上不屑的表情,搖搖頭說:「不要說我膚淺,年少輕狂,當然會想要跟別人競爭,到底愛不愛,只有天知道!反正靖藍很清楚我在想什麼,也很清楚謐藍在想什麼;她對我若即若離,時冷時熱,就是不想把我讓給謐藍。年輕時哪看得清這些手段?只覺得自己很有希望,埋了頭猛衝,差點連功課都給當了!
「一直到我畢業,準備當兵那段時間,面對種種的不確定,我受不了了。靖藍生日那天,一個小開為她慶生,我簡直快瘋了,衝到她慶生的PuB,要她給我一個答案。結果她當著眾人的面嘲笑我,說她從來就沒喜歡過我,說我如果喜歡可以去找她妹妹,反正臉一樣,就把謐藍想成她就行了!」
不愉快的往事,阿光說得很平靜;幾年以後如果讓易軻來敘述生命中這一段混亂,他能不能像阿光一樣坦然?
「我那天是被一群人打出PuB的,我很生氣,因為靖藍不但侮辱了我,同時也侮辱了謐藍。在我回到宿舍後,我喝得大醉,然後……謐藍來了。她穿著靖藍的衣服,噴上靖藍的香水;我有種很恍惚的錯覺,心裡清楚她是謐藍,卻又不知不覺把她當成靖藍……」
阿光把手一伸,深吸一口氣,「反正就是這樣,只是沒想到天亮的時候靖藍也來了,她告訴我她在PUB那時只是在試探我,其實她是愛我的……然後她看到謐藍躺在我的床上,她像瘋了一樣把謐藍從床上拉下來,辱罵她,還踢她、打她。所以我抓狂了,生平唯一一次打女人,把她轟出我家,告訴她我愛謐藍,要和謐藍相守一輩子,從此之後不想再看到她。」
「所以靖藍嫁給我純粹只是報復?」易軻很疲憊,有-種無力且深沉的哀痛。「因為謐藍可以用她的模樣得到你,她覺得她也可以用謐藍的模樣得到我?那我算什麼呢?」
「你不用太自責,」阿光同情的望著易軻,「靖藍本來就很容易把自己的挫折轉移到別人身上,謐藍背負了好幾年的罪惡感,直到現在還是覺得自己虧欠了靖藍,所以才會一句謊話就把她騙了過來!」
「真是瘋了!」易軻苦笑,不由自主的用了阿光的話,「我居然可以心平氣和的跟我的情敵,並肩談論對同一個女人的愛情?這實在不是我的風格!」
兩個男人又沉默了幾秒鐘,阿光站起來說:「我去看看謐藍,在還不確定靖藍的真正意圖前,還是別讓她獨處太久得好。」
「你可以從陽台旁的樓梯上去,」易軻又開始揉眼睛,疲憊使他看來多了幾分滄桑。「那一間是書房,右轉第二個門就是她的房間了。」
阿光道了聲謝,循了花徑走向陽台,易軻突然又對他的背影喊道:「阿光,如果我要求謐藍留下來呢?」
阿光的背挺直,抬頭望著天,沒有回頭,只是語調平靜的說:「決定權不在我,在謐藍。」
謐藍不會留下來的,也許他沒有易軻愛得透徹深刻,卻比他更瞭解她的心。他不想再潑冷水,易軻也受夠了。
沒想到在阿光走上陽台的階梯時,卻看到謐藍蜷縮著身體,蹲跪在陽台中央,透過欄杆的細縫往下看。
阿光走到她的身後,她的眼神仍然癡癡戀戀的凝聚在易軻身上。
「妳都聽到了?」阿光輕聲的說:「我要妳知道,不論妳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妳。」
說這些話並不容易,這麼多年的感情,怎能說斷就斷?就算想起來也都是心痛的!
他悄悄的離開陽台走進書房,想下樓去跟寶姨要杯咖啡。沒有咖啡因的早晨,腦袋永遠打結成一團。
謐藍沒有移動身體,也沒有移動眼睛,就這麼透過欄杆窺視那個看來心碎的男人,心裡一陣-陣的悲慼。
「阿光,靖藍是有理由恨我的。」謐藍覺得自己該和阿光說清楚,這麼一味地怪罪靖藍並不公平。「她的生日Party,她也邀請了我,我告訴她我沒有合適的衣服穿,所以她就拿了自己的衣服還有香水借我。她說雙胞胎打扮得一模一樣慶生,一定是件非常好玩的事。我不想去,故意遲到了好久……然後我看見你走進PUB,我不敢進去,一直等到你被丟了出來,才偷偷跟著你回家……」
謐藍的眼淚流了下來,這樣的懺悔會不會來得太遲?
「我是故意的。我故意要你把我當成靖藍,這樣我就可以擁有你,你就不會老是對我視而不見--」
話沒說完,突然有個充滿恨意的聲音在她耳後響起,「妳終於承認了?終於承認妳是故意假扮我去誘惑阿光……」
謐藍覺得血液在她體內凝結成冰,猛然轉頭一看,下意識放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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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軻和阿光同時聽到謐藍的尖叫聲,阿光才剛走到樓梯口,馬上又往回衝。
易軻雖然早一步到達,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兩個身形相似的女人蹲在地上扭打,其中一個死命的掐住另一個的脖子,似乎想置她於死。
阿光或許見怪不怪,一個箭步往前跨,抓起出手掐人的女人就往後摔,他扶起受到驚嚇的謐藍,大聲的朝摔倒在地的靖藍怒罵,「妳瘋了嗎?她是妳的妹妹,妳真的非要她死不可嗎?」
「我就是要她死!」靖藍沒站起來,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喊叫,「她終於承認了,她是故意穿我的衣服去誘惑你的,我就知道,可是你始終不相信!你聽她自己說,聽她自己說啊--」
「那又怎樣?」阿光語氣凶暴,就像恨不得衝上來再甩靖藍兩巴掌。「選擇一個愛你的女人,總比選擇一個玩弄你的女人好。別再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妳只不過是不甘心一個崇拜妳的男人被妳妹妹搶走而已。」
易軻還站在樓梯上,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兩邊人馬的叫囂,從最初的震驚回復過來後,他終於可以比較冷靜的打量眼前的情勢。才多久沒見到靖藍,她已經完全變了樣,雙頰凹陷、形容枯槁,還有墨黑的眼圈……完全看不到她當模特兒時,讓他驚艷的風采!
「都是她害的!」靖藍抓狂似的鬼叫,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我今天會變成這樣都是她害的……她不但搶走媽媽,還搶走我心愛的男人……都是她--」
「沒有人害妳!」謐藍從阿光的懷裡掙脫出來。「從來沒有人害妳!妳永遠只會把自己造成的失敗怪到別人身上,可是從來沒有想想為什麼!舅舅說媽媽帶我走不是因為她偏心,而是因為爸爸不要我,他看我那麼瘦弱又多病,認定我根本養不活,所以才肯讓媽媽帶走。妳跟著爸爸有什麼不好?除了和妳的繼母作對,妳需要擔心什麼嗎?妳不知道顛沛流離到處求人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有一餐沒一餐的挨餓是什麼滋味。妳只怪媽媽沒想過妳,可是爸爸呢?他想過我嗎?他的遺囑上提過我一個字嗎?那我應該去怪誰?」
這一長串的咆哮,就像謐藍多年來積怨的爆發。她和靖藍一樣淚水滿面,姊妹相見,為何是這樣的情景?
「看看妳……看看妳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謐藍定向前蹲下,抱住仍賴坐在地上的姊姊。「我們是親姊妹耶!為什麼見面就要殘殺呢?我們能不能相親相愛,像別的姊妹一樣好不好?不要這樣的日子了,我們回家去,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一直精神恍惚啜泣的靖藍,在此時放聲大哭,轉身和她的孿生妹妹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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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受刺激最深的人,易軻卻也是在這一串雞飛狗跳中最先回復理智的人。他在靖藍瘋了似的大吼大鬧時,冷靜的通知了魏子皓,要他帶鎮定劑趕過來。
是他習慣了?還是他厭煩了?沒有人敢問。雖然房間裡坐了七個人,但除了易軻的煙絲裊繞,靜默得教人不安。
魏子皓為靖藍做了基礎的檢查,最後終於歎口氣,轉身面對易軻。「情況很糟!」
「怎麼糟法?」問的人是謐藍,表情明顯著急。
「靖藍的毒癮很深,若再繼續這樣下去,只怕--」
「她能回到台灣嗎?」阿光插話。
魏子皓沒回答,轉頭望了望易軻,易軻面無表情,突兀的說:「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眾人不知所措的望著易軻走出臥房,過了一會,寶姨才打圓場的說:「我看大家都累了,先休息一下吧!阿光先生,我帶你到客房休息一會吧?」
這絕不是阿光的錯覺,他很肯定寶姨是故意要隔開他和靖藍與謐藍,其實這也不能怪寶姨,胳臂總是往內彎的嘛!
所以儘管阿光一點也沒有睡意,他還是跟著寶姨來到一間簡單雅致的客房,同時很訝異他簡單的行李已經送來了。看樣子這對老夫妻,可是非常能讀主人的心!
撇開熟睡的靖藍,房裡只剩下謐藍與魏子皓。
魏子皓的心裡也有千百句話想說,但幾度遲疑,卻只能吐露最簡單的一句話,「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謐藍坐在床邊,望著被毒品折磨得不成人樣的靖藍,難過得彷彿心在滴血。「什麼都不必說了。等靖藍清醒一點我就帶她回台灣去,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任由她繼續這樣糟蹋自己!」
「易軻會答應嗎?之前靖藍不管怎麼鬧,易軻都不肯離婚,現在再加上妳……相處這一陣子,難道妳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不然你想要怎樣?」謐藍突然生氣起來,她一向很少生氣,可是一面對魏子皓,她就有滿肚子的火。「讓我留下來取代靖藍?彌補靖藍對易軻的虧欠?還是弭平你良心上的譴責?你別忘了我還有阿光,我們兩個就算走在路上,都可以隨時去法院簽字。」
「但是你們沒有。」魏子皓溫和的面對謐藍的憤怒,「如果這麼簡單,為什麼遲遲不去?」
「那也是我的事!」謐藍大聲的反駁,彷彿這樣就可以壓過她心裡另一個小小的聲音。「我要帶靖藍回台灣,你能幫的只有想想怎麼讓她在這段旅程平平安安的到達,至於易軻那邊……不、勞、費、心。」
這下魏子皓當真無言了,她說得沒錯,自己到底有什麼立場說話呢?他知道靖藍要走,但他並沒有告訴易軻;知道謐藍不是靖藍,他也沒有盡到朋友的責任……
他挫敗的離開房間,眼中浮現著對自己深惡痛絕的淚。
人都走光之後,謐藍的恐慌終於如泉水般湧上心頭,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雖然當時她的記憶沒有完全恢復,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是靖藍了,卻還是情不自禁……
她再一次對不起靖藍,冒用靖藍的身份和她的丈夫上床;她給了易軻錯誤的引導,以為靖藍用悔改來贖罪!她背叛了阿光,一個有情有義守護她多年的男人……
望著床上的靖藍,容顏枯槁,骨瘦如柴,就算打了鎮定劑,睡夢中的她仍不安穩,不斷躁動發出破碎的囈語。
這給了謐藍一點勇氣。為了靖藍,她還是得去把話說清楚,不論易軻怎麼對她,那也是她罪有應得不是嗎?
謐藍忐忑不安的走向易軻的辦公室,她知道他一定在這裡,只是雖然走到門口,那舉超的手卻彷如干金重,遲遲敲不下去。
正當謐藍掙扎著要不要放棄時,辦公室的門卻自動的開了;但門邊並沒有人,易軻的人半倚坐在大辦公桌旁,一臉複雜的望著徘徊不定的謐藍。
謐藍咬著唇,握緊拳頭,舉步維艱的跨進辦公室。滿屋子的冰冷擺設讓她不由自主的寒毛直豎,易軻那深不可測的眼神更是讓她惶恐不已。
突然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易軻時,心中產生的相同感受。為什麼?經過這一陣子朝夕相處,不已經證實易軻並非如他外表一樣冷情嗎?為什麼她仍然害怕?
辦公室的門又無聲的掩上,原來這扇門可以遙控的!但每次她來,易軻都是親自應門……
「我想說……」她很害怕,聲音中流露明顯的恐懼,「靖藍她--」
「東西在桌上,」易軻淡漠的打斷她,眼光瞥向茶几,關於靖藍,他已經不想再多說了。「我想那就是她要的。」
謐藍不解的走向茶几,拿起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一翻出裡面東西,她當場呆住!
護照、台胞證、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還有一張巨額支票……謐藍越看越驚慌,易軻的速度居然這麼快!
「這是為什麼?你不是一直都不願離婚的嗎?難道你不能--」
「再給她一次機會?」這回的聲音更冷,而那直入謐藍的眼神,更如一支支尖銳的冰刀。「我為什麼要?在她的遊戲裡我當傻子當得還不夠嗎?」
他離開辦公桌,一步一步逼近謐藍;謐藍慌得直往後退,終於跌坐到沙發上。
「妳要怎麼告訴盧微光妳和我上床的事?」易軻的鼻尖幾乎貼住謐藍的。「還是妳們姊妹都有這種癖好,喜歡背著老公、男朋友和別的男人上床?」
謐藍伸出手,堵住自己的嘴,不然她可能會尖叫、會嚎哭……
雖然謐藍堵住聲音,但她遮不了受傷的眼神,還有那盈滿眼眶的淚。易軻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那樣的目光讓他心碎。
「為什麼不是妳?」傳入謐藍耳中的聲音沙啞而憂傷,「為什麼要騙我?妳讓我繞了一圈,傷得好深、痛得好苦,妳知道嗎?」
淚水濡濕易軻的手掌,滲出謐藍的臉頰,再漫過她的手,有如一段段脆弱的玻璃線,終究串聯不住相隔吋尺的兩隻手。
「留下來好嗎?」易軻淒楚的懇求,「留下來,我帶妳到北京、到香港、到歐洲……到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開始我們的新生活……」
「我做不到……」謐藍終於可以開口,哭泣著,不住的搖頭,「我受夠了良心的譴責,我受夠了姊妹見面就惡言相向,我受夠了……代替她……」
謐藍說完,拉下易軻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後就抓起桌上的東西,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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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晚上靖藍的神志稍微清醒時,阿光向她解釋了通盤的計畫,決定第二天一早就返回台灣。
靖藍的反應很漠然,既沒否定也沒答應。只有在謐藍將離婚協議書交到她手上時,緩緩留下兩行清淚。
第二天早上,魏子皓開車來送他們去機場,順便給了謐藍一袋藥,吩咐謐藍按時給靖藍服用。謐藍沒問裡頭是什麼,只希望藥包包著,海關別搜查得太仔細。
易軻從昨天早上開始就不見人影,就連他們離開時都沒有露面。
謐藍無法控制的數度回眸,卻無法在任何一個窗口找到他的身影。
阿光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就算看到謐藍惆悵傷感的神情,也都視若不見的別開眼去。
來時的路好遙遠,但回去的路途卻快速得讓謐藍無法適應。她像一個機器人,任憑阿光指揮所有事宜--上機、轉機、到警察局、然後把靖藍送進一家昂貴的勒戒所……一氣呵成,完全不拖泥帶水。
直到回到家,回到她和阿光共同生活三年的房子,看到所有熟悉、屬於於謐藍的一切,她還是忍不住掉淚,坐在沙發上就哭了起來。
易軻……真的離開她的生命了……不!是她執意要和他劃清界線的……
這一路上謐藍的言行舉止、一舉一動,樣樣都落入阿光眼中,而他很悲哀的認清一件事--那就是謐藍的心,完全沒有跟他回來!
他放好行李,在謐藍的身邊坐下,無言的陪著謐藍哭泣,直到謐藍發洩完,這才輕聲的說:「現在安置好了靖藍,有沒有考慮回到上海?回到……易軻的身邊?」
「對不起,阿光……」謐藍眨著含淚的大眼睛,啜泣著說:「對不起……」
阿光本想拍拍謐藍的背,卻還是縮了回來,故意用輕鬆的口吻說道:「傻瓜!感情的事是很難預料的,易軻外表冷漠,其實是個很癡情的男人,要愛上他,並不是一件難事。」
「對不起,阿光……」謐藍再說一次,神情哀傷痛楚。「我覺得這彷彿是我宿命的詛咒,一輩子擺脫不了替代的陰影!起先是你,我假扮靖藍得到你;現在是易軻……」
謐藍哽咽,把臉埋入雙手中,她不敢看阿光。「我又因為靖藍的身份……而得到他的愛……」
這一席話令阿光的心翻攪不已。他該怎麼做?當一個君子?還是昧著良心,別說真話,等到謐藍的傷口癒合,再一次收回她的心?
「不是這樣的……」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一點無奈。「這一回,妳並不是替身,靖藍才是……這一次,是靖藍冒充了妳。」
謐藍遲疑的放開手,靜默不語,她不太明白阿光的意思。
「易軻在珠寶展示會上一見到妳就驚為天人,但他愛的並不是妳那天虛華的艷麗外貌,而是發自內心,比鑽石還要晶瑩的心。」
說吧!就算不說,謐藍也不會再留在他的身邊了,她的心早已遠離……
「妳給了他錯誤的方向讓他找到靖藍,因為相信他愛的女人有一顆剔透的心才讓易軻一再容忍;妳以為他後來為什麼簽字簽得這麼爽快?那是因為他發現靖藍騙了他,所以他自然不再眷戀。」
為什麼不是妳?為什麼要騙我?妳讓我繞了一圈,傷得好深、痛得好苦……
謐藍腦中一遍一遍迴盪著易軻的話,話中的意思,是否如同阿光解釋的一樣?
「為什麼老是要用道德的框框把自己圍死?」阿光的聲音更加感慨,「這麼多年來我們像兩條並行線,明明並肩扶持,卻始終有一條跨不過的鴻溝。我知道妳愛上易軻並不是因為妳以為自己是靖藍,妳是用一顆沒有記憶、沒有包袱、最純淨的心去愛他。」
阿光抽了兩張面紙遞給她,苦笑著說:「妳也許該感謝靖藍,要不是她這一陣瞎攪,就算易軻直接追求那個叫於謐藍的女人,我想,妳大概會眼觀鼻、鼻觀心,悍然拒絕一切的誘惑吧!」
謐藍的心複雜萬分,有一些驚愕,有一些抽痛,阿光怎能如此瞭解她?又如此的寬宏諒解?
「謝謝你,阿光,」謐藍拭掉淚,勉強擠出微笑,「這些年來謝謝你了,你是個好男人,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一個比我更適合你的女人。」
「也許吧!」阿光淡淡一笑,在經歷過靖藍與謐藍兩姊妹截然不同的兩段感情後,他懷疑還有哪個女人能站上他的心?「真相大白了,花是花、霧是霧,妳可以回到易軻身邊,光明正大,不用歉疚。」
是這樣就好了!謐藍淒然的想,若真這樣,不又只是繞了一圈回到原點嗎?她依然接收了靖藍的男人,依然得和靖藍形同陌路,而這正是她心頭最痛的傷疤……
再怎麼不對,靖藍仍是她的雙生姊姊,她又怎麼忍心躲在自己的幸福裡,繼續放她一人孤孤單單、跌跌撞撞的走自己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