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癡癡守在電話旁等了好久、好久,他都沒打電話回來。等得累了,她才疲倦地回房休息。躺到床上,她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翻過來又翻過去,怎麼也睡不著。心情很糟,時間變得很難熬。
直到夜很深了,蘇逸槐才從外面回來。
聽到停車、開門的聲音,花芸芸很快地起來,雙手抱膝坐在床上,等著他進房來。
側耳傾聽房門外的動靜,她不斷在心裡模擬推演著,等一下他進來的時候,她要怎麼開口跟他說話?
喂,你去哪裡了?竟然現在才回來?
不行不行,這樣太凶悍了。
老公,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嘛!嘟著唇裝可愛的話,也怪怪的。
今天加班很累吧?我幫你放熱水,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未免太鴕鳥了。
「唉呀,要怎麼跟他說話才好?」她煩惱地猛抓頭髮,心裡緊張得不得了。
他今天的態度太奇怪了,她知道自己不能隨便地處理,否則依他那種容易鑽牛角尖的龜派個性,如果讓他一個不滿意,很可能就會縮進他的硬殼裡,想拉他都拉不出來。
「男人真麻煩,怎麼不乾脆一點兒,給我來個痛快?」她用力捶著老公的枕頭。
不行、不行,她得好好想個辦法!
正當她胡思亂想、提心吊膽的時候,一回神,才驚覺房門外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動靜了。
花芸芸先是一愣,接著整個火氣開始往上竄。
她馬上跳下床去,呼地一聲拉開臥室大門,大步走到客廳,轉頭四處搜尋,一臉殺氣騰騰的模樣,像是「侏羅紀公園」裡尋找獵物的暴龍。
「咦?人呢?」腳跟一旋,她走向書房推開門,書房裡也是空無一人。
她焦躁了起來,以為蘇逸槐回來之後又出門了,急匆匆地打開門,探頭看看車子在不在車庫裡。
「汪!汪!」門才一打開,阿嬌突然從黑暗中竄出,嚇了她好大一跳。
「哇啊,笨狗!你突然衝過來幹麼?」她拍拍胸口。
阿嬌聽不懂她的訓斥,依然興奮地猛搖尾巴。
「奇怪……車子在呀,那他是在哪裡?」
她疑惑地喃喃說道,一邊關門一邊轉身,赫然瞧見蘇逸槐就站在她身後,忍不住又叫了出來。
「哇啊∼∼」
她嚇得踉艙後退,背後撞上還沒完全關好的門板,整個身子重心不穩,差點就要跌出去。
蘇逸槐伸出手將她用力一拉,往他自己的懷裡帶去,穩住她的身子。
「謝謝……」花芸芸驚魂未定地偎在他懷裡道謝。
突然,她在他懷中聞到了酒味。「你喝酒了?」
蘇逸槐推開她,不發一語地轉過身去,將方纔為了拉她而丟在一旁的東西撿起來,拿進書房去。
她看清了那東西,是放在儲藏室裡的躺椅。
「你去儲藏室挖出這個東西做什麼?」她跟在他身後問。
他丟了一個「你自己看呀」的眼神,然後轉身進臥房去。
「喂!蘇逸槐,你說話啊!」她站在臥室門口,十分不解地問。
蘇逸槐從衣櫃中抽出一條薄被及換洗衣服後,又退出臥室。
「逸槐,你拿被子跟睡衣做什麼?」她疑惑地看著他,眉頭已經皺了起來,不安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他不會是想……
「我去睡書房,等一下就在書房裡的浴室洗澡,你先睡吧。」
睡書房?
結婚兩年來,他第一次打算睡在臥室床上以外的地方。
她努力深吸一口氣,壓下受傷的感覺,擠出一抹刻意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問道:「要不要我幫你把枕頭拿過去?」
蘇逸槐推開書房門的手僵了一下。
「隨便你。」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進入書房裡。
他無所謂的語調,差點逼出她的眼淚。一氣之下,她果真跑進臥室,抽起他的枕頭,衝到書房去。
她憤怒地將枕頭砸向站在書房中央的他,拚命地深呼吸,把已經在眼眶打轉的淚花逼回去,堅決不讓自己在他面前掉下一滴淚。
「蘇逸槐,你真是太過分了!沒有任何解釋,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莫名其妙地判我的刑?我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她受傷地瞪著他。
他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她,仍然不說話。
看見她傷心的表情,他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同樣難受的情緒。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你有什麼事從來不開口說出來,老是要我猜你的心思,猜錯了就懲罰我,我在你的心裡究竟算什麼?」
他依然一動也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我們第一次相親見面時,你說你剛失戀,所以想看看有沒有其他好男人,是不是?」他答非所問,讓她迷糊了一下,但仍然對他點點頭。
「你那時失戀的對象,就是蔡政隆?」
「嗯。」
「你想回到他身邊嗎?」他閉了閉眼,問得艱難。
「你為什麼這麼問?我回他身邊幹麼?」他的話真是莫名其妙。
「我們是相親結婚的,沒有經過戀愛的階段,你就嫁給了我,這對你來說,的確是委屈了一點。」他轉開視線不看她。
「你認為我很委屈?」她張大眼,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些話。「難道……你相信蔡政隆下午說的那些話?」
他沉默著,代表了默認。
「你相信一個外人滿嘴的胡言亂語,卻不相信與你結婚兩年同床共枕的妻子?」她臉色刷白,心灰意冷地問。
忽然,她瞭解他的心了。
他成熟的外表底下,仍然藏了一個因為被拋棄而十分自卑的小男孩,始終不敢相信他能夠擁有屬於他的東西。
這其中,包括了她對他的感情。
「未婚男女可以談戀愛,相親結婚的夫妻難道就不能談戀愛嗎?還是你認為這兩年多來,我對你的付出全是虛情假意?」
她覺得他真狠,把她對婚姻的浪漫憧憬完全打碎了。
「我一直以為你的個性只是木訥了一點,不善於說些甜言蜜語,只要教一教、訓練訓練就可以了。但現在我才明白,你根本就是刻意想與我維持距離,不願意主動接近我……甚至是愛上我,對不對?」她咬著唇,顫著聲音說著。
他啞口無言。想辯駁,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被她瞧了透徹,讓他頓時有種狼狽的感覺。
「蘇逸槐,我覺得你真可憐。當年你成為孤兒,並不是你的錯,但現在明明有人對你掏盡心肺卻被你推開,寧願繼續孤獨,那就是你自找的了。」
「我只是不希望你為難。」
「你明瞭我現在的心情嗎?你以為你這樣對我是寬宏大量嗎?我現在只覺得自己好愚蠢,把一顆心投進了不會對我有回應的無底洞裡。」她傷心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離開書房,回到臥室去,把門緊緊地關上。
她沒有回頭,因此不知道當她掉著眼淚離開時,他的臉上浮現懊悔的表情,甚至舉起了一隻手,想要拉住她。
但他最後仍然卻步了,不敢開口要她留下來聽他說。
結果,只抓住了兩手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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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蘇逸槐終於嘗到了傳說中夫妻之間的冷戰滋味。
在躺椅上睡了一晚,除了失眠不說,還全身酸痛不已,腰部甚至有點閃到的跡象。
早上要出門上班前,一反往常的,沒看到芸芸在廚房忙著為他張羅早餐的身影,屋子裡靜悄悄的,他心頭不禁充滿濃濃的失落感。
接著,一股恐慌瞬間攫住他,他忍不住走到臥室門口,試著轉動手把。
當他發現門竟然沒反鎖,心裡突地一驚。勉強壓下顫意,他輕輕地打開門。
看到床上有一塊隆起,確定芸芸還在,並沒有離家出走時,他鬆了一口氣,不安的感覺也完全消散無蹤。
昨晚想了又想,也許自己對芸芸,實在是太過一廂情願了,才會傷到她。
芸芸傷心,他自己也不好過:心裡難受得幾乎無法思考。
本來打算早晨見到她時,跟她道歉的。但她還沒起床,他只好失望地將臥室門再輕輕巧巧地帶上,等晚上回家時再說了。
路上經過便利商店時,他隨意地買了一個麵包跟牛奶當早餐,但一進辦公室之後,他就開始忙著投入工作,根本把早餐給遺忘了。
空腹工作的結果,使他的脾氣變得好大。
尤其是現在,他好想去把林康耀抓來,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好好地修理他這個亂出主意的狗頭軍師!
什麼叫他跟芸芸好好吵一吵,就會知道問題所在了?
他聽了學長的話,跟芸芸吵架了,但後果好糟、好糟,糟得他只想狠狠地揍自己兩拳。
吵架的話,就像一把雙面刃,傷了她,也傷了自己。
他討厭吵架的感覺,但是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下回來,芸芸也被他氣哭了,他根本不知道吵過架之後,該如何善後……
正在發呆的時候,一位助理敲門進入。
「總經理,有一位姓松本的日本小姐希望見你。」沒想到他那個日本的姊姊竟然找到公司來了。
「讓她進來。」他歎了一口氣,對助理點點頭。
松本惠裡被領進辦公室旁的會客室,一見到他,眼眶又紅了。
「拓……拓浩……」她用日文喚他。
「這裡是公共場合,請自制一下。還有,請叫我蘇逸槐。」他冷淡有禮地以日語與她交談,抽了一張面紙給她,並請她坐下來。
「抱歉,我太容易激動了……」她坐到沙發上,用面紙拭了拭眼角。
「你跟你先生還真是合作無間,每天輪番上陣找上我跟我妻子。」他挑挑眉。
「你說什麼?」松本惠裡愣了一下。
「請轉告你的先生,芸芸現在是我的妻子,不是他交往的女友,請他不要再來騷擾我妻子了。我實在不明白,希望我去日本看母親是一回事,但你們破壞我跟芸芸的婚姻,到底有什麼好處?」
「我先生政隆曾經找過你們?」
「正確地說,他是找我妻子,而且意圖誘拐我妻子離開我。」想到那天的情景,他變得十分不悅,表情整個冷了下來。
「什麼?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松本惠裡一臉震驚。
他審視她的眼神,探察她是否真的無辜。看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開口。
「我能不能請問,你跟蔡政隆是怎麼認識、結婚的?」
「我是三年前來台灣出差時,在客戶的公司裡認識他的。那時他還是博上班的學生,在客戶的公司裡擔任助理,因為他精通日語,所以當時是由他負責接待我的,後來他便開始追求我。老實說,他小了我幾歲,本來我覺得不適合,想要拒絕他,但是兩年多前,他博士班畢業後,立刻就飛到日本找我,甚至不介意入贅,好全力輔助我管理松本家的事業。那個時候,我一個女人要掌管一間大公司並不容易,感覺十分的疲累,所以聽到他那麼說,我一時感動,就……」她有些赧然地說明。
「那麼,你不知道當他追求你的時候,還有另一個女朋友?」蘇逸槐擰起眉。
「我……我不知道……不過聽見這個消息,我也不會太驚訝。」惠裡露出尷尬的苦笑。
「你最好小心你的先生,他不老實。」
而且,他現在十分後悔動過想將芸芸還給他的念頭。那個男人一點兒也不可靠,芸芸要是跟了他,絕對不可能幸福的。
想到「幸福」兩字,他忽然怔了怔,一個模糊的意念劃過腦海。
「我……我知道。」
「你知道他的毛病,還願意跟他在一起?」
「他雖然花心,但是軟弱怕事、好逸惡勞,正是我需要的伴侶。我一個女人想要撐起一間公司,如果沒有男人在身邊的話,很容易被人欺負,所以我在事業上很需要他。至於其他的……我跟他也沒什麼感情了,只要他沒有鬧出大亂子,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這就是林康耀所說的同床異夢、相敬如「冰」的夫妻關係嗎?蘇逸槐心情複雜地想著。
對照著他和芸芸的夫妻關係,他突然覺得,擁有芸芸全心全意對待的他,是多麼的幸福。
但他在今天早上之前。卻一直渾渾噩噩、身在福中不知福,還差點把芸芸從身邊推開了。
想到這裡,他全身不禁冒出一陣冷汗,心裡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裡,飛奔回去緊緊抱住芸芸,向她認錯,並且求她千萬不要收回對他的所有感情。
「對了,請你回去看母親這件事……」惠裡猶豫地開口。提起她來找他最主要的目的。
「我不明白,當年是她不要我的,現在為什麼又要回頭來找我?」
「其實母親一直對你心懷愧疚。當年她做錯了事,感情出軌加上拋棄親生子,她不但對不起她的先生,也對不起你,但又不敢對別人說,隱忍到最後,她幾乎崩潰了。」
蘇逸槐沉默著,神情有些複雜。
「我……我年輕時曾經墮過胎,所以我很能明白母親的痛。因此當她承受不了而對我坦白你的存在時,我二話不說地親自飛來這裡找你,就是希望母親不要再繼續自責下去了。只是,我能力不夠,無法說服你,完成母親的心願……」惠裡咬住唇,輕輕地哽咽了一下。
蘇逸槐別開了臉,低頭喝茶,不讓自己流露太多的情緒。
「本來我與母親已經放棄將你帶回日本了,只要知道你活得好好的,我們就很欣慰了。但是,母親最近的身體越來越差,甚至常常會發呆,嘴裡老是念著你的名字。我知道她終究放不下你,因此才忍不住再來找你。希望你能見見母親,不要讓她有遺憾。」
說到這裡,惠裡忍不住掉下眼淚。
「雖然當年她生下了我,但是我對所謂的「母親」,根本沒有一絲感情與記憶,要我去見一個自稱是我母親的人,我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我知道……畢竟當年是她拋棄了你……」
蘇逸槐無言,整間會客室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松本惠裡吸吸鼻子,拭了一下眼角,對他擠出了一個笑容。
「沒關係,我也不勉強你了。只是希望你有一天願意見母親的時候,請跟我聯絡,好嗎?」她從皮包裡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他看著那張名片,沒有任何的動作。讓惠裡的心裡十分擔憂。如果他連名片都不肯收下的話,就表示沒有任何希望了。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蘇逸槐伸手接下了名片,讓她差點又泣不成聲。只能拚命地向他深深地彎腰道謝。
蘇逸槐苦笑著扶起她。只是收下名片,就能讓她這麼的激動,相對之下,他似乎顯得太過絕情冷漠了。
「我現在無法給你任何承諾,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最終。他還是表示了一絲軟化的態度。
「沒關係,我跟母親會一直等你的!」惠裡喜極而泣,再一次地對他深深鞠躬。
送走了松本惠裡後,蘇逸槐坐在辦公室裡,思緒一直起伏不定,整個腦子裡亂紛紛的,煩躁得有些坐立不安,早就無心於工作了。
林康耀敲敲他的門走了進來。「聽說有個日本女人來找你,是你那個同母異父的姊姊嗎?」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啊!」蘇逸槐對他挑挑眉。
「歹勢、歹勢,快別這樣說!」林康耀假裝神氣地擺擺手。
蘇逸槐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
「怎麼樣?有沒有作了什麼決定?」
「不知道。」
「不知道?你真是個不誠實的傢伙,嘴裡說不要。其實身體根本就在說要!」林康耀伸出食指,媚態十足地戳向他的額頭。
「你在說什麼啊?」他快速閃開那根嗯心的指頭,雞皮疙瘩差點沒掉滿地。「什麼嘴裡不要、身體說要?這是什麼爛比喻?」
「如果你對見母親一面沒有一絲盼望的話。我問你,你當年唸書時苦讀日語是為了什麼?」
「培養第二外國語並不奇怪。」蘇逸槐皺起眉頭。
「問題是,第二外國語還有法文、德文、俄文、西班牙文、義大利文,怎麼就不見你這麼認真地學這些語言?」
「我……」他一愣,從來沒想過當年那麼拚命地想學好日語的動機。
難道……他的潛意識裡,真的渴望見到遠在日本的母親嗎?
「你啊,學業跟工作上精得不得了,偏偏在感情上是個低能兒!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有一好、沒兩好。」林康耀搖搖頭。
蘇逸槐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
「對了,我記得你老婆的生日跟我老婆的生日很接近,你有沒有準備好怎麼對老婆表示心意?」
「生日?」蘇逸槐微微一愣,像是腦筋一時被卡住,轉不過來似的。接下來,他猛然從辦公桌後跳起來,嚇了林康耀好大一跳。
「怎……怎麼了?」林康耀拍著胸口,驚魂甫定地問。
「我今天請假一天,請你幫我代理一下!」蘇逸槐匆匆抓起外套,丟了一句話給林康耀後,就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喂,我是老闆耶……竟然沒等我批示就跑了,還要我代理你的工作?」身為老闆,卻沒被當成老闆尊重的林康耀,對著辦公室裡的空氣喃喃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