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慢!都過了一個多鐘頭,還沒回來,她發急地看著表。
「什麼事這麼十萬火急,一定要我放下會議趕回來?」張士堅從外走進來。
「你快來!」林宜蓉興致勃勃地將張士堅拉到椅子上坐下。「有眉目了!」
「什麼眉目?」張士堅莫名其妙。
「咱們兒子的婚事有眉目了!」
他相當意外。「浩維喜歡上哪家姑娘了?」
「正在進行中。」林宜蓉見他不明白,解釋說:「你還記得我提過幾天前,在路上遇見一位長得很清秀、身體不適的女孩嗎?」
「浩維中意上她?」張士堅狐疑。「會有這種巧事?」
「說巧的確巧!」林宜蓉興高采烈,「她是周醫師的女兒。」
「哪一位周醫師?」
「周振谷。」
這確實巧!他每年都陪妻子至周振谷的診所做定檢,因此雙方的私交不錯,不過倒不曾見過彼此的兒女。
「浩維與周醫師的千金互有好感?」
要是如此,真是一件好事。周振谷為人剛毅不苟,家教定然嚴謹,調教出來的女兒,必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關於這一點,便要靠你了。」林宜蓉將希望放在丈夫的身上。「張家和周家能不能結為親家,就得看你的表現。」
「靠我?」張士堅怎麼也搞不懂何以會落在他頭上。「我能做什麼?」
「只有你才能讓咱們家那個頑固的孩子同意與周小姐見面。」
「什麼!?」張士堅叫了聲:「你是說他們兩個後輩尚未見過面?」
林宜蓉點頭。「就是這麼回事。」
張士堅張大嘴巴。妻子歡喜了半天,結果竟是個未知數。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這事還是讓它自然發展。」
「不成!這次我一定要當月老。」她說:「我有種預感,這是一個良緣。」
「也要浩維同意才行。」張士堅太瞭解自己的兒子,就算架著他,也未必肯合作。
「想徵詢他的意見,他絕不會聽從。」林宜蓉也清楚兒子的執拗脾氣。
「所以我說別高興得大早。」
「我有一個構想能說動他。」林宜蓉眼睛在他身上溜溜轉。「只要你肯聽我的。」
張士堅有種不妙的感覺,果然,當妻子說出她異想天開的想法時,他驚訝得說不出話。
「如何?」林宜蓉得意洋洋地說:「我的主意不賴吧?」
「你怎麼會想出這種餿主意?」他頭搖得有如鼓浪。「我不幹!」
林宜蓉以為他會贊同,於是便斂起笑容。「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根本行不通!」張士堅潑她冷水。「孩子絕不會相信的!」
「我不管!你非聽我的不成。」她打定主意要付諸實行。「不准你說不!」
「不要把我拖下水——」
林宜蓉拉起他。「我偏要拖你下水!」
「你去哪裡?」張士堅喊。
「我請了一位舞台化妝師,他已在樓上等著。」她不讓他說不,推著他走。「我們必須在孩子回來前化好妝,作好準備。」
☆☆☆
一個鐘頭後,化妝師離去。
「沒有必要把我搞成這個樣子吧!」張士堅看著自己的模樣猛皺眉。「會嚇壞孩子的!」
「沒嚇他一跳,他不會就範。」兩人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林宜蓉滿意地看著他。「唯有下猛藥,才會有好效果。」
「要讓兒子成婚,也不必用上這種招數吧!」怎麼形容他此時的糟樣?全身被包裹得與粽子差不了多少,張士堅不舒服地扭動著身子。「我難受極了!」
「忍耐點。」林宜蓉安撫他。「為了早點抱孫子,你就委屈一下嘛!」
「沒有別的法子好想嗎?」真不該在她一聲拜託、一聲請求下,成了她的共謀。
「我想過了許多方法,也參考了許多例子。」她一派認真。「只有苦肉計最能打動人心。兒子就算心再硬、再不願意,也絕不會見死不救的。」
「方法是你想的。」張士堅沒好氣。「扮只剩一口氣的人該是你。」
她自有一番說辭:「由你來說服孩子,鐵定會露出馬腳。」
「我還是認為——」
「噓!」她不讓他打退堂鼓。「想想你只要閉上眼睛睡覺,就能將兒子的終身大事搞定,這麼好的差事,你還嫌!」
張士堅啼笑皆非,雖然開著冷氣,但全身被包得密不通風的滋味可不好受。
「真不該聽你的!」
「你就忍耐點,等媳婦進了門,張家有後嗣,你會感謝我這個催生婆。」
「他們兩人的年紀相差十歲。」張士堅感到不妥。「這樣的組合不太好吧?」
「周小姐的年紀雖輕,舉手投足間已儼然是一位淑女。周家的家教甚嚴,調教出來的女兒品德一定良好。」林宜蓉抱持樂觀的態度。「至於歲數的差距不是問題,十歲不是很大的距離。」
「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遂。」張士堅想得深遠。「若是他們性格合不來,豈不是害了他們兩人?」
「我也不是非要兩個後輩接受不可,先讓他們交往一段日子觀察看看。」重要的是走出第一步。「浩維那個孩子太鑽牛角尖,得打破他對曉曉那分堅硬的固執,讓他能瞧得見周圍的女孩。」
「現在的父母真難為!」張士堅慨歎:「連孩子的婚姻都要管啊!」
林宜蓉看了下時間。「孩子要回來了,你快躺到床上去。」
「真要做?」他猶豫。
「當然!」林宜蓉用力地點頭。「不管能不能促成這樁婚事,我們一定要讓孩子從他的殼中走出來。」
好吧!就這麼辦,張士堅躺在床上。
「這是一個機會。」她叮嚀:「你可不能壞了事。」
「我盡量。」
「你別當真睡著哦?」她將他手腕上鬆了的繃帶綁緊。「你的鼾聲會破壞效果。」
躺在床上不能睡,還真難!張士堅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知道了。」
有倉皇的腳步聲,張浩維回來了。
林宜蓉忙將薄荷油抹在眼睛上,由於動作太急,慌亂中抹得太多,連鼻涕都給刺激了出來。唉!這世上竟然還有像她這樣的母親,為孩子的婚事說謊、用盡計謀。
「媽,出了什麼事?」
張浩維接到母親緊急的電話,慌張地趕回來,見母親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這從未見過的景象,使他的心一下子提升得老高。
「你爸爸他……」林宜蓉連忙暹擦拭著眼淚,邊指著躺在床上的丈夫。「你爸爸他……」
父親身上包滿繃帶,紅色血跡隱約可見。天啊!發生了什麼事?張浩維撲到父親的床前。
「爸,你怎會弄成這個樣子?」
張士堅緊閉著眼睛,動也不動。
「你爸爸是被人打的。」林宜蓉手帕捂著眼睛說:「好幾個人打他一個。」
張浩維相當震怒,拳頭握緊。
「哪些人打的?我去找他們?」
「是放高利貸的人。」
「高利貸?」張浩維很驚訝。「爸爸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動手打人?」
「你爸爸向他們借錢,還不出來。」林宜蓉拭著不停流出的眼淚。「所以就被打成這個樣子。」
父親跟高利貸的人借錢?張浩維十分意外,他一直不曾過問父親的事業,難道營運上出現危機?
「爸爸公司出了問題?」
林宜蓉點頭,手帕罩在臉上。「公司在一年前即出現周轉不靈的狀況,你爸爸卻死要面子地硬撐。」
「公司周轉不靈?」他不知道有這回事。「所以爸爸向高利貸的人借錢?」
「不錯。」
「高利貸那些人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棍,爸爸怎會與他們打交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林宜蓉吸了下鼻涕。「事情落到身上,沒錢就解決不了問題。」
「向高利貸借款,只會讓問題更嚴重。」張浩維頓足。「挖這道牆補那個洞,是兵家最大忌諱。」
「這件事情你也要負一半責任。你爸爸一直希望你能繼承他的事業,你卻寧願為別人效命,也不願替他分勞。」林宜蓉語帶埋怨:「他年紀也一大把了,體力這種東西是騙不了人的,怎麼也無法和以前比,因而在處理事情上,難免會有疏忽,才會弄成現今這模樣。」
「爸爸!」張浩維難受地看著父親。
「我勸他好幾回,兒子不管,乾脆將公司關了。你也清楚他那個臭硬脾氣,好勝又好強,說什麼也不願見親手創建的事業沒有善終——」
床上的張士堅,忽然激烈地咳嗽。
「你哪裡不舒服?」張浩維焦急得握住父親纏著紗布的手。「怎麼不送他去醫院?」
「哦!因為……」林宜蓉停頓了下。「因為……已經沒錢了。」
「這點錢我還付得起。」他邊說著,邊要抱起父親,張士堅咳嗽得更厲害。
「不能動他!」林宜蓉拉住他。「剛才醫生來過,說你爸爸只是皮肉之傷,不礙事!不過萬萬不能移動他,他年紀大了,很容易傷了筋骨。」
「可是他那麼痛!」張浩維想減輕父親的疼痛。
「他是心痛,任誰看了自己一手創建的事業無法繼續經營下去,誰都會受不了。」林宜蓉走到床邊,瞪了瞪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的丈夫。「雖然高利貸打的是外傷,但你爸爸現在卻是內傷。」
「借了多少錢?」
「五千萬。」她按住丈夫動了下的身體,數目說太少,兒子要是能籌得出來,就沒戲唱了。「幾個月下來,連本帶利已增為一億。」
「五千萬的利息!」張浩維忿吼:「那些人太沒天良了,我要告發他們!」
「不能招惹他們!」林宜蓉忙說:「那些人全是兇惡之徒,惹不得的!」
「總不能因為怕事,便讓爸爸被白打。」張浩維不畏強勢。「不能讓那些宵小之徒逍遙法外。」
「你不要管這檔事。」
「一定要懲罰那些人!」張浩維不願妥協。「爸,告訴我,對方是哪些人?」
張士堅想坐起來,她以背擋住兒子的視線,對丈夫猛眨眼色。
「反正事情已經解決,沒必要將事情鬧大。」
「不能因為怕事,而縱容了那些流氓。」張浩維不肯罷休。
「算啦!」她不讓他追究。「錢已經有人替我們還了,不要節外生枝,招惹那些凶神惡煞。」
「還了?誰替我們還?」張浩維心生警覺。不要趕走一隻狼,又引來一隻狐。
進入主題了,林宜蓉潤了下喉嚨。
「一切全須仰賴你了。」
「仰賴我?」
「是的,全看你了。」林宜蓉背對著兒子,怕臉部表情洩了底。「就是那天你在家中遇見的周醫師,是他替你爸爸償還債務的。」
「這筆款項將由我負責歸還?」
「是的,但償還的方式不是錢,是人。」
張浩維不懂。「人?」
「事情是這樣的……」林宜蓉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周醫師想為他的女兒找一位好青年。」
「那與我何干?」他立即說。
「關係可大了!」林宜蓉得意洋洋。「論好青年,當然非你莫屬。」
「不要把我扯進去。」張浩維連忙搖頭。「我還不想談感情。」
意料中的反應。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家周小姐長得美麗端莊,秀外慧中,善良可愛,溫柔賢淑。」林宜蓉將想得到的形容詞全用上了。「這樣的女孩打著燈籠都難找,你沒有理由不要。」
只聽他反問了句:「既然那麼好,追求者一定不少,怎會輪到我身上?」
「周醫師很喜歡你。」她忘了控制音調,忍不住眉飛色舞。「我們都認為雙方家的孩子,能成為很好的配對。」
「不!我不要這種強迫奉送。」
「胡說!什麼強迫奉送?」林宜蓉斥責。「這就是姻緣,幾百年前注定好的姻緣。」
「有原因對不對?我可不會往臉上貼金,自認有上億的身價。」他頭腦精明地看著母親。「對方有什麼缺陷?」
「別亂說!」她不悅。「周小姐的優點加起來有好幾層樓高,就是沒缺點。」
但卻適得其反。
「我配不上那麼好的女孩。」他下結論:「我為她精挑更好的人選。」
她大費周章,不能沒有效果。「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我不行。」
「行,你行!」林宜蓉使出撒手鑭。「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已經拿了錢,也寫了同意書,你是周醫師的人了。」
聽來像是賣身契,張浩維驚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這種事不都只發生在女人身上?
「你是說我非娶姓周的女子不可?」
「除非你想見你父親挨打。」林宜蓉用哀兵之計。「他年紀大了,禁不起再一次挨打。」
「那些人太無法無天了!」他忿怒地說:「非揭發他們的罪行不可!」
「這事以後再談。」林宜蓉將話導入正題:「你肯不肯為你父親做點事?」
「事情有違常理。」張浩維心中疑點未解。「周小姐人品要真如你所言的好,大可不必用此種方式推銷。」
「這……」
瞧她怎麼回答?張士堅張開眼睛,好笑地看著妻子一副無言以對的模樣。
「因為……因為……」林宜蓉找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她肚子大起來了。」
「碰」的一聲,張士堅頭撞到牆,臉上因拚命地忍住笑意而變形。
「爸,你痛不痛?」張浩維緊張地問:「我送你去醫院檢查。」
張士堅想坐起來,接觸到妻子警告的神色,搖了搖頭。
「你爸爸希望你能娶周小姐。」林宜蓉代為回答。
「她肚子裡有孩子,還要我娶她?」張浩維不可思議地叫:「你要我娶個二手貨?」
是不是說得太過火了?林宜蓉後悔自己的嘴太快,一時情急之下,她腦中浮現昨天看過的連續劇——女人懷有男人的孩子,要男方負責,但似乎不適合用在此時,她想收回,又怕浩維起疑。
「沒關係。」她搔搔耳,只好順著話說:「想想有一億,就不算太糟。」
「婚姻怎能隨隨便便?」他不願將就。
「這是一個好姻緣,我和你爸爸僅憑媒妁之言,結婚前只見過三次面,幾十年過下來,還不是挺好的。」
「你可沒有大肚子。」他僵著臉說。
林宜蓉語塞;都怪自己沒細想,已經努力至此,總不能就此打住。她轉過身,偷偷用薄荷油在眼角上抹了下,眨了眨,眼睛一經刺激濕潤潤的。
「你不會忍心見我們吃上官司吧?白紙黑字,借據一式兩份,上面言明你父親向周醫師借款一億,由我作保,償還方式有二——一是借錢還錢,二是締結兒女親家,期限三天,上面有我們兩人的簽名,若不照約定行事,願負一切法律責任。」
不會吧?這種荒唐的事會發生在他的身上?張浩維看著父親。
「爸,是真的嗎?」
張士堅閉上眼睛,視線不與他接觸,讓自己置身度外。
「自然是千真萬確。」林宜蓉搶著回答。
這是逼婚!現實中真有如此離譜的情節,張浩維很難接受。
「浩維……」林宜蓉不讓他多想,哀聲地喊:「我們不想坐牢啊!你可一定要答應!」
☆☆☆
一億啊一億,怎樣才能變出這個數目?張浩維放下筆,心情沉甸甸地想著……三天的日期已過去兩天,而他存款簿上的數字,實在差距太大了。
「在想什麼?」香醇的咖啡香迎鼻而來。「你的模樣像是遇上了難題。」
在觀人閱色方面,劉真君目光倒很銳利。
「我想……算了。」他想向她求助,又覺不妥地作罷。
「有什麼事,說出來大家做個參考。」
劉真君對他的任何事都想知道,她可是費盡了唇舌,千拜託、萬拜託地要他別讓她下不了台,才讓他暫時打消去意。不過,他仍言明,一等職位風波平息,他還是會離開,因而,她對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注意,態度也極為小心,唯恐他一個不快,說走就走。
「我想借一億。」他沒有拐彎抹角地直說。
「一億?」她呆了呆。「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自創事業?」
「不是。」但沒說出原因。
這是一個賭注,劉真君腦子迅速地盤算著……一億的數目不小,說不定她可用這筆錢絆住他。向父親開口要錢,可能有些困難,但若能因此擁有他,是很值得一試的。
「你的擔保品是什麼?」
張浩維皺眉。「我沒有貴重的擔保品。」
「就你的人如何?」劉真君眼睛多情地看他。「以你的終生為公司效命。」
又是人!張浩維相當反感,沒想到自己行情這麼好。
「當我沒說過。」
連求人的態度都這麼做,一定是她上輩子欠了他,這輩子才非他莫屬。
「這樣好不好?你說出用途,也許我們可以談合作計劃。」
「我沒有任何計劃。」
「那麼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她疑問,他不會無緣無故要這麼一筆錢的。
「胡亂說說罷了!」張浩維拿起公事包。「我約了一個客戶。」
「如果你真有需要的話……」她要他欠她一個人情。「我去和爸爸商量。」
她全心相待,說他毫無動容是假的。
「不,謝謝你。」在往日生疏、客氣的聲音中,加入了幾許真誠。「我會記住你的好意。」
劉真君感覺出他的變化,就這麼一點暖意,即讓她心中一陣激盪。這是怎樣的一分感情?她真的好愛他,從見到他的那刻起。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她忘情地脫口而出:「請你說出來。」
他眼中有猶豫、有沉重,而後卻是緩緩地搖頭。
「我自己能解決。」
☆☆☆
能不能成事,就看今天了。
林宜蓉一早即坐在客廳等兒子起床,她腦子已興匆匆地開始籌備婚禮的大小事宜。以張浩維的孝心,絕不會坐視不管,而不管他能不能籌出錢來,她都會讓她的計劃付諸實行,所以總歸一句,就等著辦喜事。
張浩維一走下樓梯,即對上母親笑盈盈的眼睛。事情解決了?對方已發覺又送女兒、又奉送錢,實在划不來?
「想好了嗎?」但她開口似乎不是這麼回事。「今天是最後一天,你是不是已經同意?」
事情未解決,何以母親卻眉開眼笑的,心情極好?他心中閃過一絲警覺。
「瞪著我幹什麼?」林宜蓉機警地變化神色。「快來吃早餐。」
在這種情況,如何還能吃得下?張浩維沒胃口地搖搖頭。
「我不吃了。」
他往外走,林宜蓉緊迫不捨地追問:
「你還沒說出你的決定,願不願意與周小姐見個面?」
「今天還有一天不是嗎?」他聲音有些煩躁。「在明天來臨之前,我會告訴你答案。」
「早點回來。」她吩咐。
張浩維沒有回話就開門出去。
「這樣是不是大逼他了?」張士堅站在她身後。
「不是要你別出來嗎?」他身上沒有綁繃帶。「若是在這節骨眼上被浩維識出,豈不白忙了半天?」
「如此逼孩子好嗎?」張士堅不忍。「一切隨緣,由他去吧!」
「不行!一定要堅持下去!」林宜蓉吃了秤鉈,鐵了心。「與其讓他一直沉溺在失去曉曉的痛苦中,不如讓他一次痛過後,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
「萬一弄巧成拙……」張士堅擔心。「會害他痛苦一輩子的!」
她不是沒深思過這個問題,也許初時會有些阻礙;以她很少出錯的直覺,她相信他們能處得來。在某些特質上,周佳燕與曉曉十分神似,一定能抓住兒子的心,他們會是一對佳偶。
「他們會喜歡上對方的。」林宜蓉相信自己的直覺。「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把那個頑固的孩子從自縛中解困出來。」
「但願你是對的。」
「錯不了啦!」她自信識人的眼光。「周佳燕雖然年輕,家教卻良好,知書達理,與時下年輕的女孩相比,顯得端莊高雅。」
「就算你說的有理,也不該咒我的公司。」張士堅忌諱地說:「什麼經營不善、虧空!」
「你不是想要兒子接管你的事業嗎?」她自有一番說辭:「正好趁此激他一激,說不定能如你的願。」
張士堅想了下,似乎並非全然無理。
「真要能如此,我倒可以忍受身上被綁布條的難受。」
「我這一計算是一箭雙鵰!」她越發高興。「既有媳婦進門,你也可以清閒享福了。」
☆☆☆
「相親?」
周佳燕驚駭得無與倫比,沒聽錯吧?她才十八歲,相親應該是老姑婆的專屬。
「時間是今天晚上。」周振谷像是在談論公事般。「記得早些作準備,表現出大家閨秀的風範。」
「我不要!」她嚴正地抗議:「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搞相親這一套!」
「我不管是什麼時代。」周振谷平板地說:「你是我的女兒,便該聽我的。」
「你不能控制我的思想、我的行為。」在父親威儀的眼光下,周佳燕雖瑟縮了下,但為了自身的權益,還是挺直胸膛地表達意見:「我不是傀儡,你不能扯著線要我走到哪兒,我就該走到哪兒。」
氣氛很火爆。
「你要是想離開我的控制——」周振谷放下吃了一口的麵包。「現在是個機會,離開我的機會。」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太重。「我不想相親。」
「我已經約了男方。」周振谷逕自說:「怎麼表現就看你了。」
「我不——」
「晚上七點前準備好。」
周振谷不給她反對的餘地,擱下只吃了一口的早餐就去上班,周佳燕驚慌失措地向母親求助。
「媽,爸爸是開玩笑的,對不對?」
「恐怕他是認真的。」楊欣純深受困擾。「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對你比較好。」
「我不想太早結婚。」想到要投入婚姻,她嚇得手腳發軟!「我還未看清外面的世界。」
楊欣純喟歎了聲。
「你爸爸就是怕你被外界的亂象所擾,他太想保護你了。」
「這哪是保護!」她快哭出來。「他是想早點將我逐出家門!」
「不要誤會你爸爸。」楊欣純也很為難,不知該怎麼做才算對。「愛之深,難免嚴苛了些,他希望你永遠是他可人的女兒。」
「根本是狗屁不通的道理!」她急得口不擇言:「我連鹽跟糖都分不清楚,怎麼走進家庭?」
楊欣純能理解女兒的心情。「別慌,結婚沒那麼可怕,你會適應過來的。」
「你也要我這麼快去受罪?」周佳燕無助地拉著母親的手。「我不要!我害怕極了!」
「事情尚未定論,只不過是先去看看男方罷了!這一約見並非一定得結婚,就當作多認識一位朋友。」楊欣純反手握住她,要她安心。「如果你真不喜歡他,媽絕不勉強你去做不願意的事。」
「真的?」
「真的。」楊欣純微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能不去嗎?」
光想著兩個陌生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尷尬景象,她便感到極為不舒服。
「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鍋。」楊欣純拍了下她的臉頰,希望她放輕鬆些。「我見過那個年輕人,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就因為覺得他不錯,才放心讓你們認識、交往看看。」
「我不想這麼早結婚。」她還是不願意。「若讓對方有了錯覺,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這是可以說明的,時間已經說定了,失約反而不禮貌。」楊欣純將早餐放在她面前。「你只要吃得飽飽的,一整天隨你想做什麼,看看書,或是走一走,其它的就別去多想了。」
☆☆☆
「就這麼去?」林宜蓉看著他身上的運動服皺眉。「至少也得換套正式的衣服,人家會認為你沒誠意。」
「我本來就沒有誠意。」張浩維一臉的暮氣。
林宜蓉不讓他的憂容而變更主意,她梳理著他亂糟糟的頭髮。
「我知道你不情願,但既然同意了,就讓事情順利些,不要一副赴刑場的模樣,會嚇走人家小姐的!」
「最好能把她嚇走。」他手撐著疼痛的頭。「只要一想到要和一個陌生的女人相處,我的頭就好像被千百萬根針刺般的難受。」
難道她真逼他太緊了嗎?
「你甭急著擔心,也許人家周小姐並不同意也說不定,何不將它想成是兩個家庭的聯誼,又不是去斬頭,開心點!」
對他而言差不了多少。
「我無法讓自己想像只是出去吃頓便飯那麼簡單。」張浩維煩躁地說:「我怕我會操控不了自己地走人。」
她已盡力地去促成,要是不成,大概是天意,林宜蓉終究心軟。
「不要預想得太壞,真要是不行,也得撐過今晚,莫壞了兩家的情誼。」
「我不想去。」明曉得不會愉快,去了只會讓氣氛不快。「能不能找個藉口推掉?」
「不行!沒赴約是一件非常不禮貌、也不能原諒的事,而不修邊幅更是不敬的行為。」林宜蓉口氣轉硬:「五分鐘內將鬍子刮好,換好衣服。」
半個小時後,他們抵達了約定地點,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十分鐘,這是林宜蓉所堅持,認為男方早到是應有的禮儀。
餐廳裝潢高雅、氣氛宜人,是約會談心的好地方。張浩維心浮氣躁地不斷挪動身體,他現在就已經坐不住了,更別提待會,單想兩個不認識的男女對坐的無趣景象,他便快抓狂了。
「他們來了。」林宜蓉邊對進來的人揮手,邊低聲地叮嚀:「你可一定要保持風度。」
周振谷夫婦走在前面,後面跟隨一位低著頭的女孩;張浩維平視的視線,正好對上她的肚子,還好沒有可笑地隆起。他身體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地想著,想想他相親的對象,竟是一個大肚子的女人,聽來挺有笑點的!
女孩坐下來,眼光與他接觸時,她靈秀的眼睛流露出驚訝地眨著眼;他也一怔,覺得她很眼熟,他們見過嗎?她似乎沒有他的困惑,一掃初進來的拘謹,眸中的色彩鮮活了起來。
「仙人掌別來無恙?」她輕輕地說。
是她——那位偕同魯莽少年,破壞他寧靜的女孩。張浩維瞳孔放大,不是愉快的記憶,她的出現,加深他對已過世女友的愧疚感。
兩家家長正忙著寒暄,沒察覺出他們的異狀。
「這是犬子浩維。」由林宜蓉介紹:「這是周醫師的千金周佳燕小姐。」
「你好。」周佳燕落落大方地說。
他冷著臉,沒有反應。林宜蓉邊微笑地招呼,邊暗地推他一把,他仍僵硬地不作響,急得她彎下身子,佯裝找東西,低著嗓子拜託:
「行行好!即使有什麼不滿意,也請不要這時候表現出來,讓媽不好做人。」
張浩維不好再讓母親為難,深吸了口氣,調理下心中的不順暢後開口。
「伯父、伯母。」他一一喚過,在叫喚她時,頓了頓。「周小姐。」
周佳燕以點頭回禮,眼睛無諱地看著他,不,觀察他。他覺得她眼中帶有探索的意味,彷彿想窺進他靈魂深處似的,太荒謬了!他抹去心中的荒謬感,心想,她只不過是一個年輕、任性的女孩。
兩方家長者敘了些家常後,周振谷沒多浪費時間地告辭:
「我和內人還有事要處理,不作多陪,就讓兩個年輕人多聊聊、相互認識。」
楊欣純沒有立即站起,看了眼女兒,又望了下儀表出眾的張浩維,兩人看來很相配。周佳燕雖幼嫩了些,但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洗禮,定會蛻變得很出色;憑她多年豐富的閱人經驗,她相信他會是一個有責任感、能克制外力引誘,可托付終生的男人。兩人若能有結果,他定會給女兒幸福,誰說探索人生不能從婚後開始?
楊欣純遞給女兒一個鎮定的微笑。「我們先回去了。」
周佳燕沒有為難之色,似乎對張浩維沒有排斥之感。
「我們一起走。」林宜蓉也想讓兩個年輕人多相處。「我能搭你們的便車嗎?」
「沒關係。」
沒給兩人表示意見的餘地。
「你能送她回去嗎?」楊欣純在離去前,慎重地對著張浩維說:「保證她平安到達?」
張浩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我會送她回家。」
「謝謝。」
得到他的承諾,楊欣純寬心地與丈夫、林宜蓉一道離去。
剩下他們兩人了。張浩維伸了伸長腿,很想也跟著離去,但還是耐住性子,保持一點禮節,不過,僅止十分鐘,一過了時間,他即送她回家,結束這場鬧劇。
「約會不看對方,卻頻頻看表,這是一件很無禮的事。」周佳燕語音清脆:「你應該好好上一堂禮儀課。」
張浩維眉毛聳動了下,他的印象沒有錯,她是一個驕縱的女孩。
「我的態度因人而異。」他沒有隱藏心中的想法。「何況我們不是約會。」
「是嗎?」她有趣多過生氣。「我們不是在相親嗎?」
很不含蓄;他身體靠向後,瞄了眼手腕上的表,過了三分鐘。
「理論上是。」
「實際上難道不是?」
「不是。」張浩維斬釘截鐵:「因為我們不會再有進一步。」
「既然不樂意,為什麼要來?我沒瞧見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他哼了聲:「我是想看看是怎樣的女孩,必須靠相親才能銷售出去。」
「現在你見到了。」她神態恬靜。「要是我要求交往,你的回答是什麼?」
「不。」
「我想也是如此。就算我在此見到火星人,也比不上見到你驚訝。」她用吸管攪動著果汁。「你是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十分鐘到了,張浩維不想浪費時間,單刀直入地直接表態:
「我們攤開來說,你若想找男人的話,我可以為你介紹合適的人選。」
她再也無法平靜以對,粉嫩的臉頰漲得通紅。
「我不需要男人!」
「起碼你急於將自己推給男人,不是嗎?」
她愈對他不滿意愈好,只要她認為他不是她的理想,那張荒誕的合約,便不會生效。
「我才不急於嫁人!」她眼中冒火。「今天我來,不表示我就急於找一個男人嫁掉!」
很好,她生氣了,他能很快地將她解決掉。
「不想嫁人,又何必搞這一套?你才多大?十五?十六?年紀輕輕的就急著出嫁,是不是被你那個粗野的小情人拋棄,想找一個替死鬼替補?」
畢竟年輕,禁不起激,就幾句話,已使得她想撲過來吞噬他似的,事情比想像中容易擺平,張浩維輕鬆地笑了笑。
「我雖不做那個替死鬼,但也絕不會害你嫁不出去。我說過替你找人選,一定會辦到。」
她按捺不住了,忿怒地站起。快走,快走啊!張浩維在心中催促著。
「那你又是什麼?難道不是因為你陰陽怪氣地嚇走四周的女人,才不得不借助這種方法娶老婆?」
「誰說我要娶老婆!」他樂見她著火。「只有愚蠢的女人,才會將終生寄放在未曾謀面的男人身上。」
「我忘了你根本沒有感情。」她做了一個恍然的表情。「你心中只有死人,沒有活人的存在,對不對?那個叫曉曉的女人,把你所有的感情也一併帶進地底下,對不對?所以你現在只會冷酷地攻擊人。」
他的臉這回跟她一樣火紅;提起曉曉,他的心就一陣刺痛。
「你說完了沒?」
「你也怕人家說嗎?」她不顧他警告之色,繼續往下說:「你來這裡是被逼的,對不對?因而你感到很委屈,不僅因為你非心甘情願,更因為你認為感情的神龕被褻瀆,對不對?」
張浩維臉上陰沉得駭人,完全沒料到她的言辭會如此凌厲。
「我送你回家。」
「你把氣出在我頭上,是很不公平的!」她秀氣的下巴抗議地上揚。
「我送你回家。」他又說了一遍。
「不急。」周佳燕又坐下,火氣在回擊了之後降了些。「我們還沒說到重點。」
「什麼重點?」
「我肚子餓了。」她未回答他的話,他們只點飲料,未叫餐。「你用餐嗎?」
「沒有胃口吃?」
她招來侍者,一連點了幾道菜,這是一家以昂貴出名的法國餐廳。
「你有帶錢嗎?」
張浩維僵硬地點頭,看來,是他高興得大早,她並不好打發。
「我們尚未說完,你想說什麼?」他想知道她所說的重點是指什麼?
「肚子空的時候,很難談事情。」她有意刁難他。「對一個飢餓的人來說,目前只有食物最重要。」
已過了他所想給予的時間,不過,他倒不急著走,她與時下的那些女孩頗不一樣,想取得她的共識,硬來是不行的。
「如果我餵飽你的肚子,你會合作嗎?」
「那得看你的態度和誠意。」
「是謙恭的態度與十二萬分的誠意拜託你!」他看著她將食物一口接一口地放入口中,她是真餓了。
「你要我怎麼做?」她放下叉子。「低聲下氣的背後,一定有事相求。」
他喜歡她的聰慧靈敏,在溝通上會順利些。
「你能告訴你的父母,我們不合適嗎?」
「何以不由你來說?」她眼睛盯在他臉上,想找出答案。「是尊重女性嗎?我想不會是這個原因,你並不是一個會尊重他人的人,一定有特別的理由。」
他又一次想錯了,她的敏銳是溝通上的一大障礙。
「你說不說?」
「不說,我才不做不清不楚的事!」
再談下去,也是白搭。
「走吧!」
「翻臉了?」
「話不投機,最好早點結束。」
她看著桌上的食物。「我還沒吃飽。」
「你已吃下一頭大象的食物。」
「那頭大象一定在減肥。」
他可無心說笑話。「你走不走?」
「不走。」周佳燕搖頭。「暴殆天物,是會遭雷劈的。」
這女孩有氣炸人的本事。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行。」她叉起一塊蟹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但你得先辦妥兩件事,一是這餐由你請客。」
為女人付帳的風度他還有,張浩維拿起帳單,走了一步,只聽她慢條斯理地在後加了句:
「至於第二,你將失信成為言而無信的小人。」
他身體站住。「什麼?」
周佳燕細嚼慢咽地吞下嘴裡的食物後,才說:「別忘了你答應我媽,安全送我回家。」
有幾秒鐘他不知該咒罵,還是大笑好?這小鬼太難纏了!她確實搞得他忘了答應送她回家的承諾。
「這麼說——」她在他走回時說:「你是不願當一位背信的小人嘍?」
可以的話,他真想按住她的屁股教訓她一頓。
「小姐,算我求你好嗎?」張浩維投降。「請你放了我一馬!」
「但是,我還沒說到重點。」她用紙巾擦拭著嘴,定定地看著他。「請和我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