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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拐了誰? 第十章 作者:關關
    如果有人夜裡是不做夢的,以淮算是其中一個。然而這些日子,他卻幾乎每天晚上都夢到語瞳。沒什麼特殊場景,沒什麼特定時刻,也沒有故事劇情,只有一個孤孤單單的語瞳,睜著那雙翦水雙瞳望著他,淒淒的,又愛又怨,卻又有點不屑……

    如此靜態的夢,已足以讓以淮冒出一身冷汗。

    在伊蓮身邊驚醒,接觸到的總也是伊蓮那雙又溫柔又關懷的眸子。

    「怎麼?做惡夢了?」

    「沒有,沒什麼。」這也是以淮唯一的答案。他總不能告訴伊蓮,他躺在她身邊,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他搶走慕淮心愛的人,卻又不能跟她長相廝守;愛他的人,卻又不為自己所愛——他們四個人,為什麼能把愛情這兩個字寫得如此複雜?

    下了床,小心翼翼不吵著伊蓮,一個人在暗沉的客廳中抽菸抽到天亮。

    窗外銀月高高掛著,每一個月夜都像那日北海岸的月夜,每一處星辰都讓他憶起那日跟語瞳的纏綿定情,她堅定而不保留的愛,是讓他迷眩於假戲終至真做的原因……。

    在如此深刻的愛情下,當他猛然驚醒,已墜入對她的迷戀中無法自拔。

    說他已經能把語瞳完全從記憶中除去,那是騙人的。那天,當語瞳聽見他與慕淮的尖刻對白之後,他雖然讓慕淮去追她,但事實上,他仍是跟在慕淮身後,陪著慕淮追語瞳追了大半個市區,直到看見慕淮扶語瞳上了計程車,才像個沒有靈魂的人一樣,恍惚地回到家裡。

    那天之後,他無時不刻的打電話給喬,要喬做他的線人,幫他留意語瞳回紐約後的生活行動。喬說語瞳活得還算好,常跑旅行社不知辦些什麼,但那股憔悴與空空蕩蕩的茫然,是掩蓋不住的。

    以淮一聽,霎時心絞痛了起來,幾乎想訂機票飛奔紐約,就算不見面,隔著遠遠的距離看看她也好,可是喬只差沒罵人,堵他——

    「你去看她做什麼?再去惹得她心思更亂嗎?她已經好不容易對你死心了,你何苦又去招惹她?」

    以淮陡地一驚,怔住了,沮喪而無奈地收了口,再不提這事。

    於是每夜每夜,他站在夜黑如墨的玻璃窗前,看見一個修長、落寞的人影——他愈來愈厭惡的自己。

    日復一日,離他和伊蓮的婚禮愈來愈近。與伊蓮的婚禮就訂在下個月,其實這一切都有些多此一舉。他們在法國並沒有太多的親人,要結婚隨時都可以,以淮這麼多此一舉地訂出步驟來……其實也只不過是——只不過是——一種矛盾的掙扎吧!

    這天下午,他有了個意外的客人。鈴聲大作的時候,去應門的是伊蓮,伊蓮看著門外一個高大的東方人,有著與以淮神似的面容,正怔著,他開口了:

    「我找殷以淮,我是他哥哥。」

    以淮在客廳裡聽見慕淮的聲音,驚訝地站了起來,這是個太讓人意想不到的客人。

    慕淮很快地被請了進去,伊蓮體貼地把客廳讓出來,自己避進臥室。這兩兄弟的會面每次都如此凝重,此時亦不例外。慕淮坐進了椅子,以淮則靠在櫃子旁邊抽著菸,對峙的模樣。彼此對對方防心依舊很重,兩人誰都不肯先開口。

    好半天,面色凝重的慕淮才故作輕鬆似地開了口:

    「聽說你下個月結婚?」

    「嗯。」以淮淡淡回了一聲,弄不清楚慕淮的來意。

    「取消吧。」

    慕淮出人意表的說了,雖然字面上像胡鬧,但他的口氣既正經又嚴肅,以淮忘了生氣,擰眉反問:

    「你這什麼意思?」

    「你真的不管語瞳了?」

    慕淮靜靜地、緩緩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封信,往桌上一放。

    「這是語瞳寫給她妹妹語蓓的信,語蓓帶了這封信來找我,他們一家人都很擔心語瞳,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

    他頓了頓,似乎與自己的驕傲在作戰,末了終是放棄。他哼著:

    「我的辦法,只有到巴黎來找你。」

    以淮震了震,不知道語瞳發生了什麼事。匆忙地拿起那封信來看,寄件人的住址並不詳細,只有一個飯店的名稱,然而那郵戳,卻蓋著「伊露瑟拉」。

    語瞳在伊露瑟拉?以淮真的楞住了!思緒是一片混亂,完全理不出頭緒來。他迫不及待地取出信紙,逐字逐句,一字不漏地讀下去。每多看一個字,他的心情就愈往下沉一分;每多看一個字,他心裡的傷口就更再撕裂一分,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的幾句話上:

    「……語蓓,對這兩個我曾經愛過的男人,我沒有任何一句話好說。我不恨他們,我憐憫他們,因為他們是心甘情願把自己包藏在恨意之中,而寧可忘記世界上其他的美好。

    我不恨以淮,真的。即使以淮如此不完美,我還是愛他,我說過的,以淮是那種——即使有一百個缺點,還是讓你忍不住要愛他的男人,這是我的悲哀。

    這個以淮一直想定居的自由小島,反而是由我來居住了。諷刺吧?我後來想想,他那麼樣把伊露瑟拉當成一個聖地般來夢想著,根本只是他的借口罷了,他根本已被恨蒙蔽,何來其他心力追求自由?什麼時候他能放下心中的包袱,他就能獲得自由,即使不在伊露瑟拉。

    別擔心我,我不會去自殺,你姊姊我不是那種會尋死尋活的人。短時間內,我不打算回台北或紐約了。這個島很好,簡單、不複雜,沒有太多的人,我亦是個陌生人,有時候陌生人反而是最好的朋友,因為不必交心。沒有利害衝突,就沒有傷害。

    你可以說我是絕望了,對「人」絕望,對「愛情」也絕望……。」

    不哭不吵不鬧,不發瘋不尋死尋活,語瞳的反應看似平淡,卻是最可怕的一種反應:心既已死,何必哭泣發瘋?

    以淮打從心底震顫!老天!他對她做了什麼?在這些字句裡,他已經看不見往日那個靈動慧黠、雅致動人的女人了。取而代之的,似乎只是一抹冷淡的、無光無色的,在人世間飄蕩的一抹影子。

    以淮徹頭徹尾泛起一絲冷顫,比起尋死尋活,這是另一種折磨。

    「我認識的語瞳一向認真過生活,對生命充滿了正面的期待。」

    慕淮苦澀地說著,雙手苦惱地交握放在膝上。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對人生絕望的語瞳。我們兩個……毀了她。」

    慕淮由衷的反省震驚了以淮。他認識的慕淮是強勢的、高高在上的,他沒見過他這般承認自己的錯誤,也許在他心中對語瞳不只有深深的歉意,還有難以抹滅的情意。

    以淮再想到自己還有伊蓮這個難以拋卻的包袱,他退縮了,違背自己心意地推卻:

    「你為什麼不去找語瞳?我相信你會很願意陪在她身邊,幫助她恢復往日的歡笑。」

    「你以為我不想?!」慕淮陰鬱地瞪著他,聲音低啞地近乎嘶吼。「語瞳愛的是你,你不明白嗎?對語瞳來說,去十個我,都比不上一個你來得有用!」

    驕傲如慕淮,要承認自己終於在愛情上輸給以淮,本就是件痛苦不堪的事,更甚的是,為了心中對語瞳始終無法抹滅的愛,為了能讓她再展歡顏,他不僅得把語瞳還給以淮,還得來求他!

    他狠狼瞪著以淮,咬牙說:

    「你以為我想來找你?我看到那封信是兩個禮拜前的事,如果不是為了語瞳,我根本不想來!」

    以淮的神情變得十分複雜,驚愕、悸動和迷茫全寫在臉上。他長歎一聲:

    「可是我對伊蓮有責任……。」

    「見鬼的責任!」慕淮重重地站了起來,弄翻了椅子。他對這整個情況惱怒,對自己竟然千里迢迢來找以淮感到惱怒,對以淮矛盾的反應更加惱怒!

    「你以為你這樣就是對伊蓮負責?!你不愛她,卻娶了她,這叫做什麼負責?!你以為你可以騙伊蓮多久?有朝一日,當她知道原來她丈夫心裡最愛的女人不是她,你叫她作何感想?!你倒不如早點放她一條生路!她從現在開始尋找,也許還會找到一個真正愛她的人!你們如果真的結婚,你教她還有什麼機會?!」

    「隨便你吧!」

    一向沉熟穩重的慕淮,居然在以淮面前失了耐性,他怒氣騰騰地抓起桌上那封信往以淮臉上重重一甩,粗聲吼著:

    「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聖人也做夠了,剩下來的你自己決定吧!」

    他推開桌子,大踏步衝向門口,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門在慕淮身後「砰」一聲關上,然後整間屋子墜入一種無比的沉靜死寂。

    以淮仍呆立在那,等一切聲音消失之後,他忽然覺得痛。是慕淮狠狠甩在他臉上的這封信打得他痛,或者是語瞳信裡絕望的言詞讓他心痛?

    也許,他早該讓人重重打一拳,或早該讓語瞳毫不留情地罵一頓,罵醒他的意識、罵醒他的糊塗。他怎麼能以為他依約跟伊蓮結婚,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也許對他某部分的私心來說,是最方便的交代方式;他為了承諾,寧可拋棄心愛的女人而娶伊蓮,看!多冠冕堂皇的做法!值得人鼓掌的!可事實是,誰曉得伊蓮跟他的生活,會不會因此而形成另一個悲劇?

    他始終把自己擺在第一位。自己的恨、自己的復仇、自己的承諾、自己的理所當然……而這一切不過都是愚蠢的自以為是!他負了語瞳,又欺騙伊蓮,他傷害了兩個女人,還自以為自己處理得當!

    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一向對慕淮沒什麼好感,可最後竟是慕淮來促使他解決自己這輩子最棘手、也最不願面對的問題。

    他頹然跌坐窗前,眼光楞楞地,看著飄落在地上的那張信紙和信封,怔著、盯著,伊蓮來到他身邊,他也未曾察覺。一直等到伊蓮輕輕彎下身去撿那封信,他才像被針刺到似地驟然抬起頭來。

    他驚訝地發現,伊蓮眼中居然有迷濛的淚水。

    「伊蓮……。」他費力地開口,忽然之間,他什麼都想通了!不能再欺騙她,不能,他若再繼續這個謊言,會更加罪無可赦。

    「我抱歉,」他咬牙,如此難以啟口,可他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了。他眼裡有種不顧一切的堅決——「我得告訴你實話,我……。」

    「你不必說了。」伊蓮搖搖頭,抽了口氣,淚珠卻滾落了下來。

    「我剛剛都聽見了。你愛的是那個女孩……那天去咖啡座找你的那個女孩,我知道。」

    「伊蓮……。」他不由自主地摟住她,心中狂湧的歉疚讓他無話可說。他對伊蓮雖然沒有愛,但這麼多相處的日子,總有憐惜。

    「其實我早知道了,只是騙我自己。」伊蓮伏在他肩頭,哽咽著,努力抑制抽噎。

    「那天我偷偷跟在你背後,看見你追著那女孩走遍了大半個市區,還看見你心痛茫然的神情,我就知道了,只是……不願相信……。」

    以淮擁著她的身子重重一顫!

    那天他只顧著跟在慕淮身後想追上語瞳,卻沒發覺伊蓮居然也在他身後跟著他……那是怎麼樣的一個情景?每個人因為深愛對方,而情願無悔地各自跟隨自己所愛的人。

    這些日子,伊蓮到底已經猜到了多少?她忍耐了多久?

    以淮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擁著伊蓮,期望自己的歉意能給她一些安慰。

    伊蓮哭得更厲害了。

    「從我唸書的時候就偷偷喜歡你,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成妹妹那樣的。」伊蓮幽幽回憶。「一直到你母親跟我父親都過世,你答應他們要照顧我,我心裡開始燃起了一絲希望,妄想著也許真的有一天你會愛上我。」

    「我真的是妄想,是不是?你對我沒有愛就是沒有愛。」伊蓮淚落著說不出話來,頓了頓。「你哥哥說得沒錯。與其嫁一個不愛我的人,還不如不要嫁。你知道我是多麼希望你能愛我,但如果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擺的永遠是另一個女人……。」她啞聲說:「我寧願不要這個可預見的悲劇。」

    「伊蓮……。」以淮辭窮,眼裡也蒙上了一層霧影。他始終想維持的不過就是語瞳、伊蓮兩個女人之中可以有一個不必傷心,然而事實是——他早就傷透了她們的心。

    「你走吧!」伊蓮突然重重推開了他,用衣袖擦著眼淚,狠下心來,咬牙說:「我沒有傻到找個不愛我的男人娶我!你去找她吧!讓我對你死心,我還有機會遇上別的戀情!」

    伊蓮淚流滿面,卻故作堅強地推開他,轉身走回臥室,關上了門。她連以淮的安慰都不要、不敢要,只怕要了之後會更加難以割捨。

    以淮重重往牆上一靠,霎時間,痛楚、自責與解脫的感覺都在這一刻席捲了他,他無比疲累地癱垮在牆上。

    他荒謬的前半生,終於有機會可以做一個結束了。幾乎是同時,他深深想念起語瞳來。

    是的,語瞳。

    可是她在哪?

    以淮永遠記得他踏上伊露瑟拉的那一天。

    小島比他想像中更有活力、更美。熱帶的島嶼,青春的國度,金色陽光,綠色海風,天空是藍的,最藍的藍。

    以淮感覺自己的心情從來沒這麼輕鬆過。是的,自由存在於自己心裡,他跟殷家的恩怨已了,伊蓮也不再是他的包袱,他以一個自由之身,踏上這片土地,尋找他的新生。

    他拎著簡單的行李,照著語瞳信封上的飯店名稱,走出機場找人探問。在人車聚集之處,他很快獲得他想要的答案。

    馬路上停了不少車,是等候客人的,以淮隨意挑了一輛,詢問著:「從這裡到飯店需要多久?多少車資?」

    司機似乎考量著要給這個觀光客什麼樣的一個價碼,然而就在這時,以淮看見對街一個娉婷的女子身影走過,那形影,他這輩子做夢都絕不會認錯。

    是語瞳!

    那女子像是心有靈犀地轉過頭來,跟以淮打了個照面。從她訝異而意外的表情,以淮更確定她就是語瞳。

    他喜出望外,忘了行李都已經塞進車裡,立刻要橫越馬路衝到對街去找語瞳。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那女子竟像是看見陌生人一樣似的,怡然轉身自顧自地走離,瞬間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以淮楞住,就這麼呆站在路中央,沒辦法再往前——前方已經沒有了目標。

    「喂,先生,你還要不要去飯店?」司機追過來,用不太靈光的英文問。

    以淮回過神來。

    「去,當然去。」他隨著司機楞楞地走回車上。

    也許剛才那女子不是語瞳。如果是,也許語瞳沒看見他。如果語瞳看見了他,卻當作沒看見,那就是……。

    以淮心中有一千個問號,一個推翻一個,卻仍得不到答案。當然這其中有些答案是他猜想得到、卻不願意去相信的。

    飯店是棟不高卻寬廣的建築,看上去十分舒服。以淮把旅行袋放在地上,向櫃檯小姐報出語瞳的英文名字,請她代為尋找。

    「喔,她呀,剛剛Checkout了。」櫃檯小姐連翻都沒翻資料,剛剛才發生的事,記憶猶新。

    以淮的心倏地一沉,沉落到地底去了!剛才他偶遇的那女子果然是語瞳,她不見他的原因,是他剛才猜到、最不肯承認、不肯相信的那個原因——

    她根本不想見他。

    以淮之前那種開朗而興奮期待的心情,在此時消失殆盡!他沒辦法掩飾自己的落寞與失望。他來找語瞳之前,想到的挫折不過就是語瞳可能不在島上,萬萬沒想到他如此輕易便找著了她,但她卻不肯見他。

    他自以為是的自信呵!他自嘲地笑了笑。也罷,他罪有應得。

    「這裡還有房間吧?」他隨口問櫃檯人員。

    「有,您要一間?」

    以淮點點頭,找出護照給小姐登記。語瞳既然在島上,不可能說走就走,他相信還能找到她。

    以淮決定在島上住下。

    然而,事情並非如以淮想像。他在明,語瞳在暗。以淮住了三天,忽然發現——當一個人有心躲開,其實是很容易的。以淮被逼著每天跑機場查問出境旅客名單,開始懷疑語瞳已不在島上。

    果然在第四天,以淮懊惱地發現語瞳已經出境,目的地紐約。

    白費了這四天。但是不該這樣就放棄吧?以淮毫不遲疑,立刻退掉房間,訂了去紐約的機票。他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執著,因為他非得找到語瞳不可。

    在紐約尋人就不像在小島上尋人這麼容易了。

    他以前的公寓語瞳已經退掉;不得已他只好去住飯店,托喬找人。喬付錢給私家偵探,一個星期之後給以淮一個地址——曼哈頓中城,靠近聯合國大廈。

    以淮不願打電話。第一次去,按門鈴,沒人,在公寓樓下等了兩小時,怔怔看著眼前過往的車輛,心裡像有一鍋熱油煎熬著他的五臟六腑,最後仍是徒勞而返。

    第二天再去,仍然不是時候;第三天,才剛下車,公寓樓下的門剛好打開,走出來的人,正是語瞳。

    又是夏天了。語瞳穿著簡單的針織洋裝,斜背著一個大背包,一股隨意卻強烈獨特的味道。她看見以淮,怔住了!以淮亦在對街翻覆著五味雜陳的心情等她。隔著距離,他們互相找著對方的視線,傳達彼此顫慄而複雜的震動,有那麼剎那,以淮幾乎覺得語瞳要跨出腳步朝他走來……。

    然而語瞳卻只是一轉身,回公寓去了。

    以淮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他要語瞳,就必須去爭取。橫過街道,他立刻去按語瞳的門鈴,可是樓上不應。

    如此一連三天,語瞳不應、不出門,或是夜出未歸。以淮終於明白,除非語瞳願意見她,否則就算他找到語瞳,也沒有用。

    第四天,他再去,隔壁住著的房東告訴他,語瞳的屋子退租了。

    以淮扶著牆,失落與被拒絕的難堪幾乎將他打倒!他問那義大利裔的老婦:

    「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出國了吧。」婦人隨口說。「她是這麼說的。」

    不得已,他又去拜託喬。喬去機場找旅客出境名單,終於發現語瞳又去了伊露瑟拉。

    「她故意躲你的吧,是不是?」喬跟以淮約了吃中飯,把好不容易查到的語瞳出境資料交給他。

    以淮苦笑不答。多日的奔波尋找雖然讓他憔悴,然而他眼裡那股神采,自然而篤定,卻是十分迷人的。

    喬輕啜一口酒,微笑挑眉。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你,我想你這回肯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了吧?」

    以淮舉起杯子跟他的碰了碰。

    「語瞳,和一個全新的生活,就這樣。」

    喬笑著掏出他替以淮訂的機票,往他面前一推。

    「去吧,去找你的新生活。祝你幸運!」

    幸運。以淮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兩個字。然而這幸運之神卻操在語瞳手中。

    再踏上伊露瑟拉,以淮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如臨深淵,如屢薄冰;他沒有驕傲,沒有自負,他的堅定和果斷,都只有一個目的:語瞳肯給他一個面對面的機會。

    再度來到同一間飯店,以淮打聽住客的名單,櫃檯小姐為難地開口:

    「抱歉耶,我們這裡的住客有權利要求我們對旅客的資料保密。」

    以淮想了想,遞出幾張鈔票,果然解決了櫃檯小姐的為難。她朝以淮眨眨眼,告訴他一個房間號碼。

    以淮步上樓去,找到了那個房問,按下了門鈴。在等待的過程中,每一秒似乎都那麼漫長,那焦灼的期盼跟近乎痛苦的煎熬,把他的整個心吊在半空中,上下不得。那扇門到底會不會在下一秒開啟?他完全不知道。

    門後似乎有著某種聲響,以淮的心提到了喉嚨口。

    門開,果然是語瞳,戴著太陽眼鏡,穿著整齊,似乎正準備出門。一看見是以淮,她一驚,反射動作又要關上門。以淮這幾個星期來從沒有任何一次與語瞳的距離如此近過,他再顧不得其它,一下子把手肘頂在門上,語瞳關不得門了。

    「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他緊盯著她,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

    語瞳似乎考慮著,太陽眼鏡遮住了她的表情,以淮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好死命把手壓在門中間,啞聲說:

    「我曾經讓你傷心,也曾經讓你絕望,你要怨我、恨我,我都罪有應得。你躲我、不見我,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就算今天你不見我,明天你躲到紐約或全世界哪一個地方……不管追多久,我都會跟著你!」

    語瞳跟他對視了一會,沉默著,以淮的心簡直以雙倍的速度在跳動,不知道語瞳的心裡在想什麼。

    終於,她打開了門。

    她讓他進屋,自己則走到落地窗前去,離他好遠好遠;戴著太陽眼鏡像戴著遮掩的面具,冷冷淡淡,雙手抱胸,一切都是保持距離的姿態。以淮不由得歎了口氣。

    找語瞳找了那麼久,追著她到了這麼多地方,終於給以淮這麼一個機會講話,他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然而這種小心翼翼著實教他生氣!他是怎麼了?他那份毫不在乎的冷漠自負到哪裡去了?

    以淮靠在門上,對自己確實有些惱怒,他煩躁地咬咬牙:

    「我一向很自傲,你知道的,我很自信,我可以處理一切的事,你瞧,我可以冷靜地把所有的事都算計好而不露破綻,像對殷家,像對你——」

    以淮忽然停了口。他對自己更生氣了,他語無論次的在說些什麼呀?他看見語瞳定在那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等他說話。

    他陡地重重甩了甩頭,把心裡那些患得患失全甩掉。不管了!他豁出去似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麼事,那些統統過去了。你曾經說過,只要我走出殷家的陰影、走出自己的陰影,我就自由了。而我,走過了那麼長的路,繞了很大的一個圈子,才終於明白了這點。」

    這些話從他心底深處說出來,每個字都如此真誠,帶著他真正的愛。他熱烈地、真誠地、迫切地盯著她。

    「我這輩子曾經有過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是你給我的。現在的我,擺脫掉從前,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我想重新開始,但是如果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不知道我要如何開始。」

    他的話告一段落,然而語瞳仍那麼一逕安靜地聽著,不做任何表示,沒有任何表情。

    到底他的話語瞳聽進去多少?他擔心得胃都疼了。

    他做了個深呼吸,濃郁的情感從心底迸發出來,濃烈到連自己都無法承受。他發覺自己的喉嚨居然哽著,眼睛潤濕的有著難以克制的激動,這是他從來不曾遇過的狀況。他這輩子也從未有過這麼緊張的時刻,又這麼無法控制自己情緒。

    語瞳姿勢仍沒變,太陽眼鏡遮去她臉上半邊神情,以淮猜不透也看不到。罷了,語瞳仍是不打算原諒他的吧?

    他的臉色變白了,終於,他嗒然若失而自嘲地開口:

    「你看,我連話都不會說了,說得這麼亂七八糟的,你只怕是不會聽我的了。不管怎樣,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會重新追求你,不管你給不給我這個機會,不管你去哪裡,我這輩子都會一直追你追下去……。」

    「你別說了!」

    語瞳忽然吐出一句話來,以淮抬起眸子驚訝地看她。

    她拿下太陽眼鏡,他看見她眼裡泛著水光,聚攏著像一汪深泉,足夠把他映照其中;他從她眼裡看見了自己,等候了許久的自己!屏氣凝神,深怕這一剎那就此散去。往事如煙,曾經只有在她的愛中,他才享有最接近幸福的記憶。

    以淮怔著,不敢動,而語瞳的淚珠簌簌滾落,滑下臉頰。

    「不管你做錯了什麼,我永遠都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因為我——愛你。」

    以淮震動了,楞住了!太可能是夢!然而他看見語瞳淚眼盈盈的臉龐,浮出了一個璀璨無比的笑容,他聽見語瞳哽咽的聲音再說了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躲你多久,其實那次在機場外的大街上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原諒你了……。」

    以淮的思緒霎時呈現真空!他想也沒想,立刻大踏步到她面前,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她,把唇壓在那沾著淚水的紅潤唇瓣上。

    窗外的藍天、金色陽光燦爛而耀眼,而在兩人的心中,也綻放著一片耀眼的光華,一種嶄新的喜悅,一種嶄新的溫柔。過去已經過去,所有的謊言、無奈與怨恨都不再重要了。這一刻,他們從彼此身上看見了未來。

    他們笑著,淚水止不住地滾落著,擁著、吻著,心像是飛揚在高高的雲端上,伊露瑟拉的藍天之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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