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陽光照時房內,水步搖就醒了。高舉雙手伸著懶腰打呵欠,瞇起的眼被刺眼的陽光給照耀得睜不開。
等等!
「太……陽?」她的語氣有著不確定。
難得放晴。
水步搖沒有閒著,清早醒來見到久違的陽光,立刻招來孟安蕊。
「你知道在哪可以找到巴圖對吧?」
「巫女大人想找王子?」孟安蕊特地強調「王子「這兩個字,希望借此改變她對巴圖的稱謂。
「是的。」她頷首,隨後又補了一句:「迫切。」
「王上這個時間應該是在書房批閱奏折。」
「知道了。」水步搖揮揮手,從被褥裡跳了起來,「可以麻煩你替我張羅一下?我想清洗。」
「是。」孟安蕊應聲退下,沒多久便替她弄來一盆清水和新的綾布給她清洗。
嗯,看來巴圖真是找了個聽話的好婢女呀!
至少孟安蕊不會拒絕她的要求,也不會假裝聽不懂她的話。
水步搖快速的打理好自己的儀容,換上孟安蕊替她找來的新衣裳。
自從孟安蕊來了之後,她在南蠻的生活終於稱得上是步入常軌,要不一直以來她都是隨便吃,隨便穿,找到什麼用什麼。
「好了,走吧。」
「請等一下,巫女大人。」孟安蕊恭敬地喚道。
「怎麼了?」水步搖佇立在樓梯口,回頭看著她,滿臉問號。
「奴婢失禮了。」孟安蕊爬起身靠向她,「之前奴婢就想說了……這衣裳並不是這樣穿的。」
一直都是這麼穿,水步搖從來不知道自己穿錯。
「穿錯了?」任由孟安蕊在身上′動手動腳′,她只須負責把兩手高舉起來,不妨礙她就好。
倘若是四姐水綺羅的話,必定能穿得更正確整齊才是,畢竟她可是號稱沒有任何一種衣服不會穿的艷府水四當家。
而她則是對珠寶首飾這些東西在行,且能夠一眼分辨出寶石真偽和優劣的能力,是以大姐才會派她來找金礦。
「好了。」孟安蕊繫好最後一個蝴蝶結,躬身退到一邊去。
「謝謝。」水步搖毫不吝惜地祭出感謝的笑。
孟安蕊微微一愣。
「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她沒料到巫女大人會說謝謝,吶吶地開口。
水步搖擺擺手,率先走下樓梯,接著才由孟安蕊領著她前往巴圖所在的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也算得上是另一間小樓。
「我記得巴圖住的是一間有金龍盤踞的樓宇……」她盯著小樓,發出疑惑。
「這間是王上專用的書房。」不知不覺間孟安蕊也懶得糾正水步搖的「無禮「,放任她直呼王上的名諱。
反正連王上也沒說什麼,她一個下人又能如何?
「這樣啊……」這片山頭高低低的小樓可不少,若每一幢都有不同的功用的話,一天光在這些小樓裡進進出出,不也挺煩人的?
水步搖彷彿劉姥姥進大觀園東張西望,眺望著更遠處的小樓,忍不住暗叫不可思議。
「巫女大人請稍等,讓奴婢進去向王上請示。」孟安蕊擋在小樓之前。
「咦?真麻煩。」要見他還要請示?
孟安蕊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微微欠身便轉身進入小樓內。
水步搖站在小樓外沒事做,只好在環繞著小樓的迴廊打轉。
「咦……你是……」指頭點點唇,水步搖看著眼前有些眼熟的女人,明顯陷入沉思。
「王后。」一旁的婢女低聲提醒。
「對、對!你是王后。」水步搖終於從腦海深處挖出記憶。
她就是婚宴上被冊立為後的女人。
王后點綴得細緻的五官扭曲得猙獰,不過很快恢復。
「巫女大人……」
「你也是來找巴圖的?」王后甫開口便被水步搖不識相的打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好孟安蕊先進去通報了,她至少不用多等王后一個。
王后漂亮的五官又扭了扭。
「你、你你你……」婢女驚訝得合不攏嘴,不敢相信水步搖竟敢這樣直呼王上的名字。
「怎麼了?」水步搖面露不解,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稱謂有問題。
「你……」
「啊!」水步搖一個擊掌,再度打斷王后的話。」你請示了嗎?聽說要見巴圖還得先讓人去請示,真是有夠麻煩的。想我以前見皇帝爺……父皇都不用那麼麻煩。」
這下王后的臉色簡直鐵青到不行。
婢女觀察著王后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的解釋給水步搖聽,「巫、巫女大人……這是必須的,因為是王上啊……」
「是這樣嗎?」她喃喃念著,還是頗有微詞。
「巫女大人,可以進去……」孟安蕊一出來就看見王后,頓了頓,隨即朝她行禮,「王后,日安。」
發現是孟安蕊,王后的臉色更是大變。
「孟安蕊……」一手指著她,王后滿臉不敢置信。
孟安蕊垂首佇立在水步搖身側,沒有多說半句。
水步搖看看孟安蕊再看看王后,視線在兩人之間打轉,好奇的問:「你們要敘舊嗎?」
「這麼多人是在幹嘛?」
聽見外頭吵雜的說話聲,又等不到水步搖進來,巴圖踏出書房才發現外頭的院裡站了一群人。
「喔,你出來啦!」隨意的揮揮手,水步搖輕鬆得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巴圖漠然的黑眸掃過在場每一張臉,最後停在那張艷冠群芳的朝氣小臉上,冷酷嚴肅的神情在見到她時,瞬間軟化了不少。
「你在做什麼?」
水步搖指著自己,一臉莫名其妙。」來找你呀!」
剛才孟安蕊不是進去請示過了嗎?
「其他人呢?」巴圖從頭到尾視線沒有離開過她臉上,話卻是對著其他人說的。
「臣妾……」
「這還用問嗎?來這裡不是找你,難不成是來逛市集?」水步搖不知道第幾次打斷王后的話,殊不知王后早已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你……」巴圖終於看向王后。
「賽娜。」怕水步搖再打斷,王后急著提醒巴圖自己的名字,同時眼帶殷殷企盼,盼望巴圖接下來要說的話。
「沒事就下去。」熟料,巴圖僅是淡淡的說。
霎時,賽娜的表情彷彿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卻又不能吭聲,末了,只好斂禮退下。」臣妾告退。」
看也沒看賽娜一眼,巴圖旋即轉過身,不忘對杵在那兒發愣的水步搖喊:「進來。」
水步搖在邁開步伐和賽娜擦身而過時,眼神對上--
咦?是錯覺得嗎?她怎麼覺得王后在瞪他?
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她轉身看著賽娜離去的背影。
「你又在幹嘛?」早踏進書房裡,巴圖不耐的聲音傳了出來。
偏著小腦袋頓了頓,她遲一步才回神,「來了。」
對了,現在不是去懷疑別人是否瞪她的時候,她還有要事要做。
「有事?」
水步搖甫踏進書房,巴圖便先聲奪人。
原本正欲說出來意,被他這麼一問,心裡的反抗意識立即強出頭,話鋒一轉,她反問:「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可以。」巴圖放下手中的奏折,薄唇拉開一抹惡意的微笑,「我會考慮把你趕出去。」
打從孟安蕊告訴他巫女大人想見他,便令他一陣心神蕩漾,坐立難安。
這是她頭一次主動前來找他。
僅是如此,處理國家大事時痛恨別人打擾的他,破例答應見她。
他會如此縱容她的原因,只是因為她生得像玄翠?
老實說連他自己都開始不確定了。
「這麼小心眼。」水步搖皺了皺小鼻子。
「是你打擾了我處理政事的時間。」只是他嘴上仍不留情,目光始終瞅著她不放。
「那你剛剛怎麼不趕我走?」就方纔的情況來看,被趕走的是自己,她也不會太驚訝。
畢竟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個長得像背叛過自己的′仇人′,怎麼想也不該是她留下。
巴圖雙眼一瞠,瞪著她又無話可說。
他說不出自己因為她的到來而感到開心,更不願承認。
「有話快說。」背往後一靠,他雙手交抱在胸前,一副驕傲的神態,看了令人……忍不住想揍他。
水步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忍住拳頭,沒往他臉上招呼。
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待她重新張開眼,水嫩的小嘴輕啟……
「我要種睡蓮。」
她說什麼?
巴圖怔忡,一時間無法確認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要在日夜樓裡重新種養睡蓮。」像是怕他沒聽清楚,水步搖說了又說了次,這次說得更仔細。
她要重新栽種睡蓮……
「不行。」巴圖想也不想立刻拒絕。
「為什麼?」甜美的笑臉垮了下來。
「沒有為什麼。」他低下頭,重新拾起奏折。
「那就讓我種。」
「不可能。」嚴厲的口吻表示不用再談。
他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沒有理由!
水步搖猛地一窒,兩頰鼓鼓地嘟起嘴來,眼看就要發飆,偏偏巴圖決定採取眼不見心不煩的對策,壓根沒看見。
蓮足輕輕一蹬,綾羅罩衫飛揚飄逸,水步搖的身影在空中顯得輕飄飄的,像只展翅而飛的鳥兒般輕盈。
粉綠色的漣漪在巴圖的眼前蕩漾開來。
「你……
正欲開口的巴圖一抬首,就見她用盡全身的力量重重地踏在案上,雙手叉腰,以比他更′高′的姿態由上往下俯視著他。
「我、說、我、要、種、睡、蓮!」
晶亮的水眸,染上攝人的光彩璀璨而絢爛,令巴圖移不開目光,緊緊的被吸引住。
明明是怒容,但那份執著不服輸的堅持,讓她美得不可思議。
一股莫名的感覺纏繞心頭,擄獲了他。
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動搖,隨時可能會把持不住答應她。
「懂了嗎?」她用強勢的語氣,企圖趁他恍神的時候將事情給定案。
「不行。」困難的收回視線,巴圖在最後一刻拉回理智,才沒被她給矇混過去。
雖然不瞭解她為何這麼要求,但他不能答應。
啊---可惡!
水步搖心裡發出氣結的吶喊,差點抓著頭髮猛搔。
「不管!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理由!」為了阻止他埋首回工作中,軟綿綿的小手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逼他正視自己,不想被忽視。
迎視她堅定無比的目光,巴圖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再次堅持已見,不被她給「誘惑「。
「別像個孩子吵吵鬧鬧的。」他淡聲道,人還掛在她手上,倒沒有推開她的意思。
或者可說他還滿喜歡這種被她全心全意注意的感覺,至少這一刻她的眼裡只有他的存在。
「這麼說你答應我了?」她的雙眼立刻盈滿期待光彩奪人。
巴圖望著她,眼眸閃爍,想要躲避她的目光。
「當然沒有。」再度別開眼,他口吻淡然地說,同時揮開她的雙手。
他有不想答應的理由,可是沒必要告訴她。
「理,由!」她堅持,不肯輕易從桌上下來。
「沒有理由。」他簡單的道,一邊抽出繡鞋底下的奏折撫平。
「那就原因。」她退了一步,仍大剌剌地霸佔桌面。
「沒有原因。」他仍是拒絕,沒有趕她,只是清出一波空位,大筆一揮立刻批完一份奏折。
「算了。」水步搖從桌上一躍而下。
聞言,巴圖挑眉,這會兒不抬頭也不行了。
沒道理這個固執的小女人會在這關頭輕易放棄,她絕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先走了。」背著他,水步搖揮揮手就要走出書房。
「慢著。」巴圖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
「有事?」她沒有停下腳步。
「我說,慢著。」話落,巴圖人已經擋在書房門前。
繡鞋在距離他三步的地方停下,水步搖的神情泰然自若,完全看不出方纔的焦躁煩慮。
「你在打什麼主意?」這下他更確定了事有蹊蹺。
「什麼打什麼主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螓首一偏,她一臉困惑。
「你不可能會這麼簡單放棄的。」這女人裝傻也要有個限度,這麼明顯還想跟他強辯。
「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煩人呀?」用手指掏掏耳朵,她一副嫌他麻煩的表情。
到底是誰比較煩人?她還真敢說!
咬緊牙根,巴圖太陽穴上的青筋抽搐,忍了忍,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的情緒,故作鎮靜的問:「你到底為什麼想種睡蓮?」
可惡!他就是沒辦法不管她!
一想到拒絕她後可能會看見的沮喪神情,他就沒來由的心頭一陣悶窒。差點鬆口答應。
哈,早這麼問不就得了嗎?
正在想該不該轉身裝作不在乎離開的,看來這樣的刺激已經夠大了,水步搖在心裡竊笑。
「我跟……」正想老實說出和天海的約定,她突然想到在巴圖面前提起天海似乎是種火上加油的舉動,要是說了,無疑是給他拒絕的借口。
她立即改口:「日夜樓裡不是有許多放著生苔的水缸,聽說原本是種睡蓮的,所以我想重新栽種睡蓮,不然擺在那裡也很多餘。」
想到那些水缸,巴圖的心情瞬間蒙上了一層烏雲。
「在日夜樓裡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多餘的。」他的口氣轉冷。
「我也是這麼認為。」沒有被他的氣勢給嚇倒,水步搖露出顛倒眾生的燦爛笑顏,反而讓臉色陰沉的巴圖備感困惑,弄不懂她在打什麼主意,卻也無法對她生氣。
「所以才要讓那些水缸重新有用啊!」她語調輕快的下了結論。
巴圖窒了窒,早已想到要用什麼話來反駁,卻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他一直不讓人去碰那些水缸,也沒有重新栽種睡蓮,不管他如何維持日夜樓的乾淨整潔,只有那裡的睡蓮是無法被重現的,因為,那些睡蓮都是玄翠親手栽種的,如果假他人之手,就沒意義了。
只有這一點,無論如何無法重現。
她知道嗎?否則怎麼會想重種睡蓮?
他的目光盯著那張粉嫩嫩的小臉,閃耀著紅潤的光澤,滿臉期待的等著他做出最後決定。
她似乎總在他面前揚起令他目眩神迷的笑,不知道是為了逼他答應還是討好他,但他卻有種甘之如飴的感覺。
由她來種的話,也許可以也不一定,但是--
「隨你。」心裡仍矛盾得想不出答案之時,他聽見自己如此回答。
咦?他說了什麼?
「謝謝。」她立刻開心地道謝,不給他反悔的機會,「還好問了。」
就知道他會說好。
倘若沒徵得他的同意擅自種起睡蓮的話,她有預感被發現後,巴圖絕對會大發雷霆。
銀鈴的笑聲迴繞在他耳邊,巴圖怔愣,黑眸凝視著她,全然說不出話來。
她笑了。
雖然她一直都在笑,但是笑容多變,每每瞬間都會有些微的不同融入她的笑容,卻只有現在的笑最美最真切。
是因為他被迫答應了她的要求?
「你……」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聽見他的呼喚,水步搖隨即綻開一抹坦率的笑靨。
嬌媚得像朵花,在黑暗中綻放的花。
她是第一個會如此對著他笑的人,就連玄翠看到他也都是正襟危坐,面容肅整的恭敬模樣,使他有點好奇在她眼中他是怎樣的神情。
「巴圖?」喊了她又沒反應?
水步搖盯著他,三兩下跳進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在他眼前直揮手。
「嗯?」他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整個人還沉醉在她散發出的甜美誘人中難以自拔。
「你在發呆?」
嬌軟的嗓音近得彷彿貼著他耳際低喃,巴圖猛一回神,她就近在咫尺,嬌俏的倩影映滿了他眼底。
「我……」幽暗的眸心閃著灼亮的光芒,直直看進她眼底。
瞬間,水步搖的心跳加快了一些。
小手撫上心口,啊……又是這種感覺。
心跳不受控制的跳動著,眼前的他四周有著一股迷霧般的氛圍,連帶著她的眼裡也顯得有些迷濛。
「有花……」她喃喃道。
「哪來的花?」巴圖蹙起眉心。
「啥?」水步搖一副傻愣愣的模樣,還沒回神。
她憨傻的模樣差點住房難也把持不住的去碰她。
大掌在身側握得緊緊的,巴圖整了整思緒,然後板起臉,故作沒事樣的問「沒事了?」
「嗯。」靈動的眼兒仍在他臉上打轉,她滿不在乎的回答,「暫時。」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還有什麼事不能拿來煩他的?
巴圖怪覷了她一眼。
奇怪的是,他倒不是真覺得煩,甚至有些期待。
唉,他越來越不能理解自己是怎麼想的,不過……
「別拿這類的問題來煩我。」他打開書房門,趕人的意思清楚明白。
水步搖嘟起嘴,本想反駁什麼,最後又聳聳肩踏出了書房。
砰!
房門用力的關上。
她氣悶的回過頭,對著房門做了個吐舌的鬼臉,怒氣騰騰地踏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待腳步聲遠離,巴圖才打開窗子,望著那抹粉綠色的身影離去。
倚在窗邊,他的眼色異常陰暗。
這樣就好,他不希望她越來越像玄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