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方凝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揉著太陽穴,整個人無力地趴在辦公桌上。「老媽,你太不夠意思了,承剛回台灣的事你好歹也跟我說一聲啊!」如果她早點得知承剛回來的消息,就不會連著兩次見面,都把自己搞得跟小白癡沒兩樣,嗚——
方母完全不理會方凝的抗議,逕自發飆道:「你要我怎麼和你說?從你接了那個什麼「方凝與您有約」的新節目以後,每天早出晚歸的,連要好好看看你的機會都沒有了,要我怎麼跟你說承剛已經回來的消息?!」
「媽……」神啊,救救她吧!在老媽的「奪命連環碎碎念」和頭痛的雙重夾殺之下,她已經快撐不住了。
「別叫我媽,我真會被你給氣死!我還想說昨天你們已經在節目裡頭碰過面,所以今天特地幫你安排和承剛早餐約會,結果你竟然給我搞砸,還半路落跑!你究竟想不想嫁人啊?你存心想留在家裡氣我一輩子是不是?!」
「我又不是一定要嫁給他……」方凝的淚水已經盈滿眼眶,但她的淚並不是因為感傷過往的失戀,而是……她的頭好痛啊!
「如果你不是還喜歡人家,會從十八歲開始就沒交過男朋友?你是我生的,我會不瞭解你嗎?!
「媽……」方凝接過助理倒來的水,和著止痛藥吞進肚裡。「話不能這麼說,我是因為運氣差,沒碰到理想的對象好不好?」
「你在吃什麼?」方母問道。
「我頭痛啊,早上就和你說過了,你都不理我,我只好自己吃止痛藥……」方凝語帶抱怨地撒嬌。
「要不要緊啊?你最近老在頭痛,一直吃止痛藥也不是辦法,我看還是找個時間去給醫生看一看比較妥當……」方母的語氣明顯少了怒火,多了慈母的關心。
「沒事,只是昨天沒睡好。」趁著母親有些許的軟化,方凝趕緊使出落跑的招數。「老媽,我要去開會了,我們晚上再聊。」
「嗯,早點回來,我燉雞湯給你補一補。」
「謝謝媽,再見。」方凝趕緊掛上電話,她抱住頭,開始大叫。「頭好痛啊!」
助理Clin揉著老闆僵硬的背頸。「再忍忍,止痛藥又不是仙丹一吃就能見效。」
方凝慘兮兮地垂著淚。「我真的好可憐,早上被老媽摧殘,等一下還要被大老闆念。」
Clin笑著說道:「不會啦,大老闆才捨不得念你呢!他只會給你關懷的問候。不過,說真的,老闆你昨天的表現的確有些失常,今天早上新聞部已經收到一堆關心的電話、傳真、E-mail,一堆人都在問你昨天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才會這樣。」
「唉……」方凝歎了口氣,說不感動絕對是騙人的,所有的支持者都好心的將她的失常解讀為身體不適,沒有人懷疑她的專業。
嗚……這都要怪老媽啦!如果老媽早跟她說承剛已經回台灣,還接受了「方凝與您有約」製作單位的邀請,那她就不會這麼失常,更不會讓他一早就看到她一頭亂髮的邋遢模樣。
「老闆,你和那位石先生到底是什麼關係啊?」Clin終於忍不住發問。
方凝抬起頭,賞了助理一個大白眼。「別和其他人一樣,淨問一些我不想回答的問題。」
她今天早上已經被問得很煩很煩了,如果照實說了,到時肯定一傳十、十傳百,說不定還會被八卦週刊拿來當頭條報導,她甚至都可以想到他們會用怎樣的標題——「當紅的美女主播情場慘遭滑鐵盧!」呿!沒創意。
「人家只是好奇嘛……」Clin咕噥著。
「別好奇。」方凝再次強調。
「新聞部開會嘍,有請各位帥哥美女。」此時,一位新聞部的同仁前來通知大家開例行會議的時間到了。
開會了……方凝暗暗地歎了口氣,大老闆一向看重她,但她昨晚卻發生不該有的失誤,為此她感到萬分內疚。
「開會吧!」方凝又暗自歎了口氣,才起身拿資料,往會議室走去。
結束一天的工作,方凝將車開進自家門前的停車位,她熄了火,趴在方向盤上繼續沉思。
昨天的灰色今天仍舊持續著,一早大老闆的殷殷關切還算小事,中午採訪的那一則新聞,才真的把她搞得義憤填膺、氣個半死!那是一件婦女受虐的案子,當事人多年來遭受丈夫暴力相向,但由於丈夫的父親是政壇上呼風喚雨的人物,因此當事人儘管苦不堪言,卻只能忍氣吞聲,不敢申訴,要不是婦人家中的傭人看不過去寫了封信向她求援,她相信那名婦女就算被打到死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抗爭。
只是沒想到,她登門拜訪,說破了嘴仍然無法說服那名受虐婦人提出告訴,並同意她將事件報導出來。
當她看見受害婦人渾身滿佈新舊的傷痕時,所有的正義感和同情心瞬間被激起。
她想將事情披露出來,並非為了要搶得獨家新聞,而是基於一種同情,她誠心想幫助那名婦人,讓犯錯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突地,一道燈光投射而來,接著一輛黑色賓士由遠駛近,它先是停在石家的車庫前,等鐵卷門升起後,才開了進去。
方凝瞪著那輛車,嘴角不禁抽搐了起來,她認得那輛車,因為她家附近沒有第二輛賓士S600L這種價值六百多萬的名貴轎車,所以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曾在那輛車的擋風玻璃上「留言」,大罵車主亂停車。
天啊,老媽你害慘我了……
不過,話說回來,承剛也真是的,幹麼自己有車庫不停卻來停她的車位討挨罵?她是明理人,要不是車位莫名其妙被佔走,她才不會這麼「恰」!
方凝苦笑著,等前方車庫的鐵門完全落下後,才緩緩地走出車子。入口網站真的那麼好賺嗎?一部車六百多萬也買得起?想她這輛
BMW520可是靠她從大學寒暑假打工,再加上工作一年,縮衣節食了好久才買來的奢侈品耶!
方凝搖了搖頭,也許下個月理財專家的專題報導可以考慮再邀請他來當特別來賓。
方凝走進家門,看見老爸正在看電視。
「爸,我回來了。」她在玄關處脫下外套和高跟鞋。
方父點點頭。「回來啦,你媽正在熱雞湯。」
「嗯,我聞到了,好香哦。」老爸始終保持著嚴肅的一面,他從不大聲說笑,作風總是平穩踏實。她曾問一向開朗活潑、活力十足的老媽當年為何會接受老爸,老媽回答她說:「因為我知道這輩子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疼惜我的男人了。」老媽的回答令她印象深刻,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老爸雖然嚴肅,但在不苟言笑的外表下卻有著一顆溫柔的心,他一直都非常疼愛老媽和她……
「老爸,陽明山花季開始了,星期六我休煆,咱們一家人上陽明山賞花、洗溫泉好不好?」
方父皺起眉頭,審視著女兒,輕易地便在她的眉宇之間找到了疲憊的痕跡。「好不容易放假,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別到處亂跑。」
方凝勾起嘴角,笑瞇了眼。「可是老媽很想去耶,她已經念了好多次了。」
「哦……那我帶她去就可以了,你在家休息。」
方凝眨著眼,促狹地說:「嗚……老爸嫌我是小電燈泡!」
「別、別亂說……」方父結結巴巴地駁斥。
方凝壞壞地大笑,她最愛逗老爸了,老爸臉紅不好意思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此時電鈴響起。
「我去開門。」方凝笑著往門口走。
轉動門把的剎那,她突然產生一股異樣的感覺。方凝皺起眉頭,打開了大門。
一看清來者,方凝差點拔腿就跑,這似乎成了她見到承剛時的反射動作。而原來剛才之所以會有奇怪的感覺,全是因為他的緣故,想不到她的第六感還挺準的。
「晚安。」承剛打著招呼,他已經換上舒適的便服。
方凝僵硬地笑著,她仰頭注視著眼前的男人,少了高跟鞋的助威,她的氣勢也變得薄弱。「晚安……」
「剛下班嗎?」石承剛凝視著她,深邃的黑眸裡有著足以引人沉溺的溫暖。
才不過二十四個小時就見了三次面,這讓她有點吃不消。方凝深吸口氣後,回答道:「嗯,剛回來,你怎麼會……」
「唷,你們都回來啦,快過來喝雞湯!」方母的招呼聲打斷了方凝的詢問。
石承剛笑著解釋。「方伯母打電話要我來喝雞湯。」
呃?!方凝差點放聲尖叫,她受不了了,為什麼老媽都不先通知她一聲?害她又當了一次小白癡!討厭!連她都已經快受不了自己的白癡樣了啦!望著石承剛和老爸老媽寒暄的背影,她的太陽穴又開始抽痛了。
方凝嘟著嘴,大力地踱步到餐廳幫忙。
方母見著她的模樣,狠狠地嚇了一跳。「怎麼了?誰倒你的會啊?」
方凝雙手插腰,開始低聲抱怨。「你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承剛要來家裡吃消夜?!」
方母笑得好曖昧。「呵,你有見過愛神丘比特在射箭前還會先打電話通知的嗎?」
「呃?!方凝又當場傻眼。
方母趁著她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召喚方父和承剛進餐廳。
嗚,她的頭好痛啊!她是不是真的變笨了?要不一向聰明伶俐的自己怎麼會連續被將了好幾軍?
方凝將一碗湯遞給父親。「爸,喝湯。」
然後,她又遞了另一碗湯給石承剛。「老師,喝湯。」
她的稱呼令在座的人一陣錯愕,方父一向沉穩,儘管心裡有些訝異,卻仍不動聲色;而石承剛接碗的動作則微微頓了一下;反應最大的就屬方母了,她生氣地瞪著女兒,她到底在搞什麼鬼啊?明明喜歡人家,卻不懂好好把握機會,以前老是親密地叫人家「承剛」,怎麼這會兒,她反倒叫起「老師」來了!
方凝假裝沒看見老媽吹鬍子瞪眼的模樣,逕自捧著碗,慢慢啜飲熱熱的雞湯。這樣多好,喊他一聲「老師」就解決了一切,明瞭地告訴老媽,她對承剛沒有其他的想法;也順便告訴承剛,他很安全,現在的方凝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像個「青仔叢」死纏著他。
嗚,頭好痛……方凝放下碗,雙手揉著太陽穴。
「又頭痛了嗎?」方母走近,撫著女兒的額頭。「沒發燒啊,怎麼老在頭痛啊?」
「不知道……」不知道皮包裡還有沒有止痛藥?
「怎麼了?」承剛關心地問道。
「小凝最近老在喊頭痛。」
不要告訴他啦,老媽……
方母無視於方凝暗示的眼神,仍繼續說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最近老是這樣,我和你方伯伯都好擔心。」
方凝早就看出老媽「居心不良」,但她已經痛到沒力阻止了……
「嗯,那我明天到她公司接她去看醫生。」石承剛熱心地想幫忙。
呃?!不要啦,不要中老媽的計啦,再說我也不想見到你,我很害怕怕見到你……
方凝立刻放下撫著太陽穴的雙手,她「笑容滿面」地喝著雞湯,為了加強效果,還刻意揮揮右手。「不用了,謝謝老師,我頭已經不痛了。」
方母狐疑地瞅著自家女兒。「真的不痛了?」
方凝強扯出甜美的微笑,眉頭連皺都不敢皺一下。「真的不痛了,老媽,我的頭痛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什麼大礙用不著看醫生。」
「是嗎?」
「是的。」
「不准騙我哦!」
「呵,我怎麼會騙我親愛的媽媽呢?」
一頓消夜就在方母的不斷詢問與方凝的堅稱沒事之中結束。
「唉……」
方凝歎了口氣,吃過藥後頭已經不痛了,但也許是老媽的雞湯裡放了太多酒,才令她有一種醺醉的感覺。洗過熱水澡後,她來到二樓起居室外的陽台,仰頭望著天上的皎月,在沒任何烏雲的阻擋下,月亮顯得更加的明燦了。
「嗯,好舒服。」方凝舒暢地輕歎了口氣,這裡十分安靜,可以讓她靜下心來思索一些問題。她學高雙手伸伸懶腰,再將肩膀的披巾重新拉好。她喜歡這樣的夜,靜謐的氛圍有助於她的思考。
只是屬於她的寧靜並沒有持續多久。
石承剛朝她走近,看著她仰首凝望天際的模樣,她那一頭長髮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柔亮的光澤,眼前的她,早已褪去年少的青澀,蛻變得更加美麗動人。
石承剛走至她身旁,近得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馨香,這味道和八年前一樣,始終沒有改變。
「看月亮嗎?」他出聲問道。
方凝一愣,立刻往旁跳開一步。
看著她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他不禁挑起了眉,似笑非笑地說:「你很怕我嗎?」以前的地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方凝尷尬地笑著,感覺自己已經開始冒冷汗了。「當然不是,我、我只是以為你回去了,你、你突然出現嚇了我一大跳……」
「是嗎?」石承剛攫住她飄忽心虛的眼神。「我怎麼老是覺得你在逃避我?」他看得出剛才她為了躲避他帶她去看醫生,而拚命死撐說自己頭已經不疼了。
他犀利的眸光像是要探進她的靈魂深處,將她看穿一般,讓她感到十分窘困。他變了,不再像八年前那麼溫和沉默,他變得具有侵略性,而這令她好害怕啊……
「老師,你想太多了,我怎麼會躲避你呢……」」
石承剛的笑容更詭異了。「「老師」?什麼時候開始,你決定要用稱呼來拉遠我們的距離?我記得當年你為了要我叫你「凝凝」可是費盡了心思。」
這下,方凝更加尷尬了,她臉上的酡紅因不安而轉深。「呵、呵、呵,年少輕狂嘛!老師你就別提我當年的糢事了,我老爸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稱你一聲「老師」是基本的禮貌……」
「是嗎?」
「是啊、是啊!」方凝點頭如搗蒜。
接著,雙方陷入一陣沉默。
方凝偷瞄著身旁的魁梧男子,她也不想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只是她現在一看到承剛,就害怕得想趕緊逃走!她不喜歡這樣沒用的自己,卻怎麼也控制不了想落跑的念頭,或許她真正害怕的是,被他發現她的心跳依然為他而狂飆。
「你變了,我反而比較懷念以前那個純真可愛的你。」
再怎麼懷念也沒有用!他永遠也不會因此而喜歡她……呿!她在想什麼?真是夠了!
「人會長大,不會永遠純真可愛。」方凝的口吻有些許的挑釁,但她還是沒有膽量正視承剛。
「這是當然的,不過火爆的性格是不可能徹底改變的。」
咦?他在說她嗎?方凝擰緊了眉頭,不會吧?經過幾年來的歷練,她已經變得圓滑許多,不再像年少時那般火爆尖銳了……
「懷疑嗎?」他笑著,修長的指尖輕點她挺俏的鼻子。
方凝一震,嚇得又往後跳開一大步,要不是石承剛捉住她的手臂,她可能已經跳出陽台了。
「你、你、你、你……」
歲月似乎未在方凝身上留下痕跡,她依然保有十八歲時的柔嫩肌膚。「別懷疑,我還記得你那張抗議的字條,每個字都「火藥味」十足。」
一陣熱辣刷上方凝的臉,她滿臉通紅地看著眼前近得不能再近的男人,他的氣息霸道地一波接著一波襲向她,她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我之前不知道那輛車是你的……呵、呵……」陪著苦笑,她很技巧地掙脫承剛的鉗制。「我以為你人在國外,而且你自己不是有車庫嗎?如果早知道是你的車,我就不會那麼做了……」
他意味深長地揚起嘴角。「如果你早知道那是我的車,也許你連家都不敢回了。」那天是因為車庫故障無法開啟,他才將車子暫停在方家門前,沒想到會佔用到她的車位。
「怎、怎麼會?我不回家還能去哪?老師你想太多了,我真的沒有躲避你的意思!」
「是嗎?」
「當然!」
承剛打趣地望著她,月光下的她美得驚人。「我不信。」
「隨、隨你怎麼想,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
方凝苦笑地死撐著。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啊?!怎麼每個人都來逼問她?
天啊!饒了她吧,她就快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