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艷城裡裡外外圍著厚厚的人牆,每扇窗,每道門都被擠得水洩不通。
情況盛大的好像重現長樂宴當日。
「三當家,武香大人已到。」坐在上房裡喝茶安定心神的水青絲聽見小廝來報,輕輕的歎了口氣。
如果這場「交易」結束了,那麼他們之間還會有交集嗎?
一想到這點,她的心沉了幾分。
「三當家。」見她沒有動作,小廝忍不住揚聲喚道。
「嗯,我這就下去。」水青絲這才如夢初醒。
武香直挺挺的站在艷城的大廳裡。
手中握著那封要他準時前來赴約的信,雖然他識得的大字沒幾個,信也是交由別人來念,但信末署名是水青絲,他無論如何都會來。
當窈窕的倩影出現在階梯的盡頭,所有人皆屏氣凝神,失魂地望著她。
艷城造美人,但艷府卻是出美人。
艷府水家這一脈全是皮相極佳的「美人」,所以他們才以打造美,力求美為宗旨。
只是這水三當家原本就屬國色天香之姿,如今鎖在她眉宇間那抹似愁似歡的神情,讓她的美更有味道,也更令人傾倒。
「武香大人,久等了。」婷婷一笑,水青絲儀態萬千的福了身。
武香蹙起眉,對她突然改變稱呼感到不太舒服。
接著水青絲緩緩經過眾人面前,往主位走去。
當眼神再度交會的瞬間,他們誰也沒開口。
倒是一旁的旁觀者急著想知道事情的發展。
「三當家,請您別忘了大當家的話。」被派來「關心」事情發展的苗師傅在一旁提醒她。
水青絲率先別開眼,「嗯,我知道了。」
「那麼……」
她正要開口,武香便截斷她的話。
「我問了你這麼多次,你卻未曾告訴過我。」他知道這只是個借口,因為不想失去見她的理由,所以他始終不希望她給答案。
「我也說過請你挑百膳抄裡沒有的料理。」她清楚這不過是個理由,因為想要日日都能見到他,所以她一直沒有再提這件事。
說穿了,他們都抗拒不了想見對方的心。
就像飛蛾撲火般,雖百死而無悔。
「該怎麼辦呢?」水青絲喃喃低問。
說實話,他們都不想結束現在的關係。
「不如就由總御廚大人來猜三當家現在最想吃什麼吧!」人群中,一名身著白衣、氣質溫和的男子突然插嘴。
兩人同時看向他。
男子攤開折扇,一臉書生氣息掩不住,舒服的氣質令人不自覺的想聽聽他的意見。
「一方面三當家交代給總御廚大人的難題沒解決,二方面總御廚大人又無法從三當家那兒問出她想吃什麼,還不如乾脆就由總御廚大人來猜三當家最想吃什麼,然後做出來。如果三當家吃下去就猜中了,那即算總御廚大人贏,交易成立,反之就沒贏也沒輸,三當家保留她的頭髮,武香大人也沒損失,只是交易失敗。」白衣男子搖著折扇,一字一句說得不疾不徐,沒有吊人胃口卻讓人忍不住想聽下去。
由他來猜她想吃什麼?
兩人同時交換了一記眼神,在彼此的眼中得到答案。
「好,就這麼做。」水青絲軟著嗓音,不慍不火的點頭表示贊同。
橫豎事情總要解決。
「總御廚大人的意思呢?」見她答應,苗師傅順水推舟的問另一個人。
「我沒意見。」
「那麼,膳房已經備妥,總御廚大人裡邊請。」苗師傅用眼神示意在旁候著的小廝替武香領路。
在離開前,武香若有所思的望了水青絲一眼。
「他猜得到嗎?」雖然結果對她來說都沒差,但他能否猜中她的心思這一點令她頗想知道答案。
一刻鐘後,武香端著一隻盤子從膳房回來。
蓋著盤蓋的盤子放在水青絲面前。
「我先說,這不是我猜你最想吃的,而是我最想讓你吃的。」還沒打開盤蓋,武香如是道。
「不是我想吃,而是你想讓我吃的嗎……」低聲重複他的話,她好像瞭解卻又不是很懂。
武香不再多說,直接打開盤蓋——
霎時間,彷彿有道金光從盤中迸射出來,令人睜不開眼。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人群騷動了起來,每個人都在問。
初時,水青絲也感覺一陣強光刺眼,但很快光芒便趨柔和,最後她才看清楚盤中擺放的料理。
「這……」她有些疑惑。
所有人等著聽她說出是多麼了不起的一道菜。
「是炸元宵。」她美麗的大眼盯著他,有些不解。
雖然她心中並無正確答案,但這炸元宵是怎麼回事?她還以為會出現多麼令人讚歎的料理。
「吃吃看。」武香催促。
由外表或許看不出來,其實他心跳飛快,比御廚考試那時更為忐忑不安。
這是當時約定的,他在今天終於得以讓她吃到了。
「嗯。」雖然不抱太大的興趣,為了響應他的期待,水青絲拿起筷子,夾了一顆裹著花生粉、炸得金黃酥脆的元宵,送進嘴中。
「以前,在你掉進水井之前,我們曾經見過。」
水青絲頓了頓,正想抬頭,武香制止了她,「專心吃,聽我說。」
「因為長相的關係,我從小就沒有朋友,而且我是御廚的孩子,幾乎是打小就在宮中長大,那些公主皇子不可能會和我們這些下人的孩子來往,要見到小孩更是不可能,所以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是一場夢。」低垂螓首,她邊吃,邊聽他說著那些小時候的回憶。
像夢,都是美夢。
「跟著我們開始約定下次見面時我要做什麼給你吃,在等待你出現的時間,我總是費盡心思想將約定的料理做到最好……」
耳邊儘是他提起有關兒時的回憶,那些只屬於兩個人的秘密,在她遺忘了以後,只剩下他守著。
當她說不在意的時候,他是用什麼心情在聽的?是不是對她感到失望?
「最後一次見面差不多就是這個季節,你來的時候正好我父親在找我,所以我指了一條路,要你到某個水井邊等我。結果你迷了路,雖然是水井,卻不是我說的那個,等我到的時候你……」回憶接近尾聲,不知不覺間她也快吃完整盤炸元宵。
心,有些酸酸的。
因為她最後想吃的是炸元宵,所以他放在心上,一直等到現在終於能做給她吃。
他所做的一切和那些回憶在她心中漸漸被拼湊起來,以往她總看不清楚的片段畫面在腦中成形了,不像以往頭痛常發作那樣痛苦,記憶隨著他的提醒,一點一點破殼而出。
然後,他說完,她也吃完了。
其它人聽不見他們倆的對話,只能等待結果。
他話說完了,也終於完成了兒時的心願,現在他幾乎沒什麼可以奢求的了。
無論今天結果如何,最終他都得離開這裡,在結果出來之後,他必須回到御膳房繼續他總御廚的工作,而她亦然,兩人之間的牽絆也會消失吧!
口中是最後一顆炸元宵,咬著,嚼著,水青絲的淚忍不住滴下來。
彷彿在這一顆顆的炸元宵裡看見了他的努力,嘗到了他的思念,教她如何不感動。
「好……吃。」結論出來了。
全場的觀眾無不開心的替武香歡呼。
「好吃並不代表結果,重點是總御廚大人猜中三當家的心了嗎?」白衣男子的聲音悠然飄進兩人的耳中。
猜中她的心了嗎?
這句話令武香一震。
他一直想著要完成約定,卻忘了方才說好的規定。
就在武香為自己的粗心自責時,一雙柔軟的小手悄悄握住他的。
抬首迎上的是她掛著兩行淚水的臉蛋。
她哭了。
武香看了好心疼,一把攬過她的腰,將她抱在懷裡無言的哄著她。
「就算你今天沒有猜中,情況也不會變。」眼眶無法克制地泛著濕潤的淚光,水青絲道。
「怎麼說?」武香抹去她因歡喜而落下的淚,抱著她的手像捧著稀世珍寶般珍惜著。
「因為我會去找你,我會用好多好多理由和借口只為了見你一面,因為我不想離開你。」隨著每個字吐出口,她眼角有更多淚水潸潸落下。
一想到要和他分開,她心頭便一陣緊縮,彷彿有人掐住了她的心在用力的擰揉著。
她的話宛如世上最動聽的天籟,深深迴盪在他心中。
「如果你不想,我便留下。」
「哪兒都不去?」她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急著要保證。
「為了你,哪裡都不去。」而他,則是獻上最真誠的心,做出最信守不渝的承諾。
「嗚——」聽見他的話,水青絲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往常她哭,十次有十次不是真的,因為她雖然在哭卻還是很美,很惹人憐惜,只是眉宇間總透露出一股得意,好像她哭了便能換得什麼。
那不是真心的哭泣,只是她的一種手段。
如今她卻哭得很醜,哭得很難過,哭得任何認識她的人見了都會吃驚不已的模樣,可是他卻知道這才是她真正哭泣的表情。
或許別人會笑她醜,他卻覺得這是她最漂亮的神情——真正的純潔無瑕。
長著粗繭的手輕輕在她臉上來回,拭去了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他想要的就是她最真實的一面。
「你知道那個紅色的錦囊裡裝的是什麼嗎?」武香突然問。
「是什麼?」水青絲吸了吸鼻子,不解他為何突然提起那個紅色錦囊,印象中他總是很寶貝,也怕被人看到。
「你的發。」他輕輕吐出答案。
「你是說那個時候被割下來的?!」水青絲驚呼,不敢相信他把她的頭髮帶在身上那麼久的時間。
武香黝黑的臉龐略微喑紅,粗聲粗氣的說:「因為是你的!」
哈!他害臊了!
水青絲突然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前,有模有樣的學他問:「你知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嗎?」武香搖搖頭。
這是她的身體,裡頭就是她啊!
「你。」她臉兒紅得好似滴得出血,繼續說:「我的心裡裝著你,因為我……好愛好愛你。」這已經是她所想到最動聽,最能直接表達她心意的說法了。
心裡一陣悸動,他終於聽見了,那句最想聽的話。
喉頭一陣哽咽的熱流,眼眶也有點刺刺的。
武香忍不住抱緊了她,將臉埋在她的頸項間,屬於她的香味慢慢飄進鼻端,緩和了一點激動的情緒。
「我也是!」他低吼,換來她更多的淚水和大大的笑容。
他用一道料理換來的不只她的發,還有她的心。
她,是他的髮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