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柔語錄
謝縈柔氣呼呼地回到皇宮,一路上都在想下次怎麼整蕭離。
居然敢當面說她穿的衣服不好看?關他屁事啊!這可是皇后親自賞給她的,她就是喜歡綠色,就是喜歡!下次一定要打聽好他什麼時候入宮,然後她就一直穿綠衣服,在他眼前拚命晃,晃到他頭暈噁心,跪地求饒!
越想越開心,她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這一笑,將門外正要走進的一位公公嚇了一跳。「謝姑娘,沒事吧?」
「嗄?沒事。怎麼,萬歲叫我?」她認出這是朱允炆身邊最貼身的陳公公,每次他一來,必然是朱允炆有事找她,但現在還不到學習的時候啊。
陳公公知道她是主子身邊的大紅人,笑咪咪地堆著眉眼,卑躬屈膝的說:「是皇上那邊來了貴客,萬歲想請您過去見見。」
「他的貴客我為什麼要見?我又不會議論朝政時局。」她碎念著,卻不敢不去。
就這樣來到乾清宮,果然在宮裡除了朱允炆之外,還有一個外人。
那人原本坐在椅子上,聽到外面的響動,緩緩轉過頭來,謝縈柔的目光與那人一對視,立刻覺得呼吸都會停止。
她以前只在畫中見過這麼風流俊逸的翩翩公子,眉如遠山秀,目似春水流,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卻有著極為尊貴的氣度和懾人的風采。
她第一眼以為這是什麼皇親貴戚,但是看他一身天藍色的長衣,完全是民間穿著,又不大像。
朱允炆笑著為他們彼此介紹,「這就是我剛才說的謝縈柔。縈柔,這位金城公子是本國響噹噹的人物,他曾走遍四海,會說很多國家的語言,我特意叫妳來,可以和他切磋切磋。」
「金城公子?」謝縈柔暗自吐了吐舌。今天自己和「金城」好像很有緣啊。
而且看這個公子的相貌,和剛才那個金城燕很像,莫非……「你是金城絕?」她直覺地問出口。
那人微笑頷首,聲音清澈怡人。「是的。」
輕吸一口氣,謝縈柔不動聲色的看著眼前兩人。
皇后想見金城燕,卻礙於金城絕而不敢私下召見,怎麼偏偏朱允炆卻在這裡單獨接見他?
不知她的疑惑,朱允炆還在那邊興匆匆地介紹,「縈柔,金城公子可是本朝的一位奇人,不但遍游四海,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經商更是絕頂厲害,皇爺爺在的時候對他讚不絕口……」
朱元璋讚不絕口的人太多了吧?她不經意地扯扯嘴角。可是那些人到最後還不是一個一個都被殺掉了?
金城絕的目光銳利,捕捉到她嘴角的弧度,於是輕笑著自嘲,「先皇謬讚了,其實絕就是再厲害,也依然是萬歲的一個子民。草民沒有什麼特別本事,無非是想讓家裡人吃飽穿暖而已。」
「隨便可以掏出二十兩銀票砸人的人,可不是普通的讓家人吃飽穿暖而已。」謝縈柔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說:「我今天剛剛見到令妹。」
金城絕微露詫色,「哦?在哪裡見到的?」
她這才發現自己失言,這件事不該當著朱允炆的面說出來的,不管他為何召金城絕入宮,如果說出替皇后送信的事情,只怕會引得人家夫妻不和。
於是她趕快轉移話題,「哪裡見的不重要,皇上說金城公子遍游四海,不知道有何為憑?」
朱允炆一愣,「這還要什麼憑證?世人皆知……」
「以訛傳訛,謠言偏多,萬歲要用人,總要用個貨真價實的吧?」
聽她明白的在懷疑自己,金城絕也不惱,只是笑著伸出自己的右手,問:「這個可以做憑證嗎?」
她低頭一看,只見他的右手細長瑩潤,比女子的手還要光潔好看,在他右手食指上戴著一枚玻璃指環,這種東西在明朝極為罕見,可謂千金難求。
但是她依舊不信,只希望確實保護自己的救命恩人。「金城公子富可敵國,誰知道這玻璃是不是你自己花錢買來的?」
金城絕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逝,臉上還是優雅地笑著,將那枚指環退了下來,遞給她,「原來姑娘連玻璃都認得?後面有字,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看懂?」
謝縈柔翻過來一看,只見戒指的內側果然有幾個小字,在玻璃上刻字是極難的工藝,她看了一會,才看出那些英文字是:金城無雙,絕世風華。
金城絕在旁邊解釋,「這是一位南海友人贈與我的,他家中世代做玻璃工藝,掌握著不傳外人的刻字絕技。」
謝縈柔把指環還給他,這才點了點頭。「金城公子果然是富可敵國,交遊遍天下。」
金城絕哈哈一笑,「過獎了。」
謝縈柔只覺得他眼神裡透出的犀利讓自己很不舒服,便笑嘻嘻地回頭,避開他的目光,一派天真地問:「萬歲,您叫我過來還有別的事情嗎?」
「金城公子是朕特意請來幫忙的,朕……想請金城公子幫朕調動一批銀子,送到邊關去。」
聞言,她詫異地看著他,好半天才低頭說:「萬歲,這種事情奴婢不懂,可以告退了吧?」
「縈柔,朕是特意要告訴妳這件事,因為有些話妳知道朕不能隨便對別人說,但是對妳可以。」
他的誠摯讓她很鹹動,但旁邊的金城絕雙眸之中卻滑過一抹幽光。
「萬歲,您太抬舉奴婢了,奴婢哪有那個本事——」
朱允炆揮揮手打斷她,「上次妳和朕說,幾百年後,我大明會亡於外藩之手,朕信妳,但是卻不知該如何不讓大明在我手下亡掉。縈柔,如果四叔真的殺到應天府,殺了我,難道天下人就不會反他嗎?」
謝縈柔聽了花容變色,連忙撇清,「萬歲,那只不過是玩笑話,是我胡亂編的故事,您怎麼就當真了?別說什麼死啊活啊的,讓金城公子聽了,會笑話您這個一國之君的。」
得不到她的肯定回答,朱允炆也急了,越說越多,「可是當年妳剛入宮時就曾斷言燕王會裝瘋造反,事實證明果然如妳所說啊!」
她尷尬地找個蹩腳的借口,「奴婢那是胡亂猜的,燕王狡詐嘛……」
那時候做的事,她現在也很後悔啊!本來她是該靜靜看著歷史照著天命走的,可是為了報答皇上與皇后的救命恩情,她仍舊毅然決然的選擇待在終將滅亡的建文帝身邊,希冀歷史能夠重寫。
只是她忘了該小心行事,鋒頭太健不僅不能幫上恩人的忙,反而更可能替他們惹來禍端。
她心中感歎,朱允炆也太良善可欺了,這樣重要的話怎麼能隨便說出口?還當著她這個小宮女和金城絕這個立場不明的外人面前。她偶一瞥眼間,見金城絕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心立刻跳快了一拍,沒來由的開始擔心起來。
朱允炆見她不斷使眼色,終於醒悟過來,忙掩飾著轉移話題,「也是啊,金城公子不要見笑。那麼剛才說的那件事……」
金城絕一躬身,又是那副悠然自得的德性。「萬歲所說借銀之事,當此國家干戈四起,叛臣作亂,草民身為萬歲的子民,自當出一份力,也責無旁貸。
「但有點麻煩的是,如今北部都在燕王管轄範圍,而草民的大部分家產皆在其中,可以交給應天支配的,不過十幾萬兩銀子,如果應對幾十萬人的軍隊開銷,遠遠不夠。當然,如果萬歲一道旨下,草民這就可以將這些銀子命人車行舟運,即刻送到前線將士手中。」
這番話看似冠冕堂皇,但謝縈柔聽得出來這不過是推托之詞。
既然皇后說他富可敵國,金城絕就絕不可能只有這區區十幾萬兩銀子,難怪連朱元璋那樣的老狐狸都請不動他,這個金城絕還真是精明,至於朱允炆這個心思單純的人……只怕鬥不過吧?
她憂心忡忡地看了眼朱允炆,果然見他皺緊眉頭,不由得脫口接話。
「既然金城公子說只有這十幾萬兩銀子,萬歲就先和他借下吧,等將來把燕王的叛軍剿滅,北方那些錢自然還是金城公子的,到時候萬歲想借多少就借多少,如今是眼前救急,不要想以後。」
她一邊說,就感覺身側金城絕的目光如刀劍一般盯在她身上,但她裝沒感覺,只是笑咪咪的又建議,「萬歲,您說金城公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您又向來喜歡這些,不如就把金城公子留在身邊封個一官半職,在這應天府裡時時陪您談古論今,不是更好?」
朱允炆還沒有說話,金城絕便搶先開口,「草民是閒雲野鶴,不適宜伴駕,謝姑娘實在是太抬舉在下了。我雖有意侍君,只是商賈身份低賤,萬歲跟前的黃大人和方大人都不會容得下我,萬歲如果愛才惜才,就請給草民一個自由身。」
朱允炆的話還沒有出口就被堵得死死的,只好訥訥地將後面的話縮了回去,一時也沒什麼話可說,便吩咐謝縈柔道:「縈柔,幫我送送金城公子吧。」
「是。」
兩人走出殿門,她隨口問:「是送您出了干清門就好,還是要一直送到西華門?」
金城絕俯下身,眸光燦亮。「謝姑娘真是個奇人,沒想到大明朝裡竟然會有妳這樣博學睿智,心思敏捷的女孩子。」
「公子說笑了,我算什麼博學睿智啊?四書五經我一本都沒念過,唐詩宋詞我能背出來的也沒有幾首。」她悄悄退後一步,拉開與金城絕的距離。
但金城絕卻又逼近一步,低聲說:「姑娘不必過謙。剛才姑娘先是逼得在下不得不交出銀子充公,又想暗示萬歲將我軟禁在城中不能離開,這種心思,就是方孝孺那種飽學儒士都未必想得出來。是誰教妳這樣一副水晶般的玲瓏心腸?」
謝縈柔假惺惺的笑著再退。「我不過是萬歲的奴才,當然要替萬歲著想。」
微垂眸,金城絕低沉的聲音似是透著抹讚賞的笑意。「那,依妳來看,這江山最終會是誰的?」
這低沉卻有力的一問讓謝縈柔更加警惕起來,「這可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隨口胡說的,萬一被錦衣衛的人知道——」
「萬歲剛才曾經和我說過,姑娘似乎有未卜先知、博古通今的本事。」打斷她的話,金城絕緊緊盯著她的眼,「我雖然向來不信道衍和尚那種搬弄口舌、掐算成敗的巫人術士,但是今天一見,謝姑娘的確有過人之處,所以請對我說句實話,燕王和萬歲,誰會得天下?」
挺直了背脊,她往前站一步,義正詞嚴的喝斥,「金城公子這句話問得太過分了吧?第一,我不可能知道結果;第二,這種話我就算知道也絕對不能說;第三,您問這種話,是不是有居心叵測之嫌?」
盯了她好一陣,金城絕忽然冒出一句,「馬皇后和萬歲對妳如此疼愛,妳就沒想過要報答他們嗎?」
她瞇起眼。「什麼意思?」
「萬一戰火四起,北軍殺入宮中,萬歲和皇后如何自保?妳若能未卜先知,總該幫他們一把吧?我也是好意想幫忙,以妳一人之力,只怕能做的實在有限,而我,卻能幫妳做到許多妳想像不到的事情。」
咬著嘴唇,看了眼他深邃漂亮的雙眸,她冷著臉問:「這樣的話,你也和燕王說過一遍嗎?」
只見金城絕驟然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間,謝縈柔以為在他眼中看到了殺氣,但是他卻一低頭,從手上褪下那枚玻璃指環,塞到她手中,「如果有急事要我幫忙,就帶著它到城西的金城閣來找我,無論妳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幫妳。」
謝縈柔一怔,抬眼看他,「為什麼?」
他啟唇一笑,雖是男子,這一笑竟然風華絕代。
只此一笑,沒有半句解釋,卻讓謝縈柔的心弦「嗡」的一聲,惶惑了。
這話之後,便是長長的沉默,攥著那枚玻璃指環,她將金城絕一直送到西華門口。
「送到這裡就好,還望日後姑娘能在萬歲面前為在下美言幾句。」止住腳步,金城絕抱拳一揖。
看著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笑顏,謝縈柔捉摸不到他的心思,只能冷靜的回嘴,「以你的本事之大,還需要我為你美言嗎?公子不是說過,也許我將來會要指望公子做些什麼,所以現在說拜託的話,未免太早。」
金城絕聳了聳肩,正要離開,迎面正好遇到匆匆而來的蕭離。
「蕭大人,今天第一天給萬歲上課,來得好準時啊。」
一見到他,謝縈柔立即武裝起自己,從牙縫裡迸出這句話,又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剛才的綠衣,便幸災樂禍的仰頭扠腰,完全就是想氣死他。「可惜我一回宮就被萬歲叫去訓話,沒來得及換衣服,如果我這身綠色又礙著蕭大人的眼,還要請您多包涵。」說完,還朝他扮了個鬼臉,才得意的笑著走了。
蕭離的目光在那抹纖綠上停留了好一陣,表情有些挫敗和無可奈何,可這時,耳畔卻傳來微帶嘲諷的笑聲。
「你是怎麼得罪這個丫頭的?聽她說話,好像和你有八輩子的仇?」
他不動聲色的將目光收回,停在金城絕身上,只說了兩個字。「如何?」
金城絕低聲一笑,像是相當習慣他的寡言。
「如我所料,萬歲想和我借錢,我的錢豈是那麼好借的?只是沒想到差點折在這丫頭身上。這丫頭到底是什麼來歷?不僅認得玻璃,還會南海人的語言。」
蕭離沉聲說:「內宮紀錄上說,她家在北方一個靠海的小縣城,後來跟隨嫂子到應天,賣身入宮。」
「可靠嗎?」他蹙眉,「如果只是這麼一個小地方的人,說話不該有那樣的見識。而且我聽她的口音應是南方人,不是北方人,你要小心她摸出你的底細。」
沉默一瞬,蕭離抬眼看他,「燕王有什麼消息?」
金城絕燦然一笑,絕美的臉上卻有著一閃而過的嘲諷。
「他連戰皆勝,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這個時候我才不會去討好他,讓他儘管開心去吧。告訴你一個做人的道理,當對方得意的時候,你要疏遠他,當他失意的時候你再接近,只有這樣做,這個人才會一輩子都和你親近。」
蕭離哼了一聲,「我沒有你的鬼心思,燕王都說鬥不過你的心眼兒,難怪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沒有討到老婆。」
聞言,金城絕哈哈笑了起來。
「依我的條件,什麼樣的女人不是手到擒來?只是娶老婆是件大事,不是我看上眼的,絕不會讓她冠上我高貴的金城姓氏。蕭離,不要說我,你這塊木頭什麼時候才能解風情呢?我看我家燕子每天變著花樣的穿衣打扮,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難道你真的不懂她的心?」
「我一天到晚忙於公務,哪顧得上多看她一眼。」撇開頭,他淡淡的把話說死。
金城絕回頭遙望,那翠綠身影已經消失在宮門一角,他似笑非笑的盯著蕭離,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試探。
「我記得你以前是最喜歡綠色的,嫩綠的柳枝配上和煦的春風,是你一生都想安度其中的景色。你說你顧不得看我家燕子,卻對那丫頭說討厭她穿綠色,這,該不會是在欲擒故縱?」
蕭離斜覷他一眼,不再言語,轉身離去,可心裡,卻已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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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跟著蕭離練了半個時辰的拳法就已大汗淋漓,累得不行,看出他再也堅持不了多久,蕭離主動停了下來。「萬歲,今日就練到此吧。」
「也好,讓朕休息休息,明天再練。沒想到練武如此累。」朱允炆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旁邊立即有宮女捧來絹帕及臉盆。
這時候皇后笑著親自端了個托盤走過來,「萬歲,是該歇歇了,我看著都覺得累。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練武呢?」
朱允炆向她身後看了眼,沒回答,只是問:「縈柔那丫頭又跑到哪裡去了?」
只見皇后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又笑答,「我讓她去廚房催催銀耳蓮子湯,馬上就來。」
喘了會兒氣,朱允炆突然轉向蕭離,「你說金城絕這個人怎麼樣?朕聽過很多和他有關的傳聞,不乏離奇古怪的事情,不過今天一見這個人,又覺得他沒有朕想的那麼壞。」
蕭離簡短地回答,「人不可貌相。」
「你是說朕也不該全然相信他是嗎?」朱允炆輕歎,「我剛才讀到他寫的一句詞『清麈雨潤,染點點春泥,行幽徑,穿花影,鬱鬱新翠,停不住,瘦骨輕盈』,何其美啊,寫得出這樣文字的人,怎麼會有那麼多心思去面對商場傾軋,和人勾心鬥角?朕真的不明白。」
忽然間,蕭離瞥見遠處綠光一閃,登時想起金城絕的話,不由自主的蹙起眉。
只見謝縈柔穿著一襲墨綠色長裙,捧著一個白玉湯盅,笑咪咪地走過來,「娘娘,廚房那些人真偷懶,我到那裡的時候湯還沒有做好,這才遲了些。」
朱允炆一看到她,原本消沉的面容又亮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湯盅,責怪道:「這麼熱的天,這麼熱的湯,好歹妳也該放個托盤再拿過來啊。」
她大剌剌地擺手。「我的皮厚,這點熱度不算什麼,以前在家的時候.我都喜歡喝滾開的水。」
皇后走過來,不經意似的擋開了兩人的距離,柔聲說:「萬歲,外面風大,還是回屋休息吧。」
朱允炆有點不耐地揮揮手,「這麼熱的天,有風也不怕。」
「還是回去的好,否則得了熱傷風會更麻煩。」謝縈柔看見皇后瞬間黯下的表情,想也不想的就推著朱允炆回到內殿去。
只見他無可奈何地笑道:「縈柔,妳真是朕的嚴師,讓朕拿妳沒辦法啊。」他朝皇后苦笑一下,卻沒注意到她的神色較之剛才深沉了許多。
好不容把朱允炆推入內殿,謝縈柔又走回身看著蕭離,「蕭大人,練了這麼半天的拳腳,居然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大人果然功力深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夜行八百、日行千里、飛簷走壁、月黑殺人、風高放火……」
她故意在他眼前甩著墨綠色的袖子,好像講得有多開心,存心想礙他的眼,卻見他的手臂一伸。
「拿著。」
定睛細看,竟然是個小藥瓶似的東西。「這是什麼?幹麼給我?」
「這是止血藥,下次妳若再流鼻血,我未必會在妳身邊。」將藥瓶丟給她,蕭離依舊面無表情。
捧著藥瓶,謝縈柔呆呆地看著他,心裡突然暖暖的。
可惡,這人是怎麼搞的,惹怒她以後又來笨拙的討好,叫她要怎麼貫徹討厭他這件事?
「怎麼了?」被她直勾勾的盯著,蕭離不明所以,卻有些不自在的轉移目光。
發覺自己的失神,謝縈柔有些羞窘,只好假裝凶巴巴,「想用這點不值錢的藥來打發我啊?我可不會忘了你還欠我十兩銀子。」
忽然,另一件東西又出現在她眼前,竟然是一錠亮閃閃白花花的銀子。
這下謝縈柔又愣了,接著像想起什麼似的,胸口又堵了起來。「又是你那個紅顏知己的銀子吧?我說了不拿她的錢。」
「與她無關。」
「那……」
他將那錠銀子塞到她手上,正色說:「我賣了幾石米,湊了些錢。」
她一驚。「你把米賣了?那你平日豈不是要餓肚子?」看他依然事不關己的冷面樣,她忍不住氣起來。這個人怎麼會傻成這樣?!
「傻瓜傻瓜!你們明朝的官本來俸祿就少,你居然還這麼大方,你以為你是金城絕啊?」
蕭離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等她念完後才簡單地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我、我又沒說要你立刻就還!」
本來覺得金城燕替他還錢的姿態很刺眼,可現在他自己賣米來還了,又讓她很氣,怎麼會這樣?
想不出個所以然,謝縈柔索性不想了,直接順從心意的將那錠銀子塞回到他手上,很嚴肅地說:「我不要你還我銀子了,我要你欠著,等我需要的時候,自會上門要債,到時候你只要不會賴賬不還就好,所以現在,我絕對不收!」
蕭離起先有點困惑,不解她的臉色怎麼比天氣還要善變,一會兒嘻嘻哈哈,一會兒冷嘲熱諷,一會兒又惱羞成怒,但看她寫滿認真的大眼,又像突然懂了什麼,微微點了點頭便收起銀子,薄唇甚至還微微勾起幾不可察的弧度。
她……是在氣他不顧自己吧?
這麼想,心頭就生起許久不曾有過的歡喜。
「縈柔,娘娘叫妳進去。」這時殿裡走出一個年長的宮女呼喚。
「哦。」謝縈柔走出幾步,又忽然跑回來,壓低聲音問:「你和金城絕兄妹很熟是吧?」
挑起眉,蕭離心中的歡喜立逝,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築起的冷漠。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回話。
謝縈柔很鄭重、緩慢地問:「你……該不會也是燕王的人吧?」在他說出口前,她都會抱著微薄的希望。
雖然他老是在惹她生氣,可是……她並沒有,也不想把他當敵人看待。
瞬間的沉寂之後,是無聲的沉默。
等不到答案,她很是失落,抬起頭望見他黑冷的雙瞳,心更是冷了一半。
「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燕王的人,但萬歲於我有恩,我一定會竭盡所能保萬歲平安。希望你能做個有良心的人,也給自己留一步退路。」
丟下這句話後,她再不看他的眼,飛快跑進內殿。
瞇起黑眸,蕭離的心第一次產生迷惘。
他向來對周圍的人和事不感興趣,這個世道在他眼中沒有是非,只有生存和死亡,但是最近這兩天,艷麗的綠卻忽然讓他不得不注意它的主人。
金城絕問他是不是欲擒故縱?也許是,也許不是,但是她的每句話,不知為何他都會很認真地放在心上。
他,是不是燕王的人?毋需回答,以她的聰慧,肯定已經猜到答案。
但他不怕她說出去,一來他沒有承認,她也不可能握有證據,二來他有種說不出的篤定,篤定她無論怎樣在他面前裝狠,都不過是故意嚇唬他的,全無半點威脅力。
她不會害他的。他有這種感覺,所以無懼,但這份信心又是來自何處呢?
他不是金城絕,沒有那副七竅玲瓏,一想就通的鬼心思,有的只是對燕王至死不變的忠誠,和那顆大概已經死絕仁愛之情的石頭心。
只是這些,那個丫頭是不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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