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自有打算。」華襄也不急著強出頭,把問題仍回給佟胤玄。
佟胤玄俊顏緊繃,瞪著兩個屬下不吭一聲。
他不確定水胭脂是否認得出佟胤徽,畢竟在她停留邊關一年多的時間裡,見過佟胤徽的次數五根手指就數得出來,又經過了十年的時間,倘若認不出來也是合理的。
問題是,佟胤徽人目前是在水胭脂的庇護之下,她肯不肯放人確實很難說。
「都下去。」他心煩地屏退兩名屬下。
待房門重新掩上,佟胤玄拿出隨身攜帶的一隻錦盒,打開盒蓋,裡頭是一卷畫軸。
攤開畫軸,是一幅仕女圖,背景是一朵不知名的花,女子就坐於花朵之上,宛如生於花心,嬌若春花,媚如秋月,眼波流轉著溫存嫵媚,靈氣動人……畫中的女子就是他魂牽夢縈的小女人。
水胭脂。
她的名字曾經是他每日醒來開口的第一句話,曾經是他心心唸唸牽掛的唯一,而今他卻只能靠著畫來緬懷。
你在畫什麼花?
誰說我是在畫花?
不然呢?
等畫完妳就知道……
閉上眼,他想起當時在畫這幅畫時,他們的對話。
她來不及看到這幅畫完成,他們便已分離。
那時她遍尋天下找來他畫裡的那朵花兒開了沒有?他還記得那朵花和這幅畫有著同樣的名字──
無瑕。
那時候,她真的認為,他就是一切。
纖細手指輕撫著緊閉的花苞,容顏蒼白,一雙媚眼緊盯著花苞不放。
小爐上正煎著我聞替她抓好的藥帖,整個艷一別院內滿是濃濃的藥味。
水胭脂像失了魂般瞅著閉合的花苞,紅唇偶爾逸出幾陣輕咳,心思全繞著遙遠的記憶打轉,那些褪了色的美好過往糾纏在心頭,如一張網抓住她不放。
雖然,她以為自己早忘了。
「大當家。」門外響起了苗司空恭敬的聲音。
經過歲月的洗禮,水胭脂在各方面都已經有所成長,現在連苗司空也不能不買她的帳,被她收服的服服帖帖,以她的命令為行事的最高準則。
「有事?」她略顯漫不經心地問。
「老當家在府裡設了酒宴,派人捎口信要大當家早些回去。」
「何故?」父親已經許久未曾插手要她回府用膳,更別說擺酒宴這種事。
「老當家並沒有說,屬下想大概是因為今日是中秋的關係。」
「中秋……」她已經很久沒有在中秋和家人團聚,甚至連這麼重要的日子都忘了。「爹娘回來了,為何沒人告訴我?」
爹娘時不時外出遠行,行蹤更是難以捉摸,每次都是等他們寫信回來報平安,如果他們要寫信可不知該送往何處。
「是三當家做的主。」苗司空對於她的每個問題皆有問必答。
「絲兒人在哪兒?」三妹在她生病的期間倒是擅自替她決定了很多事。
「酒宴的廚子是三爺,三當家很早就回去替三爺張羅。」
流連忘返的指腹撫著柔軟的花兒,水胭脂病容染上一層冶艷的緋紅,驀地,墨眸緊斂,揚聲囑咐:「備馬車。」
既然父親要她回去,豈可抗命?
如同十年前一樣,她總來不及預料再次相見的時間。
別緻的酒宴,豐盛的膳食,熟悉的家人和……他──佟胤玄。
繡鞋停在花廳外,久久未曾前進。
望著不遠處和樂融融的景象,水胭脂沒把握自己的出現不會弄僵整個氣氛,畢竟她不知道該用哪種表情去面對他。
尤其她一點也不能肯定自己不會先瘋狂的賞他一記耳光,再像個潑婦罵街一般對著他大罵。
這就是她為何遲遲不敢向前的原因。
她打算在那裡站多久?
一如從前,佟胤玄總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
如炬的目光直直射向她,整張臉唯一稱得上柔和的眸子此刻顯得高深莫測,緊鎖著她。
震撼心底的動盪再次浮現。
這一眼,就像他們初次見面時那樣深邃的震懾她的靈魂,甚至更強烈。
她,總是無法逃避他的眼神。
也許是順著他的視線,水明月也察覺了女兒的存在,隨即朝她招招手,要她入座。
既然被發現了,她也不好繼續縮在角落,鎮靜地深呼吸了口氣,抿緊紅唇,雙眼掠過佟胤玄當作沒這個人的存在,直直朝花廳走去。
「爹,娘。」先朝雙親福了個身,水胭脂才款款落坐在母親身畔,對面正好是佟胤玄。
席間,除了她的父母親和多餘的「閒雜人等」之外,其他的就是水青絲夫婦和弟弟水銅鏡了。
「脂兒,佟當家遠道而來,為何沒有好好招待人家?」水明月責備的話說得雲淡風輕,帶笑的臉龐看上去似乎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跡。
水胭脂垂下螓首,不敢看向水明月。
這是她第一次面對父親的問題卻選擇逃避。
「老當家,中秋夜理該是一家人團聚,佟某畢竟是外人,水當家沒有邀請佟某是應該的。」見她為難的神情,佟胤玄不忍,替她找台階下。
他也沒料到水明月會請他來吃飯。
當年他狠心拋棄水胭脂,反悔兩人早已訂下的婚約,這件事或許外人不清楚,但在艷府水家卻是個公開的秘密,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內幕,但絕對被下了不得提起邊關佟家的事這道命令。
照理來說「佟胤玄」這三個字應該不可能再在這個家裡出現,更別說是他大剌剌的出現在艷府水家。可請他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艷府的前任當家水明月,亦是她的父親。
難怪她不吭一聲,再不願和他處於同一個屋簷下,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話不能這麼說。」水明月接過妻子倒好的茶擺在佟胤玄面前。「當年讓脂兒到府上打擾那麼長一段時間,佟爺和佟當家盡心盡力的款待,如今佟當家來到長安京,還標下明年和艷城合作的合同,若沒有好好招待,豈不怠慢了佟當家。」
水明月邊說,銳利的目光瞥向水胭脂。
小腦袋更是垂下,她一句話也不敢接。
她不會問甫踏進家門的父親是怎麼知道今日才發生在艷城的招標會,那就好像妹妹們總說她在艷城裡布下天羅地網的眼線一般,父親總有辦法知道。
但,她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並沒有真的打算要和佟家簽約。
一開始確實是誰標得便是艷城明年合作的商號,可如今就是賠上她和艷府水家的信譽,也決計不會簽下那紙合同的。
因為得標者是佟家,是他!
「老當家真是客氣了。」即使水明月看起來一點都不老,但那聲「老當家」中代表他人對他的能力和所創造的艷城傳奇的敬重,和外表一點關係也沒有。
水明月原本還想說什麼,但身旁的妻子余美人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對他搖搖頭,才讓他把話嚥下,只是睨了女兒一眼。
「來,喝喝這秋茶。」余美人開口緩緩氣氛,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佟某能喝到水夫人泡的茶,真是榮幸。」佟胤玄心不在焉的應著,褐色的眸心始終沒有離開水胭脂的身上。
她臉上的紅潮是病熱的象徵,怎麼沒人發現?
即使他熾熱的眸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自己身上,水胭脂仍是視若無睹,壓下心中熟悉的躁動,忽視因他而起的心跳。
如果可以,她真想挖掉那雙惹得她心煩意亂的眼珠子。
抬起頭,水胭脂轉了話題,「怎麼沒見綺羅?」
「四當家留了封信說要和四爺外出一陣子。」艷府的老總管葛京將水綺羅留下的信交給水胭脂。
接過那封只簡單交代「有事到邊關一趟,切莫尋找」的信,漾著異樣紅暈的嬌顏表情未變,只除了紅暈加深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