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胤玄知道她病著,所以不敢刺激她,但見她咳得好似連心肺都要嘔出口,他心頭緊糾,幾乎不忍見她如此咳下去。
「回房了好不好?我帶你回去。」他心急地攙扶著她,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艷府還是和他以前時常進出的日子沒兩樣,他記得她的閨房在哪兒。
「放開我!」即使咳得直不起身,水胭脂仍使盡力氣怒喊,同時推開他溫暖的懷抱。
他怔忡地看著自己被推開的雙手,跟著迎上她淚流滿面的淒楚神情。
她……哭了?
眸光一閃,他定睛細看才發現是錯覺,可是她的神情比哭了還要悲愴。
「咳、咳……不要……」她頻頻搖頭,唇間還逸出虛軟無力的咳嗽聲。
她就站在觸手可及之處,他卻只能瞪著雙眼,看她拒絕他的支撐。
「不要再給我任何一絲溫柔……」她沒有哭,因為她早忘了怎麼哭泣。
他想靠近,又怕她會後退;想伸手扶她,又怕她拒絕。
相似的情況在他腦中浮現——
站不起來嗎?
可以。
上來。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當時的他因為瞭解她的驕傲,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給予扭傷了腳且受驚的她幫助,但那時候的忍耐就像現在一般,要他看著她難受卻不能出手幫她,實在是難以忍受!
想著,他忍不住又向前一步。
向來端莊美麗的面容浮現抗拒的神情,同時往後退了又退。
「脂兒……」聲聲喚,但他心裡明白自己再也喚不回她。
水胭脂像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的低喃:「我什麼都不要了……」
不要了,她不奢求再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只要他離開,從此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就好。
下顎一抽,佟胤玄忍不住別開眼不去看她痛心疾首的模樣。
如果說這是報應,那麼他無話可說。
她憶起了和他相同的記憶——
我保護了你,這就是我的驕傲,不要因為你的自責,而抹殺了我的驕傲……
那時候的他讓她好感動,但現在她卻必須這麼說——
「如果你決定要捨棄我,哪怕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溫柔,對我來說都是深切的傷害。」
不要再給她任何希望,他的溫柔是造成她已經死了的心重新跳動的原因,倘若他已無情,就不要再留情給她。
無論往日他們的情感多麼濃厚,愛得多深,那都是過往。
他已經不要她了,這就是事實。
第4章(1)
背景相同是他們情感加深的原因。
同為家中長子,背負著同樣的責任感和重擔,當他們開始相處在一起,越瞭解對方的家族和生活方式,漸漸靠近彼此的內心,相同的使命感讓他們培養出一種相知相惜的情感。
然後,兩顆年輕的心不能自己地互相吸引著。
不只在佟家、草原、市集,整個邊關都可以見到那兩抹形影不離的身影。就像一雙比翼鳥,不爽不飛。
佟家夫婦樂開懷,沒有人反對,所有的人皆由衷祝福這對小愛侶,甚至默默地守護著他們,只要一逮到機會便會悄悄清場,讓他們小兩口甜甜蜜蜜單獨相處,或是不斷向水胭脂訴說佟胤玄有多好,不僅誠信,還替邊關帶來許多工作機會,弄得他們倆哭笑不得,卻也打從心底感謝這些可愛的人們。
三個月過去,邊關飄著鵝毛般的細雪,看上去非但不寒冷還有些溫暖。
「雖然這兒同樣會下雪,卻似乎比長安京還要溫暖。」換上散發著邊關風情的衣裳,戴著羊毛風帽,擋掉鵝毛雪,水胭脂仰起染上兩抹凍紅的粉頰去承接細小的雪花。
正忙著處理商行裡的事務,佟胤玄聽見她的低喃,在做完最後一筆賬目的眉批後,轉過身發現了她的可笑舉動。
難道她不知道如此一來戴風帽便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這兒是邊關,比長安京還要更北方。」佟胤玄走向她,心裡考慮下次讓她撐傘而不是戴頂羊毛風帽。
那張總是嚴肅的俊顏帶笑地闖入她的視線之中。
「那麼應該會更冷才是。」他替她遮去了雪花,水胭脂泛起淺淺的笑。
他的體貼總是隨處可見,無論對任何人,但她敢驕傲地說,對自己,他總是溫柔許多。
從第一眼看是,她對他動了心,在他身邊,她總感覺到幸福。
「長安京下雪是真的冷,但在這兒天氣會更冷,所以飄雪不見得就是最冷的時候。」佟胤玄解釋著,鼻稍竄進屬於她的香氣。「你好香。」
聞言,她的笑容更甜美。
「我們是在說這個嗎?」雖然她並不在意他突然變換話題稱讚她。
「有差?」褐眸微微瞇起,他絲毫沒注意自己此刻的模樣說有多像個登徒子就有多像,完全沉醉在她的美好之中。
「是沒差。」水胭脂輕笑著退出他碰得到的範圍,示意他看著自己所處的市集,「我只是有些擔心佟少當家威嚴掃地。」
當她推開,那股清新的香味漸淡,這才令佟胤玄清醒了些,看向四周,原本瞪大了眼瞧著兩人你儂我儂的人群全迅速地別過頭,悄悄離開。
「我看他們倒是不怎麼介意。」劍眉揚起,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從柱子或門後探出的臉,早習慣在「重要時刻」這些人會識相離開,最近他甚至已經懶得在外人面前和她保持應有的距離,對她的寵溺和親近總是時時刻刻地表現出來。
說來,也是他們養成他這些「壞習慣」。
水胭脂唇間逸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主動走近他,輕拍著他的臉,附和道:「是啊。」
又是要偷看又是要清場的,還真是辛苦他們了。
佟胤玄對她像是對待小孩的舉動有些不悅,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不傷害她的力道。
「無聊?」
「不會。」她搖搖了螓首。
在長安京時,她也是跟著父親四處巡視商行,下午還得抽出時間陪母親喝茶,晚上睡前更得替幾個弟妹檢查夫子出的功課,上床前得幫他們蓋棉被說故事,說起來在邊關的日子算是很輕鬆的,至少任何事情都不需她操煩,只需要跟著佟胤玄到處走走看看。
「如果讓你無聊了,回去可是一堆人等著告我一狀。」
在佟家,幾乎人人把她當成未來的少奶奶好生伺候著,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每個人的心都偏向這個小女人,如果他做了什麼事,無論對錯只要惹她不開心,就都是他的錯,有時候可是會被狠狠教訓一頓的。
就曾發生水胭脂因為在雪地裡打滑跌跤,不願打擾他處理公事而獨自回佟府清理的事,正巧被佟夫人遇見,待他晚上回府便被父母數落了一番,責備他怎麼能讓水胭脂這麼一個纖弱纖細的女孩兒孤身一人走在路上。
「呵呵。」水胭脂輕笑幾聲,「這次會怎麼說?看了太多羊兒所以無聊?」
她還記得那次她獨自回佟府後,佟婦人大驚小怪地說要被野地裡的狼給拖走就糟了。
「別輕忽狼群了。」知道她在想什麼,佟胤玄端整了面色提醒。
「真的有狼?在市集裡?」
邊關的市集和長安京的比起來規模小了許多,賣的東西也少了許多,就連建築物都顯得缺乏變化,大名鼎鼎的佟府也不過就是比其他房舍大上許多,整體來看是一樣的樸素,不說的話,她絕對不會猜到那是富甲一方的商賈所住的房子。
但是不管怎樣,有人居住的地方居然會有狼?她怎麼也無法想像狼群出現在巷道中的景象。
「有羊的地方就會有狼。」他再認真不過的回答。
「在長安京,大概只有狗會出現在市集裡。」水胭脂自言自語,跟著問:「那麼這兒被狼吃掉的羊數目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