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大姐話裡肯定的意味不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樣子。
「哎……你不懂我的意思嗎……就是……」她的話說的斷斷續續的,有手足無措的慌亂感。
「就是?」水綺羅於是催促地重複她的話。
「大當家察覺自己真正的心思了嗎?」佟胤徽由床上坐起身,水綺羅趕忙上前攙扶他。
水胭脂立刻察覺佟胤徽的臉色慘白如雪,似乎隨時可能昏厥。
「在長安京的時候,我記得你臉色沒這麼差。」不習慣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水胭脂立刻掛上一張漠然的面具。
佟胤徽勉強撐起笑容,一陣輕咳。
「讓、讓……大當……咳、咳……」
「好了,先別說話。」水綺羅邊拍他的背替他順氣,一邊制止他說話。
雖然才剛進入九月,但邊關的天氣冷得早,如果不披上一件厚厚的羊毛外褂,佟胤徽可頂不過這嚴酷的氣候。
見他從輕咳逐漸轉為猛咳,水綺羅先是替他在腰間上墊上幾塊軟枕,才忙著倒茶給他。
「其實這一路上我好幾次勸他會長安京,可是他說什麼都想把大姐帶到這裡。」倒了杯熱茶給丈夫,水綺羅繼續道:「說這裡有許多大姐和佟大哥的回憶,只要來到這裡,大姐一定會想起以前和佟大哥之間的美好。」
水胭脂偽裝起的冷漠正漸漸崩塌。
「為什麼……我到邊關的那一年與你並沒有太頻繁的接觸。」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當年佟胤徽因為身子虛弱,就連用膳都是在自己的房裡,一年四季走出房的次數五隻手指頭便能數得出來,他們見過面的次數大概更少,他為何要為了他們做這麼多?
佟胤徽孱弱得說不出來,水綺羅幫忙拿出我聞替他開的藥貼,生起小爐的火替他煎藥。
霎時間,房內只有小爐噗嚕噗嚕的煎藥聲,佟胤徽濃重的鼻息和嘶鳴般的呼吸聲,水綺羅拿出瓷碗準備盛藥的聲音和水胭脂屏息以待的心跳聲。
良久,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因為向晚……胤、胤徽認為都是他的錯。」水綺羅皺了皺小鼻子。仍是不習慣以他真正的名字相稱。
「什麼?」水胭脂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件事說跟他無關,卻又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佟胤徽,但若說全是他的錯,似乎又太言過其實。
「胤、胤胤徽……」水綺羅結巴了老半天,就像喉頭鯁了塊魚骨說不出話,「啊!總之,向晚認為佟大哥會拋棄大姐都是因為他的錯。」
她喊不出「胤徽」這兩個字啦!水綺羅再心中暗叫,終究還是喚他習慣的稱呼。
水胭脂在意的哪是喊不喊得出「佟胤徽」這個名字?她在意的是原來佟胤徽一直是這麼想的。
「你……」
瞧出水胭脂滿臉驚愕,佟胤徽強撐起嘴角,露出苦笑。
「咳、咳……如果不是因為有我在,就算大哥是繼子也無所謂,佟家照樣可以由他來繼承,大哥也不回因為介意門當戶對的身份問題,而拒絕佟水兩家早已訂下的婚約,咳咳……」先是咳了一陣,佟胤徽強忍著喉嚨不舒服的瘙癢感,一口氣把話說完。
他知道這件事本來就沒有任何人有錯。
讓大哥繼承佟家這一點沒錯,大哥是養子這樣一點沒錯,父母親處於善意隱瞞收養大哥這一點沒錯,不甘心被大哥知道事情真相這一點沒錯……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對,就是多了他這個病弱體虛、對商事一竅不通,卻硬要跳出來「爭家產」的親生子最礙眼。
「所以他才在佟大哥宣佈放棄繼承佟家那晚離家出走,過著四處流浪的生活。」說道這裡,水綺羅看著佟胤徽的眼神,溫柔得好似一攤春水,除了驕傲也游心疼。
水胭脂瞧著兩人眼底的深情,打從心底湧現一股羨慕之情。
如果他們還在一起……是不是會像綺羅和佟胤徽一樣?
隨時蕩漾在眼底的愛意,對彼此的熟悉和信任從每個有默契的小動作中表露無疑,任何人都能輕易的察覺出他們的感情有多深厚。
「所以他……」水綺羅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佟胤徽揚手打斷。
「大姐,對不起。」佟胤徽第一次這麼喚她,眼神滿是歉然,「如果沒有我就好了……」
一股怪異的感覺將水胭脂從怔愣中喚醒。
「不是的……」不過那股感覺很快消失,她搖搖頭,垂下螓首,整個人不復以往的氣勢凜然,頹喪不已。
在她認為自己是最悲慘的那一個時,佟胤徽確實如此地為他們倆的事情擔心。楚楚替他們著想。
她一開始還拿佟胤徽當成報復佟胤玄的工具,甚至卑鄙地以為水綺羅是拿他身體弱的事當借口,打發她。
沒想到……他們究竟讓多少人替他們擔心了?
「只可惜大哥頑固得不肯接受當家這個位置,繼承佟家。」佟胤徽繼續歎道,「連爹娘也認為由他來繼承是最適合的,可大哥就是執迷不悟,非要我來繼承不可……」
本來他就一百萬個不願意繼承佟家的家業,先不說他對從商沒興趣,他的身子骨虛夜不可能呀!真不知道大哥在想什麼。
想到這裡,佟胤徽的眼底閃過一抹厭煩。
水胭脂正好低下頭沉思沒發現,倒是水綺羅瞥見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水綺羅端起剛煎好的藥走至窗邊,遮去了水胭脂的視線,同時對丈夫使了一記眼色。
佟胤徽聳聳肩,眼裡閃爍著「又不是故意」的光芒。
見狀,水綺羅眉一挑,揚聲道:「該吃藥了。」
聞言,佟胤徽蹙緊眉心,表情說有多苦就有多苦。
「可以給我一杯酒嗎?」他小小聲要求,不敢讓水胭脂聽見。
水綺羅的回應是給了他一記白眼。
真是的!他們這場戲可是特地演給大姐看的,若是不謹慎一些,一個不小心被精明的大姐給看穿的話,絕對是弄巧成拙,他還敢要酒喝!
想到這裡,水綺羅更是用力的瞪了他一眼。
好在平時冷靜的水胭脂因為心煩並沒有聽見。
「其實不是這樣的……」她忍不住想替佟胤玄辯白,聲音聽起來卻比佟胤徽還要虛弱。
「不,事實就是如此。」相較於她,佟胤徽的語氣堅定。
不是的,佟胤玄並不是這麼想的,她都知道,卻無法輕易的解釋給他聽。
那些佟胤玄拒絕她的理由,曾經使她痛不欲生,可是直到現在才發現傷心的不只有她,佟胤徽同樣承受了不小的壓力,甚至為了讓佟胤玄能夠順理成章地繼承當家之位,而流浪在外不肯回家。
其實,佟胤玄只是單純的認為自己已經接受太多來自佟氏夫婦的恩惠,如果再從他們那裡得到更多,他會承受不起,因為他是那麼耿直的一個人,受人點滴,絕對是泉湧以報。
他是怕自己一輩子都還不起啊!
是啊,她一直都很清楚,所以想怨他卻又不知該如何去怨,如果情況換成是她,也許她也會做出和佟胤玄一樣的決定。
所以……她到底在憤恨不平什麼?明明瞭解佟胤玄心底所想的,又對他決定割捨她而感到痛苦怨懟,這大概是她即使能體諒他的想法,卻仍舊無法原諒他的原因吧。
水綺羅和佟胤徽瞧著她心亂如麻的複雜神情,知道她動搖了,兩個人交換了記眼神,確定對方和自己想的相同。
只要再推她一把,或許能造成這難搞的一對之間一點漣漪起伏。
「我並不是要幫大哥說話,而是把事實說出來,希望你們能好好聊聊。」佟胤徽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和平的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