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凡斂眉,淡淡瞥過她略帶嫣紅的雙頰,剎那間,思緒變得紊亂無章,有種莫名的渴望與壓抑許久的異樣悸動不安的作祟。
下一秒,梅杜莎忽然錯愕的愣住。
溫涼的一記輕吻,烙印在她飽滿的額頭,像臨睡前天使給的祝福一般。
不,他是魔鬼,怎麼可能會是天使?
愣然地撫額,她呆望著他起身離去,他甚至向她道晚安,往日的敵意與不愉快的回憶彷彿皆不曾存在過,兩人之間像突然乍生許多敵對以外的可能性,曖昧的氛圍像一杯不慎傾倒的咖啡,不斷漫過彼此曾經畫下的界線。
「席凡!」見他挺拔的背影將要離去,梅杜莎忽地喊住他,心底直發慌。
他側過身,倚著門慵懶地看著她。「你相信嗎?看到你回來,我竟然有些開心。」
霎時,隱在幽暗之中的一雙媚瞳竟微微泛濕,但她仍倔強地嘴硬。
「你不用這樣拐我,無論如伺,我都會把繼承權讓給你,你不必使出這種手段來……」
「晚安,莎莎。」不待她說完,席凡已逕自掩門離去。
看傻了眼的梅杜莎,懊恨又苦惱的將臉埋進羽絨枕裡呻吟。
她真蠢,居然像個笨蛋一樣慌亂無措,或許他變了,對她的敵意也不再那樣深,但他內心對她的排斥怎麼可能消失?方纔的晚安吻也許只是他一時心血來潮,根本算不上什麼……
喔,現在還有個很嚴重的問題——
明晚究竟要不要去找他問清楚她還說了什麼夢話?真是該死!
名副其實的白色聖誕即將到來,雪花飄飄,像天使振翅時灑落的羽毛,彷彿是一種祝福與幸運即將降臨的預兆。
更正,應該是壞兆頭才對。
長桌上,一張慵懶的麗顏被白皙的雙掌輕托著,狀似一夜未眠的黑色煙熏妝外加鮮紅欲滴的飽滿唇色,和一頭經過發膠肆虐的叛逆蓬髮,襯以一襲絲質全黑長及足踝的洋裝,梅杜莎整個人看來猶如黑暗魔女,正坐在王位上審視著人間的混亂。
對座,席凡仍舊如往常一般,深色亞曼尼西裝搭配深赭色領帶,一頭長褐髮束在頸後,僅存一綹不聽話的髮絲垂墜在眼眸前,略微遮住他過於精明而明澈的眸光。
耳畔,蕭邦輕盈華麗的圓舞曲悠揚地飄送著,這是屬於席凡式的早餐規矩。蕭邦是保羅生前最喜愛的音樂家,家中不時流洩著夜曲、圓舞曲等浪漫的曲調,顯然如今席凡也養成了這個習慣。
至於她那名義上的二哥洛伊,據聞,他在她走後沒多久也不知道「野」到哪裡去,似乎專門參加一些他認為刺激的恐怖活動,或是和一堆成天反政府的法國青少年廝混在一塊兒,擺明了不顧家族事業,自己另有主張。
「吃你的早餐。」這是今早的第三次警告,席凡甚至不用抬臉便能知道對座的人又在神遊太虛,顯然她對昨晚的夢話有多麼在意。
恍然回神,梅杜莎胸中充滿被人下令的不快,慍怒地抓起刀叉,洩恨似地切著瓷盤中流淌著奶油的煎培根與荷包蛋,卻仍控制不住的頻用眼角餘光覷視對座的俊臉。
席凡捕捉到她防備性極濃的覷視,唇畔勾起淡笑,亳不遮掩的讓她看個清楚。見狀,梅杜莎登時一愣,心跳加劇,左手一滑,叉子險些將嘴刺傷。
他瞥見她這副呆相,朗朗地低笑,軟化了臉上冷峻的線條。這回,她差點噎死自己,心跳以每分鐘破百的速度躍動著。
一大早就笑得那麼曖昧誘人,是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餓虎撲羊嗎?和他同處在一個空間中簡直是自尋死路,心若不是沉淪就是徹底淪陷。
與他同桌吃飯的日子己塵封在記憶中,可是,在這當下,她與他竟然能相安無事地面對面共進早餐,這畫面實在虛幻得教人……
「你應該還記得,聖誕節過後將會有一年一度的盛大拍賣會。」席凡姿態優雅地拿起雪白浮鏤著花邊的餐巾,擦拭唇角。
「當然記得,每年一到聖誕節,保羅爸爸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待在家裡。」她意興闌珊地托著細緻無瑕的臉蛋,瞟向席凡。
席凡眉宇微擰,一股悶氣衝出胸口,驅使他下意識地低吼,「說話時不要眨眼睛。」
梅杜莎傻住,「為什麼?我又不是洋娃娃,怎麼可能不眨眼?」難道要她拿膠帶把眼皮貼起來?
席凡微微側開臉,原本爽朗的神情瞬間陰沉許多。「我應該早點把你找回來,省得你變成這種德行。」熟悉的那股濃濃的自厭感覺驟然湧起,他就是無法抑制對她的矛盾情感,要恨抑或是要愛的界線一旦模糊,什麼都弄不清。
「哪種德行?」她交疊起雙掌,笑得燦爛,眉眼儘是慧黠。「是怕我丟司各特家的臉嗎?放心,再過幾天,我和你就能正式永遠分離了。」
席凡面無表情地回望著她的燦笑。每當她以促狹的口吻說就要正式脫離司各特家族,或是就能與他毫無瓜葛時,他的心緒總是特別雜亂、煩悶。
但,她的離開,不正是他長久以來的想望嗎?
「不說話,代表你默認囉?」她實在無法習慣他突來的深深凝視,他那雙棕瞳像是以兩團寒冰鑿成,極寒之中包裹的卻是兩團火炬,彷彿快看穿她的心……
「別在我面前偽裝自己,我知道,你越表現得不在乎,就代表你越在乎。」他突來的這番話似乎頗有弦外之音,而他已經厭倦她刻意堆疊的保護網。
梅杜莎輕嗤,「我對你有什麼在乎可言?我恨不得趕緊遠離這裡的一切,有什麼好在乎的?」
「那麼,你究竟在乎什麼?」他輕問,神態卻像極了質詢,幽邃的眼眸直勾勾望進她眼底深處,像要掠奪什麼似的充滿陰戾之氣。
「我只在乎……」她倏然止住話,垂下眼眸,豐唇微抿。「我什麼都不在乎,我只想快點回台灣。」夠了,她絕對不能露出任何令他起疑的蛛絲馬跡。
妯絕對不能洩漏那個秘密,絕對。
席凡捕捉到她掩睫瞬間掠過的異樣神情,赫然站起身,長腿迅速跨了幾步欺近她。她毫無防備地抬起眸,眸中蕩漾著淡淡的水波,像是閃爍著淚光。
「莎莎,你究竟隱瞞了什麼?」他陰鬱地俯視著她,心中對她疑惑更深。
「沒有,隱瞞的人應該是你才對。」梅杜莎繼續使出老招數,打哈哈岔開話題。
「我隱瞞什麼?」
「其實你是同性戀吧?」她問了一個令人噴飯的問題,但表情卻再正經不過,因為這個問題已盤桓在她心中許多年,只是苦無機會問出口。
「是誰跟你說我是同性戀?」席凡淡然地問。
「我很早就發現了……」梅杜莎瞪著他,以為他想狡辯,連忙拿出證據。「你十六歲生日那天晚上,我親眼看到一個半裸的男人從你房間裡走出來!我沒近視也沒青光眼,你別想跟我瞎掰說是我眼花看錯!」低喝到最後,她幾乎莫名的激動。
她的語氣太過氣憤,甚至連自己也不得不懷疑,她幹嘛說得像是埋怨?怪了,她應該是用嘲笑的口吻說話才對……算了、算了,這個節骨眼哪還管得了那麼多?
「你確實沒有看錯。」他不甚在意地任由她漾起得意的微笑,繼而又抖出更大的內幕,「不過,那是因為洛伊的男友走錯房間,被我趕出去時正巧讓你撞見。」
她倏地瞪大雙眸,詫異得差點跌下椅子。「你、你胡說!」拜託,她還一度想過要把威廉「引薦」給他呢。
席凡性感的薄唇噙著笑問:「不然,要不要試試看?」
梅杜莎氣悶又衝動地回了句,「試什麼?怎麼試?」
「很簡單。」看見他勾起的笑,梅杜莎霎時愣住,唇錯愕地微張。席凡卻在瞬間斂起慵懶的神態,半瞇起的棕瞳掠過一絲詭譎,深邃的眸子掃過那張豐盈的菱唇。
他優雅勁瘦的身子壓低,重心傾近,她剎那間渾身僵硬,瞪圓了雙眸,臉色泛白,對接下來的事難以置信。
屬於他的迷魅氣息霍地席捲全身,梅杜莎猛然回神,下意識想推開他,無奈雙臂己讓他禁錮在大掌之中。
她從不知道,那張總是吐出冷漠話語的薄唇,吻起人來竟然如此狂烈,自他唇上傳來熾熱滾燙的溫度,幾乎灼痛了她被吮吻得略微紅腫的唇,她越是掙扎,他吻得越是瘋狂。
「唔……放開……」
梅杜莎含糊不清的字句被一張彷彿渴了許久的邪惡薄唇吞噬,他使終不肯鬆開她,這個吻更有逐漸加深的趨勢。
想吃人啊?這麼個吻法,像是渴望已久似的,他該不會是慾求不滿所以隨便找個人下手吧,這個男人那麼輕視她,怎麼可能會對她產生什麼渴望?
她緊閉的水眸總算鼓起勇氣微微睜開,怎之一望之下,她的思緒、整顆揪緊的心全慌了。
英挺如雕像的臉龐微噙著笑,澈亮的瞳眸裡竟不再冰冷如昔,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淡淡的柔情,他吻得用心,彷彿欲藉由這記深吻來取悅她似的。
很可惜,她一點也無法享受這個稱得上是纏綿悱惻的吻,有的只是滿心的疑惑。
察覺她心思已飄遠,席凡緩下動作,半晌後才徐徐抽身,與她拉開些許距離。
兩人同樣氣息紊亂,呼出的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為水霧,一片濛濛的白霧瀰漫在他們之間。
「此吻可證明,我不是同性戀。」席凡一派輕鬆地整了整領帶。
見狀,梅杜莎幾乎僵住,「你吻我……就只為了證明你不是同性戀。」天,她的初吻竟莫名其炒的「慘死」在這樣的情況下!
驀地,他展開雙臂,撐在桌沿與她的椅背上,輕而易舉如蛛網捕蝶般將她困在能感受到他溫熱氣息的範圍內,甚至近到兩人的瞳眸中只有彼此的身影。
「我只是解開你的疑惑罷了,你不必小題大作。」他幽深的棕瞳直勾勾地盯著她紅腫如莓的唇瓣。
她氣惱地回吼,「小題大作?見鬼的小題大作!有哪個哥哥會跟自己的妹妹嘴對嘴親吻,只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同性戀?你以為現在是在拍低級的亂倫。片嗎?」
「莎莎,你從來就不曾當自己是我妹妹啊,我也不曾承認過是你的哥哥,所以這個質疑基本上並不成立。」狡獪的銳光掠過席凡迷人的棕眸,閃耀如星辰。
梅杜莎狠狠地咬唇。好,她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反被將了一軍,這個男人經過這麼多年的修練,已經從妖晉級為魔,她早該有所覺悟才對。
看她標緻的臉上滿是苦惱,陷入沉思中,席凡忍不住放柔了神情,唇角緩緩揚起笑意。
莎莎,這個小名早己不適合這個儼然成熟且擁有萬般風情的女人,她不再忍氣吞聲,不再畏縮膽怯,她的轉變確實令他措手不及,甚至激盪起原本壓抑在他內心深處的複雜情感……
半晌後,席凡睜開半斂起的眸子,慣常的疏離與冷漠彷彿一張面具,回到他英挺高傲的臉龐上。
「後天晚上,律師公開遺囑後,你得繼續留在巴黎。」
「為什麼?」梅杜莎驚呼。
席凡整了整衣袖,做然的氣質極具魅力,舉手投足間總蓄滿了迷人的優雅,無怪乎這個男人早在十幾歲少年時期便是女人注意的目標。
注意到她迷惘而追逐的目光,他輕抬眸注視著她,兩人眸光彷彿無止盡的糾纏。
「往後,不論你在哪裡,都要定時向我回報你的行蹤。」
「我不是犯人。」梅杜莎瞪著他道。
「你是,而且是我的犯人。」席凡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她是屬於他的所有物。
「席……」
「討論己經結束。」絲毫不給她抗拒的機會,他轉過身不再看向她錯愕的臉,跨開長腿便走。
討論結束?他們甚至從來沒有過直正平等的討論!他總是試著堂控一切,而現在竟然還把歪腦筋動到她身上來!
原以為能平靜無波的將一切結束,為什麼她反而有種越來越難脫身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