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這邊,自水翎走後,尹家更見淒清煌涼。鴻飛的呆滯木然,令田氏鎮日帶淚長歎,直說自己上輩子沒燒好香,這輩子才落得如此淒涼。
霜若則陷人了矛盾和怨憎等種種情緒之中。按道理說,公主及額尉帶了病中的二格格回京師靖府,是分攤了尹家一部分的負擔,尹家或多或少可以較輕鬆,加上纖月公主十分的通情達理,在離去之前還仔細的替哥哥號脈辨症,並留下幾帖方劑,希望對哥哥的病情有所助益。
可是霜若每當想起三格格花綺那驕縱跋尾且礎礎逼人的嘴臉,她不覺就會火冒三丈,也不香港感慨雲泥殊路,不得不怨憎貴與賤的低懸殊。
然而正當這對母女各有嗟怨時,奇跡卻於水翎離開後不久發生!也不懂是癲和尚的怪方子(人肉丸)真的生效,還是纖月的方子有神髓,總之,這日田氏在房裡替鴻飛擦拭身時,突然襲擊發現鴻飛正眨著眼皮並掙動手腳,不久,他更突然的張開眼來,茫然的注視著母親。時,突然發現鴻飛正眨著眼皮並掙動手腳,小久,他裡天兒剛
「娘!」那聲音好虛弱。可他至少說話了,而且還認得她這個娘!田氏心中一喜,又一酸,她悲喜雜陳的低喚。「鴻兒,你終於醒來了」
是的,從這一刻起,尹鴻飛又猶如被人從鬼門關前喚回般道:「娘,瓴兒呢?怎麼不見翎兒?」
田氏一楞!翎兒呢?該怎麼說?早該料想到鴻飛若醒來,首要問題一定是這個,可是霜若和她沒有把握他公醒來,也因此母女根本沒有去想這個問題。
如今,話到臨頭,田氏倒真的有些不知所措。該說實話嗎?不,不行,若據實際上告訴鴻飛,水翎是因為剜了一塊肉給他和丸吞才病了,他定要又癡又狂的怪罪自己,一個不好,可能又要怪病復發。可是,不說實說仃嗎?水翎確實不在尹家,不在海寧!
一個頭兩個大!於今之計,田氏只好先安撫他,等霜若回來,母女倆商量過後再做定奪。
於是田氏先哄鴻飛,說海意坊生意大好,水翎先到店裡忙和去了,鴻飛信以為真,便乖乖睡下休息。
霜若從衙裡回來,聽說她摯愛的哥哥已奇跡般的醒來,她自然又是一陣興奮、一陣心酸,母女倆吱喳了半晌,商量的無非是該如何面對鴻飛心懸水翎的這件事。
後來,母女倆商定對鴻飛說一半兒真話,一半兒謊話,而不論真話或謊話,母女倆又決定由面冷心暖的霜若來代表發言。
這日的向晚,鴻飛仍渾身虛軟的躺在床榻上,但腦已清、目已明的他,卻早面對著窗外,一腦的望眼欲穿。
從醒來到現在,他心中反覆懸念著的,只有翎兒!翎兒!摯愛的翎兒!
那日在海邊的情形,已歷歷在他腦海翻轉過一回,他深惡痛絕那幾個惡漢的目無法紀,害他昏迷了這麼長的一段時日。經由母親的敘述,他又慶幸有俠義之士出手相救,致使水翎毫髮無傷。
他昏迷後的一切,他根本沒有記憶,可他也不想去記憶,他只想馬上見著翎兒,緊緊的擁她一次,抱她一回!
這時,門外傅來的腳步聲,令他心裡戰鼓擂鳴,門「呀」的一聲被推開時,他也同時低喚:「翎兒,是你嗎?」
當然不是!
來者是霜若,她答:「哥哥是我,我是霜若。」
鴻飛的眼中湮過一抹失望,但他仍含笑道:「霜若,你來了!這陣子,為兄的又拖累了娘和你,真是無用!」
霜若趨前至床邊,執起哥哥的手,真誠道:「哥哥,人有旦夕禍福,何況咱們是親兄妹,何來的拖累呢?」
「霜若,哥哥真該慶幸有娘和你這麼『不厭其煩』的家人,也該慶幸娶了二格格這麼個賢德的女子!」
不知不覺間,鴻飛便提起了水翎,那神情之中的愛戀,令霜若對即將開口的事難以開口;問題是,再怎麼難,她還是得說。
「哥哥,我知道你正在等著二格格回來,可是我必須說二格格她應該……不會回來了!」
霜若的話猶如當頭棒喝。「不會回來?」鴻飛攢緊濃眉,神色昏茫!「她……死了?被那群惡漢害死了?」
「不,不是!」霜若慌忙搖首,見哥哥略微放鬆,才又說道:「二格格她——前些日子被靖王府的人帶回京師去了!」這是那一半兒實情。
「為什麼?她受傷了,還是病了?」鴻飛揪緊霜若,問得好惶急。
霜若得承認哥哥說的全是標準答案,可是為了避免哥哥因二格格的剜肉而自責,更為了避免二格格回靖府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而引起靖府的追究,霜若和母親便自私的擅做決定,執意讓尹家和靖府就此斷了牽聯!
田氏自然是較不忍心就此斷了鴻飛和水翎的這段情緣,水翎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媳婦,她和鴻飛不只是鷂蝶情深,對尹家更是有情有義,可霜若對靖府的諸多顧忌也不是沒有道理,兩相權衡,她老人家同意了霜若先「避凶趨吉」的說法。
於是,霜若便鐵著心依照和母親的商議,面不改色的說出另一半謊言。「哥哥,二格格她既沒病也沒傷,只是——靖府的人大現實,那日他們南下海寧來探望二格格,一見你昏迷不醒的樣子,便直說二格格嫁了個……活死人,還嚷嚷著不讓二格格將一生斷送在海寧守活寡,更強拗著要二格格回京師,二格格起先當然不肯,可是終究禁不起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便隨他們回京去了!」
霜若偷偷的睨了仍躺在床上的哥哥一眼,他面無表情的樣子,讓霜若心疼與心虛。「我說哥哥呀,你也不要怪罪靖府和二格格的狠心,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你要相信,這麼做對你和二格格都好,畢竟咱們和靖府是地位不同,雲泥殊途啊!」
鴻飛依舊面無表情的沈默著,良久,木木然的說;「我知道——咱們是高攀了靖府,可我實在不相信,翎兒會不留隻字片語的捨我而去,那完全不像她的性情!」
霜若不得不驚訝哥哥和水翎的相知之深。「二格格的確留了些話,在桌上。」霜若由桌上拿起那幅水翎臨離去前留下的墨跡.涕給哥哥。
說來霜若也和母親田氏一樣的矛盾,一方面希望尹家能不再和靖府瓜葛,一方面又同情哥哥和水翎格格這對有情人,而看著哥哥那思無言傷欲絕的神情,霜若不得不開始省思這一半謊言的對與錯!
面這當時,鴻飛正奮力坐起,如饑似渴的吞噬著那些屬於水翎的娟秀字跡,看完,他競兀自笑了,唯那笑是如此的蕭索蒼涼。「對我,翎兒畢竟還是心有相思,心有難捨,可是她卻忍心——任溪斜、任山遮、任……人去也!」
之後,他絕望的捂著臉躺回榻上,那濁重的吸氣聲,令十歲起便不曾再見哥哥落淚的霜若震驚,面這一刻充塞在她心裡的唯一念頭是——錯了!她和母親商量出來的方法全錯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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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知錯,有些事也未必說改就能改,霜若和母親的謊言便是如此!
而如此的謊言,以田氏和霜若的觀點,是企盼對好不容易才醒來的鴻飛有所助益。換言之;人真的難免自私,霜若母女希望鴻飛在心無堅礙的狀況下,身子快快復元,至於水翎為鴻飛犧牲,甚至因之病倒,則等到不得不說時再說了!
說來鴻飛也的確不負母親與妹妹的企盼,在期望不增加她們身心負擔的情況下,鴻飛果然十分努力的讓自己復原。
他乖乖吃著母親為他精心熬製的補劑,並「試著」不去想起這帖補劑以往都是水翎替他熬煎的,精神恢復得更好時,他也重拾起畫筆與漂染功夫,潛心畫出一幅幅的墨竹或染整出一件件的紗料,並「試著」不去回想水翎得知他畫得一手好竹時那嬌憨的崇仰眼神以及和水翎草創「海意坊」時的甘苦,他甚至絕口不提水翎。
可是不提與「試著」不想,並不代表真正的遺忘!
對一個同樣無法做到不貪愛、不執著,且情有獨鍾的男子而言,他或許不會形於色的表現出他的貪愛與情鐳,可是「執著」,將更鮮活也更鞏固他所要的女子在他內心的色彩與地位,並給他加倍的煎熬與痛苦。
鴻飛從沒有一刻相信水翎是個勢利眼的女子,更遑論要他相信,她會因為他是個「活死人」而捨他求去!若真如此,她當初就不可能選擇遠嫁海寧。可靖王府的人現不現實、勢不勢利,他是全然不知。
但從霜若的描述,鴻飛「恐怕」自己以往對靖王爺和額附任昕的高評價是錯誤的,而正因為如此的「恐怕」,「恐怕」上京去追回水翎是自不量力,是自取其辱,「恐怕」自己不能帶給水翎幸福而只能給予不幸,因此鴻飛硬生生的抑下對水翎的思念,獨自承受驟失愛侶的痛。
時間如此沉重的度著,忽忽又過了半月有餘。這日,鴻飛碰上的一件奇事——或者不能稱「奇」,而是有人蓄意!——徹底的改寫了他和水翎這對有情人的姻緣宿命。
這日,身體狀況已恢復了七、八成的鴻飛,獨自漫步到海寧街上,走到海意坊前,他淒楚的眼神不能自己的凝定在那塊早巳蒙了塵、結了蛛網的匾額,以及緊閉的門扉上良久良久。
是一陣沿街而來的突死吟唱聲轉移了他的目光,一個穿著摹樓、手執木杖、手托破缽的和尚,邊走邊自唱自應著:
「惺惺著?(清醒著嗎?)」
「喏!(是的!)」
「他時異日,莫受人瞞。(從今以後,不要受人蒙蔽。)」
「喏!(是的!)」
然後和尚停在鴻飛身酵,停止了自唱自和,卻詭譎的笑問道:「施主,你是你自己的主人嗎?」
鴻飛起初莫名和尚的問題,遲疑一下,才答道:「應該是吧!」
「你說你『應該』,我卻覺得你『不應該』,不應該因為他人的一點批評而耿耿於懷,不應該受人蒙蔽,而錯把他人不把自己當主人!和尚像繞口令般喃喃念著。
鴻飛依舊糊塗,不懂這素昧乎生的和尚想傳達的究竟是什麼?「師父,我不明白……」
「唉!和尚我說的話,施主可以不明白,可施主你不能不明白因果,不能不明白欠債的要還債,欠淚的該還淚。施主,一報還一報啊!」
「師父,你愈說我愈糊塗!」
「難得糊塗,是好,可若時常糊塗,就大事不妙了!」掐指算了,算,和尚邊擠眉弄眼,帶點鬼祟的附上鴻飛耳際危言聳聽道:「癡子,這是天機,我本不該洩漏,可因為你和二格格姻緣線長,宿緣未了,我這癲和尚只得做個好事者了。」頓了頓,和尚嘿嘿笑了兩聲,又神秘兮兮的道:「二格格如今命在旦夕,你得趕緊上京救她!」
「是嗎?」鴻飛因和尚的「天機洩漏」面慷然心驚,水翎「命在旦夕」,他自然焦急難奈,可是他對和尚詭異的言行仍有疑慮!「二格格回靖府,是近榮華依富貴,怎麼可能說病就病,且病的危在旦夕呢?」
「所以我說如今施主你是受人蒙蔽!至於二格格之所以病危的個中緣由,我想你的母親和妹妹能給你所想要的答案!」
「師父,您是說我的母親和妹妹隱瞞了我關於水翎的事?」鴻飛突然有些開竅。
這會兒和尚爽快的大笑,又語帶玄機的說道:「施主,你終於快是你自己的主人了!」
鴻飛怔仲著,想不通母親和霜若究竟瞞他什麼?不過如果和尚所言屬實,那麼他非得現在就折回家中去同母親和霜若問個清楚明白。
臨轉身,鴻飛突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師父,鴻飛仍有一個疑問,若說水翎現已命在旦夕,為何您一直強調我得上京去救她?不說別的,光時間上的往來,就緩不濟急啊!何況,鴻飛根本不諳歧黃之術,能怎麼救?該怎麼救?'』
「無論情況如何危急,二格格只有施主你該救,也唯有你能救!至於藥方子,癲和尚我倒可以贈你!」和尚說的慷慨,並不斷抓耳撓腮。
「真的?」鴻飛眼睛驀的一亮。「多謝師父,請師父等著,待我借個紙筆來抄寫
「不用,不用!」癲和尚把手瀟灑一揮。「只五個字,哪用得著紙筆?況且,這藥方子我剛才也說過了!」
鴻飛又呆了一呆,他肯定方才自己絕沒有聽見任何藥劑的名稱,不過他還是決定要洗耳恭聽。
「一滴水一個泡,一報還一報。」和尚念著。
「什麼?」鴻飛楞著!
「我說——一報還一報!」和尚又復頌了一次。然後托起他的破缽,夾緊他木杖子,如停下來時般突冗的又邊唱邊走了,只差嘴裡吟唱的詞兒變成r另兩句:
雪後始知松拍操
事難方見丈夫心
鴻飛得了「一報還一報」這五個字,實在是思量不出它有何玄機?又和救水翎有何千系?他想追著一上前再向和尚師父問個清楚,可在一個閃神之間,和尚師父卻已不見了蹤影。
懊惱中,鴻飛只好帶著滿腹疑問,火速的舊到家中。經過他一再的追問,母親和霜若終於鬆口,說出水翎病重的緣由。
這一聽說,讓鴻飛整個人幾近魂飛魄散。想翎兒那身嬌體弱的模樣,卻為了救他一命而寧願忍受切膚之痛。水翎啊水翎,尹鴻飛得你為妻,夫復何求?
鴻飛想著,當著母親妹妹的面,競也不能自己的淚眼娑娑了起來,惹得田氏和霜若也跟著淚漣漣。
稍後,他因為事情的連貫,而弄明白和尚師父那怪方子「一報還一報」的意思,也想通了和尚師父臨走前,為什麼要吟唱「雪後始知松柏操,事難方知丈夫心」這兩個句子。原來,和尚師父是要他上京,剜一塊肉來治水翎,這正是「一報還一報」至於這奇怪的藥方子能不能再次見效,或許就得看他的心意虔不虔誠了!
事情彼關水翎的生死,鴻飛豈有置之度外或冷跟旁觀的道理?是夜,鴻飛便整理好簡單的行囊,和堅持要隨行的霜若披星戴月,風夜兼程的逞朝京師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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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那癲和尚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京師這邊,靖王爺和向軍機家是鬧亂成一團。
靖王府邸,正陷任一片水深火熱之中,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為水翎格格的病情加重而神情惶惶,至於向家上下.則為了向日青與巴燕娘的貌合神離而憂心仲仲!
靖王和芹福晉,雖曾想過讓愛女遠嫁並非明智之舉,可也沒料會釀成這種悲劇!
心疼女兒的芹福晉,遇上這樣不幸的事,自然是怨天怨地怨自己,無一不怨,她真怪靖王不疼惜水翎,為了那勞子的陳年婚約,硬是將水翎推往海寧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也恨自己一時心軟,讓尹霜若說個三言兩語便同情尹家,同情起尹鴻飛,說到尹鴻飛,更怨這不知是否今生無緣的女婿也未免太軟弱,禁不起他人幾拳,便神魂盡失的倒下,還有水翎,明明是個姑娘家,還跟人逞什麼英雄,竟剜肉讓丈夫當吃,最最可恨的當屬九門提督巴格隆那敗家子巴鍇,竟敢動土動到靖王府格格身上,真是欺人太甚。
當然,要怪還是得怪落腳在海寧那草菅人命的臭和尚,開那勞子的怪方子,弄得水翎如今像風中苟延的殘燭。
唉!總言之,靖府里外,如今是「天無二日晴,地無三里平」,每個人都神喪氣沮,猶心不已!
就連纖月一身好醫術,也感覺使不上,力。水翎那身虛微浮縮的怪病,讓纖月和靖五請來的許多高明大夫,都因不得其門而入,而束手無策,而信心盡失。
人在遇事不順時,最慣常的做法是求神問卜,此舉自古皆然,芹福晉也不例外,帶著嬤嬤丫環,她訪遍了城近郊的所有寺廟去立誓許願,盼的正是眾神靈能顯顯神跡,讓水翎回天有術,也可免去她白髮送黑髮人的傷痛。
花綺和杏姑這兩位姑娘家就「科學」多了,她們死纏著有未卜先知能力的四格格鏡予夾纏不休,要求鏡子看看能不能由冥想之中感應出一彼關水翎生死的兆頭。
而經過多次的屏息凝想,鏡予也的確感幢到一些微兆,可怪的是那些微兆都滿有喜意,並不像家有凶事的樣於,但因自己的二姐現在已是一副病人膏盲的模樣,鏡子也不敢明說自己的預見,萬一讓大家空歡喜一場,那麼豈不是更糟!
話說向家這邊,自聽說水翎由海寧抱病歸來,向日青便鎮日魂不守舍,三天兩頭,無所避諱的往靖府或任昕那兒探問水翎的病情。
哎!算來他也是個癡情種子,可歎的是錯將情意種在與他無緣的水翎身上,而他的過分關心傳到他的妻子巴燕娘耳裡,自然不是滋味。
打從上回夫婦倆為了新婚之夜床上沒有落紅而撕破了臉後,兩人是霜寒雪冷的冷戰到今天。說實話,燕娘是個女子。心較溫,又礙於捧人家的飯碗,自然得歸人管,所以她怎麼看都是較理虧也較心軟的一個。
雖說,日青在面對她時,總是劍戟森嚴、刻霽寡恩,絲毫不遜於十二月的飛霜,但反觀燕娘對他,卻無法做到劍拔弩張,冷言漠語。面對日青的父母時,燕娘也絕對不是一個告朔飭羊,虛應事故的媳婦,她總是孝意殷殷,盛情可感。
由此可知,燕娘是有改善夫妻關係的誠意,問題出在那向日青,婚後,他已經夠無動於衷的,水翎回京來,他對燕娘更是漠不在乎。
最過分的是這日午後,向日青所做的一次反悔!
午歇過後,向日青難得——主動的來找燕娘。正因為這份「難得」燕娘十分的喜出望外,她慌忙的打扮,惶急的踏入與她房間相連的內廳來迎接他,啊!幾乎可以比嬪迎接聖駕了!
可向日青迎面的一句話猶如兜頭的一盆水。「燕娘,咱們這麼貌合神離的生活下去,也不是辦法,依我看,你還是回你們巴家去吧!」
這當時,滿懷欣喜的燕娘整個人都傻了、愣了!
「難得」他大駕光臨,「難得」他好言好話,可是燕娘千萬沒有想到,他是來推翻不與她分離的前言,送休書來的。
「為什麼?咱們這麼貌合神離的,不也過了近一年半載,我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好!」回過神來之後,燕娘不只心頭冷,連表情也變冷了!
「不好!不好!日青頗為不耐的把手甩了幾甩,接著背在身後,來回踱步。「你我性情不合,個性泅異,當初娶你,純粹是一時迷惑!」
一時迷惑?喝!這四個字,比起以往他對他們婚煙的所有說法來,是客氣多了!可禮多必,她巴燕娘也不是個傻瓜。明眼人一定都看得出來,向日青這一著舉動,是在癡心妄想什麼!「日青,你我都清楚,沒有人能迷惑得了你,除了——水翎!而你如今提出這樣的要求,無非是想休了我,回頭和水翎重拾情緣!」
燕娘一舉揭發了日青的司馬昭之心,日青因此顯得惱羞。「不要扯上二格格,我只是無法忍一個不夠貞潔又把我當傻瓜的妻子!」
「你要我怎麼解釋?」燕娘淒然的問。「我沒有對你不忠,也不曾把你當傻瓜!」
「你明明有,何必狡辯?」日青憤然的跳腳。「你早巳不是處子,新婚夜卻窮裝無辜;你誑騙我的好友,再串通他們來斑騙我,光這些不守婦道的事,就足夠我把你攆出咱們向府!」
「我不守婦道,窮裝無辜?」燕娘咬緊了牙,握緊了拳。「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向日青,你說話要憑良心,我巴燕娘自從嫁人你們向家,沒有一樣不按道理,不照規矩,可你,要不是把我當個賤婦般冷言冷語,嘲騷相加,便當我已經隱形,除了漠不關心,便是視若無睹。我是人哪!我也有情、有愛、有夢、有淚啊!你怎能如此對待我,怎能?」燕娘痛呼,淚也旋即撲簌而下。
向日青有小片刻以沉默面對臉如芙蓉清麗、淚如珍珠斷線的燕娘,不能說內心沒有受到波動。
如果說沒有水翎可資比較,如果說燕娘能多給他一信心,也許他真能和燕娘和諧恩愛,白頭到老。可是「如果」終究是如果,」也許」也只是也許,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燕娘早巳不能獲得他的信任。而水翎也抱「病」而不是抱個「丈夫」自海寧歸來了!
以目前這種情況,他自然有他的私心!他是個自負的男人,希望獲得當然也是足以讓他自豪的妻子,燕娘的家世樣貌,都還算好,可是和水翎一比,卻差遠了。如今,他然希望盡快卸去和燕娘共同套上的這個婚姻枷鎖,並期盼水翎病況穩定了之時,再和水翎重譜鴛盟。
這是向日青打在肚腹裡的如意算盤,而燕娘的眼淚,雖帶引出他不少的憐惜之情,卻也引發他的躁鬱之心。「既然,你覺得你嫁人向家是受罪,是委屈,是大多的為難與不堪,那麼我讓你離開向家回巴家的提議,應是正中你的下懷才是!」
「你這是做賊的喊捉賊,是吧?」燕娘直視他,哽咽的控訴他。「明明是你對水翎仍懷不軌之心,卻將一切過錯推向我,向日青,我巴燕娘可不是個傻瓜,壞只壞在我對你仍有一片癡心。」她的哽咽化為啜泣。「回頭吧!水翎早已嫁作他人婦,這是你無力改變的事實,何況她如今是惡疾纏身,形如搞木。你仔細瞧瞧,除了身世背景,我燕娘有哪一項比水翎缺憾?回頭吧,日青,只要你多珍惜燕娘一些,燕娘願意生生世世克盡妻職的伺候你!」
燕娘說的真是真誠哀怨,日青卻聽若罔聞。「恐怕我是無福消受你的伺候。」他邊嘲弄,邊固執道:「水翎已經撇下她那病中的丈夫回到京城來了,由此可見她對海寧已無戀眷,而這也是我奪回她的最好時機,不論她現在變成什麼摸樣,我就是認定她!是生,我要讓她成為我們向家的人,是死,我也要讓她成為我們向家的鬼!」
對日青的執意與決絕,燕娘是牙齒緊咬,痛人心肺。「人家說一日夫妻百世恩,向日青啊向日青,你卻欺侮我欺侮得這麼淒慘。好,既然你無情在先,就休怪我無義於後。我要告訴你,你還是斷了要把水翎娶進門的念頭,你元配夫人這個位置,我巴燕娘今生今世是坐定了,我,生是向家的人,死也是向家的鬼,我倒要看看:你向日青有何種藉口、何等能耐將我攆走?」
這下子換向日青被激得臉色鐵青。「哼!假使你真想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那麼我成全你!咱們走著瞧!」
談不出個所以然,向日青又是憤怒的拂袖而去,燕娘追了兩步,又頹然止步,把幾句欲言的話語止在唇際。
善面扯破,便只剩惡臉相向了!燕娘真是滿腹的悲涼。眼看著自己在向家的一切努力即將付諸流水,眼看著自己向家少奶奶的地位就要岌岌不保,她的內心怎能不痛不恨?不妒火炙燃?
她真的深愛日青哪!是這一份固執的情意讓她撇下所有自尊,厚著臉皮留在向家;她是多麼渴望能以誠意和努力去換得日青的真心和疼惜,可惜,他只懂得踐踏她的自尊,把她的柔情毀得蕩然無存。
她同時也妒恨水翎!她原是不該將這妒恨之火燃向病重的水翎,因為在纖月同情她的境遇,把她自巴鍇魔爪下帶入靖王府暫住時,水翎待她真的情同手足!可是愛恨當前,手足之情總抵不過夫妻之情。或許這正是燕娘的可悲之處。
她太看重向日青;即使是冷戰.也會成為一種「留之傷神,棄之神傷」的習慣,而燕娘已經太過習慣以得自向日青的苦來自苦,苦多了,苦久了,苦慣了,如今向日青卻突然的提出要休離她,她自然是不甘心又放不下。
可是不甘心、放不下又能如何?自古以來,女子都是最弱勢的一群,燕娘不能諱言自己已經因為向日青撂下的狠話而心有忐忑。
她吃虧的地方便是在此,在巴鍇的威嚇下生活,造就了她的閉塞性情,再加上要強和好面子,她幾乎從來不向誰訴說她在向家的日子過得有多辛苦,和日青的感情有多荒蕪。就連曾經助她的纖月,以及和她用心相交的花綺和杏姑,她都不曾吐露分毫!
這下子可好了!在向家,她依舊得孤單奮戰,面對日青的霜寒雪冷與無情。更或許,她要真當不成向家的「人」媳婦,便只好當了向家的「鬼」媳婦。
雖是中秋時節,這樣的想法仍教燕娘不禁打了一個寒噤。而寒噤歸寒噤,燕娘還是暗暗的甜算好了和向日青情到盡頭時——她「最終」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