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茶樓前教訓過大白豬的兩個時辰後,某間陰暗的地窖——雲逸飛憤憤地扯了扯被吊著的雙手,然後搖頭甩開落在臉上的零亂髮絲。該死!想他堂堂凌雲島少島主,竟然在小小的地痞手中翻了船。早知道就不要學那麼多醫術,先反武功練好再說,
「喂,你沒事吧?」鍾靈兒半伏在地上,輕聲詢問旁邊躺著的姑娘,見那位姑娘睜開眼睛,回了她一個虛弱的微笑,這才鬆了口氣。然後又想起另一個難友,「雲公子,你也還好吧?」他被吊在她的身後,而綁著的手腳使她無法回頭看他。
「還好。」雲逸飛悶聲應道,心裡仍在懊惱。
「沒事就好,」鍾靈兒放下心來,語氣也輕快了許多,「不用擔心,公子會來救我們的。」她對公子有無比的信心,
「哦。」雲逸飛可沒她那麼樂觀,但也不願潑她冷水,只是應了一聲。
兩個時辰前,他們救了這個受虐的丫頭,帶她到最近一家醫館裡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後打道回府。但馬車走了不到一刻就被那群惡霸追上,惡霸們這次多了一隊守城的官兵來助陣,雲逸飛顧及鍾靈兒和那位姑娘的安全,被迫投降,三人被劫持到這個陰暗的地窖裡。
鍾靈兒蠕動著坐起身來,試著鬆動身上的繩索。雖說公子會來救他們,可是也不能光等著呀,至少那位姑娘的傷口要重新包紮一下。
想不到那群壞蛋會這麼無法無天,不僅追上來搶了這個姑娘回去,還連她和雲公子也一塊抓。哼,等公子來了就有他們好看的!不過,雖然他們被抓了,那些壞人也沒佔多少便宜,至少那個大白豬就被雲公子一拳打掉滿口牙,哀叫著被抬走了,嘻嘻。鍾靈兒想著,更加使勁地扯動著繩索。現在大白豬傷得太重,不能立即來處置他們,他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等公子來救。
沒用的,雲逸飛暗暗搖頭,這繩索非常結實,連他也掙脫不了。看來是逃不出去了,而他們被劫的地點是一處偏避的小巷,韓應天短時間之內恐怕追查不到他們的下落。怎麼辦?那個大肥豬一看就知是殘暴好虐的人,依他看很快就會急不可待地來折磨他們了。落在那種人手裡,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女人。雲逸飛驀地想起那位受虐丫頭的哭訴,看著前面兩個姑娘,不禁打了個冷戰。
掙了一會兒,鍾靈兒洩氣地停下,抬眼看四周又沒有找到什麼鋒利之物,「雲公子,你身上有沒有帶鋒利的東西?」他們並沒有被搜身,如果帶有小刀之類的東西就太好了。
雲逸飛精神一震,對,乘大白豬還沒來之前想辦法逃走。拚死也要逃出去,不能留在這裡任人宰割!他想了想,「對了,我左邊鞋子裡插了一把小刀!但是,我拿不到。」
鍾靈兒艱難地蠕動著身軀,捱到他身邊,但礙於手腳被縛,怎麼也觸不到刀子。
真氣人!希望就在咫尺,卻偏偏夠不著!鍾靈兒和雲逸飛對看一眼,急得滿頭大汗。
「再試一次,來。」雲逸飛一咬牙,忍住手臂被拉扯的疼痛,盡量將被捆在一起的雙腳伸近鍾靈兒,而鍾靈兒則盡力將反綁在背後的雙手往上翻。
「近了,再往左一點!再高一點!對……哎呀!」可惡,還是不行!兩人洩下勁力,無奈地歎了口氣。唉——
驀地,被微小的聲音驚動,他們同時看向她——那個沒有被縛住的丫頭,她已經費力地撐了起身,正向這邊移來。
大好了!雲逸飛大喜,看著她搖晃著走了過來,拔出了救命的小刀。
再經過一番折騰,二人的繩索終於解開了。
鍾靈兒一獲自由,立刻趨上前去查看那個丫頭的傷勢,將她裂開的傷口重新包好,並一邊溫柔地安慰著她。
雲逸飛扭了扭酸痛的手腕,活動一下筋骨,他被那夥人狠狠打了一頓,但幸好都是皮外傷,咬咬牙還可以堅持下去。輕聲掩上門,傾耳細聽外頭的聲響,似乎沒有人在看守。但當他看到門上的鐵鎖時,又不由失望地苦笑一聲,難怪大白豬不怕他們逃脫,這個厚實的木柵門加了巨大的鐵鎖,分明是官府裡關押江洋大盜的牢房嘛!
鍾靈兒見他頹然地坐回地上,便上前安慰道:「不要擔心,公子很快就會來了的。」她覺得他們不用冒險自己逃跑,等公子來救會安全一點。
雲逸飛看她一眼,「你對應天兄很有信心嘛。」畢竟是不知世事險惡的小丫頭,沒有一點危機感。就算韓應天能及時查出他們的下落,但既然大白豬有本事勾結官兵,又豈是那麼容易被攻破的?「你以為他能很快打那些人打倒,進來救你嗎?!」
「當然,公子很厲害的!」鍾靈兒很理所當然地回答,沒有一絲懷疑。
吁了一口氣,雲逸飛低下頭去,她現在能這麼想也是一種幸福吧。可以這麼信賴一個人,或許亦是一種福分。起碼,他就做不到了。想到這些,他又歎了聲,深思地望著在為那個丫頭整理衣裳的靈兒。
***
天色漸暗,地窖中沒有燭火,愈顯陰森,只有一角的天窗中射下一方慘白的月光來,氣溫也越來越低了。
鍾靈兒與那女孩相依著靠在牆角,雲逸飛則坐在她們旁邊,靜默無語。
「靈兒,你……很喜歡你家公子嗎?」
「嚇?」突然響起聲音讓鍾靈兒一驚,然後才聽明白他的問題,「……喜歡?」該怎麼回答?她對公子的感情豈是用喜歡來形容的?但是回答不喜歡又好像不對。
「怎麼不回答?」雲逸飛半天等不到回音,以為她不好意思,輕笑了聲,「別怕,這是我們秘密的談話,我不會告訴誰的。你老實跟我說,好不好?」她的回答對他很重要。
「我不是怕,」鍾靈兒開口,「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嗯,我尊重公子,愛戴公子,願意一輩子服侍公子,公子是世間最好的人,也是待我最好的人。嗯,這能不能叫喜歡?總之,公子對我很好,我也希望盡力讓公子好,就是這樣。」她很笨,不知道怎麼才表達得清楚她的意思,「雲公子,主子和丫頭之間……不是說喜不喜歡的吧?」公子說過喜愛她,那是對小寵物一樣的喜歡,而她不能反過來也這樣喜歡公子的,雖然她有他睜候也覺得公子就像小孩子一樣可愛,但是這樣想是不對的,她只能在、心裡偷偷地想。
「主子和丫頭嗎?」雲逸飛喃喃地道,再歎息一聲。鍾靈兒很單純,沒有一絲邪念,但樸實的語言中已經不自覺地透出了更深層的意味。
「雲公子,你在說什麼?」種靈兒沒聽清他的自言自語,追問了一聲,但雲逸飛半晌不做聲,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她覺得雲公子真的有些奇怪,彷彿常常會突然想到一些事情,然後莫名地黯然。
「靈兒,」沉默了好久,雲逸飛終於又開口,「你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跟你家公子分離的是吧。」
「嗯。」鍾靈兒用力點頭。
「可是,他總有一天會娶妻生子啊,到時候你如何自處?」看得出來韓應天的重心一直都是放在她身上的,正如她心中只裝著他一樣。但是,為何他們還是維持著主僕關係,是否韓應天顧及靈兒的身份,仍然決定另娶相配的女子?那樣的話,靈兒會如何?而……韓應天的心又會不會轉移?
「如何……自處?」鍾靈兒迷惑地重複他的話,停了好久,「雲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耶。」
「我的意思是說你……唉,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嗎?韓應天總會娶妻的,到那時候你還能與他像現在一樣地相處嗎?」
「公子會娶妻?嗯,應該是吧。但是,公子娶妻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了嗎?」鍾靈兒還是很迷惑,雖然她從未想過公子娶妻的事情,但公子已經說過,她可以一輩子都呆在公子身邊的,這樣就好了,不是嗎?
她明不明白他的意思?雲逸飛歎息道:「靈兒,你不怕嗎?你家公子娶了妻子後,就不會再像現在這般疼你,他會更多地喜歡他的妻子,會把他的妻子看得更重要。那個時候,你會不會離開你家公子?」
「當然不會!」鍾靈兒直覺地回答,她早已下定決心永遠服侍公子了,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
衝口回答完後,她才細想雲逸飛的話,如果……如果公子將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喜歡她……她的心立時就像沉入冰窖般的寒冷!但是,即使是這樣,她也不會離開公子的!鍾靈兒搖去心裡冒出來的難受,低聲重複:「我不會離開公子的,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只要能在公子身邊,我就會很開心的。」她只要這樣就好,而公子也說過她可以一直跟著他,這樣就很好了,不是嗎?還要去想別的幹什麼?
「我明白了。」雲逸飛歎息似的說道,靈兒對韓應天的愛情很朦朧也很樸實,但,或許這樣子的愛情才最堅定、最純粹。即使她自己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愛意,但是毫無雜念的心靈中已經把所有的真情和依賴全捧給韓應天了,而且永世都不會再收回來。如此的絕然,恐怕只有像她這麼單純的人才做得出來吧。起碼……他就做不到。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雲逸飛呼了一口大氣,輕快地笑道:「靈兒,有件事我可真不明白,應天兄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才這樣對他死心塌地?」
「啊?」鍾靈兒有些奇怪,雲公子這會兒似乎很輕鬆,好像剛剛解決了什麼難題的,「公子對我很好很好啊,他給了我們家二百兩銀子,對我很照顧,還送我弟弟上私塾。」
「還有呢?怎麼不說下去?」見她停住,雲逸飛催促道。
「咦?公子對我很好了啊,不僅給了我們二百兩銀子,還送我弟弟上私塾耶!」難道這些一還不夠多嗎?她一輩子也還不清了呢。
雲逸飛頓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剛才已經說完了?韓應天為你做的,就是這些?」天哪!他要暈倒了!還以為裡頭會有英雄救美或是同生共死之類的精彩故事,原來只是二百兩銀子!她還真廉價哪!「那麼我給你一千兩!你以後就跟著我好不好?」他開玩笑道。
「這怎麼可以?」鍾靈兒想都不想地大叫,「我怎麼可以背叛公子呢?我這輩子跟定公子了!除了公子什麼人都不可以!」
「傻丫頭,跟你說笑的!」雲逸飛笑道。唉,早就知道她會這樣說。
鍾靈兒這才鬆了一口氣,感到自己剛才反應太過了,不好意思地咕噥:「怎麼拿這個來開玩笑!」
雲逸飛微笑著說:「好好,以後不再拿這個來說笑了,行了吧!」她還真是純真,到這種地步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突然,他笑容一僵,因為赫然聽到有紛雜的人聲往地窖這邊移來。難道……要來了嗎?
鍾靈兒也聽到了,趕緊推醒身旁的丫頭。三人警戒地繃緊身軀,暗叫不妙卻皆無計可施。
雲逸飛一咬牙,摸出小刀躲在門背後,示意鍾靈兒兩人找地方藏好,現在已經避無可避了,他只好拚死當在門口,擋得一時是一時。
鍾靈兒把身旁嚇呆的丫頭扶到角落,讓她躲在一堆舊家俱後頭。自己找了一根木棒,也跟著雲逸飛閃在門後邊,攜緊了木棒。心裡暗自祈盼公子快點到來。
雲逸飛看了她一眼,苦笑一聲,也沒再說什麼。兩人屏息以待,緊張得手心出汗。
***
外面腳步聲近了,甚至聽得到那隻大白豬變調的嘶吼:「他媽的!那個臭小子竟然打斷老子的門牙,我非把他剝皮剜心不可!」
說話間他們已經停在門外了,接著傳來鐵鎖晃動的聲音。大白豬又在嚎叫著催促下人快點開門,真是可惡,今天在茶樓前吃了那臭小子的虧後,他立即帶著娘舅手下的守城門的官兵去報仇,想不到一時大意,又被那臭小子當臉擊了一拳。方才剛剛包紮好,他就迫不急待地帶人來洩恨了。
哼,待會兒一定要把那臭小子活活打死,還有那兩個丫頭也不能輕饒。不過話說回來,那一個跟著臭小子管閒事的小姑娘倒是長得挺標緻的,嗯,不如他先留下來玩玩好了。想到這裡,他更加不耐煩開銷的下人慢手慢腳,粗暴地踢開他,自己奪過鑰匙打開銷,毫無防備地推門進去——合該地倒霉!
在鍾靈兒的手起棒落之後,雲逸飛再狠力一掌劈下——
「哎喲!哇!呃!」大白豬轟然倒下,龐大的身軀當在門口,成了絕佳的屏障。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雲逸飛和鍾靈兒跳出門後,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揮捧亂砸一番,以地上那坨肥豬肉為防禦物,與門外眾人展開對壘戰。
因為中間隔著大白豬,外面的人縱使實力大佔優勢,也一時間攻不進去,雙方形成僵勢。
惡戰了一會兒後,鍾靈兒畢竟力弱,被人家揪准機會,抓住了她的木棒再用力一推,立即向後跌去。
少了助力,雲逸飛守不住整個門口。於是馬上就有人踩過「墊子」大白豬,衝進地窖中。
跌在地面上的鍾靈兒還沒站起來,就見一個大漢撲向她,缽大的拳頭高高揚起,然後——
「啊!哇呀——」
咦?慘叫的卻是那名大漢!鍾靈兒迷惑地望去,立時驚喜地叫出聲來:「公子!」
不錯,一道人影憑空出現在地窖中,正是韓應天。他扶起鍾靈兒,看到她狼狽的衣裳和臉上的劃痕和淤青,心裡的怒火馬上燃至最高點!
接下來雲逸飛退至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韓應天的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飄過全場。而他所過之後,所有的敵人定住,全都在還沒有感覺到疼痛之前,兩隻手臂便已經軟趴趴地垂在身側了。這個……是人類的身手嗎?
韓應天停下來了,向鍾靈兒伸出手。
「公子。」鍾靈兒走近他,乖乖地讓他為自己撫拭臉上的傷痕。
全聲靜默,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即使那些斷了手臂的人已經感到了徹骨的痛楚,也不敢叫出聲,他們皆以恐懼萬分的眼光盯住那個邪魅的人——不,他不可能是人!
「……韓應天……」不知是誰,輕輕吐出了這幾個字。
眾人臉色愈加蒼白,身上猛紙冷汗。韓應天!不屬於人間的俊美,出神入化的醫術和不可思議的手!在洛陽人的心目中,「韓應天」三個字就代表了生死、地獄和一種神秘的力量。天哪,早知道這兩人與他有關係,打死他們也不會去招惹的!
雲逸飛訝異地望著眾人,韓應天在這裡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不過,他的力量的確太可怕了。
現場中只有鍾靈兒不受影響。她就知道公子會及時出現來救她的!她微笑著,專注地望著公子,完全忘了其他人的存在。正如他只專心撫著她臉上的傷一樣。
韓應天察看完她的傷口,覺得沒有大礙,眼中的寒霜這才融解。嗯,回去後上點藥就很快會好了。逕自攬著她走向門口,彷彿在場所有的人都不存在。
當然沒有人敢阻擋,好像靈魂被什麼操縱著一樣,所有的人自動給他們讓出一條道,甚至把大白豬的身軀也踢了開,好讓他們暢通無阻。
鍾靈兒也無法去想其他人或事,依偎著公子,跟著他的心意走,忘了其餘的一切。只有在公子身邊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已想不起來了。
雲逸飛呆在原地,直到他們走遠。一抹微笑緩緩浮上他俊美的面容,唉,他早就知道,韓應天給靈兒的絕不止二百兩銀子……低下頭,釋然地歎了口氣,轉身扶起那個瑟縮在牆角在丫頭,穿過眾人走了出去。
依然沒有人阻攔,所有的人站在原地,還沒找回動彈的勇氣。
一個時辰後,洛陽西門校尉,即是大白豬的娘舅,聞訊急沖沖而來。他看著仍癱在地上的外甥,老天哪,這個笨蛋怎麼惹上了韓應天?先不說他是眾多王公貴族心目中的救命菩薩,傳說中就連閻王爺也要讓他三分。這個笨蛋別想在洛陽再呆下去了,趕緊連夜逃命吧!
當然,這是指如果大白豬現在還活著的話。
***
「雲公子,我給你送藥來了。」鍾靈兒敲敲房門,等了一會兒,仍不見有回音,「雲公子,你在嗎?」又等了半天沒有回應,自言自語道:「可能不在吧。」嗯,那麼她先把藥放在桌子上好了,於是輕輕推開門進屋。
將手上捧的療傷藥擺放在桌子上,卻瞥見旁邊正一個包袱。唉,連包袱都已經收拾好了,看來雲公子真的要走了。自從共患難一番後,她便覺得雲公子倍加親切,可惜歷劫回來後第二日,雲公子就向公子告辭,說要回東海凌雲島了。公子竟也不挽留,只是因他傷勢未癒才延請他多逗留幾天。她覺得雲公子是個很好的人,但似乎公子對他一直很冷淡,像今日,幫雲公子開了幾副藥,卻不肯自己送過來,硬叫她來送。唉,公子待人就是大冷淡了一些,朋友才會這麼少。
鍾靈兒思量著,正要轉身回去,側邊的門卻在此時被推開,雲逸飛挽著濕灑灑的頭髮,從內間出來,手上還拿著一疊衣物。他見到靈兒,彷彿被嚇了一跳,「靈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我替公子給您送藥來。」鍾靈兒有些訝異他過度的反應。是錯覺吧,雲公子好像很慌張,更荒謬的是,剛沐浴完的他竟然真的可以用「出水芙蓉」來形容。鍾靈兒暗暗笑了笑,平常姊妹們老是在說雲公子長得比女子還好看,若此刻她們在場,肯定會愈加著迷。
「哦,」雲逸飛拉了拉衣襟,將衣物抱在胸前,「那,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我先回去了。」鍾靈兒向他行了個禮,轉向朝門裡走去。走到門口,一隻腳已經超出門外,她突然又回頭,對了!雲公子……」
她停住了聲,因為雲逸飛似乎被她的突然回轉嚇了一大跳,倉煌地後退了一步,手肘撞到了桌角,捧著的衣物也散落了一地。鍾靈兒連忙上前去幫他收拾衣物,然後,她愣住了——這個是——女性的內衣!
雲逸飛伸出去阻止她的手也頓了下來,兩人都呆愣著,半晌沒有說話。
「雲公子……」鍾靈兒呆呆地抬頭看他,猛然發覺他的眉毛好像細了一點,而且沒有喉結。驀地想起公子教過她的易容術,啞口無言。他……她……
雲逸飛站起身,清了清喉,「靈兒,既然你發現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是的,我是女的。不過請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他真的是女的?鍾靈兒仍然無法合上嘴,呆看著她,這才發現穿著單衫的她顯現的是女性的身材。她結結巴巴地開口:「雲公子……不,雲小姐……」
雲逸飛「噗哧」一笑,瞧她嚇成那個樣子,「靈兒,你就像以前那樣喚我就好,注意別讓其他人知道好不好?」見她似乎面有難色,「我後天就要走了,不用你瞞太久的。」依她坦誠的性格的確不善於騙人。
「哦。」鍾靈兒傻傻地點頭,她笑起來真好看呢,恐怕連仙子都要自慚了。「咦?為什麼?」訝異過後才恢復思考能力,「為什麼你要扮成男的?」這麼好看的小姐,扮成男人真可惜了,還引著府裡的姊妹們個個神魂顛倒。
「不為什麼。」雲逸飛淡淡地說,「我是父親惟一的子嗣,自小就習慣了穿男裝。」
「哦。」鍾靈兒依然一直盯著她看,深深為她的美麗讚歎。不知公子看了又會什麼反應呢?愈到公子,驀然卻想起雲家和韓家的約定:若後代為男女異性,則結為夫婦。啊!那她、她和公子……
雲逸飛見她倏然瞪大眼,知她想到了這一層,笑了笑說道:「我自幼習慣了男兒裝束,連自己也自認是男兒身了,根本不想嫁人。這樁約定也是長輩當年開玩笑的,別把它當真。你可別多事去告訴韓世伯和應天兄,否則我饒不了你!」
「啊?但……但是……」鍾靈兒皺起眉,她覺得這樣好像有些不妥。她本應和是公子……是夫妻呀。
「好啦好啦,沒什麼但是的。」雲逸飛打斷她,逕自下了結論,「就這麼說了!」
鍾靈兒望著她,「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要嫁給公子,你不喜歡公子嗎?」公子那麼好,為什麼她不想嫁他?
雲逸飛一邊收拾著衣物,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淡淡地說:「我不是說了嗎?根本不想嫁人,不論是嫁給誰。」見靈兒仍然蹙著眉,伸手拍拍她的臉頰笑道,「幹嘛呀!別皺著眉頭,好像我欺負了你似的。我說你就別想太多了,反正你家公子這麼厲害,什麼事都交給他扛著就是了,幹嗎還要自己煩心?來,開心點,我要走了,別用這種臉送我!」有些事情她根本不必明白,也不必知道太多。這一時間的相處,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很適合被人捧在手中珍愛一輩子。
鍾靈兒依然無法釋解,總覺得心頭哽了一塊大石,沉沉的,悶悶的。
***
「公子……公子,我有話要跟你說呀。」躊躇半晌,鍾靈兒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站到韓應天面前。
「什麼事?」韓應天暗歎一口氣,放下書仰頭看著她。她已經在他身邊轉了半個時辰的圈圈,就知道是有事在煩心。
「是雲公子的事!」鍾靈兒湊近他,「公子,你知不知道,雲公子她……」
「靈兒。」雲逸飛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怎麼了啊?」這個丫頭,就是藏不住事。
「雲公子……」鍾靈兒無措地望望他,又望望公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韓應天看了看他們,站起身,「雲賢弟怎麼有空過來?傷好了嗎?」
「傷口都已經痊癒了,多謝應天兄關心。小弟是來辭行的。」
「辭行?」鍾靈兒跳起來,「不是明天才走的嗎?怎麼現在就要走?」
那樣她豈不是來不及跟公子說了?昨天知道了雲逸飛其實是女兒身,她矛盾得一晚沒睡。翻來覆去地想了許多事情,許多以前從來沒去想過的,現在都想了一遍又一遍。好多東西,似乎若有所悟,卻又朦朦朧朧的不清曾。但憑女性天生的敏感,隱隱知道雲逸飛對公子不是那麼簡單。那麼,就這樣讓她回東海嗎?真的要瞞著公子嗎?心裡好不安呢,模糊中覺得應該告訴公子的。雖然一想到公子將娶她又會使自己的心莫名地鬱悶。但是,應該告訴公子的,不是嗎?
好不容易想明白了,剛要對公子說,她卻提早選在這個時候要走。這怎麼可以,「雲公子,你……」
「靈兒,」雲逸飛再次打斷她,「別留我了。應天兄,我的屬下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天色不早,該是起程的時候了。」這樣倉促地離開是有些失禮,但再呆下去她會覺得尷尬的。
「但是……」鍾靈兒急著要說話,不乘這時候說出來。她一輩子都會記掛著這件事的。
「靈兒,別再插嘴。」這次打斷她的是韓應天,他攬著她的腰,看向雲逸飛,「既然如此,我祝你一路順風,萬事順意。以後多來中原走走,有機會我也會去凌雲島拜訪你們。還有,以後若有什麼事我幫得上忙的,儘管來找我。」
這是他對她說過的最長的話。雲逸飛微笑道:〔好。你們也請保重。」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出大門,雲逸飛的屬下已經備好行裝等待起程了。韓應天放開鍾靈兒,走至他們面前,與眾人寒暄道別。
「雲公子,為什麼不讓我說?」剛才一直沒有機會插口,鍾靈兒跳到雲逸飛面前拉住她,難道她真的就這樣嗎?
「靈兒,說什麼呢?你就當我是雲公子好了,這不是很好嗎?」雲逸飛搖搖頭,為她的堅持不解,「你說出來也於事無補,對我更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只會讓我尷尬而已。好了,我要走了,別苦著臉。」
鍾靈兒口才不好,說不贏她,只好不顧別人的注目,拉著她的手不放。
「靈兒,別鬧了。」韓應天皺眉走過來,拉開她的手。
雲逸飛微笑奢望著他們,「那麼我走了,不必送了。」轉身而去。是的,她的中原之行已經結束了,她弄明白了她想知道的事,也作出了正確的決定。曾經的期待和在乎都已經無關緊要了,他們會幸福的,而她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雲賢弟。」韓應天驀地喚住他,朝她微微點頭,誠懇地道,「有空常來走動。很抱歉,此次為兄多有不當之處,也請你原諒。明年我會帶靈兒到凌雲島探望雲世伯,並向他謝罪。還有……多謝了!」他欠了雲家的一個人情,更欠了雲逸飛的,以後要去說清楚的。
雲逸飛愣愣了,然後一抹恍然躍上雙眼。原來!她再次笑了笑,向他們擺擺手。
看著一群人走遠後,鍾靈兒望向公子,輕聲道:「公子,雲公子,她是個女的呀。」還是要說的,縱使有種心痛悄悄蔓延,但她的正直的心性不容許她欺瞞公子。
「我知道。」韓應天淡淡應道,拉著她轉身回去。
「呃?」鍾靈兒完全優住。
傻丫頭,他是個大夫,又精通易容,豈不辨不出一個人是男是女?但雲逸飛不說,他也不揭穿。因為這段時間,突然恍悟到靈兒在自己心中,絕不止是一個丫頭了。這樣的他,再沒有能力接納另外的女人。
雲逸飛是個了不起的人,她會得到她自己的幸福的。
這樣,很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