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回來了!」
伴隨著一聲聲驚喜,沉寂了許久的焚心谷頓時沸騰下起來。
惟有一人意興闌珊地問道:「哪一位公子啊?」是他嗎?真是希奇啊。他怎麼不知道自己竟如此受人愛戴。
「呆!」某位美婢瞪起了杏眸,「聚蝶樓裡有幾位公子?其中,最為賞心悅目的又是哪位?」一段毫不客氣的數落還沒停,待看清來者是何人,清脆的嗓音戛然而止,慌忙下跪請罪道:「日……日使大人……奴婢……奴婢……」
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好了!好了!起來吧。不要突然矮了半截,我不習慣這套。」壓下雙手的關節,發出卡卡脆響,日使莫辰旭一裂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真是好極了,我正愁沒有人陪我活動筋骨。」
「啊?」跪在地上的人張大了口,「您的意思該不會是?」
「有可不可。」
看著如風一般飄走的人影,站起身來的美婢開始深呼吸,再呼吸,最後,張了張嘴,發出生平最大的音量,「不好啦!要出人命啦!」
驚起飛鳥無數,卻是,無人理會。
焚心谷最為清淨的一隅——
下了馬車,呼吸著熟悉的空氣,花非離扶著蕭蝶樓上了樓,並在床榻上躺了下來,「公子,你先歇著,我去廚房看看,讓他們做一些清淡且容易入口的食物。」
「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荏弱,不必如此小心冀翼的。這些小事吩咐下人去做即可,何必親為。」笑了笑,蕭蝶樓想坐起身來,卻被花非離一把壓回,也只有無奈地繼續躺著。
「即使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但還是需要用心地保養。」花非離回眸一笑,「還是我親自去吧。這樣比較放心。」說罷,隨手放下床前的幔帳,走了出去。
蓮香瀰散,溶溶氤氳中,柔風繞過清秋小築。
揮退正欲行禮的丫環,莫辰旭推開了房門。
「非離?」
「是為你做牛做馬的人!」莫辰旭沒好氣地道。
「日使?」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回手帶上房門,莫辰旭語帶嘲諷,「一走就是幾個月杳無音信,屬下還以為公子你早已經忘記了聚蝶樓,忘記了樓中的這票弟兄。」
「哦……」也許遮著一層幔帳的緣故,蕭蝶樓的聲音聽起來多了一分有氣無力,卻清冷依然,「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是又怎麼樣?!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突然離開,這幾個月星隱大人是怎麼過的?」莫辰旭不吐不快地繼續道,「有時候不僅是我,樓中的弟兄都開始懷疑,聚蝶樓的樓主到底是你還是他!」
「日使……」
「啥?」他怎麼忽然覺得身上寒毛直豎?
「我要你告訴我,聚蝶樓的樓主到底是我還是他?」
「這,」頓時腦子打結,張口結舌地道,「當然,當然是公子你……」
「為人打抱不平,向我興師問罪,我什麼時候給了你這個權限?」
「這,這個……」
「他要是有什麼委屈為什麼不自己來找我說?非得由你傳話不可嗎?」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現在不在樓內嘛!看著眼前飄來飄去的幔帳,莫辰旭覺得眼睛開始抽筋,當下火起,沉不住氣地衝上前去,一把扯開白色的薄紗,「都是自家人,還怕人看啊?!遮什麼遮……」
當他看清眼前人的時候,聲勢頓時候弱了下來,直至消聲。
白色的人!
第一印象竟然是——
他看到一個白色的人!
幔帳內的哪裡是以前的蕭蝶樓!
床上所躺之人最為扎眼的是一頭雪白的銀絲,以及比以前更顯透明的白皙肌膚。完美的線條,如一尊天地間最為精緻的白瓷人偶,剔透精緻得讓人讚歎,讓人移不開視線。
只是,聲音清冷依舊。
「真是好樣的。」雙瞳中宛如覆上了一層薄冰,勾起嘴角,形成一個冷傲的弧度,「是不是我平日太縱容的緣故?」
「啊?」彷彿被尖銳的刺紮了一下,莫辰旭驟然回過神來,瞪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以上犯上啊,聚蝶樓的日使?」
「你在用身份壓我?」莫辰旭也許有時候容易衝動,但他並不笨。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記了自己的本分。」不想被人俯視,這會讓他有矮人一截的感覺。蕭蝶樓硬是撐起了自己的身子,坐起身來。
「你……不要不講理!」
「我不講理?」挺起了身子的同時,短時間內根本使不上力的手腕一軟,重心即失,眼見就要跌下床去。
正欲反駁的莫辰旭手急眼快,連忙把蕭蝶樓一把撈起,全身差點虛脫地就勢把他抱在懷裡,嘴裡一直念叨著:「好險!好險!沒事了!沒事了!」
「放開我!」
「你怎麼了?」他忽然發現,蕭蝶樓的手完全用不上力氣,根本無力掙脫自己的懷抱。莫辰旭著手處順勢抓起一屢長髮,氣急敗壞地道:「你的身體,到底怎麼了?!還有這頭白髮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子的身子一直不好,他知道,只是,沒想到竟嚴重到這般田地。
是他掩飾得太好,還是他們這些當下屬的太大意?
「放手!」停止了掙扎,蕭蝶樓的聲音很冷,眼神更冷地看著抱住自己不放的男人,「即使我快要死了,即使我的手已經廢了,這些都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被這四個字炸得理智全飛的莫辰旭,覺得自己快被懷中的人無情的論調氣得瘋掉,一把推開蕭蝶樓,牢牢地抓住他瘦削的雙肩,「告訴我!我們的樓主在無故失蹤幾個月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回來了,你敢說與我無關?!」
「你說……」蕭蝶樓微微瞇起了眼瞳,「我像鬼?」
「你的頭髮……」痛惜地用手掬起,失神的眼望進了一雙已經結了冰的眸,「哇呀呀呀!」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何種蠢事的莫辰旭慌忙放開手跳起身來。老天啊!一定要原諒他的失禮兼口無遮攔!
他在做什麼?在想方設法惹怒一頭蟄伏中的豹子嗎?
「不!不是,老大……你……」
他是在自掘墳墓!
「你在說什麼?」
「對不起!老大!我完全沒有把你當成病貓的意思!」
「病貓?」
好冷啊!莫辰旭可以感覺到陣陣涼風吹過。頭腦一清,才猛然想起,他剛才竟然大膽地抓住老大的手腕以逼供的姿態大吼大叫!
啊!啊!這是哪出跟哪出啊?!他是來幹什麼的啊?!
他是來幹什麼的?
一道靈光閃過,莫辰旭忽然想起揣在懷中的信,手忙腳亂地掏了出來,「公子,這是長老交給屬下的一封信。並且特意囑咐屬下,一定要在見到公子的時候,私下當面交給公子。」
「信,放下吧。」
「是。」莫辰旭恭謹地把信呈給了蕭蝶樓。
「還有別的事情嗎?」
莫辰旭搔了搔頭,「公子,為了我們,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歎了口氣,正色地道,「剛才是屬下逾越了。一路辛苦,請公子好好地歇息吧。」欠了欠身,便推門而出,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剛剛走的那位不是日使嗎?」花非離小心地端著放滿各式小吃的托盤走了進來。
「是他。」蕭蝶樓攏了攏在剛才與莫辰旭的拉扯中微微敞開的襟口,卻因手指的不靈活,做起來異常艱難,「他認識你?」只不過,可憐的莫辰旭要做好晚上失眠的準備。而且,不上一晚。原因之一是以下犯上,良心不安。至於之二嘛……現在才知道擔心他的身體狀況,那是他自尋煩惱,怨不得他蕭蝶樓。
「不,他沒見過我。」放下托盤,花非離溫柔地幫他攏好,「看他走得一路匆忙,該不會是……」
「大哥快回來了。」巧妙地引開她的注意力,湊上去,蕭蝶樓在花非離的唇上落下一個吻,「等我的身體好點了,我們就成親吧。」
花非離白皙的臉頰頓時佈滿了紅霞,很美,很艷。
蕭蝶樓淺笑著打開了密封的信——
變生事,事生謀,謀生計,計生議,議生說,說生進,進生退,退生制,囚以制於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數也……
信中僅僅是一句隱含警言的話語。
愛管閒事的死老頭。順手揉爛,蕭蝶樓為之哂然。他又不是不知道朝中當前的形勢,皇室成員之間暗波洶湧又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他當然更為瞭解樹大招風的含義,而現今如日中天的四樓便是招風的大樹,聚蝶樓當然也不例外。不得不好好地思量一下啊!
只是——
統領武林又如何?掌管天下又如何?爭名奪勢真是夠無聊。偏偏就是這種無聊事,有太多人熱衷,有太多人深陷其中。得到了又如何?得不到又如何?終究是南柯一夢。
被金錢權勢捆住,不如逍遙而游,隨性所至,興起之時,舉杯清酒酹月,微作酩酊,來得自在寫意。
「在想什麼?」待紅暈褪去,花非離取過一把玉梳,梳理他的長髮,真切地感受著根根銀絲流過了指尖餘韻。
「我在想,幸好我不是生在皇家。」
「嗯?」輕輕地握著手中的發,心中漾起的是無盡的滿足感。
「如若我是皇帝的話,一定是個昏君。」
「為什麼會如此想呢?」一下又一下地梳著,也許這樣一直到老,也不錯。
蕭蝶樓笑了,笑著伸手攬過她的腰,笑得萬分滿足,微微瞇起眼瞳……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
權傾一時,哪裡比得上人間仙府裡,醉臥美人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