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沒印象。
「妳的名字是陸晴,晴天的晴,是陸遠的大小姐。」
她又搖頭,表示不太清楚。
「真的沒印象嗎?沒關係,妳慢慢想,別急。先告訴我除了醒來之後發生的事,妳還記得些什麼其它的嗎?」他嘗試誘導她去回想。
她再度搖頭,並且輕輕瞇起眼,縮了縮肩膀,掩嘴打了個呵欠,覺得有些無聊。
這人一副她忘了什麼天大的事兒似的,拚了命的想要她想起些什麼,可沒印象的事就是沒印象,她可不記得自己忘了些什麼。
她撐著臉頰,歪著頭看他。
對了,順口問一下:誰是祈?
華宇困難的抿了抿唇,先是轉頭看了好友陰沉的臉色一眼,才流著冷汗回答,「妳真的不記得?祈跟妳是……」
一聲不尋常的悶響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她懶洋洋的循聲望去,正看見那個男人從牆上收回血肉模糊的右拳,一雙炯炯目光噬人似的直盯著她瞧,似惱、似怒,又似哀傷。她看著他的眼,一時間調不開視線,就這樣怔怔與他相對望,驀然,心裡起了一陣紛紛亂亂的思緒,是全然陌生的,可自己卻下意識的排斥,連忙閉了閉眼,收斂心神,硬是將那些混亂的影像壓下,張開眼又見了他的無言凝視,這回她抵擋不了,有一種揪心似的微疼感逐漸升起,充斥胸臆間……
為什麼?
陸晴緩緩垂下了眸,旁若無人的細細思索起這莫名而來的情緒。眼前的醫生似乎又對她說了什麼,但她沒心情去聽了,就只是專注在自己的沉思之中。
不知何時,房中靜了下來,等到自己再度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醫生早就離去,而房裡只剩下自己與那陰晴不定的男人──他正坐在地上,背靠著牆,抱著頭低埋在膝間,讓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右手的指背上還帶著血跡斑斑,看來那醫生並未記得善盡自身的職責。
將視線調向窗外微亮的天光,陸晴望著那很類似焗烤燉飯的顏色,肚子很不爭氣的冒出一聲「咕嚕」。
餓了……
她搖了搖手,喚人。
喂。
他沒理她,姿勢未變,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偷偷睡著了。
呦呼?她敲了敲床柱發出聲音。
不會是假裝沒聽到吧?
真是壞心的人,她只不過是想叫他幫自己找些吃的過來罷了,幹嘛這麼不近人情?低頭看看手腳上已經讓人縛上繃帶的傷口──這是方才自個兒趴趴走所帶來的紀念品,她苦惱的皺眉,考慮著要不要為了填飽肚皮再一次將自己跌得一身傷?
反正摔了那麼多次,差不多也摔出一點心得來了,小心一點應該不至於太糟糕。記得慢慢下床、慢慢走……她在心裡暗暗想著,七手八腳的往床緣爬去;長長的裙襬絆在腳邊,左腳才跨下床,右腳就被裙布纏住──
啊啊!出師不利。
祈天恩一抬頭,就是這副差點嚇掉自己三魂七魄的景象。
「妳在玩什麼?搞自殺嗎?!」
震雷般的咆哮聲吼得陸晴一愣一愣的,傻傻的抬頭,這才發現自己及時被摟進一具結實的懷抱裡,沒摔疼任何一塊肌膚。
見她發呆,被嚇出滿身冷汗的席天恩忍不住又吼:「妳沒事下床做什麼?」老天,這女人才一醒來就打算要嚇死他嗎?他都還在努力說服自己接受她全忘了他這回事,她卻忙著摔死自己好教他心疼死!
我餓了。她一臉可憐兮兮地,還將一隻手擱在肚子上增加演出效果。
「妳!」他瞪她,最後仍是屈服在那盈盈眸光裡,一向是拒絕不了她任何要求的。「不准下床,知道嗎?」將她重新抱上了床,他厲聲警告著。
陸晴忙不迭地點頭。
只要乖乖坐著就有東西吃,她自然是樂得服從。
☆☆☆
你是不是因為我忘了你的名字,所以故意弄來這恐怖的東西整我?
一碗煮得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食物擺在她面前,爛爛糊糊的外表實在引不起讓人吃它的慾望。
不是故意要給他難看,但陸晴實在很懷疑他的用心為何。
「我不懂唇語,『看』不出妳在說什麼。這是雞蓉粥,趁熱快吃。」他粗聲粗氣的說,手上的傷已經粗略的包紮過,只見他順手倒了些許胡椒鹽在碗裡攪拌了幾圈,然後舀了一大匙就往自己嘴裡送去。
啊啊,就算看起來很難吃,她也沒說不吃呀,他幹嘛把它吃掉啊!陸晴攢著眉毛瞧他,都還來不及申訴抗議,就見他舀了一匙靠近自己唇邊。
「才凌晨五點多,大家都還沒醒,我只好用現有的材料煮了粥給妳,應該還不算太難吃。妳先吃點填填胃,等天亮再叫張媽煮給妳吃。」
原來這是他煮的。
雖然是一碗看不出是雞蓉粥的雞蓉粥,不過,看他從剛剛吃了到現在也沒毒發身亡,她也就放心的含下眼前的食物。唔唔噫唔──只是外表丑了點,其實味道還不錯嘛──她邊囫圇吞著邊暗忖。
讓他細心餵食著,只要負責張開嘴吃東西的陸晴邊吃邊覷著眼前的男人,突然發現,若他不像一開始那樣抓著她亂搖亂吼的話,其實也是很有魅力的,瞧他那刀鑿般的臉形,性感的薄唇、直挺的鼻樑、深邃的瞳眸,還有那副只要不吼人就很迷人的嗓子──
哎呀!
她瞠目結舌,想起來了。
「不專心吃飯在看什麼?」
祈天恩一開口就是冷意颼颼。不是故意要嚇她,只是還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這個「新的晴兒」,不可否認,面對她的失憶,心中是對她有所怨言的,有種被拋棄的難受令他無所適從。
沒有。她朝他輕輕搖頭。
他就是那個在夢裡一直與她說話的人呀!他就是那個一直要求她醒過來的人哪!
認出了他的身份,令陸晴忍不住綻出春花兒似的甜美笑容,卸下所有的防備就想主動親近他。她好高興,剛醒來就能遇到他。可他卻不再同她說話了,待她才吃完,他便快手收了碗匙打算離去。
他怎麼了?又在生什麼氣呢?陸晴可憐兮兮的抓著他的衣襬。剛剛讓他抓著大吼大叫還不覺得怎麼樣,可現在想起他的身份之後,見他這樣不搭理人的樣子心裡實在不太舒服。
他以眼神詢問她的舉動。
望著他的一雙墨眸裡儘是不安。
「有事?」他試著扯出笑容對她,卻不怎麼成功。他還在調適自己的情緒,他需要再多一點時間準備,準備去接受一個將他視作陌生人看待的晴兒……
柔若無骨的一雙手臂環上了他的肩,摟向他的脖子,她拉低他高大的身軀,臉貼向他的耳朵,以相當細微又沙啞的氣音勉強出聲,「你不高興我醒來嗎?你不喜歡見到我嗎?我認得你的聲音,我只聽得見你的聲音。你總是跟我說話,唸書給我聽,然後一直要我醒來……我終於醒來看你了,你卻不高興嗎?」不知道為什麼,那種好像揪心的疼又出現了,細細微微的,卻又讓人忽視不了的疼。
他是不是後悔喚醒她?因為她的表現不好嗎?因為她沒有及時在第一時間之內認出他?
好不容易說完了一段話,她難受的咳了咳,那虛弱的模樣令他好心疼。
「傻晴兒。」他終於傾身抱住她,緊緊、緊緊的將她擁在懷裡,有股強烈的愧疚感自心底泛出。「是我的態度嚇著妳了嗎?我很抱歉,我怎麼能自私得只想著自己,忘了妳才是那個最應該被安撫的人?我的晴兒,我很高興妳終於醒來了,我盼了那麼久、那麼久妳才醒來,我怎麼可能會不高興?我是很高興的,真的、真的,就算妳忘了一切,就算妳忘了我,也還是晴兒,別怕我,別氣我,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願意傷害妳的人……」是自己強求了,就像華離去前所講的,晴兒會醒來,是自己盼望多年的希冀;老天爺已是夠善待他的了,不應該再要求更多;況且,忘了也好,那些過往,也許正是晴兒意欲丟棄的,才會忘掉。
「如果你其實是沒那麼討厭我的,那是不是可以請你先放開我?」從祈天恩的胸前,微小的啞聲又傳出。這是她第二度被這個男人「正面」抱住,他很高大,肌肉結實,她不只是掙不開,整張小臉還被迫緊貼在他胸前──唔,有些呼吸困難。要不是聽他說得真誠,真會讓人懷疑他是有意要悶死自己的。
「悶著妳了?」
捨不得完全放開她,他僅是鬆了力道,卻仍是將她禁錮在有力的手臂中。消瘦得只剩下二十二吋腰的她,他以兩掌圈握都還有餘──意識到這點,讓他不禁皺起眉。
別,好癢。她趴在他身上咧著嘴無聲地笑著,兩側的腰肉像是她的致命弱點,才讓他輕輕一碰,就癢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別亂動。」悄悄將她抱離床緣,就怕她一個不小心笑得掉到床下,可就不有趣了。他想將她在床上放下,她卻以為他就要離去,反手抱緊他,不願被獨自遺下的態度表露無遺。
那雛鳥似的不安神情揪疼了他的心。
「我沒要走,妳好好躺著,手腳還酸疼的不是嗎?我會陪著妳,不離開。」他安撫的說道,拉下她的手塞進被單裡。
我不離開──記憶裡,這句話她聽他說起的頻率就跟「請妳醒來」一樣高。
她又拉住他,指纏著他的指,硬要他與自己的十指相合、緊握。
「我真的不會走,我只想就這樣靜靜看著妳一陣子──雖然我已經這樣看了妳好久,可這是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真正進到妳眼中。對了,還沒告訴妳,我好想妳,好想好想……」他歎息似地輕喃。
他的聲音好溫柔好溫柔,就像記憶裡那樣的令人心折,這令她不禁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拉起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輕蹭,她微瞇著眼的表情像極了正向主人撒嬌的貓咪。
「你會陪著我?」
「睡吧,我陪妳。」
他伸手摟緊她的身子,一如以往無數個擁她入眠的日子,只是這次,懷裡的寶貝只是因為疲累而短暫的休息,待天亮後,她將會睜開那對美麗的眸瞳醒過來,不再是令人心痛的沉眠不醒……
☆☆☆
再度睜開眼瞼,第一個瞧見的就是他專注的眼,沉黑的眸瞳就只是靜靜凝視著自己,款款柔情掩住了平日懾人的凌厲,眸心裡一抹釋然的情緒帶出了幾點笑意。
安心,因為她真的醒了。
陸晴眨了眨眼,抬起水蔥似的指尖輕輕在他手臂上寫下問句。
你醒來多久了?
她記得,清晨時兩個人是一同入睡的。
「不知道,傭人來請我們下去吃早餐時就醒了。」
早餐?看著窗外熱辣的日陽,陸晴推算現在大概是正午十一、二點左右,那他醒來怕也有三個鐘頭以上了。
怎麼不叫醒我?她又在他臂上寫道。
「看妳睡得沉,不忍心叫妳,可是又怕妳會像之前一樣忘了醒來……心裡掙扎了很久,想叫妳,又不忍心叫妳,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中午了。」他有些傻氣的回答,專注的眼光仍然離不開她的臉,看得出對於她清醒而導致的震驚感還未完全散去。
啊,這人好傻。
而她卻視而不見地狠心折磨了他這麼久。
聽他隨心道出的言語,陸晴覺得心裡頭好沉,眼眶不由自主有些發酸,抵擋不住一股溫液彷彿要溢出,她忙閉上眼,一張小臉用力埋進他的頸窩裡。
他的身體微僵。
「怎麼了?人不舒服嗎?」嗓音雖刻意放柔,卻還聽得出一絲無措。祈天恩緊張的探量她的體溫。從前,陸晴是難得主動親近他的,甚至清晨抱著她入眠時都還有些擔心她醒來後會不高興,如今她主動貼近自己的舉動,真是讓他受寵若驚。心裡說不高興是騙人的,他喜歡她這副無條件信賴自己的模樣,雖然從前的陸晴根本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動作。
埋在他的懷裡搖了搖頭,又抱了他好一會兒,陸晴才乖順的讓他拉坐起身。
水。她有些難受的壓著喉嚨,雙眉微蹙。
「渴嗎?」
他忙起身倒來一杯水,原想餵她,卻讓她接過了杯子自行飲用……啊,都忘了她已經不用事事都倚賴他人的幫忙。有了這層認知,心裡不自覺產生一股失落感,可隨即又感覺到她正下意識的朝自己偎靠過來,這又讓他釋懷了許多。
冰涼的清水滑入口中,滋潤了乾渴的喉道,原先嗄啞收縮的嗓子似乎也不再那麼難受了。飲完了一大杯水,她嚥了嚥口水,發現已經能發出一些沙啞的單音時,不禁高興的笑瞇了眼。
「喉嚨好多了,是嗎?」在旁觀察好半晌的祈天恩也替她高興。
「嗯,好……多……了。」她遲緩地回道,雖然嗓子還粗啞著,但總算脫離了啞巴一族,這令她心情大好。
「早餐?」她推著他的手臂催促他下床。
「不是早餐,已經是午餐的時間了。妳餓了嗎?怎麼了?」
他莫名其妙的被推起身,然後一雙結實的臂膀被抬高環上她的腰際,有具纖瘦的身子貼上自己的胸膛,柔軟的胳臂攀上了自己的脖子,轉眼間,自己已是被動的將她整個人抱起。
「午……餐,抱,腳酸。」她沙啞且懶洋洋的道,並且像只無尾熊似的巴住他,雖然腦子裡不記得他們昨天所說的一切,可對他卻沒一點陌生的感覺。
在過去那些個數不盡的夢中,她早已習慣了他的聲音和陪伴。
「讓你抱著的感覺很好,而且我好像很習慣。」喉嚨還微疼著,她不敢放大音量,只能貼著他的耳朵小小聲的說話。
他輕笑一聲,邁開步伐抱著她下樓用餐。
「那是因為我常這樣抱妳。吃飯、睡覺、說話、散步、乘涼、蕩鞦韆,抱著妳做任何的事情。」或許是身體早就習慣了她的重量,他抱得得心應手。
「我記得你跟我說話,有的時候是公事,有的時候是我的事。我知道我是晴兒,因為你都是那樣叫我的,咳咳。」話語一頓,她難受的輕咳了咳。
「不舒服就別說太多話,乖乖閉上嘴。」他心疼的以額頂了下她的額頭,臉上儘是擔心的神色。
「咳咳……可是我還沒有問你名字。」螓首擱上了他的肩問道。因為兩個人正在下樓,她一雙小手緊緊捉住他的手臂不敢放,過度的搖晃讓她本能的有些緊張。
他邊放慢腳步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著。
「祈天恩,我的名字。」心情有些複雜,他從沒想過會有得跟她做自我介紹的一天。
陸晴看不見他的臉,不知他現在的表情為何。
「我以前……是怎麼喚你的呢?」感覺發上有幾個微小的壓力點下,她猜想他正低頭親吻自己的頭髮。嗯,不太討厭──很是值得深究的想法,可她不願多想。
「祈。」他的聲音好柔,「妳說,我的名字太消極,妳不喜歡,所以只喚我的姓氏。後來,習慣了聽妳這麼喊,也讓一些朋友跟著這麼叫我了。」
「那我呢?」
沒頭沒腦的問話,他卻懂得她的意思。
「妳是晴兒。據說妳母親生前總是喊妳晴兒,所以也要我跟著這麼喚妳。」
「喔。再多說一些給我聽好嗎?」
「等吃飽飯吧,妳不是餓了?」
到了餐桌旁,祈天恩小心的將她放在椅子上,一邊交代傭人開始上菜。
一會兒,張媽為兩人送上了餐點。祈天恩身前的是豐盛的西式料理,有顏色漂亮的水果色拉、香濃的蛤蠣濃湯、烤得讓人食指大動的牛小排和五顏六色的通心粉放在一塊兒,還有一小碟澄黃珍珠般的魚子醬。而陸晴的面前卻只放了一碗煮得爛糊糊的廣東粥。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所以連一頓好吃的也不給我?」她的眼神從他的餐點移到自己的餐點上,然後又看了過去。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兩個人的食物天差地別,實在很難讓人不這麼想。
祈天恩笑了下,沒說什麼,只是喚來了女傭撤下自己尚未食用的餐點。「交代廚房,以後小姐吃什麼,就給我什麼。」在她還無法隨興享用美食之際,自己卻在她面前大吃大喝真的不太合適,他暗自反省著自己的粗心。
片刻後,廚房重新為主人送上一碗粥,果然是跟陸晴一樣的。祈天恩自在的灑了些椒鹽,攪拌了幾下,打算要開始食用。
一隻小手伸了過來扯住他的袖子。
「開玩笑的,醫生交代我還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你別吃這個,還是叫廚房再把那些讓人口水直流、十指大動、看了就胃口全開,完全不像這碗讓人完全吃不下的東西的料理送回來好了。」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做,她心中頓時有些罪惡感。
聽她嘴裡說著不計較,其實心裡還是計較的吧?要不,聽著那話裡的濃濃酸意,實在是想讓人當作不知道都很難,祈天恩覺得她這小心眼著實很可愛。
「其實我比較喜歡吃這個。」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表情認真、語氣徐緩的說著,「要不是廚子老愛賣弄技巧做些有的沒的,我真想叫他們隨便煮個粥或湯麵就好。現在真好,有妳當擋箭牌,我總算能不用再吃那些複雜到了極點的東西。」
聞言,陸晴忍不住瞪他一眼。這大魔王居然能這麼瞎扯?拜託,打她還沒「睡醒」就知道這整間屋子的僕傭怕他怕得像什麼似的,他想吃什麼,相信只要一聲吩咐下去,有誰敢不從,又不是不要命了?哪需要什麼擋箭牌呢。
可最後仍是忍俊不住的輕笑,她心中泛著絲絲感動。
當然知道這是他的體貼。
☆☆☆
好不容易吞下一大碗的粥,又灌下了一大杯的鮮果汁,終於讓祈天恩點頭「同意」她吃飽了,才肯讓她離開餐桌。
多恐怖啊,陸晴心想,要是餐餐都得這樣吃,恐怕用不著多久,她就可以咬顆菠蘿到廟會去偽裝大豬公還不會被識破!
小腦袋裡都還在想著該要做些什麼事來打發時間呢,誰知就被祈天恩抄抱上直升機直達台北的醫學中心做全身檢查,一連串雜七雜八的檢驗行程做完,天色也差不多都暗了。等到她又重新被送回花蓮別墅,早已是體力不支,昏昏欲睡。
「晴兒?」
祈天恩才離開十分鐘打了個電話,回來就見她癱倒在客廳沙發上,雙眼緊閉,嚇得他趕緊奔過去將她扶起。
「晴兒?晴兒?」幾聲呼喚沒得到響應,不禁駭得他放大音量大喊:「晴兒!」
喝!打雷了嗎?勉強撐開千斤重的眼皮,她看清了眼前的人,緩慢的露出一個迷迷糊糊的笑容。
「嗯──」睡意濃厚的響應。
「妳怎麼了?」
老天,差點要嚇散他的三魂七魄了,還以為……還以為她又……
祈天恩很擔心的想拉起癱在客廳沙發上打盹的寶貝,卻發現她根本是無力的癱成一團了。
「頭昏昏。」她軟綿綿的埋進他懷裡,自動自發的找著了他的胸膛,將臉頰貼了上去。
怦怦──怦怦──怦怦──
好喜歡這個聲音喔,記得還在夢裡時,她就已經好喜歡了。柔唇緩緩的彎起一道舒心的曲線,她心滿意足的嗅著他身上的氣味,聆聽他規律作響的心音,半夢半醒間將他當成了大抱枕舒服的抱個滿懷。
「不舒服嗎?」見她緩慢的搖著頭,他又急著問;「那是怎麼樣?」手上還緊張的抓著行動電話,一副等她確定是哪裡不對勁時,就要派人逮個醫生來出診的架式。
「想睡覺……我可不可以睡一下?」小臉貼在他胸前磨蹭了好一陣子,才緩緩的張開小嘴打了個呵欠,看傻了滿心慌張的祈天恩。
睡覺?她不是才剛吃飽沒多久嗎?甚至,距離她中午睡醒也還不超過……祈天恩快速瞟了下牆上的掛鐘──五個半鐘頭,她怎麼可能又想睡了?
他擔心的拉起她輕搖著,語氣儘是驚慌失措,「不准睡,我不准妳睡,妳聽見了沒?清醒一點,晴兒,我帶妳回去醫院掛急診……不不,叫人帶華宇過來比較快,妳不准睡,聽到沒有?」
聽到沒有?早將意識全數繳回周公那裡的陸晴顯然是沒有聽到。
好累呀,就是被東搖西晃,被拍打臉頰手臂,被抓著大吼大喊,她也絕不睜開眼,打定主意要先睡再說。
「妳乖,先不要睡,撐著點……張媽,叫兩個人過來幫忙!還有要人快去接華醫生過來!」
大屋子裡的人在主人的慌張調度之下,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直到滿嘴抱怨聲不停的華大醫生證實了小公主只是睡著──很單純的睡著,不過是因為剛清醒體力不足身子不堪過於勞動才會昏睡過去,並且還預言在未來的幾天內她可能都還會像這樣睡著的時間比醒著多,祈天恩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
可他是鬆了口氣,有人卻消不了氣。
「去你的,你時間多啊?剛剛在醫院不是全給你說得清清楚楚,又重複了三次,還抄了張小抄,甚至拷貝了一張診斷書給你,你難道就不會拿出來偷看一下?」華宇咆哮大吼,手握成拳沒說一聲就往祈天恩的肚子招呼去。
吃疼的祈天恩自然也當仁不讓的回敬了一記強而有力的左勾拳,強勁的拳風硬是在華宇帥氣的臉上留下一個黑輪,彰顯他曾到此一遊。
「你……你竟然還有臉回手?」華宇不敢置信的摀著右眼鬼叫。這沒良心的,就不會乖乖讓他打一拳好消氣?
「我可沒站著任人打的習慣。」祈天恩甩了甩手,還一邊拉下領帶捲起袖口,一副打算開打的事前準備。
第三次世界就此爆發。
一個是為了報復接連數日被「綁架出診」的怨氣,一個是要抒發這幾天心情的起起落落所帶來的壓力,兩個大男人纏成一團就在客廳裡你一拳來我一腳去的,不留情的力道很快的毀了彼此各有特色的俊容,同時看傻了一屋子的僕傭。
怪怪,現在該不該報警啊?
☆☆☆
「怎麼了?」
柔若無骨的小手貼上了他冷汗涔涔的臉頰。陸晴不明所以的瞧著他發白的臉色和那上面觸目的青紫淤痕。
訝然的戳戳眼眸邊一處紅腫,頑皮的手指隨即被一隻大掌收去,捉到他的唇邊輕啄了一下又一下。他顯然還在發呆沒回神。
「你讓鬼打了?」肯定是,不然不會睡個一覺起來就傷痕纍纍。
瞧那毀了容似的臉龐真有點恐怖。不過幸好她還有一點膽子,沒讓他給嚇掉任何一魂一魄。
「跟華宇打了一……」祈天恩頓了頓,這才回神發現自己吵醒了她。「吵醒妳了?抱歉,是我不好,妳再睡一下。」習慣性的想輕吻她,卻在看到她莫名的眼神之後停了動作,改以手撫了下她光潔的額頭。
打架?真有趣,她可從未見過他有這一面。
「作惡夢了嗎?」她伸手拍著他的胸口,想平緩那急促不止的細喘。「火星人入侵?第三次世界大戰?動感超人投靠高衩褲魔王?」她今天在醫院裡等報告時跟小朋友一起看了「粉筆小新」,很好笑喔。
薄唇裂了痕,成功讓她逗出了笑意。「比那還可怕,我夢見我在作夢。」
夢裡,他滿身大汗的醒來,這才發現晴兒恢復清醒一事全是屬於夢境,而非現實。現在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
也許是下午陸晴不說一句就沉睡的事件狠狠的嚇著他了,導致夜裡怎麼也睡不安穩,就怕這一切都只是曇花一現。
「夢見作夢?好奇怪的夢。」說是這麼說,但聰明如她,怎麼會不懂他在說什麼?忍不住吃吃笑道:「可憐的男人,你看起來像是被我嚇壞了。」說不上來,但心裡就是知道他的情緒波動全數隨著自己打轉,這讓她不禁很愉快。
笑了好半晌,陸晴才發現這男人正怔怔望著自己發愣,又笑了聲,她柔柔偎入他懷裡,詢問:「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望著我?」掩不住愉悅的美眸閃著晶晶亮亮的光彩,看來動人極了。
「妳以前也說過這句話。」他看似有些失神。
「其實我原本就對之前的記憶保有片段的印象,剛剛那一覺更是讓我完全恢復了記憶……」美眸低斂,再次睜開時已經換上了一抹無辜的笑意,她歪著頭睇住他好半晌,調皮道:「如果我這麼說,你會高興嗎?」
兩句話接起來說就是,以上全是假設性的玩笑。
「如果我像現在一樣永遠都想不起從前的事,那你會不會嫌棄我?」
高高懸起的心倏地被拉下。
總算聽完她整句話,祈天恩覺得自己像剛坐完雲霄飛車,極大落差的心情起伏讓他差點喘不過氣來,僅能瞠大雙目瞪著她,無法發出一語。
她拉著他一雙健壯的手臂到自己腰間環住,喃喃輕道:「也許我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確知道你是誰,你是一個不會傷害我的人,一個會保護我的人,一個讓我想醒來看看的人。這樣還不夠嗎?我不認為我忘掉了什麼該忘的事物,因為我並不難過,沒遺憾,也沒恐懼的感覺,對於你,也不感陌生。我對你還是有記憶的呀,只是,那是從我的夢裡開始,我記得你聲音,你抱著我的感覺,這樣,還不夠嗎?」說服的話語裡,有一絲歎息的意味。
祈天恩何嘗不想歎氣。
「我想我只是有點不適應妳的改變。」
真的很……不小的改變。
要說她像從前的晴兒,判若兩人的性子可是完全搭不上,但說不像,偏偏很多小地方又相似到讓他迷惑不已。她醒來才一天半,就已經讓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對待她。
「你啊,這個沒失憶的人反倒表現得比我這失憶的人要來得不安了。難不成還要我學連續劇裡失憶的可憐女主角那樣哭哭啼啼的才能對你交代嗎?不適應就不適應,你擔心什麼呢?反正我會等的。我會給你時間,給你機會,讓你努力的來適應我,因為我也沒地方去了呀,就只能賴著你,沒聽過雛鳥會對睜眼的那一剎那看到的生物產生依賴之心嗎?就當你倒霉好了。對了,現在很晚了,你就磕頭謝恩吧。說了一大段話讓我好累,你還不來服侍我就寢?」
她推了他偉健的胸膛一記,表情儘是不可一世的鄙睨他,抱著胸的嬌嗔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讓他不由得鬆了嘴角,微釋內心一絲莫名的慌。
自己的不安是多到有喧賓奪主之嫌了,也難怪她要受不了的歎息。
「我的小公主,睡吧,我會守著妳。」他笑著收臂將她攬入懷中。
他的晴兒啊,失了所有的記憶卻只對他有印象;他的晴兒啊,失了記憶卻反是完完整整的屬於他了。剖析這兩日來自己的心情,是否最終使他不安的原因是害怕她會突然恢復記憶?他一直是愛她的,縱使以前她從不曾響應,縱使從前她只將自己看作依靠,純粹的依靠,無男女之情的依靠,他也能一心一意繼續愛她,只要她不開口捨棄自己。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不奢求對等的響應啊。他也渴望她心靈的親近,或許就只是像這樣滿心信任的與自己相偎而眠。
此時此刻,他忍不住的要如此卑劣的想,或許他比較想擁有的其實是新生的晴兒。既然已經讓他嘗過了甜頭,他怎麼說,都不願輕言放棄。
如果她能永遠像這樣子不恢復記憶……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