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大隊接力。
不論你跑得快或慢,不論你在不在乎那面旗幟或獎牌,任何人都有機會被抓去湊數,在艷陽下穿著短褲露出大小腿粉墨登場。美其名是養成群育、爭光榮耀,實際上也可以說成,我看某某班不順眼很久,絕對在眾人面前把他們給幹掉。
一出老套的揮灑汗水陽光校園劇,每年都在暗潮洶湧中熱烈展開,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可能會因為走廊上別班同學的一個取笑或瞪眼而大效愛班之心,奔回自己教室誓師起義,披掛出征。
由於場地和時間都有限制,各班指派體育股長和班長居中協調錯開互相的練習,一開始禮尚往來而後進階為咆哮嘶吼,達成協議的同時更加深彼此的新仇舊恨。青春操場上演群魔亂舞,各班斯巴達訓練和密技紛紛出籠,就算練到中暑外加吐也要假裝懶散納涼根本沒這回事,往來間爾虞我詐,嗆聲中烽火連連,枯燥的上課生活增添無限詭異,關起門窗研究超級絕招,勢必在武林大會……是運動會當天,拚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好了,這是我們班一百公尺短跑的速度紀錄,從裡面挑出男女生十五個,總共三十位同學,然後開始排棒次。」徐又伶站在講台上,早已把座號和秒數抄寫在黑板上給大家參考。
體育股長去找體育老師,準備下午要借的接力棒和碼表,所以排棒次這差事,暫時落到她頭上。
她希望能在這一節自習課就把事情搞定。國中二年級,該著重的應該是老師發的講義和課本裡面的內容,至於這種會浪費體力而且對成績毫無幫助的體育盛事,她只看作是學校強制視定執行的公務,能夠冷眼旁觀最好。
「班長,你會當啦啦隊幫我們加油嗎?」班上頭號皮蛋舉手大聲問道,他的嗜好是吸引美少女注意。
「三八啊你,」文不對題的搗亂行為被正義之聲攻擊。
「好啊好啊!班長要穿短裙哦!」最好露出胸部。另幾個春風少年馬上趁機起哄。
「少耍白好不好?」廢紙團轟炸發言者的後腦勺。
很快地,底下鬧成一片東倒西歪。
「不要吵!」夏季的燠熱加上同學們的嘻嘻哈哈,令本來就不是很願意膛渾水的徐又伶逐漸變得不耐。班長威嚴不容挑戰,她快速道:「這一節課要排好棒次,不然沒有時間了!」她也不想為了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虛耗光陰,寧願翻開參考書多做習題。
看著同學們嘰嘰喳喳拿不定主意,她果決提議選出班上公認跑得最快的兩男兩女,徵求他們同意作為男女生第一棒和最後一棒,接著中間則填入跑速中上的名字,然後依照大家意見夾雜幾個有爆發力的快腿埋伏,準備來個出其不意。
反覆討論修改直到眾人都滿意為止,用原子筆擬好出兵名單,她瀏覽比對,檢查是否有錯,準備等一下拿給體育股長。
學校方面,由於校風開朗的校長秉持「大家一起來參與」的原則,體育組衡量過各班狀況,男女生各十五棒是最佳調整;他們全班四十個人,大隊接力加上其他參加各種田徑比賽的同學,共有三十六個人要在運動會當天出場交戰,被摒除的幾個不是有氣喘身體不好,就是紀錄實在差得離譜……其中,短跑測速又以林熙然破二十秒堂堂倒數墊底。
一百公尺,他一個男生跑二十秒三七?!
比她這個故意放慢速度的人還慢!他是蝸牛還是烏龜轉世?
小學生都跑得比他快!
不覺抬頭搜尋他的蹤跡,竟看到他趴在桌上睡覺睡得天昏地暗,看來根本就沒醒過。
真沒用!即便是她對班際競賽不感興趣,心裡卻仍忍不住嫌棄這種沒有任何長才的無能軟腳蝦。
搖搖頭,她在候補選手的第一個空格寫入他的名字,下面是另外幾個同學,在隔了數欄後,將自己放於最後。
她連名字也不想和他有所接觸。
***
「班長!快站起來啊,」
「班長!接力棒在那裡,快撿起來跑啊!」
「班長加油!」
「班長——」。
徐又伶耳邊充斥著嘈雜的加油聲和叫喊,她發現自己的視線很低,低到像是一隻螞蟻或蟑螂那種在地上爬的角度。
又是一個人跑過她的身旁,急促的腳步聲從磚紅色跑道震撼進她的胸口,刺眼的陽光讓她看不清前頭的景物,只感到暈眩。
她是怎麼了?
對了,早上的時候,有兩個女生告訴她,說她們生理期來了,腹痛無法激烈跑步,因體育股長是男孩子,她們不好意思開口,只好來求助她。她很快地從候補名單裡挑選兩人接替。
接著一整個早上的競賽,因為她沒有參加任何項目,所以負責雜務。
訂便當、買飲料,提醒選手該出場的時間……運動會,雖然她認為是學校強迫予學生的例行公事,不過反正就這麼一天。
到了閉幕前的大隊接力,又有人因為之前賽程扭傷腳,所以不能出場。
想再去找替補,卻發現剩下的同學都不在座位上頭。廣播一遍又一遍響起,大賽就要開始,怎麼辦?怎麼辦?
在同學的要求下,她只能硬著頭皮上。她被排在第十三棒,他們說不是很重要的位置,但她從沒練習過,根本沒有所謂默契,該怎麼跑?要如何跑?她表面鎮靜,惡補其他人的解說,心裡的不安卻根本難以壓制。
棒次很快地輪到她,她綁著藍色頭巾,站在跑道上等著同樣是藍色頭巾的隊友交棒給她。
助跑,接棒,衝刺,銀灰色的棒子握在顫抖的掌心裡,那感覺幾乎讓她腳軟,她只是追著跑在前方的背影,深怕自己讓那距離擴大,更恐後面會有人衝越過她。
下腹部隱隱作痛著,她雙手冰涼,嘴唇泛白。
快到了!快到了!跑半圈而已!看到地上的白線,就表示下一棒在前面等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入助跑區的二十公尺範圍,只是在看到前方站著等待的接棒人時呆了下,就這麼一瞬間的分神,她跌倒了。
膝蓋上傳來陣陣疼痛,腹部更有如尖針扎入,她四肢因過於緊張而極度僵硬,望著滾向水溝蓋的接力棒,閃光刺痛她的眸。
她跑不動……她跑不動……她真的跑不動!
一抹黑影替她遮掩住泌出眼角的淚水,她昂頭一望,是林熙然。
他綁著和她相同的藍色頭巾,奔近她身邊彎腰撿起接力棒,察覺她的目光,他輕輕喘氣地說了句:「班長,不要哭。」
然後,他起跑。
沒有如少女漫畫裡面忽然變身成英雄,也沒有神勇地像子彈或火箭沖射而出,但他就是跑了。
用那比一百公尺二十秒再快一點點的速度努力交錯雙腿,藍顏色的頭帶左右飄揚,看得出來他很盡力。
她瞪著他的背影,那來去殘留的風痕不知覺地拭掉她的淚。她從沒仔細留意他講話的語調,只是那瞬間,她感受到這個根本被她瞧不起、甚至沒有放在眼裡過的同學,在她難過的時候,那麼溫柔不吝嗇地給與安慰。
後來她偶爾想起,才察覺到,這個意外,或許是他和她同班一年半以來第一次開口叫她班長也說不定。
沒能看到他跑完全程,老師就把她帶到保健室。
「同學,你有貧血的現象喔,月事來的時候,還是不要勉強此較好。」身體是很誠實的,尤其這種正在發育的青春期,初潮還沒有穩定的時候。
賽跑的人數不夠不行,說出來只會變成困擾,她不喜歡那樣。徐又伶垂首,交握由困已清冷指尖,忍著那比膝蓋破皮更強烈的腹痛,不發一語。
保健室老師想她大概個性倔強,所以不肯示弱。老練地包紮好了傷口,又和善叮嚀些女孩子應該注意的事情,而後由於有其它狀況便離開處理,只留她一個人坐在病床上。
聽著外頭代表就要結束的歡呼聲,她卻感覺好恐慌。
他們班是最後一名吧?怎麼辦?他們一定會認為都是她害的!
早知道她就像其他女同學一樣說生理痛就好了,管什麼會困擾,管什麼人數不夠!為什麼當班長要莫名地多一份責任感?她本來就該旁觀不要參加的……
她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摔跤……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班長?」
溫溫的聲音緩慢地踱近,讓她埋進手裡的臉抬了起來。
林熙然頭上還綁著藍色長布條,白色運動衫儘是汗漬,面頰潮紅,大概是才跑完就到保健室來找她了。
他伸出手,遞給她的是一塊溫熱的濕毛巾。
「我剛剛在走廊上碰到保健老師,她要我弄條溫毛巾給你,說是敷在肚子上會比較舒服。」沒有任何多餘的意思,他甚至沒想她明明是膝蓋擦傷為什麼會肚子痛,只是因為擔心同學的身體情形,非常單純地照著老師的話去做。
然而,他掛在唇邊那抹淡淡的笑容,卻讓本來就感覺很挫折的她難堪不已!
脹紅著臉,她堆積在胸腔的鬱悶和恥窘一股腦兒地爆開!
打掉他友善的溫濕巾,她幾乎是忿怒地道:「你!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我在全校師生面前跌了個狗吃屎,很好笑嗎?要不是因為你突然站在跑道上,變成我的下一棒,我又怎麼會嚇一跳?又怎麼會分神絆倒?你速度這麼慢還敢上場?你知不知道我念小學的弟妹都跑得比你還快?就算其他人跑得再努力也會被你搞砸,像你這麼沒用,只會拖累全班、拖累大家,你為什麼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激動忿忿地大聲罵完,她撇過頭去,看也不看他。雖然明知他一定也是和自己相同,遭趕鴨子上架,但她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緒,氣得握拳輕抖,眼眶發紅。
林熙然似是被她突發的無名火弄得愣住了,佇立在原地停頓須臾,慢慢地蹲下身撿起沾染灰塵的白巾,沒有表達任何反駁或其它,安靜地走了出去。
徐又伶一剎那猛地啟唇想講些什麼,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仍是半個字也沒出口。
這是她的遷怒。
她非常明白,林熙然什麼也沒做錯,會摔傷是她自己不小心,他只是倒楣當了她的出氣桶而已。
「什麼嘛……」她閉了閉眼,懊惱地喃喃自語。覺得好煩!好討厭!簡直莫名其妙!搞不懂自已是怎麼回事!
「班長……」幾個同學窩在門口,小小聲地喚著。
在看到徐又伶坐在床緣後,有人朝後面招招手,很快地,全班將近一半的同學都塞進了窄小的保健室裡頭,空氣裡頓時瀰漫著厚重的汗水味道。
「班長,你沒事吧?」一個女生問道。
「你們……」徐又伶看著他們,那麼多的同學……是來關心她的嗎?
幾個人交換眼神,嘿嘿笑了幾聲,然後站在前面的體育股長從背後拿出一面綠色的旗幟。
「班長,雖然不是冠軍,不過大家都還是很努力了!」體育股長塊頭高壯,卻傻氣地笑著,一副邀功的模樣。
「我們班有實力嘛!」有人大言不慚地哈哈。
「那是當然!」落後那麼多都可以追得回來,真是太強了。
「冠軍拿那麼多也不好意思啦。」所以就分一點給其它班級吧。
大夥兒相望一會兒,忍不住噗地笑了起來。
她在班上總是冷漠地、淡然地,不會主動和人交際,為什麼他們……徐又伶凝視著那穗線晃蕩的錦旗,心中激盪,眼也不記得要眨了。
「那個,班長,」女同學趁大家在打鬧的時候,上前遞給她一條溫毛巾,小聲說道:「這是林熙然要我拿過來的……班長,原來你也『那個』痛啊,害你受傷了,對不起。」她看林熙然在飲水機那裡弄毛巾,還說是要給班長敷肚子,她就知道是那個毛病了。
「林……林熙然?」她抬首,無意識地問道。
「是啊,他要用熱水,結果還不小心被燙到了。我本來叫他一起到保健室擦藥的,他笑著說不用,沖沖冷水就說要先回家了。」
反正他老是遲到早退,班上同學早就見怪不怪。
徐又伶望著她手中已經弄乾淨且折得好好的濕白巾,好像又聽到林熙然那溫吞吞的安慰,難以言喻的後悔在瞬間填滿她的心口,她從沒覺得自已是個這麼差勁的人過!
接過毛巾,微熱的溫度熨燙她的膚觸,她抓緊在手心,如同尖針刺進。
她懂事後首次嘗到失敗的滋味,是在操場上摔倒;她首次體會到怒罵他人並無法帶給自己更大的快樂,則是因為林熙然。
這個嚴重的挫敗,讓她始終無法好好地面對林熙然,直到國二結束都不曾再跟他說過話。
而後升上國三,開始能力分級,她理所當然地進了A段,而林熙然也沒有意外地成為B段,儘管只有主科分開來上,但A段學生的童軍、家政、美術等副科卻仍是被各主科老師私下拿來做課程加緊的備用填充,就算是自習也無法回原班級。一天八節課加晚上到九點半的課外輔導,全部都是考試、複習、寫講義。
兩人本就稀少的交集幾乎等於沒有,她成天忙著讀書和考前衝刺,也不再有機會記起向他道歉。
因為能力分級所造成的同學離異,就連教室裡那塊寫著「第三名」的綠色旗幟,也在升學壓力下蒙上一層厚灰。
***
每天下班後固定來林熙然這裡,已經變成一種習慣;在某個距離遠遠地看著他,也是一種習慣。
滲膚入骨,無法更改的一種習慣。
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徐又伶忘了。
只是她受夠了他那種雲風漂泊、渺無定跡的隨性,當他決定在某個地方安頓下來之後,她就像長年罹患重病需要藥物壓抑,惶惶不安的心思在看到他才能平靜,於是,她找各種不同說服自己和他的理由上門作客。
茶坊是下午才開門營業,到凌晨四點打烊,徐又伶通常在那兒吃晚餐,最多不超過十點走人。
再晚的話,他就堅持要找人送她。要送她也希望是他送,那些毛頭小子工讀生就免了。她知曉他老闆不能丟著店就跑,她也不要用虛偽的柔弱來博取同情增添他的麻煩,反正她住的公寓大樓有監視器管理員,附近也還算熱鬧,她又是騎機車,自己足夠應付。
她一雙弟妹都不瞭解她為什麼不坐捷運或者乾脆買輛車來開,憑她的存款和薪資,根本不用上下班弄得灰頭土臉,但她只是笑笑帶過去,沒有多作解釋。
實際上,機車是最方便她能往來公司和茶坊的交通工具,更不會讓他起疑她是專程來找他。
她謹享能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每一分秒都不浪費。
就算是要她掄起衣袖做清潔工。
「熙然,菜瓜布呢?」一身POLO衫、牛仔褲的便裝,卸下平日的端整,換上輕鬆,更有一番可人風情。
徐又伶嘴上銜著發圈,準備將自己烏黑的大卷髮束起。
「在這裡。」林熙然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大塑膠袋,手套、菜瓜布、清潔劑還有其它會用到的各種刷洗物品一應俱全。他輕聲笑道:「你每次都來幫忙,真是不好意思。」
「我哪能不來?你每天晚上讓我來這兒吃飯不付錢,我才不好意思。」看著他對自己微笑,厚度適中的唇瓣那樣溫柔地上揚,接下來預計的辛苦疲勞,已經值回票價。
她的確是動機不良。轉移視線讓自已別看得太沉迷,她拿下發圈綁頭髮,他的手就伸了過來。
「這邊掉了。」將她鬢邊遺落的髮梢纏繞在指尖,他微微一笑,道:「我幫你吧。」沒有任何尷尬,似乎這麼做已是非常熟悉,他接過她的發圈,連帶接過那柔軟如緞的墨絲。
「謝謝。」她笑著半轉身讓他更順手,尋常的表情下隱藏著猛烈的心跳。明明是這麼輕的撫摸,那感覺就是反常強烈。
她有一百六十五公分高,他垂首的呼吸剛好就圍繞在她頸後,只是這樣而已的接觸,竟使平日成熟強勢的她彷彿少女般羞赧忐忑。注意自己別站得像是立正,是背對著他才能維持鎮定。
靠近的距離太過危險,她趕忙輕鬆似地找話說:「你知道,雖然我留長髮,但就是不大會在頭上變花樣。」這是事實,她以前常去美容院洗頭,順帶請教人家該怎麼吹整才不致毛燥亂翹,現在她也只會基本的梳飾而已。
「你本來就對這種女孩子的事情很不拿手了。」林熙然低聲輕笑。
「你要不是做過各式各樣不同的工作,哪能練成這靈巧?」她記得他曾經當過小學女生的家教,他學著幫那小女孩綁辮子,每天換不同髮型,逗得人家多開心,還說長大以後要嫁給他。
他拉開鬆緊的發圈纏束著,動作始終輕柔,「既然你不喜歡整理,那為什麼還要留頭髮呢?」剪短就好辦多了。
她卻莫名其妙地臉紅起來,在心裡暗暗慶幸他看不見。
「哪有為什麼?因為我的臉型不適合短髮。」很合理的原因。
「是這樣嗎?原來你會注意這種事。」他沒再追問,僅淡淡道:「我覺得你的臉型很漂亮了。」他的語氣薄然卻由衷,只有純粹的讚美。
她知道他的言行樸素,向來不會花言巧語聞哄人開心,會這麼說,就表示他真的是這麼認為。
說不會高興是騙人的,她很明白自己的外表在他人眼中能產生什麼驚歎,類似的話她不知聽過多少遍,但就算全世界的人用華富的字詞誇她美麗千萬次,也不及他的一句。
但,她該要有什麼反應?
抿了抿唇,垂眸瞅著自己交握的雙手,她用著略略輕快的口吻覆蓋過去:「不用你說。」就像老朋友那樣風趣地回答著。
他一笑,「綁好了。」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肩。
「謝謝。」她嫣然勾唇,俏麗生姿。
這樣動人的神態,她偏心地只讓他欣賞。
幾乎是一種默契,他回望著她,顯露出的眼神和表情始終都是柔和的。
「老闆,我們來了。」
一個男大學生像是算準時機才走進來,後面跟著同樣是在這裡工讀的另一名女生,兩人向林熙然點頭後,目光轉向徐又伶。
「徐小姐。」女工讀生比較有禮貌。
「啊……貴客,你也來了啊!」男工讀生常排晚班,和她打照面的機率高,見到她便如是笑道。他在茶坊也打工幾個月了,每天對著不同客人,交談隨意,只要看對方順眼就沒什麼隔閡。
貴客?沒想到他們替她取了個這樣的稱號,她挑眉。
「那,人都到齊了,可以開始了。」林熙然微笑,分配起工作。
女工讀和徐又伶都是只要洗地擦窗等較為簡單的任務,而男工讀則是幫他處理擺放在後頭待汰換的櫥櫃,準備運到可以回收的地方。
徐又伶拿著掃把掃著地,那女工讀看了眼裡面的兩個男人,挨近她問道:「徐小姐,你那個……」吞口口水,咽去遲疑,「你是不是老闆的女朋友啊?」她知曉老闆是未婚單身,但卻不確定他有沒有女友。
徐又伶微頓,冷靜地拿著畚箕掃進灰塵。
「不是。」
「真的嗎?」女工讀揪著手指,有些失望緊張,「我看你們兩個這麼好,怎麼會不是?」哎喲。
「你問這個幹什麼?」她總算持平聲問出口,真不希望有人近水樓台。
「沒有啦……」女工讀扭捏起來,不回答卻又問:「那……那你會喜歡上比你年輕的男孩子嗎?」千萬不要啊!
徐又伶皺眉,瞅著她。
「不會。」
「喔……那就好。」女工讀拚命眨眼,馬上笑得好甜,道:「那你對阿南也沒興趣了?」
「阿南?」腦子轉了圈,才想起那是男工讀生的名字。「……沒興趣。」她有興趣的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人。
「真的沒興趣?」不放心地重複。
「沒有。」毫不遲疑。
「啊……太好了。」女工讀鬆懈地笑軟身子,見徐又伶看著自己,她不好意思地偷偷道:「我……我還滿喜歡阿南的,他現在沒有女朋友,不過如果你跟我搶,那我就沒把握了,因為男人都喜歡美女嘛。」紅著頰,她講出自己心意,也算是昭明她不要有競爭者,雌性動物最好離她的心上人遠點兒。
徐又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原來……現在的年輕人看待感情都這麼直接果敢!
看著她說完話就喜悅地跳去拿拖把,她閉了閉眼。被人當成仇敵不要緊,幸好她不是喜歡熙然。
正想要拿起空水桶去裝水,就聽見那個女工讀生尖叫一聲,她望過去。
看來好像突然從哪裡竄出一隻蟑螂嚇壞了她,而她也很聰明地利用這個機會對那個叫阿南的男工讀生投懷送抱,驚恐又慌張的嬌弱模樣,完全刺激男性氾濫的保護欲,總之只要斃掉那六隻腳的玩意兒,就好似頭頂上會有桂冠加冕,身後萬丈光芒。
所以,就看那個男工讀生一手護著女工讀生,從容不迫地消滅討厭礙眼的壞蛋,順利得到女工讀英雄救美的崇拜褒揚。
不論那個女孩子是否真的害怕,她實際上已經達到想望的目的。
一抹小小黑影在左邊牆上蠢動,徐又伶移動目焦,也許是剛才那一隻的兄弟姊妹。茶坊每個月都固定有請人來除蟲,大概是上星期颱風來,後面那條街淹了水,驚動到它們全家老小,所以紛紛出籠肆虐了。
林熙然搬出一個小櫃子,見她好像在發楞,便走近問道:「怎麼了?」在瞧什麼呢?
她轉過頭,怔怔地睇著他好一會兒,半晌,才順手抽起旁邊的面紙。
「熙然,」走到牆邊,將那長了兩隻鬍鬚且黝黑的噁心史前活化石俐落地包進折好的衛生紙裡,遞給他,道:「拿去馬桶沖掉。」
其實她真的想知道,如果她肯假裝纖細荏弱,他是不是就會理所當然地給與她渴望的憐惜和疼愛?
只不過,她從來就沒有那個勇氣去試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