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鷹。」他喚身旁的展玄鷹。
「義父。」展玄鷹恭敬地上前一步。
「今天天色不錯,是不是?」他抬頭,看天上的月亮,若有所思。
展玄鷹抬頭,只見月亮在層層密雲中若有若現,灑向地面的月光稀疏淡朗,實在是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玄鷹,」展翹看看身後立著的眾人,再緩緩地別過頭,視線停留在展玄鷹的臉上,「你知道嗎?在我所有的義子中,我最看中的,就是你。」
「義父——」
展翹抬手,制止他即將出口的話,意有所指地開口:「十年前我給你的任務,你完成得很好,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是義父神機妙算,瞭解花弄影的弱點,我才能順利完成任務。」展玄鷹強迫性地逼自己說出這番話,緊貼著身側的手卻在不知不覺中緊握成拳。
「太在乎兒女私情,是他的致命傷啊。」展翹忽然冷笑起來,笑容讓人不寒而慄,「今日即使他有通天本事,我看他怎麼同時救兩個女人!」
「義父!」他的話,令展玄鷹大驚失色,「棲鳳樓中,關著的不是水君柔麼?哪裡來的兩個女人?」手心逐漸有汗水滲出,展翹的笑容,隱約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不錯。」展翹慢騰騰地回答,「棲鳳樓中,的確關著水君柔。」
「那另一個?」展玄鷹的心臟在猛烈地收縮,希望聽到的不是他所想的那個名字。
「還有誰呢?不就是那個十年前被你從花弄影身邊搶走的柳冠絕嗎?」
展翹的話,在他耳邊陰森森地響起,令他腦中轟然一片。今日的行動,義父沒有讓他插手,只是要他在壽筵中陪坐,牽制花弄影。他是料到義父會去擒拿水君柔,但是沒有想到他還捉了柳冠絕。
不該是這樣,那日在眾目睽睽之下,花弄影早就昭示了,在他心中擁有特殊地位的,是水君柔啊……
「義父!」勉強擠出笑容,帶著最後一線希望,展玄鷹艱難地開口,「我們不是已經有水君柔在手上了麼?為什麼還要——」
「玄鷹,你還真是退步了。」展翹冷哼了一聲,打斷展玄鷹的話,盯著他的眼睛,「花弄影以為他在大庭廣眾下虛晃一槍就能讓我相信他的話?不要忘記他是什麼人,假作真、真作假,這一招,他從他母親那裡是學了十成足。」
「可是——」
「玄鷹,今日你的表現有些奇怪呢。是身子不適,還是你對我的決定有不滿的地方?」他哪會不知道展玄鷹在想些什麼,可是此時此刻,他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他的計劃。
只要毀了花弄影,萬花閣,他還不手到擒來嗎?
「玄鷹不敢。」展玄鷹低下頭,硬生生地逼退了到口的話語。
「即使現在他是真的寵愛水君柔,一個新歡,一個舊愛,縱然不念舊情,人命關天,他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展翹的嘴邊露出狡黠的笑意,「這叫有備無患,玄鷹,你可得好好學學。」
「義父教訓得是。」展玄鷹木然地回答,慢慢地退後,盯著展翹的背影,才覺得自己口中有血腥的味道。伸手一抹嘴角,手指上的殷紅令他更加心煩意亂。
水君柔在棲風樓內,那麼柳冠絕在哪裡?
一片樹葉輕飄飄的,自展翹的眼前,緩緩地落在他的鞋面上。
「來了。」展翹冷笑,抬腳,那片樹葉直直飛了上來,被他捏在手中。
月色下,有幾道人影,掠過護牆,眨眼之間已經立在離他一丈開外的地方。
「花閣主,好大的架式啊。」展翹滿面笑容,視線掃過隨之而來的人,「不但帶了四大花使和令月門門主,連無間盟的閻王也來了。老夫哪裡來的這麼大的顏面?」
「還真是個老狐狸。」聽了他的話,段步飛看了一眼花弄影,「你準備怎麼辦?」
「展堡主——」花弄影開口,手中緊緊捏著的,是水君柔為他繪的那幅肖像,「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來,是要展堡主放人的。」
「放什麼人?花閣主這樣說,老夫還真是糊塗了。」
敲著自己的腦袋,展翹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冠雲坊的坊主柳冠絕,以及我的侍婢水君柔。」花弄影一字一頓地說。
「哎呀,兩位都是花閣主的紅顏知己呢。」展翹恍然大悟道。
「既然堡主知曉,其中必有誤會,還望堡主能夠放了她們。」臉上是一派鎮靜的表情,有誰知道他已經是在努力控制自己?可是心中患得患失的感覺卻越發加劇。
擔心的,是柳冠絕的安危;在乎的,卻是水君柔的生死!
「我雖然算不上君子,但也是一諾千金。」
這樣的話,不僅是她對他做出的承諾,許下的,更是一份生死契約。
她梨花帶雨的笑容在他面前浮現,莫名地揪疼了他的心。
「閣主說笑了,柳坊主是我請來的客人,水姑娘是萬花閣的人,老夫怎敢怠慢?」展翹緩緩地側過身子,示意身後的人讓出道路,「水姑娘,就在裡面,閣主要找她,就請進去吧。」
知道了水君柔的下落,花弄影心中的石頭驟然落地,盯著展翹狡猾的笑容,他開口:「柳坊主呢?」
「難得花閣主還記得故人。」展翹笑了笑,「今晚月色如此之美,所以老夫做主,請柳坊主去了藏龍潭賞月。」
「堡主好雅興。」棲鳳樓、藏龍潭,一南一北,展翹分明就是故意將她們分開藏匿,想要叫他無暇兼顧。
「哈哈……」展翹終於大笑起來,「棲鳳樓、藏龍潭,閣主,你要先選哪一個?」
四周忽然湧出許多人,將他們層層包圍。
展翹,是要牽制他,拖延時間,不讓他和他身邊的人有機會同時救兩個人。
「花閣主,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情。」展翹轉身向後走,拿過一人手中的火把,步上台階,拉開原本鋪在地面的黑布,赫然露出的,是火線和硝石。手中的火把稍微傾斜了些,「這裡這麼多火把,要是誰不小心——」
「展翹你——」
「還有,」展翹將火把遞給一旁的人「我為柳坊主準備的那條船,好像被鑿了幾個洞,柳坊主又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藏龍潭的水很深,花閣主預汁柳坊主大概能夠支撐多久?」
「閣主!」水令月環視重重包圍他們的人群,在一旁叫道。黑鷹堡南北兩側相隔極遠,這樣的處境,想要同時救兩個人,根本就不可能。
兩難的選擇,擺在他的面前,令他的胸膛,火燒火燎。
到底先救誰,先顧誰?
「花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十年前,柳冠絕愧疚的眼神令他心灰意冷。
「閣主,請不要說抱歉。」十年後,一名叫水君柔的女子再次叩開了他的心扉。
手中的畫卷如同一塊烙鐵,炙痛了他的掌心。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柳冠絕的容顏在他腦海中逐漸模糊,清清楚楚浮現在他眼前的,是水君柔的笑容。
「花閣主,水深火熱,你可是要想好啊?」不遠處的展翹假惺惺地提醒他。
花弄影抬頭,看向展翹身後的展玄鷹,他的眼中,閃現的是不下於他的焦慮。
一剎那間,他心頭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許下的,是柳冠絕和水君柔的性命。
「令月!」花弄影抬眼看了看包圍住他們的人群,「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想好怎麼做了嗎?」段步飛背著手,在一旁似笑非笑。見花弄影瞧他,他揮揮手,「不要看我,如果你能救出錯兒的救命恩人,我就負責善後。」
「謝謝。」花弄影對他說,接著忽然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個身,就要向棲鳳樓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的選擇已經很明顯,展翹冷冷笑了一聲,沉聲叫道:「玄鷹!」
身後的展玄鷹領命,雙足猛一頓地,躍上近旁的大樹,緊追幾步,擋在花弄影的身前。
花弄影旋身,伸出手,輕飄飄地向他揮去,展玄鷹不敢怠慢,出手迎擊。
兩隻手掌在空中重重一拍,發出巨大的響聲,兩人同時向後退去,分別停在棵樹上。
樹下,廝殺聲不斷;樹上,花弄影和展玄鷹各踞一方。
隔著幾丈的距離,他和他,互相望著彼此,似在料想對方下一步的動作是什麼。
這樣的情形有些熟悉,令花弄影想起十年前,他們也因為一名女子,而大打出手。
展玄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將手背到身後,看看樹下的展翹,再看看對面的花弄影。
不可否認,在看到花弄影選擇的去向之後,他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在展翹叫他的時候,他也已經決定要讓他輕鬆過關,去救柳冠絕。
柳冠絕,他不能讓她死!
花弄影突然向他飛過來,他躍起,向他劈掌,卻沒有用絲毫內力,鐵了心任他將自己打下樹去。
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花弄影繞過他,眨眼間已經停留在棲鳳樓之上。
「你!」展玄鷹愕然,踩著樹枝,他盯著花弄影嘴角邊露出的詭異笑容,驚詫不已。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藏龍潭,他之所以要大家誤解,目的就是要引出他,「花弄影,你要救的,不是柳冠絕?」
「我現在要救的,是水君柔。」花弄影搖頭,冷冷地回應他。
「你忘記了嗎?柳冠絕現在是生死一線間!」展玄鷹遠遠地衝他咆哮,額頭的青筋畢露。
「我知道。」花弄影對他的狂怒不以為意,「救與不救她,也只是在你的一念之間。」
他的話,令展玄鷹一時之間愣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花弄影只有一人,無暇顧及兩名女子,既然冠絕早就選了你,她,已經不再是我的責任了。」這番話,既實也虛,目的,是看展玄鷹對柳冠絕是否還有一絲情意,「展玄鷹,冠絕曾經告訴我,她來這裡,只不過是為了再見你一面而已。」
成敗,就在展玄鷹接下來的回應中,花弄影的心,此時也是無比緊張。
展玄鷹的臉抽搐著,掙扎片刻,最後,他大吼一聲,在展翅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整個人翻了出去,消失不見。
花弄影看了下面的展翹一眼,轉身踢開閣樓的窗戶,輕輕一躍,跳了下去。
「好勇氣!」眼睜睜地看著展玄鷹向藏龍潭的方向而去,展翅咬牙切齒地說,「花弄影,我還真是低估了水君柔在你心中的地位。」
他轉身,對身後的人命令道:「點火!」
無數只火把湊近了火線,一眨眼的功夫,滋滋燃燒的火線慢慢縮短,逐漸蔓延到緊閉的門之後。
「閣主!」
被眾人圍困的水令月等人見狀大驚失色,想要突出重圍前去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棲鳳樓中,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接著看見門楣窗幾紛紛帶著火星四濺,熊熊火光沖天。
☆☆☆
巨大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水君柔蜷縮在房問的一角,徒勞地想要掙開縛住自己手腳的繩索。
一旁的屏風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向她倒下來,她就地打了個滾,險險地避過。
四周都是火焰,厚重的煙霧層層瀰漫,熏得她睜不開眼睛,嗆得她嗓子喘不過氣來。爆炸聲還在持續著,她可以聽見家什物品不斷碎裂的聲響。
看來,這次黑鷹堡是鐵了心,想要置她於死地。
水君柔在心中苦笑著,卻又慶幸此時在這裡的不是柳冠絕。若是柳冠絕在此,花弄影就算是拼盡了全力,也會來救她吧?她是柳冠絕的替身,他們抓了她,也不過是白操心一場。
花弄影,不會來救她,他要救的,是他牽掛於心的柳冠絕。
又是爆炸聲,地板開始傾斜,她也歪歪地倒向一旁。
左肩重重地碰上了牆壁,發出好大的聲響。
整只胳膊劇烈地疼痛,差點淹沒了她的意識。眼前煙霧繚繞,她吸進了太多的濃煙,只覺得呼吸困難,肺像要炸開一般。
「水君柔!」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有人在叫自己,想要回應,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透過煙霧,隱隱約約的,看見外面有人影。
會是誰?冒著生命危險來找她?她努力想要睜大眼睛看清楚,缺氧的腦袋卻不聽她的使喚,遲鈍得很。
「水君柔!」
花弄影邊走邊叫著,由上自下,搜了幾層樓都沒有發現水君柔的蹤影,他的心,逐漸開始恐慌起來。淺色的長袍早就被濃黑的煙霧熏成了黑色,失掉了他以往的風度翩翩。
又是一根被燒焦的朽木倒下來,他避過,那根木頭從他面前倒下,直直地碰倒對面的門扉。
殘破不堪的門歪斜地倒在地面,說不上什麼原因,花弄影下意識地望去,看見門邊露出的衣角。
心頭一緊,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揮開週遭礙眼的東西,看見的,是被反綁著手腳、臉上毫無血色、緊閉雙眼的水君柔。
他屏住了呼吸,探指到她的鼻尖,欣喜她還有鼻息,快手鬆開綁著她的繩子,摟她在懷中,用力掐她的人中。
沒有反應,她依然昏迷不醒。
「醒醒……」花弄影鬆手,捏住水君柔的嘴,渡氣給她。
「不準死,水君柔,你給我醒過來!」他心驚膽顫。
狠下心,對準她的臉頰,用力地拍打,直到她的雙頰泛著血痕,高高腫起。
木料在火魔的侵襲下發出嗶嗶剝剝的碎裂聲響,溫度逐漸攀升,到後來,花弄影的臉上,已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還沒有死,他知道,可是她就是固執地不肯回應他,情願一個人沉在黑暗之中,不再醒來。
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塊,花弄影捧著水君柔的臉,將隨身攜帶的畫卷塞進她的手中,「君柔,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他的聲音,開始哽咽,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他喃喃自語:「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花弄影的聲音,飄進了水君柔的耳中,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她眼皮下的眼珠,忽然動了動。
「說什麼相思,說什麼閒愁,我要你醒來,一輩子與我相守!」
迷迷糊糊間,水君柔好像聽見花弄影在說話。可是不可能啊,他怎麼會用這樣激烈的語氣呢?她一定是在做夢,所以才會聽見他對她說要與她一輩子相守的傻話。
這樣的幻覺太可怕,這樣的誓言太甜蜜,對她沒有情意的花弄影,是不會這樣說的。
她是在做夢,一定是的……
「好,你不醒來是不是?那我就呆在這裡,等到你醒來為止!」
她想說好,可是驀然間想起,她身在棲鳳樓內,而棲鳳樓中,火勢蔓延的很厲害啊……
不能,不能,她不能讓花弄影身處險境。
幾乎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水君柔勉強睜開眼,有氣無力地呼喚:「閣主……」
見她終於睜開了眼,花弄影欣喜若狂,用力抱緊了她,猶如捧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閣、閣主……」水君柔氣若游絲,終於看清了花弄影的臉。懷中有什麼東西落下,她望過去,攤開在地面的,居然是自己親手所繪的花弄影的肖像。
就像是心底的秘密忽然被揭穿,一時間,她有些羞赧,不知如何面對他才好。
「君柔、君柔、君柔……」花弄影卻緊緊地摟著她,半點也不肯放鬆。
「閣主?」水君柔有些結巴,想要說些什麼,轉移自己被他碰觸引起的尷尬,「柳姑娘,沒事了吧?」
想來是柳冠絕已經脫險,而花弄影,對利用她一事於心有愧,所以才來救她的吧?
「我不知道。」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污跡,花弄影回答她。
「不知道?你沒有去救柳姑娘?」他的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瞪大了眼睛,她難以置信地看他。
「展翹給了我兩個選擇,我沒有辦法同時救你們兩個。」眼前的煙霧逐漸密集,令他看不清道路,火勢兇猛,在向他們接近,花弄影皺緊了眉頭,拾起地上的畫,將水君柔打橫抱起。
水君柔愣愣地盯著花弄影,還沒有從他方纔的話中回神。沒有辦法同時救她們兩個,那就是說,他放棄了柳冠絕,選擇了救她。
她抬頭,想要問為什麼,可是觸及花弄影蹙起的眉,再看見將他們層層包圍的濃霧,她明白,即使是他,也迷失了方向。
左肩上的疼痛熱辣辣地傳來,她咬住下唇,忍著疼,不敢在關鍵時刻令他分心。
溫度在漸漸升高,她被熱的頭昏目眩,也能感覺花弄影的氣息逐漸紊亂,腳步也開始踉蹌。
一塊地板自他腳下裂開,透過那個大洞,下一層已經成了火的世界。幸好他及時收腳,帶著她倒向一邊,才擺脫了踩空墜落火海的命運。
她豈會不知道,自己成了他沉重的負擔?
「閣主——」水君柔將頭貼近他的胸膛,細細出聲,「不要管我了,你先走吧。」
「不,要走,我們一起走。」花弄影的額頭,也是密密的汗珠。
心底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盈滿感動,眼睛眨了眨,她終於開口問:「閣主,你為什麼要來救我?」這個問題,她想要知道答案,想要證明,究竟是不是她的自作多情。
花弄影沒有說話,只是將她的頭,更緊地壓在他的胸膛。
耳朵緊貼在他的胸口,聽見的是鏗鏘有力的心臟的跳動,接著,是花弄影的話,從她頭頂傳來——
「水君柔,你已經住進我的心裡了。」
他的話,說得很含蓄,可是她卻聽懂了。眼角有些濕潤,她抬頭,怔怔地看他。
「原諒我,我不該讓你涉險,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花弄影以額頭抵住她的,輕聲低喃著。
水君柔搖頭,想要說些什麼,不料卻被嗆得咳嗽起來。
溫熱的唇,堵住了她的嘴,帶著一絲清涼,舒緩了她的氣息。
她的眼,近距離看著他的,在那雙黑瞳中,實實在在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再是深不可測,不再是蓄意隱藏,帶著呵護,帶著寵溺,溫暖了她的心。
「君柔——」見她臉色好過了些,花弄影停止吻她,復又在她唇畔輕點幾下,「等事情結束了,我們一起回萬花閣,你,和我。好嗎?」
即使眼前煙霧障迷,即使週遭雜音不斷,可是她卻清楚地看見他認真的表情,清晰聽見他鄭重的話語。
我們。你,和我。
原以為他不會給她答案,沒有想到他卻在這樣的險境中,作出了一輩子的承諾。
「好。」她回答,心中有說不清的東西在流動,酸酸的,甜甜的,這,就是所謂幸福的感覺嗎?
眼看著花弄影的臉上露出笑容,她還想在說些什麼,不料卻見他頭頂的那根橫樑在火舌的舔噬下,帶著燃燒的火星,直直地落下來。
「小心!」她驚恐地叫道,直覺地抬起尚未受傷的右手擋在他的頭頂。
骨頭被砸斷的聲音響起,皮肉被燒焦的味道傳來,花弄影匆忙拉下她擋在在他頭頂的手,已經面目全非。他揮手,那根作怪的橫樑被震飛出去,碰上了什麼東西,發出巨大的聲響。
幾縷月光透了進來,給煙霧繚繞的房間增添了幾分亮度。
「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水君柔顫抖著嘴唇,苦中作樂地問花弄影。
「你忍一忍。」瞇縫著眼,花弄影脫下外袍,用力紮緊水君柔已經骨折的手臂。隨後壓低她的頭,緊緊埋在自己的胸前,抱起她,向光亮處迅速移去。
棲鳳樓,在熊熊火勢中,已經搖搖欲墜,濃霧不斷冒出,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閣主……」
盯著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棲鳳樓,水令月冷凝著臉,再撂倒一人,轉頭問悠閒站在一旁看好戲的段步飛:「閻王,如果我要買展翹的命,你開價多少?」
段步飛笑起來:「水門主,是別人的話,我要收十成足,但是如果是展翹,我打你八折。」
「為什麼?」
「若是花弄影和水君柔死在棲鳳樓內,花弄影是我的朋友,水君柔也算得上是錯兒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也有理由殺他,不是嗎?那兩折,就當是我出的價錢好了。」
段步飛的聲音,如同從地域中傳出,陰慘慘的。
棲鳳樓內,忽然竄出一道身影,穩穩地停留在樹幹之上。
幾乎是同時,棲鳳樓轟然倒塌。
「閣主!」
看清楚了樹上人的樣子,水令月驚喜交加。
段步飛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不可能,不可能!」展翹緊緊地盯著花弄影,「你怎麼可能還活著?」沒有理由的,那麼多數量的硝石火藥,居然還炸不死、燒不死一個花弄影?
「展翹,你這老不死的東西!」花弄影抱著水君柔,臉上沒有了一貫的笑容,只是陰沉地盯著展翹,出言罵道。
「你們閣主,發火了呢。」段步飛對水令月說,心中感慨已經有多久沒有看到花弄影失去控制的模樣。
月光灑落在花弄影的身上,映襯著他半明半暗的臉。
狹長的眼睛瞇了起來,露出精光,直刺向展翹。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對人出言相譏,展翹這次,可是真的惹毛了他。
展翹被花弄影那種目光刺得不寒而慄,後退了幾步,吩咐周圍的人:「還看什麼,殺了他!」
花弄影勾起嘴角,嘲諷地一笑。但見他伸出右手五指,彎曲成爪,用力向後一拉,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棲鳳僂中的殘垣斷壁、碎瓦焦炭就像是被無形的引力牽引,被拉扯到半空中。
黑鷹堡的眾人被逮住,停滯不前。
「你想要入主萬花閣?」花弄影的手,已經縮到胸前,「那麼,就先嘗嘗萬花閣的探花手吧。」
語畢,他的手猛地向前一推,但見勁風撫過,殘垣斷壁、碎瓦焦炭統統砸向黑鷹堡的人。
猶帶著熱度的殘垣斷壁、碎磚焦炭飛向黑鷹堡的眾人,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
展翹左躲右閃,狼狽地躲避著。慌亂中,抬頭看了看花弄影此時陰鷙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料錯了一件事。原以為花弄影溫文爾雅,當他後生可欺,沒有想到,他實際上是一隻沉睡的猛虎,不可招惹。
雲破月來花弄影,今日,他是真正見識到了。
花弄影冷哼了一聲,自樹上躍下,落在段步飛的面前,開口道:「你的承諾?」
段步飛的目光,飄向他抱在懷中的慘白著臉的水君柔,點點頭,低低開口:「我負責善後,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