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之中,一條狹長的獨木橋上站了兩個身著黑衣的蒙面人,樹葉隨著呼嘯的風聲在他們身旁捲起了一個漩渦,他們互相瞪視著,誰也不動。
四分之一灶香後,遠方一陣尖銳的嘯聲打破了沉靜,兩個對峙中的人影忽地各自拔起身形,以最迅速、準確、凶狠的方式,將鐵拳打向對方。
拳頭像雨點般在空中飛舞,四腿像舞姿般在空中相會。
「OK!好!打得太好了!」
突然,燈光大做,原本只有兩個黑衣人的獨木橋旁出現了一群鼓著掌的人們,而一個胖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大聲叫好著。
「哥兒們,幹得好!」高挺的黑衣人用力拍了另一個黑衣人的屁股,露出潔白的牙齒。「身手不減當年啊!」
「下回這種破事別叫我,我可不是天天等你電話的二十四小時門市。」
「誰要你是我哥兒們,哥兒們有事,哥兒們服其勞嘛。」高挺的黑衣人賊兮兮地笑著,並一把拉下頭罩,露出一頭亂髮及一雙晶亮的眸子。
「好,打得好,打的實在太好了,一次ok啊!瑪子,你哥兒們真是好身手,我們這裡的武師沒有一個能跟你配合得這麼好的,不枉我在你們身上投下的大把投資啊。」胖子高興得手舞足蹈,飛奔而來。
「當然!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哥兒們!」
「嘿,哥兒們!」在兩人前緊急煞車,胖子也學著先前高挺男人的動作,舉起手往另一個黑衣人的屁股打去。「咦,哥兒們,你的屁股怎麼比女人還翹……」
「誰是你哥兒們!」
一聲嬌斥及一聲朗喝同時在空氣中響起,響起之際,兩人又一人一腳的將胖子踹向了兩尺外,只見「碰」的一聲,道具樹在胖子飛去時應聲折斷。不知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這棵折斷的道具樹突然引發了骨牌效應,其他佈景在兩秒鐘後,一個接一個的傾塌。
「喂,錢領了沒?」看著眼前的混亂及一聲聲氣急敗壞的吼叫,契冬青低聲問著身旁高她半個頭的郎築瑪。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嘿嘿。」郎築瑪得意地做了一個勝利的動作。
「那還等什麼,走人!」契冬青二話不說,神情自若的快速離去。
「哪,你的!」郎築瑪掏出一把錢,數也沒數就將厚厚一疊塞到契冬青的手裡,只把剩下的幾張塞回褲袋裡。「我的!」
人影搖曳、樹影婆娑,獨木橋搖搖欲落……
「拿來!」契冬青邊走邊瞄著郎築瑪的動作後淡淡地說著,順便拉下面罩,露出腦後一條長長的馬尾巴,跟一臉素雅卻細緻、可人的俏臉蛋。
「喂,哥兒們,不必這麼狠吧,我家兩禮拜沒開伙了!」郎築瑪警覺地護住自己的口袋。
「你在我家吃了兩禮拜不用付伙食費?不用付我買菜、煮飯、洗碗的鐘點費?」
契冬青毫不客氣地向郎築瑪伸出白晰的小手,當然,掌心朝上。
「喂,你要這麼算的話,那我小學二年級幫你搬課桌椅,小學六年級幫你寫書法,國中一年級幫你擬演講稿,高中二年級幫你寫周記,大學三年級幫你做海報……」
「小學二年級硬要幫我搬課桌椅,結果有七張椅子只剩二隻腳;小學六年級硬要幫我寫書法,結果得了丙下。國中一年級硬要幫我擬演講稿,結果國父遺言成了和平、奮鬥、救國中。高中二年級硬要幫我寫周記,結果導師以為我得了被害妄想症。大學三年級硬要幫我做海報,結果弄成大字報,害我差點被退學。你還有什麼想說的?」想起這些陳年往事,契冬青的眼眸慢慢充滿火光,雙手不由自主的緊握了起來。
「哎呀,我又不是聖人,犯錯在所難免啊,可是你怎能因此抹殺掉身為你青梅竹馬外加換帖哥兒們的我,在這二十年來勞心勞力為你所做的一切?」郎築瑪為了口袋中所剩無幾的幾張鈔票,不惜開始使用哀兵政策。
「再耍寶嘛你,十點鐘方向有一個小姑娘嘴張開三百五十度的在看你了。」突然,契冬青原本充滿火光的眼眸閃過一抹興味。
「你一定要把方位跟角度說那麼清楚嗎?當個教官了不起啊?」郎築瑪沒好氣地說著。
「是不是了不起我不管,不過她現在離你只有五公尺四十公分了。」契冬青的語氣愈來愈促狹了。、「天,幫個忙,她愈來愈近了。」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處境有些不對勁,郎築瑪閃到契冬青身後低聲說著,並感覺到身上的「異性過敏疹」有開始向外冒的趨勢。
說實話,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異性緣這麼好,隨時隨地都有女生要跟他搭訕。但這不是他的錯啊,他只是長得英挺了些、帥氣了些、氣質好了些,跟基奴李維有點像了些而已啊。
可是天妒英才,這般英氣十足的他竟然得了「異性過敏症」,在異性靠近時就會全身起紅疹兼發癢,他到底招誰惹誰了啊……
「幫忙?行,拿來!」契冬青手伸向後,依然手心向上。
「居然趁火打劫,土匪,真是太土匪了!」郎築瑪看著她伸過來的手,氣得想把她剁斷。
「只剩一公尺了。」小手慢悠悠的晃著。
「拿去,拿去,全拿去!」
一咬牙,郎築瑪連汗都來不及抹,再無考慮的把口袋裡的錢全掏了出來,連零錢全一把塞到那只殺千刀的手上,然後等著看她要怎麼幫他解決眼前的困境,因為就算耗盡家產,他也不想被那身紅疹折磨。
但奇怪的是,那個拿了錢的人居然什麼也沒做,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
終於,那個女孩跨過最後的三十公分界限,滿懷期待地走到了他們跟前,但讓人吃驚的是,她看也沒看郎築瑪一眼,逕自宏亮的叫了一聲,並向契冬青行了一個標準的舉手禮。「教官好!」
「好,」契冬青伸出沒有拿錢的手回了個禮。「今天沒課?」
「是的,所以我來這裡探叔叔的班。」女孩簡潔有力的回答著,並以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她所尊敬的教官——看著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那件幾乎不可能出現在她身上的衣裳。
這個在軍校裡聞名的鐵血女教官,居然穿著一身像是古代高手穿的夜行衣?
她在學校裡永遠穿著一身燙得筆挺的軍裝,梳著一個老古板髮髻,戴著一副黑框老土眼鏡的啊,雖然不是自己的班導師,但卻是她最欽佩、崇拜的典範啊!
「別太晚回去,知道嗎!」契冬青當然感覺到小女孩的異樣目光,但她毫不在意。
「是的,教官再見!」小女孩又行了一個軍禮,然後精準的來了個三段式向後轉動作,筆直的踏步前行。
但其實她還是偷偷的瞄了瞄教官身後的那個男人,因為若不是注意力先被他吸引,她也不會認出他身旁的女人是誰。
那個男人有種很奇特的氣質,長相出眾,渾身上下散發著優質男人的氣息,但卻有著一雙玩世不恭的眸子。而由他後來躲在教官身後的舉動看來,似乎太過羞澀了點,不過,真的很可愛啊!
「你:…」望著女孩漸漸走遠,郎築瑪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別你啊我啊的,我的睡覺時間要到了!」打了個呵欠——當然,很禮貌的用手遮住,契冬青壓根兒不理身後鬼吼鬼叫的男人,逕自走到他那部帶著小船的機車旁,然後一腳跨入小船中。
「拿來!」就在坐穩之後,契冬青看到自己身前伸出了一隻手。
「幹嘛?」
「幫你開車不用錢啊,汽油不用錢啊,租安全帽給你不用錢啊!」郎築瑪瀟灑地跨上機車得意的笑著。
「少跟我來這套,我可不是你,我給錢很乾脆的。」契冬青抽出一疊鈔票塞到那隻大手裡。
「金主,請戴好您的安全帽,小的即刻起程!」看也不看手上究竟是多少錢,郎築瑪喜孜孜地將它們全塞到褲袋裡,一等到契冬青將帽帶繫好,「嘟」一聲就往前直衡而去。
夜晚的台北其實很美,特別在夜裡十二點時。郎築瑪邊騎車邊哼著歌,享受著夜風拂面的暢快感。等到了家門口,車都停下十分鐘了,卻依然沒等到他的金主舉起貴腿下車,傾頭一看,這次發現他那哥兒們早已安然入睡。
「真是死性不改,晚兩分鐘再睡都等不了。」自言自語的說著,順便輕輕地幫她解開安全帽,隨手扔在車裡,再一把抱起她輕盈的身子,他又哼起了歌!
卡答卡答的走進大門、踩遇小院子,郎築瑪想都不想的就往右手邊走去,直到一扇門出現在他眼前,這才停下腳步,騰出一隻手摸了摸門框,取出一把鑰匙將門打開,又撇擅在黑暗中行走,再踢開一道門,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手上的人放在床上。
「晚安,哥兒們。」將被子拉蓋在熟睡的女人身上,本想離開的他突然又一回頭,將口袋裡的錢全掏出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又摸黑走回小院子捏,自喜將門鎖好,再往院子的左手邊走去。
「什麼個性啊,都住幾年了,居然連傢俱的位置都沒變過。」
伸了伸懶腰,這回他根本不鑰蹄匙,直接就踢開另一扇門,跨過一地雜物,然後打開工作室的燈。
「俺哪有她那麼好命,工作、工作!」
※※※
清晨六點,契冬青由床上睜開雙眼,郎築瑪則伸手開了燈。
六點五分,契冬青開始梳洗,郎築瑪則疲憊地倒在工作室裡捲成一團的棉被裡。
六十五分,契冬青換上慢跑服開始慢跑,郎築瑪則沉入夢鄉,開始打呼嚕。
七點整,契冬青換好一身軍服,精神抖擻地走在陽光下,皮鞋聲有節奏的卡答卡答響,而郎築瑪則踢開了棉被,依舊在打呼嚕。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寫照,一個是規律至極的軍校女教官,碩士畢業後直接留校,另一個則是混沌至極的電腦遊戲設計師,在大學裡差一點就直接留級。他們的新朋友很多都不太明白,差距這樣大的青梅竹馬,為什麼能成為哥兒們,為什麼情誼能維持這麼久,而且居然至今還從未吵過架。
契冬青外冷內熱外加倔強的個性眾所皆知,遇到她不想理的人,她可以完全當對方是空氣,揮一揮衣袖不留下任何痕跡,卻唯獨對那個最愛跟狗說笑話的郎築瑪沒轍,因為他可以像電影裡的唐僧一樣,不斷在她耳旁、身旁、四周空氣中來回叨念著,念到契冬青發狂仍不罷休。
而郎築瑪呢,則是外熱內也熱,身為他的朋友是一種幸福,因為他絕對是「道義至上」的遵從者,可以到兩肋插刀依然談笑風生的境界,但除此之外,他絕對是「惹禍精」的一號候選人。不過對一般朋友而言,他們只要記住他的兩肋插刀即可,因為當郎築瑪惹禍時,首當其衝的受害兼收拾殘局者,非契冬青莫屬。
契冬青常不明白,自己幹嘛老要為郎築瑪犯下的蠢事擦屁股,但每回接到他的「奪命連環call」,再聽到他那種唐僧式的「魔音傳腦」時,她只知道如果不放下手邊的工作趕去滅火,她這輩子就休想再瞭解「安寧」這兩個字怎麼寫。
套句身為他倆好友、卻死不承認跟他們是青梅竹馬的路人甲張丹的話,這就叫「一物克一物」以及「孽緣」!
至於青梅竹馬式的夢幻戀情戲碼,在經過這兩個人長達二十多年的「無性生活」——沒有性別觀念的生活詮釋後,那些朋友寧可相信天會下紅雨,也不會浪費時間去作白日夢,幻想這兩個人有一天會突然有了「性別之分」……
唯一的例外依然是路人甲張丹,因為他是這場賭注的莊家……
這夜凌晨四點,天色微明,但晨曦中卻有兩個人的身影,憲憲傘章的在小院裡游動o:!
「哥兒們,好樣的!上回他們把我贏得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將契冬青送回住處時,郎築瑪拍了拍契冬青的肩,卻發現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喂,再撐會兒啊。」
「撐不住了。」半走半吊在郎築瑪的身上,契冬青將身上一半的重量靠在身旁的男人身上。「求你了,下回打麻將別再叫我了,你不上班我還要上班啊!」
「明天開始不是有三天連假嗎?上什麼班!而且這麼緊張的三缺一時刻,不叫你叫誰!」郎築瑪一把將她拉到背上背進房門。「不過你這是什麼身子骨啊,看看我家那七個姊姊,哪個不胖得跟母豬一樣。」
「那是因為她們不用天天被你折騰。」契冬青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著。
「這還不全靠我跑得快,早早離開那群恐怖的女人,否則今天被折騰成這樣的十成十會是我。」想起自己居然這麼聰明睿智的逃離家中那七仙女的使喚,郎築瑪不禁得意了起來。
「哈啾!」
「完了,你真的感冒了,每回你感冒就是我悲哀的開始。」郎築瑪將燈點亮,看著裡頭N年不變的擺設,順手抽起一張面紙。
「請問是誰害我的?」契冬青摟撲鼻子說。
「是我。」郎築瑪瞇著眼笑著,將契冬青丟到床上,而笑容中有一抹寵溺及異樣的燦爛。「所以我會負責到底。」
「不用了,你回去吧。」看到他的笑容,契冬青的頭皮又開始發麻。
「不行,我說過我會負責到底的。」郎築瑪邊拉被子邊說著。
「求你回去了吧,我現在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覺,明天準時去上班。」契冬青覺得事態發展似乎又要開始脫離控制了。
「這時候丟下你我算什麼哥兒們?我郎築瑪從來不做這麼沒有道義的事。」郎築瑪低斥著。
「就算我求你沒道義一次吧,我絕不會怪你的。」
「不行,我不會原諒自己的。」他呵呵笑了起來,然後突然雙手往她的身上逼近。
「郎築瑪!」看著他的舉動,契冬青的聲音難得的開始發顫。
「什麼事?」郎築瑪笑逐顏開的問著。
「我是女的!」她提醒他,想用此來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
「我是男的!」很理直氣壯的回答。
「我不是問你這個,你現在在幹嘛?!」契冬青努力保護著自己的「清白」,雖然自小一起洗澡都洗過了,可是現在大家都二十啷當歲了,哪能比當初啊。
「幫你把衣服拉起來好刮痧啊!」郎築瑪正義凜然的繼續他的「急救」舉動。
「我保證刮完後你明天又是一尾活龍!」
「你今天敢這麼做,我明天就找二十個女人圍著你。」儘管被一隻腳踩在背上,連翻身都難,但契冬青依然不忘恐嚇著。
「那也是明天的事。」郎築瑪一點也不以為意,一把就把契冬青的衣服拉了起來,露出她雪白的腰背。
「郎築瑪!」
半晌後,夜色中傳來一陣陣引人遐思的呼喊。「啊!好痛!」
「痛才好得快!」郎築瑪努力的工作著,然後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契冬青雪白的背上在他這麼一「努力」下,紫痕一一浮現。
「不要了!」契冬青的聲音開始有些鼻音了,通常只有在撒嬌時她才會出現這樣的嗓音,郎築瑪當然明白。
「聽話!」他淡淡的笑了。
「你能不能輕點?」童音再現。
「不能,」嘴裡這麼說,但手勁還是輕了。「快睡,五點了,你剛剛不是困得很,怎麼這會兒精神這麼好,你不是說明天還要上班?」
「是,上班……」一聽到時間,契冬青的眼皮突然就開始重了。
「要上班就好好睡覺。」輕輕的將她翻過身來,郎築瑪用棉被緊緊將她包住,低聲說著,然後看著被窩裡的人呼吸漸漸平順。
「好無聊!」伸了個懶腰,郎築瑪坐在地上靠在契冬青的床旁。「幹嘛好呢?」
左顧右盼了-番,郎築瑪望望四周,整齊的擺設上沒有-絲凌亂,牆上掛著的軍服一塵不染,令人完全失去尋寶的樂趣。終於,好不容易地,他在床頭櫃上看到了一本書。信手捻來,可是才一看到書名他就噗嗤的笑了出來。
「一手掌握你的人生?什麼玩意兒啊,難道有人用腳掌握?」
郎築瑪笑得東倒西歪,然後翻開書,想在其間尋獲任何有關契冬青的心裡秘密,但翻了+頁才發現,這本冊子好像跟他先前以為的事一點關聯也沒有,而是一本手相書。
看了將近二十頁之後,郎築瑪不禁技癢了起來,他悄悄將契冬青的手由被窩裡拉出來,然後仔細地察探著。
契冬青的小手細長滑嫩,但郎築瑪壓根兒沒空管她的手長得如何,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開她的手,然後開始按圖索驥將她的掌紋與書中的指示相比對。
「咦?這麼專情?居然感情線長得這麼漂亮。」
郎築瑪有些好奇地張開自己的手,這才發現自己的感情線居然與她的差異不大。挑了挑眉,對此雷同完全不置可否,然後趕緊繼續研究自己的事業線。
「天,這麼好命?……咦,在二十八歲前會因機緣巧合外加貴人相助而一舉成名……真他媽的胡扯,我自己都沒看出來……」
就這麼邊笑、邊罵、邊研究著自己及契冬青的人生,郎築瑪都沒有發現外頭的天色已微亮,直到一聲嚶嚀喚醒了他。
「築瑪……我頭好痛!」六點一到,契冬青就自動睜開了眼眸,然後感覺到太陽穴傳來一陣恐怖的抽痛。
「我看看。」坐在一旁看書的郎築瑪將書丟下,起身用額頭輕碰她的。「有點發燒。你幹嘛?」
「我要去上班啊。」契冬青掙扎著要爬起來。
「你都這樣了還上什麼班?躺下!而且有人放假上班的嗎?你唬我啊!」一把將她推回床上,郎築瑪瞇起眼睛說著。
「今天我要帶國術社的同學去參加觀摩比賽,他們盼望這個機會很久了,而且學校也好不容易才同意,所以我一定要去。」契冬青依然用力想擺脫郎築瑪壓住她的手臂,但他的手居然像鐵鉗一樣,動都不動一動。「放手啊,你昨天明明說刮完痧我今天就是一尾活龍的!」
「躺下!」郎築瑪威脅她,然後突然賊賊地笑了起來。「我會幫你帶他們去的。」
「天,求你別幫我,你要幹什麼都行,就是別幫我!」又來了,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聽到他要「幫」她幹什麼!因為他這個人就是會愈幫愈忙啊,這二十幾年來沒人比她還清楚這一點。
「你愈這麼說我愈要幫你,我知道你怕麻煩我,不過,誰要我是你哥兒們呢!」郎築瑪溫柔地說著,不過他的表情卻跟小時候準備捉弄人時一模一樣。
毀了!全毀了!看著郎築瑪那興奮的模樣,契冬青想起小時候的種種,那種可怕的回憶全衝上腦門,讓她整個人攤倒在床上,而一股絕望的氣息開始在她周圍凝集。
士可殺不可辱啊!她今天就是死在去與學生會合的半途中,也絕不能讓郎築瑪有機會再實行他恐怖的「義舉」,絕不能!
※※※
換上自己最稱頭的衣服,郎築瑪跨上他的小摩托,興奮異常的往集合地點前進。
說真的,不是他想抱怨,實在是契冬青太不夠意思了,在那個學校當了幾年教官,居然嚴格禁止他前去探視,八成是有什麼事不想讓他知道,這次好不容易有這麼好的機會,他可絕不會放棄!
依契冬青愛寫行事歷的個性,郎築瑪根本不必花任何功夫就得到了所有的資訊,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工作是帶領她那群寶貝學生參加武術觀摩賽,而地點是陽明山上的文化大學。
想到再過幾分鐘,就可以實現電影裡那威風凜凜、酷勁十足的「班長」兼「掌門」夢,他的精神不禁更抖擻了起來。
但來到了集合地點,望著四週一群群穿著功夫裝的學生們,郎築瑪不禁皺起了眉頭。天,這麼多人,哪些才是他的小兵?
思量了半天,突然,一陣靈光在他的腦中忽地一現,得意的笑了起來,郎築瑪邊笑邊深深一呼吸,然後以一聲發自丹田的怒吼震動了整個廣場——
「立正——」
只見此聲一出,廣場上大多數的人只是用異樣的眼光望著聲音的來源處,但有一小批人卻立刻立正站好,姿勢標準,動作迅速、確實。
就是他們!
郎築瑪滿意地點點頭,快步走到這群有些侷促的學生面前。
「各位同學大家好,今天契教官生病了,所以由我來帶領大家參加比賽。」
發現到底下並沒有什麼熱情回應,甚至還有些低落及惋惜,郎築瑪又清清喉嚨——「社長!」
「有!」一個剃著三分頭的男生立刻舉起手來,聲音大得差點震破郎築瑪的耳膜。
「告訴我今天來參加比賽的最終目的!」郎築瑪掏掏耳朵問著。
「是!」社長思考了一會兒,想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他還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來打操行分數的,可得好好應付才是。「報告!參加武術比賽的最終目的就是要鍛煉我軍強健的體魄、貫徹三民主義的中心思想,實現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千秋大業……」
「錯!」還沒聽完,郎築瑪的臉就糾得跟包子一樣,拚命搖著頭。「沒看過《笑傲江湖》嗎?懂不懂什麼是武、什麼是俠?告訴你們,今天大家既然來參加武術比賽,就是要來培養俠氣!聽到沒有,俠氣!什麼叫俠氣呢?簡單兩個字,就是道義!來,全部人跟著我來,讓我帶你們看看什麼叫俠氣,什麼叫哥兒們的道義……」
郎築瑪講的是天花亂墜,學生們則聽的是滿天烏鴉,最後,只見得一群人排著整齊的隊伍,靜肅地跟隨郎築瑪步入比賽會場,然後在幾小時後的散場時分,歡聲震天,隊伍七零八落……
「謝謝瑪子師兄的教誨!」社長拱手抱拳,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崇拜及欽佩。
「不謝,不謝,應該的,應該的!」郎築瑪心滿意足的揮了揮手,然後哼著曲子跨上他的小摩托,在一陣排氣管的濃煙圍繞下,結束了他的神聖使命。
※※※
「我回來了!」才一到家門,郎築瑪就像現寶一樣的衝進契冬青的臥室,手裡還拿了一大一小的獎盃。「你好點沒有?」
「好點了,他們怎麼樣?」契冬青一臉的心驚膽跳與郎築瑪的開懷成反比。
「沒出什麼事吧?」
「有我在會出什麼事?」郎築瑪得意地大笑了起來。「看!團體亞軍,還有個最佳表演獎!」
「誰得了最佳表演獎?」契冬青松了一口氣的問著。
「我!」郎築瑪拍拍自己的胸膛,一臉掩不住的欣喜。
「你!」一聽到這個,契冬青剛松下去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
是啊,自由表演時間我只不過上去耍了趟醉劍、醉拳、醉棍,他們就給我這個了!」郎築瑪傻傻地笑著。「倒是你,聲音怎麼變成這樣了?把被子蓋好,我去幫你熬點稀飯。」
「你又不會煮。」契冬青看著郎築瑪腳步輕快地走向廚房,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感受。
「學不就會了,誰天生下來就會煮飯的!」
郎築瑪的聲音跟鍋子掉地上的聲音一起傳了過來,讓契冬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因為她壓根兒不相信這個混世魔王能做好任何一項正常人能做好的事!
今天早上,她竟然一時不察,喝下了他加了安眠藥的感冒糖漿,當下睡得不省人事,等她終於恢復意識時,早過了比賽時間。而根據他回來時那樣雀躍的神情,估計這次活動肯定是被他搞得人神共泣,她真的不敢想像如果她再不康復,那群直、好學的寶貝學生會被荼毒成什麼模樣!
「吃飯了,吃飯了!」端著兩個小碗,郎築瑪衝進房內。「我在稀飯裡打了蛋,又加了人參跟當歸,營養百分百,保證你一定很快就能痊癒。」
望著那顏色詭異、氣味駭人的稀飯,契冬青再也忍不住的呻吟了起來。「求你了,給我碗泡麵吧!」
「泡麵有什麼營養!」郎築瑪對於自己的精心傑作居然換來這樣的評價,心中的悲憤溢於言表。「哥兒們我費盡千辛萬苦才熬成的愛心稀飯你好歹也要吃兩口,否則會澆熄我一腔的熱血丹心。」
「我吃……」糾結著一張臉,契冬青勉為其難的拿起湯匙,卻怎麼也沒有勇氣將它放入口中。
「你看,連拿個湯匙的力氣都沒有了,怎麼去上班?」一把搶過契冬青的湯匙,郎築瑪一口一口的將稀飯塞入她的口中。「吃了病才會好。」
「我:…」忍住心口那股強烈想嘔吐的慾望,契冬青再度攤倒在床上,隱隱約約的聽到郎築瑪又開始他那得意的笑。
「好好休息吧,吃了我的元氣粥,包你富貴元氣滾滾來!」
※※※
連假結束後的第一天,契冬青在上完自己的課後,離奇的沒有留在學校準備隔日的課程,而是直接衝向校門外的那條大路。皮鞋著地的卡卡聲,以高頻率昭示著她現在的心情。
「郎築瑪!你給我出來!」終於衝到了郎築瑪的門前,契冬青憤怒地舉拳高呼,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氣得渾身顫抖,因為契冬青直到現在才知道吐血兩個字怎麼寫。她好不容易捱到假放完,滿心志怎的去到社團辦公室,哪知才走到辦公室門口,就發現她那群原本紀律嚴明、天真善良的學生竟在一夕之間成了一群「郎築瑪」,開口閉口「哥兒們、哥兒們」的沒停!
是可忍,孰不可忍!踢開門,契冬青又直往郎築瑪的工作室奔去,但奇怪的是,她看到的竟是一個像木頭一樣坐在那裡的呆滯男人。
「郎築瑪,把事情給我說清楚,那次比賽你究竟對他們說了什麼?」二話不說,契冬青指著郎築瑪的鼻子吼了起來。
但奇怪的是,郎築瑪像沒聽到似的,眼中帶著一種夢幻的神采,雙手握拳,四肢緊繃。
「郎築瑪?」望著他的模樣,契冬青的心中隱約覺得有點詭異,用手摸摸郎築瑪的頭,沒有發燒啊。
「哥兒們:…」像慢動作似的,郎築瑪終於在十分鐘後緩緩抬起了頭,而他的臉上則散發一種無法置信的莫名神情,眼眸水汪汪的,像剛點完眼藥水要上鏡頭的苦旦。
「你怎麼了?」契冬青被他古怪的模樣驚住,一時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
「哥兒們,真的很準啊!」突然,郎築瑪一把跳起來抱著契冬青哈哈大笑地轉起圈來。「真的很準啊!」
「什麼准不准的?」被抱著喘不過氣來的契冬青半晌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真的發了啊!記不記得你發燒那天,我照顧你時在床頭發現了一本手相書,它說我會在二十八歲前大發利市!」五分鐘之後,郎築瑪終於放下契冬青,卻又無意識的在她頰上狂吻了一陣。「從今天開始,你可以叫我郎總裁了!」
「放開我!」契冬青甩著頭,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隻大丹狗用舌頭在臉上洗過一遍臉似的。
「真是天公疼好人啊!」但郎築瑪壓根兒沒聽到她的話,依然拉著她的手又蹦又跳。「我要當老總了!」
「到底怎麼回事?」掙脫了八爪魚似的糾纏,契冬青回歸冷靜的望著郎築瑪。
「你從頭到尾給我說一次!」
「契副總!」郎築瑪綻開他最英挺的笑容甜膩膩地叫了一聲,語氣中還帶著十足的曖昧。
「不是這個,是所有的一切,給我從頭到尾說清楚!」契冬青難得的站起了三七步,雙手插腰狂喝一聲。
說實話,她認識他這麼久,從沒有見他這麼開心過。而他開口閉口「發了」、「總裁」,就算她再有慧根,也聽不出這些名詞怎麼會跟眼前這個傻小子產生關聯。
「別這麼凶嘛,我講、我講就是了……」被契冬青的氣勢震懾住,郎築瑪當場收起笑容努力思考。「優質電腦公司因為拖欠我遊戲設計費多年,實在無力償還,所以最後終於忍痛決定將公司抵押給我當酬勞。」
「啊?」契冬青當場傻了,美麗的眼眸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不錯吧!」郎築瑪得意洋洋地咧開嘴笑了起來。
「什麼不錯?這種事你居然會相信?今天不是四月一日吧。」契冬青的臉頰不住的抽動著,心中開始懷疑她這個哥兒們究竟是遇上了金光黨,還是身陷MUD遊戲中的角色而無法自拔。
「今天當然不是四月一日啊,你幹嘛那麼不相信人啊?對方把所有的證件都拿過來了,你看看,又不是假的,多有誠意。」郎築瑪一臉的「太委屈」,雙手又像八爪魚一樣的搜刮起散落在地上的文件,然後像遞聖旨一樣小心翼翼地奉上前去。
快速的將文件掃過一次,契冬青的眉愈皺愈深。儘管這些東西看起來真的很像真的,但是有可能嗎?人家了不起拖欠他幾十萬設計費,犯得著用公司來抵押嗎?」就算是真的又怎樣?」歎了一口氣,契冬青長這麼大,第一次為自己哥兒們的智商感到悲哀。「你以為天上真的會掉下這麼大的餡餅給你?白白送你一家公司?」
「事實無可否定啊,」但郎築瑪卻一點也不為這離奇的劇情感到萬分之一的疑置個弄屆曇韁藝藝義蠶話細認認狸莖惑,逕自又開心的笑了起來。「反正我現在是老總,而哥兒們你是副老總啦,這有什麼不好?」
「我真的很懷疑你今天睡飽了。」
「我睡的好得很,好得能完全記下下午發生的事!下午一點整,我被外頭的小白吵醒,它正跟小黃在打架,所以我只好很神奇的在五分鐘後起床。一點二十五分,外面的貓又開始打架。兩點的時候,李曉山開著他的大賓士親自過來找我,還將公司的所有資料及證照都交給我。兩點二十三分……」郎築瑪得意洋洋地回憶著所有的細節。
「夠了,夠了,你找淘氣阿丹看過沒?」想起了他們的共同朋友胖子張丹,雖然契冬青很不想以貌取人,不過那個號稱「胖麻魔」——麻將之魔的胖子,的的確確是個律師,而在這種非常時期,也實在不得不成為他們手中救急的胖稻草。
「看過啦,他說都是真的!雖然他自小對我懷恨在心,但在我說了會給他個經理做做後,三分鐘不到他就告訴我答案了。」說到這裡,連郎築瑪都為自己的英明果斷感到得意非凡。
「怎麼可能呢……」聽完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契冬青只能喃喃自語的思索著,因為她明知這其中有問題,卻無法找出問題的癥結究竟出在哪裡。
想到郎築瑪可能就這麼被人給賣了,卻還喜上眉梢的替人數鈔票,她的心不禁有些悵然,而更讓她感到悲哀的是,她知道就算到了那時,自己一定也會在旁邊跟著一起數鈔票……
「管他可能還不可能的,反正我約都簽了,該辦的手續也辦了。要不這樣好了,你現在也沒事,乾脆就陪我到公司去,真的假的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郎築瑪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親熱地摟著契冬青的肩膀,然後腳步開始快速地往門口移動。
「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有什麼好怪的,我郎築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反正事情最壞了不起我就跟現在一樣一窮二白,怕什麼怕,有我在!」
郎築瑪豪氣干雲地拍著胸脯,而他的動作看得契冬青是頻頻搖頭,暗自叫苦。
因為每當他自以為義氣+足的為別人赴湯蹈火之際,通常都是他人受難之始。
眼見「義氣」兩個字一左一右的浮現在他的眼眸裡,契冬青知道現在就算有一千匹馬也阻止不了他,而今之計,也只能跟著他一起前去探查虛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