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內驟冷的溫度,彷彿冰凍了大家的反應,惟獨張董手上的雪茄仍以同樣的速度進行燃燒,煙霧繚繞。
被惶恐淹沒。
這就是古雅典現在的心情寫照。
知道自己犯了無法彌補的過錯,她僅是低著頭,就算慌得手腳發顫,一動也不敢多動,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深怕自己一個動作,又會犯下更糟糕的錯誤。
"對不起……"
安靜的包廂內,怯生生的歉意打破了僵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敢保證古雅典的這句道歉是否有用,只有龐飛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微啜美酒,微笑看下去。
"Lisa,去清理一下你自己。"樓奕面無表情地開口,語調不慍不火,沒有人看得出他對於古雅典的毛躁粗心,是生氣還是無所謂。
"總裁,我待會兒再過來。"Lisa輕聲細語地對樓奕抱歉一笑,瞪了古雅典一眼,心中怒罵古雅典的笨拙,隨後扭腰擺臀離開包廂。
"你也可以離開了。"見面色慘白的古雅典還站在原地,樓奕又說了句。
她生澀與純然的反應,和這種聲色場所一點也不搭調。
很奇特的直覺,他似乎能察覺她無法自持的顫抖。
樓奕收回原本放在古雅典身上的探索目光,轉而拿起一旁的企劃案翻閱。
任何人都聽得出來,樓奕趕人的意味相當明顯,可是棗
他發怒?氣得表情平靜?或是一點也不氣?
他們還是看不出來,這就是樓奕讓人無法探究的一面棗永遠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Minami將,樓總裁不是要你出去,你怎麼還坐下?"要不要臉呀!
露露鄙視地瞪著自動自發坐在樓奕身邊的古雅典。
好不容易發生這種突發狀況,依照包廂裡男人的地位等級,接下來應該輪到她來服侍樓奕。她屁股都還沒離開沙發,古雅典就搶了她的位子,根本就是只利用清純伎倆來蒙騙男人的狐狸精!
"對呀,你不會是因為'犯了錯',嚇呆了,才賴著不走吧?"
"她大概是嚇到腿軟了吧,好可憐喔。"另外兩名酒店小姐話中有話地諷刺古雅典。
"我……"古雅典被她們的話問得羞窘,連她都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總不能明白地大聲說,她需要錢,所以留下來伺候男人吧?
沒錯,她就是需要錢,一大筆錢,否則何必墮落到這種看男人臉色的地方來?
半年前,身為考古學家的父母親在希臘當地考察邁諾安文明地時,因吉普車翻車導致意外過世,邁諾安文明的研究計劃沒了主持教授,才剛開始沒多久的實察研究便暫停了五個月,遲遲無法再度動工。
資助這次研究計劃的幾個大企業,眼看研究無法進行下去,也紛紛撤資。考古沒有了資金,等於人類失去氧氣,根本無法存活。
爹地、螞咪非常期待這次的考古,搜集了好久、好多的資料,就是想借考古印證一切、推翻舊說,還原史實……
她不希望父母研究古文明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所以,她需要一大筆錢,支持這項研究計劃,完成他們的夢想。
她雖然不喜歡這裡曖昧的氣氛和刺鼻的煙味,但……還能怎麼辦?
想到愛她至深的父母,古雅典忍不住鼻酸,卻怎麼也不讓悲哀的眼淚落下。
表面看似堅強的她,其實心底住著個懦弱的小孩……"
然而,那個純真無邪的小孩卻老是在問她棗
你這樣做,對嗎?
"她想留就留下。"
樓奕淡然出聲,卻沒再看向縮在他身邊發抖的小女人,與張董等人繼續討論未完的公事。
努力吞回眼淚的古雅典聽見了這話,緩緩抬頭望向身旁男人陽剛有型的側臉。
此時,他再次的寬容觸動了她脆弱的心弦,莫名的悸動像水源一樣汩汩流瀉,連她都無法控制心頭真真實實的感動。
謝謝……
不知道什麼緣故,古雅典無法開口道謝。
畢竟,是自己厚臉皮主動留下來的,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不敢多做一個動作,不敢明顯地呼吸,只能在心底訴說著感謝。
"Minami將,別像木頭一樣坐著不動啊!還不快給總裁倒酒。"露露趁男人們談論合作企劃的空檔,低聲提醒。
基本上,這裡的小姐還是背負著六星俱樂部招牌的名譽,露露也就勉為其難地提醒古雅典。
這回,古雅典很謹慎地將酒杯倒了五分滿,連將軟木塞塞回瓶口也是小心仔細的,不敢疏忽。
她倒完,樓奕便拿起酒杯,一口氣喝乾杯中物。
"樓總裁真是好酒量,不愧是'亞東'的領導人呢!"
"樓總裁,您好厲害唷!我好崇拜您喔……"
張董、副董也開始跟酒店小姐們一搭一唱的,倒是樓奕,早就聽慣了這些馬屁話,沒有多大感覺。
"再倒酒呀!"露露朝神情有些恍惚的古雅典使眼色。
古雅典沒有動作。
"Minami將?"露露大聲了點。
下一瞬間,就見古雅典纖細的身軀軟軟地往沙發椅背倒去棗
"啊!"VIP包廂再度傳出女人高分貝尖叫聲,露露驚愕地一手捂嘴、一手指向半昏迷的古雅典。
古雅典漲紅的不正常臉色讓所有人一驚。
"她……她怎麼會突然昏倒?!"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腿軟的張董和副董,根本無法站起身。
"啊棗"其他被嚇到的酒店小姐也放聲大叫。
"閉嘴!你馬上去叫人準備車子,你熄掉你手上該死的煙!"現場只有樓奕鎮定指揮,繃緊的俊顏顯得格外嚴肅、不容置疑。
驚慌失措的露露和張董兩人,一個狼狽地蹬著高跟鞋往外衝,一個慌張地把高價的雪茄丟到地上踩,在地毯上燒出小黑印。
"總裁,我施以急救。"龐飛的笑臉馬上斂下,來到樓奕身邊。
"我來。"面色凝重的樓奕迅速將古雅典放倒在沙發上,不重不輕地拍打她的肩膀和臉蛋,一邊在她耳畔大喚:"吸氣!笨女人!快呼吸棗"
她給的惟一反應只是由紅轉青的臉色。
接著,樓奕抬高她的下頜、扳開她的口、捏緊她的俏鼻,堅韌有型的薄唇封住她全部小嘴,規律緩慢地把氧氣送入她口中。
龐飛有些訝異,除了錢,他倒是沒在樓奕臉上看過如此慎重的表情,甚至……親自動手。
"醒過來!你是笨蛋嗎?連呼吸都不會!"換氣的空檔,他持續對她低咆。這樣惱火霸氣的口吻,很難相信樓奕正在救人。
她蹙著眉頭的痛苦樣,讓他的心無端緊揪,似乎也跟著窒息。
樓奕喉頭緊縮,低頭含住她的唇,又是一連串堅定而綿長的送氣。
"唔……咳棗"
虛弱的咳嗽聲總算出現。在他口中,她難受地咳出胸口悶的廢氣。
"慢慢呼吸,不要太急。"懸在空中的心終於歸位,樓奕退開她,還她清新的呼吸空間,嗓音在不知不覺間柔和了許多。
"咳咳……咳……"
找回呼吸的古雅典半瞇著雙眼,努力地依照這個聲音做,努力地想看清上方模糊的身影。
又是他救了她……
"我……"
"你無聊還是白癡?這裡又不是游泳池,練什麼閉氣!居然練到窒息,蠢!"
見她清醒,樓奕放鬆的俊臉又變得冷凝,很不客氣地就是一陣難聽的斥責。
"對不起……"她只知道要小心,不能再做錯事,沒想到小心過了頭,連呼吸都過度緊繃了。
古雅典瑟縮道歉,虛軟的柔嗓中有著令人無法狠心責備的楚楚可憐,原本救人的樓奕,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個對無辜小白兔逞兇的壞人。
"Minami將小姐,你沒事吧?"龐飛關心問。好險!身價不凡的樓奕,週遭若出現命案,那可就棘手了。
"我沒事……"
"樓總裁,Minami將沒事就好,不值得您動怒。"不忍心見佳人被罵,這個時候才恢復行走能力的張董,來到古雅典身邊,想將她扶坐起來。
"繼續剛才的企劃案。"樓奕冷冷開口,在張董還沒摸到古雅典的衣服前,讓張董打了回票,悻悻然坐回原位。
樓奕可真不是普通人物,上一秒才剛挽救了一條人命,下一秒就能恢復從容沉穩的神態,彷彿沒發生過什麼人命關天的事一樣,真不簡單……
比起女人,眼前這個樓奕有意願與張氏合作的企劃案,才是重點。
"Minami將怎麼會昏倒?在哪?現在情況怎麼樣?"Sandy三步並作兩步,連忙來到包廂,身後還跟著一票看熱鬧的酒店小姐。
張董見樓奕依然把焦點放在企劃案上,他可不想分心給其他人。
"沒你們的事,都出去、都出去!"
"沒事了嗎?"Sandy疑惑地環視包廂內的男女,隨即又掛上嬌笑。"那不打擾了,小姐們好好服務啊!不然,我再給樓總安排幾個小姐好了。"
"不用了。"臉色波瀾不興的樓奕直接拒絕。
"呃……樓總裁若還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唷,呵呵……"艷麗臉龐含笑的Sandy,臨走前睨了古雅典一眼。
再出紕漏,要你好看!
此時,換上全新裸背連身絲裙的Lisa,正扭著姣好的身段走進包廂。"不好意思,讓總裁久等了,Lisa先懲罰自己,敬您一杯囉!"
Lisa故意擠開古雅典,嬌媚地用豐滿的上圍貼在樓奕手臂上為他服務,樓奕並沒有拒絕,任她使出渾身解數。
落寞的古雅典坐在角落,看著她們ㄋㄞ聲撒嬌、風情萬千的接客技巧,苦澀在她胸臆間漫開來。
她是不是連當酒店小姐也沒資格……
☆☆☆
商業合作案告一段落,兩方人馬互相握手,面談順利結束棗除去酒店新進小姐製造的小插曲的話。
那個新進小姐依然坐在一旁,從他們談話時到現在,始終噤若寒蟬,默默學著她們喝酒,想習慣不熟悉的酒精。
"承蒙亞東集團看重。"張董與副董向樓奕鞠躬哈腰。
"哪裡,希望與貴公司合作愉快。"龐飛善盡總裁秘書職責,微笑以對。
樓奕僅以點頭表示禮貌,挺拔頎長的身軀踩著沉穩的步伐,率先走出包廂。
就算是再無聊的場合,該談的企劃、該參加的應酬他向來保持風度,因為他從來不會跟金錢、利益過不去。
"樓總裁,你喜歡我今晚的服務嗎?"Lisa跟上樓奕的腳步,絕艷的臉龐上閃爍著媚惑的神采,塗了艷紅色指甲油的蔻丹,有意無意地輕輕劃過他的手背。"如果可以的話,Lisa只想成為你一個人的……"
當樓奕的情婦,比賺這點小錢來得划算多了!
"樓總裁,Lisa今夜可以……都算我的。"張董走上前低語,曖昧的暗示,很明顯先附贈男人都愛的甜頭。
"你留著吧。"除了鈔票,女人對樓奕來講可有可無。正好,他對那種想一步登天的女人一向沒有好感。
"那……露露也可以棗"
"送給龐飛。"樓奕邁步離去。
"呃……不用,我還要處理明天早會的資料,謝了。"龐飛婉拒,快步跟上老闆。
錯失了一次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機會,酒店小姐們都挫敗地垮下香肩,面對剩下的兩個中年男人,她們心中有共同的想法棗無魚,蝦也好。
古雅典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也無心探究,僅是盯著樓奕遠離的背影,看著他對女人冷淡的態度,心頭泛起莫名的雀躍和淡淡的失落。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是怎樣的男人也與她無關吧……在這裡,男人有權對她品頭論足,而她是沒有權利評論男人的。
古雅典收回迷惑的目光,習慣性地低頭歎氣,卻瞥見沙發椅上一件剛才被她拿來當抹布用的黑色西裝外套,外套上有一片明顯的濕漬,提醒著她,那是她的"傑作"。
她輕輕拿起外套,有些沉甸的重量顯示了主人身材的挺拔頎長。
他忘了帶走……
☆☆☆
同時間,以燈海佈置得絢麗輝煌的六星俱樂部VIP停車場,兩道高大的人影一前一後走向各自的轎車。
"你這個小氣鬼,難得送禮送得這麼大方!"龐飛對著前方皺眉抱怨。他也會挑女人的,好不好!
"物盡其用。"樓奕淺勾嘴角,對龐飛的挪揄沒什麼不滿。
"虧我們還是大學同學兼室友,難道你對我的喜好還不瞭解?"龐飛就有點不滿了,不過依然嘻嘻哈哈地以手臂攀住老友的肩膀。
"喂,你覺得那個新來的Minami將如何?"
"你的喜好?"樓奕挑眉。
"也不是。她太瘦,抱起來可能不太舒服。"他喜歡的最前凸後翹的美女。
"不過……"龐飛頓了頓。
"不過什麼?"樓奕幾乎是下一秒便接口。
"不過,就像你現在這樣,你的反常讓我比較感興趣。"
"反常?"樓奕輕嗤。他一向很正常,金錢至上從來沒有改變過。
"你三番兩次替她解圍,到底是為什麼?"據他所知的樓奕,向來只對賺錢和壯大"亞東"有興趣,會替一個生澀的小酒女解圍,而且還不止一次,簡直可以說是日出西方的創舉!
樓奕一愣,靜下心來一想,今晚的他似乎頻頻為Minami將那個笨手笨腳的女人破例。為什麼?
"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晦氣。"他不耐煩地下了結論。
"樓先生……你的西裝外套。"
一道怯懦的小螞蟻嗓在他們身後響起,被指名的樓奕頓步回頭;龐飛則沒忘記這道柔嗓的可愛主人,也跟著回身,附上微笑。
樓奕瞥了眼被她折得四四方方的西裝,有些失笑……她在折棉被嗎?
"無所謂,丟了吧。"
"對不起,我洗乾淨之後會還給你。"
"隨便你。"
"那你還會再來嗎?"這樣才能把洗好的外套還給他。
哈!這算是一種變相的邀請嗎?龐飛明白自己別當電燈泡,該退場了。
"呃,兩位,我先走一步,你們慢聊,聊一整晚也沒關係。奕,看在我們的友誼上,明天的早餐會報我可以幫你主持。"
"美麗的小姐,你的項鏈很特別,晚安。"龐飛奉送古雅典一記飛吻。
"謝……謝,晚安。"古雅典抬起小手輕搖。龐飛給她的直覺不感威脅,不像那些一見到她就想把她拆吃入腹的男人。
"要滾就滾!"樓奕不客氣地攆人,尤其在看到古雅典朝龐飛綻放羞澀的笑顏時,他的火氣頓時像是被點燃一樣。
龐飛的車子駛離,寬廣的停車場重新恢復靜溢。
"謝謝你……"古雅典嚶嚀低語,率先打破沉默。
雖然,她聽到樓奕說救她只是怕晦氣,但她還是感動於他今晚所做的一切。
他永遠不會知道,他帶給原已心寒的她多麼可貴的溫暖。
聽到古雅典帶著幾許虛弱的聲音,樓奕這才藉著黃暈的燈串,看清她微醺的臉色。知道她醉了,是因為他的注意力除了放在公事上,也沒錯過自始至終悶在角落喝酒的她。
"如果做不來,勉強只會造成痛苦。"要賺錢,也必須有本錢。樓奕拋下一句話,便轉身走向愛車。
他坐進銀色跑車駕駛座,關上車門的同時,車門卻被另一個相反力拉住。
"很危險,放手。"和這句話不相稱的陰鷙,浮現在樓奕眼底。
"你真的會再來嗎?"不知道為什麼,她好想知道。
她還不死心?樓奕對她的表現開始感到厭煩。或許,裝清純只是引起他注意的一種手段;現在,才漸漸露出她愛慕虛榮的本性?
"管好你自己就夠了。"樓奕有些粗魯地扯開她攀在車門上的柔軟雙手,想重新關上車門。
"請你給我機會,好不好?"古雅典再次阻當他的動作,藉著酒意壯膽要求。
樓奕惱火地從鼻中呼了一口氣。
"衣服洗好後,送到亞東企業大樓。"
"不是、不是衣服……"她搖搖頭,模樣純真可愛,差點又讓樓奕錯以為她個性單純。
"不然是什麼?"醉昏頭了嗎?
"可不可以請你帶我出場?"既然決定用自己換取研究經費,與其隨便讓一個淫亂的不知名男人買走她的第一次,她寧願選擇樓奕,一個她甘願獻身的男人。
至少,她直覺他是可以倚靠的……尤其他一直不斷替她解圍,讓她的無奈出現了原本不該屬於她的轉圈空間。
如果自己能選擇墮落的方向,就算墮落在他懷中也好……
樓奕沉默了半晌,看著任夜風吹亂她一頭及肩秀髮,最後才開口:"為什麼要逼你自己?"盯著她的眼,他看見掙扎過後的痕跡。
古雅典低頭不語。還需要她講明嗎?男人不都清楚,女人走上這條路不都是為了錢?
"上車。"樓奕沒再多問,簡單的命令表達了他的決定。
"好……"古雅典分不出自己現在是緊張,還是鬆了一口氣?打開後車門的手兒有些無法自持的顫抖,努力了半天還是打不開車門。
"到前座。"樓奕橫過上半身,替她打開副駕駛座的門。
這種連開車門都笨手笨腳的女人,買她,真有樂趣可言?
銀色轎車在一對男女的各自心思下,如流星般駛入炫目無垠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