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二爺微瞇的眼瞟著單清揚,知道她內疚,可他瞧不出……是對三弟還是對那該死的丫鬟。
單清揚在震驚恍惚中許久,回過神來時,萃兒與玉奶劍都消失了,她頹然坐在南苑,直到下人將她帶到前廳。那時,帶傷的三爺正等著二爺割腕相救。此刻她雖表面平靜,卻只是極力掩飾心中被掀起的風浪。
二爺的血能解百毒,因此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二爺就被洪伯伯訓練著劃腕滴血,為接下莊主之位做準備;她想這世上沒有人情願為他人傷害自己身子,但方纔為救三爺,劍劃開皮肉時,二爺連眼都沒眨一下。
三爺……為了救她,分明眼看不清,仍是挺身為她擋下了萃兒投來的爪鉤。
而萃兒是吳家人,因為單家而被趕出蛇武盟、被迫取消親事,還得忍辱待在單家服侍自己……萃兒所有的怨與怒,所有的委屈,單清揚感同身受,也難辭其咎。
環環相扣的一切,起因都是六年前……又或許是更早前,在她對阿聲說出那些傷人的話那一刻、單家上門退親的那一日,很多傷害就注定逃不開。只是上天懲罰她單家不夠,連身邊的人都一併拉了下水。
面紗遮面,單清揚低垂的眼抑著情緒,思潮在深處翻動。半晌,緩緩抬起,對上了二爺目不轉睛的瞟視。
單清揚一驚。二爺瞧著自己多久了?是在等著自己什麼反應?
洪二爺高坐大位,斜靠身子,單手支面,孫諒在低處小心理著他另一手的傷處。相視無語,他的確等著單清揚說些什麼。引狼入室,又傷了三弟,首先該等到的,該是一句道歉。
清清喉,單清揚暗暗吸了口氣,起身朝兩位爺一拜,道:「二爺,今夜之事全怪清揚,才讓三爺受襲……」
洪二爺眼微瞇,看著眼前彎身作揖的單清揚,打斷她的話,意有所指地問道:「單小姐千里迢迢,說是入莊還劍,其實……所為何事呢?」
單清揚身子僵住。頭頂那道聲音輕輕地說著:
「若真是為還劍而來,如今劍被貴府丫鬟奪丟,單小姐毫不知情,這十分奇怪。若說此行是為與舍弟敘舊而來,倒也無需搬出還劍一說,直說便是……」
洪二爺停了停,似是思考一會兒,嘴角隱隱勾起笑,繼續說道:「江湖人皆知單門主一手好鞭法來自祖傳七重鞭譜,入得七重門能學上六分,成了
分堂主能學上七分,當上長老能習八分,而單小姐由單門主親自教授武藝,至今應有其九分功力。單門主是準備將這藏私的七七第四十九式於成親後傳授給你的,可我聽聞六年前一場大火將七重門燒個精光,門主與秘笈都成灰了。」
無視單清揚的木然及三弟投來的制止表情,洪二爺又道:「若單小姐此次入莊是想著留下玉祀劍,同時又從三弟這兒拿回當年單門主遺留下的鞭譜秘笈,那我可以直接告訴你……當年單氏前腳離莊,三弟便命人將之燒燬了。」
聞言,單清揚瞠大美目,柳眉絞得死緊。
二爺惱她有負三爺,所以處處為難,事事起疑,言談間總透著淡淡嘲弄,這是這回入莊以來她便強烈感受到的,也一一忍下。是她太天真,以為故人如昔……萃兒的事若她早些知道、早些發覺,斷不會鬧成如此大事了。
是,門中長老提過多回,要她討回單氏鞭譜。畢竟爹爹已去,七重門只得指望她一人,偏偏她天生駑鈍,莫說追上爹爹的九分,單清揚自知論武功修為,哪天真的比劃起來,她甚至在幾位長老之下。
可……單清揚確是一刻也未曾起過騙走玉祀劍後再向洪家要回鞭譜的念頭呀。
她一心一意想著還劍……內心裡只有那微弱切盼,若再見阿聲一回,若阿聲能如回憶中那般美好,那麼便不虛此行,心中再無牽掛。
單氏鞭譜的重要性,她老早排在故人之後。可自己的背叛在前,又怎能奢求取信於人?都是她太過沉溺於童年、沉溺在安逸時光,太過自卑、太過自憐、太過愚蠢。她怎會允許自己走到如今這一步?
痛心閉上眼,再睜開時,燃著怒火的雙眼瞪著高坐那人,單清揚咬著牙一字字說道:「二爺言重了,清揚絕無此意。當年之所以留下那鞭譜,全閌清揚年少不懂事,貪圖玉奶劍,爹爹才未將劍歸還,並將鞭譜留於府上……如今知道鞭譜燒了便好。論鞭法,江湖上無人不知七重門,而門中由清揚做主,即便七七四十九式中少了一式又如何?世上再無人能超越清揚,如此甚好。」
洪二爺略略訝異於她雙眼一掃連日來的黯淡,透著光采,同時也注意到三弟手指動了動,卻不出聲。
「萃兒奪劍,責任確是在我,」單清揚抱拳允諾,神情目光已與過往的自卑畏縮迥異,「二爺放心,劍是在清揚手中丟的,清揚必然將之尋回,完璧歸趙。」
語畢,旋身推開門,破曉前的冷風灌入,吹起她衣袍面紗。單清揚不再遮掩,邁步離去。
一會兒,洪二爺眼神飄了飄,不再看窗外夜色,瞥向了從方才便欲言又止的三弟。算算時候,毒性該退乾淨,三弟已能說話了才是。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該留、不該留,三弟還猶豫不決,真是根木頭……孫諒見二爺未留人,差了一人領單小姐出莊,自己則上前關上門。
門擋去風聲,恢復沉默。
又過了好一陣子,孫諒幾乎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聞三爺似是思考許久,喚道:「二哥……」
「嗯?」不聞他繼續說下去,洪二爺應了聲。
深黑的眸子低垂,洪煦聲坐正身子,道:「萃兒奪劍,此事我亦有貴任。打從一開始,我便聽出萃兒武人腳步是吳家步法,方才交手也聽出那黑衣人是萃兒,卻沒說破。」
「三弟與世無爭,本就無需說破。」洪二爺接話接得很順,直接將過錯
又歸回到清揚身上。「可她主僕二人朝夕相處,清揚又怎麼能說自己對丫鬟的所做所為毫不知情?」
「……二哥說得是。」外頭風大,吹動窗子喀喀作響,傳到耳中有如雷鳴,洪煦聲擰了擰眉。「只是二哥理當知道歸鴻蛇武盟之事,萃兒出身吳家,背後指使的卻是羅家,方才萃兒出招是招招狠厲……如今清揚獨身一人去追,外頭不知是否有接應萃兒之人……」
「三弟是信了清揚片面之辭,真當她與奪劍一事無關?我卻道莊門外確實有人接應,卻是接應她主僕二人離去,再一同商議盜陵之法。」洪二爺說著,淡然的語氣中透著一絲輕蔑。
「清揚不會盜陵,更不會引賊入墓。」洪煦聲定定說著,面上已沒有平時的溫和從容。外頭風聲依舊,吹動門窗的聲音在他聽來是震耳欲聾。
洪二爺看著三弟半晌,輕笑出聲。「三弟;你會這麼說,是將清揚當成了你的什麼人了,所以才如此信任她?」
洪煦聲循聲望著二哥的方向。
雙眼經過整日折騰,此刻要將二哥看清還是有些吃力。是外頭風聲擾人,才讓他聽不出二哥話語中的情緒究竟如何,也猜不透二哥的問題是期待自己做何答覆。
過了很久,洪煦聲還是沒有回答。
「……你做什麼?」
只聽二哥語中帶怒,洪煦聲感覺腳邊跪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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