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打出娘胎就給抱入墓道。清揚,你可知,她第一個學會的咒便是十陽咒;此咒重現后羿射日前的大地,該是煎熬,小妹卻極喜愛……我們兄
弟任一人都情願與她替換,可她不曾開口。大哥、二哥自小就愛鬧我,就算在他二人結下心結後,也從不在我面前起爭執,就怕我擔憂……」
他表情清清淡淡,語氣不重,說的卻是沒在人前提起那藏於深處的、對手足的情感。單清揚喉間浮起隱隱的疼痛。
「清揚,你問我是否想家了,」洪煦聲說著,聲音又輕了幾分:「我想念二哥、小妹,也想大哥和爹、段叔、福伯……」
一生沒有離開過家、沒有真正與家人分隔兩地,三爺當然想念,她怎會問出那麼一個問題,只為試探三爺是否要離她而去?單清揚兩手在身側,收緊成拳。
「我想念,可我不會再回莊了。」洪煦聲注意到她袖下握得發白的雙手,他伸手執起,拉到胸前,雙眼卻不敢直視於她。「清揚,二哥為了我血祭玉奶劍,藉故卸我守陵之責,二哥一番苦心若只是為成全我對清揚的心意,放我出莊出奉陵,那我是萬萬不能受,令他獨自擔下一切、面對爹與大哥責難。可……此舉卻是透出二哥深埋的心機;若二哥真欲斷絕這千年守陵困身的枷鎖,那我不介意成為第一個出走山莊的守陵人,成為他的第一步棋。」
視界裡,是自己大掌包裹清揚雙手,洪煦聲仍不敢抬眼。他會留在歸鴻,留在七重門,不完全是因他心中有清揚所以日夜相伴。「用這樣的心思留在你身邊,我……太自私了,是嗎?」
清揚不說話,微風拂來,掀起她衣擺、長髮,劃過他手臂與身側,彷彿一不留神稍縱即逝。洪煦聲捧著她的手微微鬆開,卻被她反手回握住。
他抬眸,迎上一雙水盈淚眼,眼未眨,淚滴珠串般落下,摔碎在兩人交握的手。洪煦聲木然,開口卻啞然。
「自私?三爺哪裡不自私了?」單清揚咬著唇,萬分不滿地說道:「從以前就是如此,事事只會放在心底不說,只默默承受,以為如此便是對身邊的人好……三爺若當年說不捨,清揚怎會多年不聞不問,怎會也以為這麼著對彼此都好,直到上回入莊才明白三爺孤獨?眼下亦是。莊裡發生了這麼多轉變,事過兩年,三爺才肯對我說實話……若今兒梨花未開,倘若清揚問起何時返回奉陵,只怕三爺會道待花開時……
其實三爺為清揚留在七重門也好,為二爺離莊也好,那又如何?清揚只知此刻你就在這兒,實實在在地在我眼前,能說話、能觸碰得到,不是在夢裡回憶裡。我總想著若能為你分擔,就算一些心事也好,那該是多好的事,如今才知三爺是真自私。小時是,為七重門擒住仇人時是,此時此刻更是!自私自私自私!」
她聲淚俱下,言語中有股拗,哪裡是歸鴻蛇武之首七重門裡鞭法獨步江湖的單掌門?不過是翻著舊帳的小娘子……洪煦聲抑不住輕笑出聲,想將她擁進懷裡。
單清揚卻是將他推了開,背過身去,豪氣地抹了抹滿臉的淚水與鼻涕,才不管什麼心上人在不在身後看著。
「清揚……」
單清揚背著身,抹了幾回眼淚卻關不上,也就放任不理了,大哭幾聲直到片刻後稍稍平復呼吸才以命令的口吻說道:「單家女婿許聲聽令,今日起便遷入我閣裡住下,不得有誤。你若不回去便留下吧,只是我七重門也不是你來去自如之處,若沒我一封休書,你往後休想輕易離開。」
眼前身影吸吸鼻子,已然邁步。頓了頓,洪煦聲跨開步伐,從身後將她擁住。
單清揚沒有掙扎,只是偷偷地依在他溫暖的懷裡,過了很久,貼在耳邊的聲音才說道:
「今日梨花晨露前,煦聲與清揚起誓結髮,從此福禍與共,生死一同。」
尾聲
恆山雖非中原五嶽中最高,卻是最北最陡,山頂雪帽終年不融,一入深秋山裡已無人煙。
次高的嵊嶙峰上細路圍繞,平時已是難行,一錯腳便要跌入萬丈深淵,如今凜冬時分風雪交加,來路被厚雪埋沒,要到明年春天雪停方能尋路山。
嵊嶙峰頂有一處蜿蜒山洞,初入洞道狹窄難行,然越走路越寬,再往內去才知別有洞天,是石峰中挖空的一塊平地;平地四周有窄道可行,一條向北的通溫泉,更有暖石去寒。
洞外刮著風雪,一片白茫;在這溫泉洞裡輕煙裊裊,亦是霧白一片,泉水裡無人,倒是暖石上一對人影交纏。
「阿聲,以往你不愛溫泉的,總說熱得頭暈腦脹,現下又何必勉強陪我?」靠在他懷裡,單清揚舒服地閉了閉眼,問著。
那聲音顯得慵懶,洪煦聲撫著她微濕的發心,溫溫笑道:「與妻共浴,自然別有一番趣味。清揚以後不必因為我起身,便跟著起身;你終年為門裡的事奔走操心,只得此閉關之時能浸溫泉舒展筋骨,當好好放鬆。」
她泡著溫泉而他起身著衣,那……豈不就這麼讓他瞧著?她又怎麼放鬆?單清揚心道他應沒有旁的心思,是真心疼她累,心頭頓時一暖,鑽向他胸膛裡找著舒服的位置。
她與阿聲成親至今數年,七重門於江湖已非當年的小門派,蛇武盟也由當年三家增至七家,盟主每兩年一輪,不令一家獨大。單清揚是七家中年紀最輕的掌門,盟主之位的爭奪她不放在心上,反正總會輪到她這,說不準到了那時蛇武盟由七家成了十家也不一定,那可威了,呵。
她的大弟子能擔大任,於是放手交了許多門中雜務給他去做。對單清揚來說,現在一年當中最盼望之事莫過於冬日嵊嶙峰的閉關……偷閒。
想著,單清揚撐起身子與阿聲對視,「阿聲,我醜嗎?」
這問題,清揚已有許久未問,莫不是什麼事勾起了不好的回憶?洪煦聲看著她,單手撫上她頰上的疤,道:「江湖兒女首重武德,相貌其次。天水幫的幫主身形彪武,全臉燒傷,初見有些可怖,然話語中流露義氣;閻王寨的軍師頭上橫著一條蜈蚣似的疤,卻是出了名的心軟。清揚也不覺他們丑吧?」
從前會以心美所以貌美安慰人,眼下倒是換了種說法;若過幾年她再問,阿聲會否又想出另種解釋?單清揚微微露笑,她自揭下面紗不戴,便是將面貌心結拋去了腦後。「那……我美嗎?」
此話一出,阿聲沉默,俊顏卻是悄悄紅了。
單清揚覺得自己很壞,可……不可抑制地滿心歡喜。
不時整弄自己的清揚,是出自那直率活潑的本性,只在四下無人時才會卸下防心而顯露,洪煦聲被整弄得心甘情願。不過多年下來,也自有一套溫和的反擊之術,他雙手捧住她臉蛋,道:「清揚很美,令府裡花兒都相形失色,花兒只綻開一個花季,清揚的美由心而發,若有我悉心灌溉,便會為我綻開一世。」
「貧嘴。」單清揚微嗔。阿聲易害羞臉紅,卻只有在聽別人說話時才會,自己說起些肉麻話語倒是臉不紅氣不喘地,十分惱人。
洪煦聲低頭印了印她微翹的唇,不見她氣消,於是又印了印、再印了印,直到吻出一朵嬌柔笑花,他大掌撫開她頰邊散落的發,加深了吻。
睜眼,洪煦聲坐起身,蓋在身上的衣衫滑至腰間,露出精實的胸膛。他瞇眼,在溫泉煙霧中找尋,卻不見清揚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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