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怪叔叔家的大門沒多久,段茉兒便一把扯住李玄臻的衣袖,不客氣的伸出細白小手,擺出索要的姿態。
他笑謔的睨了她一眼,「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本公子做出這麼親暱的舉止?」
她漲紅了臉,嬌斥道:「誰對你做出親暱舉止了!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香囊。你該不會說話不算話,想要違背約定吧?當初大家可是講好的,只要我能讓你買到寶貝,你就會把香囊還給我……」
見小丫頭急吼吼生怕他會賴帳的可愛模樣,李玄臻真的很想再逗弄她一陣,可他知道若繼續捉弄下去,搞不好這丫頭就會當場哭給他看。
於是他收起玩笑的心思,將那粉色香囊從懷裡掏出,遞還給她。
段茉兒如獲至寶的接過香囊,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見香囊裡的東西都還在,便放下一直懸著的心,小心翼翼將香囊掛在腰間。
香囊裡的鈴鐺在外力的作用下,發出了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
段茉兒似乎很喜歡這個聲音,白皙的小手兜住香囊底端又輕輕晃了晃,當鈴鐺聲響越來越清晰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也流露出難以抑制的喜悅。
這樣一張純然的笑臉,突然讓李玄臻看得有些出神。
她明明是庶女出身,娘親死得早,又不被爹爹疼愛,平日裡還得被大娘大姐欺凌,可她卻活得那麼樂天、自在,彷彿世上的塵埃根本污染不了她潔白的靈魂。
他自幼生長在皇宮,從小到大見過最多的就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為了權、為了勢、為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他身邊的人一個個變得狡詐陰險,心計滿腹。
就連那些大臣家裡的閨女,小時候是粉雕玉琢的單純可人兒,但隨著年紀的增長,隨著父兄一輩在朝中的權勢起伏,逐漸被當成可供利用的棋子,使得她們失去原來的自我。
而眼前這個人卻是獨一無二的,純真、無邪,彷彿再怎樣艱困的環境也沒讓她改變自己。
他突然有個想法冒了出來,想用天下間最堅固的堡壘將她保護起來,如果沒有外界的紛擾,她也許就會永保純潔天真吧。
李玄臻被自己突然產生的想法感到震驚,再抬頭時,就見段茉兒很孩子氣的衝著他招招手,「怎一直傻站著?走啊,我們該回去了。」
說完便笑嘻嘻的轉身,蹦蹦跳跳的向前走。
他笑了笑,舉步跟上。她個子不高,身材瘦削,一頭黑髮隨意挽起,露出了她纖細白皙的頸項,小巧圓潤的耳廓珠圓飽滿,就像兩只可愛的小元寶。
才想從她的身上移開視線,卻不經意看見她右耳下方有一顆拇指大小的紅色梅花痣!
他微微一怔,疾步向前,在更近的距離下看,那顆紅色梅花痣越發明顯,顏色紅如鮮血,非常引人注意。
段茉兒似乎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轉過頭不解的看向他,「你瞧什麼呢?」
李玄臻伸手指了指她的耳後,「你的耳後有一顆梅花痣。」
「是啊,我聽香香說那顆痣挺大的,可惜我自己看不到,不過我娘曾經對我說那是個象徵大富大貴的痣,一般人還長不出來呢。」她摸了摸耳後,皺皺小鼻子,「幸好沒長在臉上,不然我就真嫁不出去了。」
他直楞楞的看著她,心裡思緒翻騰著。
是她嗎?會是她嗎?
難道白太傅口中所說的,那個可以助他登上大寶的人,就是段茉兒?
可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又生活在一個極其單純的世界裡,又怎能幫他呢?
如果他真的將她帶到腥風血雨的朝堂中,那她此刻臉上的純然和天真,是否也會因此被一併抹去?
李玄臻感到興奮的同時,卻也有幾分猶豫。
此時不遠處傳來馬蹄聲,段茉兒看了眼道:「哎,那人不是你的隨從嗎?」
只見明軒騎馬疾速趕來,到了李玄臻面前時縱身下馬,臉有著幾分不悅與緊張,「少爺,您怎麼逛到城外來了?」
還好有暗衛隨時跟在他身後保護,否則他這四王爺若出個什麼意外,他們有幾條命都不夠賠。
「我帶你家少爺出門買玉……」
段茉兒不懂這個隨從幹麼這麼緊張。盛陽城的治安一向很不錯,再說,他們雖然出了城,可怪叔叔家就在城郊,也不過就是半個時辰的腳程,他有必要擔心成這樣嗎?
沒等明軒答話,李玄臻便將他拉到一邊,避著段茉兒的目光,小聲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明軒一怔,有些不可思議的盯著她瞧了好半晌。
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她便啐了他一句,「喂,你看什麼吶?」
他急忙回神,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主子,主子衝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又低聲交代了幾句,他這才應了聲,「我這就去辦。」
說著便拉過馬韁縱身上馬,向段茉兒點了點頭,轉身又疾馳而去。
她一頭霧水,問道:「他到底是來幹麼的?」
李玄臻微微一笑,「我對他說咱們還要在城裡轉轉,讓他不必跟著,將他打發回段府休息了。」
「那他幹麼用那種奇怪的目光盯著我看?」
「大概是因為你長得特別可愛,所以他才不自覺多看了兩眼吧。」
段茉兒面色一紅,嗔怒的瞪了他一眼,「你這人真是沒個正經,懶得理你。」
「反正時間還早,不如你再陪我四處走走,等下我再請你吃飯好不好?」
「那我想吃聚福樓的大閘蟹。」
他寵溺一笑,輕聲道:「好!」
終於拿回香囊,又狠狠敲了李玄臻一頓大餐的段茉兒,在酒足飯飽之後,心滿意足的捧著滿滿一袋子的大閘蟹回府,準備晚上和香香一起享用。
結果才走到段府前,就見府外圍滿了官兵。
她探頭探腦好奇的問:「這是怎麼啦?怎麼這麼多官兵守在我家門口?」
正說著,就見段老爺、段夫人還有段靈兒從府內走了出來。
當他們看到段茉兒時,除了段老爺一臉為難、眉頭緊皺之外,其他兩人都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你這個偷竊犯居然還敢回來?」段夫人冷冷一笑,對領頭的捕快陳大力說:「陳捕頭,這就是段府的二小姐段茉兒。」
段茉兒一臉莫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黑山老妖幹麼叫她偷竊犯?
還是段老爺看不過去,大步走到她身邊小聲道:「茉兒啊,家裡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你怎麼就偷了人家的東西呢?」
她緊蹙眉頭,「爹,我偷了什麼啦?」
「哼!你偷什麼自己心裡有數。」段靈兒開口,「如今都已經人贓俱獲了,居然還想狡辯,真是不要臉,我們段家怎會養出你這麼個丟人現眼的東西?」
她恨不得用天下間最惡毒的語言咒罵段茉兒,因為今天和李公子出門遊玩的機會本是屬於她的,如果不是段茉兒從中阻擋,她又怎會錯過這個大好時機?
讓她既開心又意外的是,在半個時辰前,官府突然派人來搜查,說是喜客來飯館的老闆金富貴到府衙報案,說他的鎮店之寶青玉描金碗被盜,而偷盜者就是曾經冒充算命先生向他騙碗的段茉兒。
這時,陳捕頭走過來,手裡還拿著一隻看來很眼熟的玉碗,段茉兒仔細一瞧——這不就是不久前在飯館裡看到的,那個供奉在神像上的青玉描金碗嗎?
怔了半晌,她滿臉不解。
陳大力道:「金富貴懷疑你偷了他的玉碗,我們在你房裡果然搜到這隻玉碗。如今罪證確鑿,段二小姐就同我去衙門走一趟吧。」
段茉兒氣得哇哇大叫,「這根本就是栽贓嫁禍,我根本沒偷那隻玉碗,那金胖子含血噴人,他冤枉我。」
她不知道為何一夕之間自己居然成了個偷竊犯,只知道自己被人給誣陷了。
情急之下,她看到不遠處正在看熱鬧的李玄臻,一把將他抓了過來,「他知道的,那天他也在場,他可以證明我沒偷金胖子的東西。」
陳大力斜眼睨著他,「這人是誰?」
「他是從京城來的,現在正在我們府上作客。」
「他在不在場並不足以證明什麼,既然玉碗是在你房裡找到的,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段二小姐,別再磨蹭了,趕緊和我們回衙門吧。」
眼看她就要被人拉走,許久沒出聲的李玄臻突然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可以出面解決這個問題,但你要答應我,一旦我幫了你,你就要乖乖聽從我的命令。」
段茉兒急得滿頭是汗,她爹只會幹瞪眼乾著急,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而段夫人和段靈兒則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恨不得她明天就被斬首示眾。
現下她四面楚歌,沒人能在危急時出面幫忙,她只能看向笑得一臉邪氣的李玄臻,低聲問:「你要怎麼幫我?」
「你答應會乖乖聽話了?」
她能不答應嗎?如果這人不幫她,接下來她就會被押送到衙門,輕則挨一頓板子,重則坐上幾年的苦牢,無論是哪種下場,她都無法接受。
李玄臻見她不再吭聲,便自負的笑了笑,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慢條斯理的從腰間掏出一枚玉牌,那上面清清楚楚寫了幾個字——御賜四王。
旁人或許看不懂這幾個字代表什麼,在官府當差的陳大力卻嚇得臉色一白,急忙撩袍跪倒,戰戰兢兢道:「下官見過四王爺。」
這一聲喊出口後,所有的官兵都跟著跪了一地。
段府上下聞言,都不敢相信的露出震驚的表情。
四王爺?
這個翩翩佳公子居然是四王爺?
所有人都被這個陣仗嚇到,連忙跪下。
只有段茉兒還傻呆呆的站著,茫然地盯著那個巍然站在風中的男子。
這人是四王爺?
當今皇帝的四兒子?
她震驚了許久,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彎下膝蓋跪倒在他的面前。
看著滿地跪倒的人群,李玄臻不疾不徐的收回玉牌,傲聲道:「這位捕頭,本王想親自帶她上京審問,你可有異議?」
陳大力嚇得直搖頭。他哪敢有什麼異議?堂堂四王爺、皇帝的親生兒子,別說要把一個罪犯帶走,就算當下想了結他這條小命,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李玄臻滿意的笑了笑,轉身對仍是一臉呆怔、無法回過神的段茉兒道:「既然如此,你就同本王一起上京吧。」
李璟祺就是當今四王爺李玄臻這件事,令段府上下震驚不已。
雖然段夫人早就看出這位李公子氣質高貴,肯定出身不凡,但她怎麼也想不到對方竟然是皇室中人。
不僅是皇室出身,還非常有希望在當今皇帝百年之後榮登大寶。
如果靈兒能早一點博得李公子喜愛,說不定四王妃的尊貴身份就是她的了。
可惜的是,那四王爺不但從頭到尾都沒拿正眼瞧過靈兒,還在段茉兒被指控為偷竊犯之後,拿出御賜玉牌,親自為她作保。
表面上說是要帶段茉兒入京再審,可這樣的話恐怕連三歲稚童也難以相信吧。
一個小城鎮裡的偷竊犯而已,何必驚動京裡的王爺親自審問?
這擺明就是替段茉兒開脫,以公謀私。
可人家是堂堂四王爺,金口玉言,別說小小的捕頭不敢說什麼,就算盛陽城的官老爺見了李玄臻,還不是磕頭跪拜以禮相待。
眾人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四王爺將「犯人段茉兒」押上馬車。
段老爺雖然怯懦怕事、畏懼自家夫人,可親眼看著女兒被人帶走,還是難過得抹了把老淚,趁人不備時,偷偷在段茉兒手裡塞了一把銀票。
此番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就算他平時再怎麼忽視這個小女兒,這時也難免生出幾分離別之情。
段茉兒呆呆傻傻的在眾人的圍觀中踏上離開盛陽的馬車,腦袋裡亂成一團,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一夕之間的變化竟然這麼大。
昨天,她還是個自由自在的段府二小姐,雖然在家裡不受寵,又經常遭受段夫人和姐姐的欺負,可起碼日子過得心安理得。為何一夜過去,她竟成了偷竊犯?
那只青玉描金碗根本不是她偷的,金富貴居然一口咬定兇手是她。
更讓她難以理解的是,陳大力怎麼會在她的房間裡搜出罪證?
究竟是誰想冤枉她?
段夫人?段靈兒?金富貴?
太多難解的疑問令段茉兒頭痛欲裂,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馬車早已駛離盛陽城。
撩開車轎的簾子,她看著前面騎馬的兩個男子,一個是突然間從李璟祺變成大銘王朝四王爺的李玄臻,另一個則是他的貼身護衛明軒。
隔著車簾偷偷打量李玄臻,這人前一刻還和自己嘻笑打鬧,轉眼之間,卻高高在上得讓凡夫俗子無法接近半分。
馬車規律的向前疾駛,段茉兒輕輕放下車簾,右手本能的摸向她娘繡給她的香囊。
半晌後,她將鈴鐺取出,捏著鈴鐺的頂端想要晃動它,但猶豫了好一陣子,她又無奈的將它收回香囊,銀製小鈴鐺就這麼隔著軟軟的布料被她緊緊握在手中。
算了,未來的命運如何,就讓老天定奪吧,太早知道天機,是會減了自身的福分的。
輕輕合上雙眼,不知不覺,她漸漸陷入沉睡之中。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馬車似乎早就停了下來,尋了個安靜的地方整頓休息。
她微微睜眼,見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條薄毯,將其擱至一旁,剛欲下車活動一下四肢,卻聽車外傳來明軒低沉的嗓音。
「金富貴那邊已經打點好了,收了銀子之後,相信他不會輕易多嘴的,至於段府那邊,除了段老爺之外,其他人應該不會對段二小姐的遭遇產生什麼同情。」
正坐在火堆前烤肉的李玄臻,慢條斯理的在火架上翻烤著野雞腿,聞言後只是微微一笑,「這樣很好,沒有後顧之憂。」
明軒卻有點遲疑地說:「可如果被段姑娘知道她之所以會成為偷竊犯,全是王爺一手安排,恐怕以後……」
火光之中,李玄臻輕輕抬眼,斜睨他,「該她知道的可以讓她知道,至於不該知道的,就沒必要說給她聽了。」
他急忙點頭,「王爺的意思屬下懂了。」
寂靜的夜裡,除了草叢中偶爾傳來的蟲叫聲外,只能聽到柴火燃燒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段茉兒感覺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不知是怒氣還是恐懼使然。
她之所以會被人冤枉偷了玉碗成為偷竊犯,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仔細回想,當她帶著李玄臻去城外買玉,回程時的確看到明軒和他之間小聲交談了什麼。
那時明軒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彷彿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秘密……但李玄臻大費周章的陷害她究竟有什麼目的?
還有,為何李玄臻在陷害她之後,又當眾表明他是當朝四王爺的身份,要將她帶去京城?
一切的一切,彷彿隱藏著什麼目的,莫非有什麼巨大的陰謀在等著她?
先前被冤枉時,她本以為李玄臻會成為她得以依賴的靠山,沒想到造成她有家歸不得的幕後黑手,就是這個看似無害、實則陰險的可怕男人。
想到這裡,段茉兒通體生寒,突然覺得天大地大,竟沒有她安然棲身之所。
這時,車門突然被人拉開,她就這麼和李玄臻那雙清亮的眼眸四目相對。
他微一挑眉,隨即笑開,「餓了嗎?要不要出來吃點東西?」
段茉兒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掩飾住心底對他的恐懼,強作鎮定的裝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外探了探,懶洋洋問:「我們到哪了?為什麼不找客棧?」
「這裡是麗山,附近沒有住戶,車馬暫時在這裡休息,明日天亮起程,大概再趕個二、三十里路,就能見到城鎮了。」說著,伸手將段茉兒拉出車外,「你睡了一路也該餓了吧,先出來吃點東西,明軒打了幾隻山雞,味道很不錯。」
段茉兒被他拉出車外,一下車就聞到烤熟了的肉香味,明軒見她出來,衝著她笑了笑,順手將一隻剛烤好的雞腿遞給她。
她接過來聞了聞,坐在兩人身邊,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野山雞的味道的確不錯,可一想到這兩人心懷叵測,將來不知還有什麼陰謀等待著她,吃到嘴裡的東西,也隨著心情變得複雜而失去了原有的味道。
好不容易將一隻雞腿吃掉,她起身對兩人提了個借口,「我肚子疼,要去那邊方便一下。」
明軒沒吭聲,倒是李玄臻笑了笑,對她道:「小心點,別走太遠,這附近有蛇出沒,被咬到就麻煩了。」
段茉兒點點頭,小心翼翼的走出兩個男人的視線範圍,待她確定那兩人已經完全被甩在身後時,開始飛也似的一路向前奔跑。
心底產生了一股強烈的信念,她要逃開這片黑暗,逃出那男人的監視,天大地大,總會有她的容身之所……
就在她拚命向前跑的時候,沒料到下一刻竟一頭撞進一具溫暖的懷抱。
那人在黑暗中緊緊將她抱進懷裡,輕笑地說:「不是說想要方便,怎麼跑得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