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酒保將翠綠與寶藍的雙層調酒往奈緒美面前一擱,她才忽然驚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
想到先前在船上,她穿著母親從法國買回來的最新一季香奈兒晚宴服,打扮得像個芭比娃娃,一身昂貴的首飾、行頭,跟在母親和哥哥身邊,對一個接著一個前來答謝邀請的人點頭微笑,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聖誕快樂」。
但是,她一點也不快樂。
於是,她回到她在船上的私人房間,把綰起的長髮放下,脫去昂貴的禮服和高價首飾,隨便換了件洋裝,再把棗紅色的大衣一穿,就這麼混在上、下船的群眾裡,溜離了自家的豪華宴會。
忘了是怎麼來到赤扳的,好像是坐上了計程車,隨口就說出了這個地名。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來往行人幾乎全是雙雙對對,她在婚紗櫥窗前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撥給了阿徹哥,只想聽見他的聲音便立刻掛斷,誰知天不從人願,對方卻開了機。
於是,她便晃進了這家嘈雜的酒吧。
這是她生平頭一次從母親主辦的聖誕Party中逃離,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她便已經決定今年要過個有自我的聖誕節。
只是,原本計劃中應該與她共度的那個男人,缺席了。
點了杯阿徹哥最喜歡的調酒,她知道自己心裡在期待什麼,如果聖誕夜真有奇跡,那她希望聖誕老公公能把阿徹哥帶到她身邊,哪怕只是偶遇也好,她真的好想立刻看見他,就算只是匆匆的一眼。
「嗨!有這個榮幸請你喝一杯嗎?」
奈緒美剛把杯裡的酒飲盡,才想招來酒保再倒一杯,沒想到擠到她身旁的一名年輕男子卻推了杯和她先前所喝相同的調酒到她面前。
「聖誕夜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兒喝悶酒已經夠悲哀了,如果再被美女拒絕,那我可能會傷心得去跳東京灣喔!」
她原本想拒絕的,但是他的話牽動了她的心,讓她真有點可憐起他,畢竟在一、兩個小時前,她也曾動過從船上跳下東京灣的念頭。
但哥哥把當時正望著大海發呆的她帶離船邊,她忽然想起了她的死,會讓這個自小照顧、寵愛她的哥哥如何的悲傷,而遠籐家又會如何的蒙羞?
所以,她終究還是打消了跳海尋死的念頭。
雖然明知他所說的話十之八九是搭訕的說辭,且看他臉上堆滿了笑,一點也不像是想尋死的人,不過因為聖誕夜歡樂氣氛的緣故,她仁慈地破例接受。
「謝謝。」
她將空酒杯與他遞來的酒杯對調了位置,調酒師立刻將空酒杯收下,而她則托腮繼續喝她的酒,沒再看年輕男子一眼。
「一個人嗎?」年輕男子隔了好一會才又開口。
奈緒美警覺地說:「不,我男朋友加完班就會過來。」
「是嗎?讓這麼漂亮的女朋友獨自在這裡等,換作是我一定捨不得。」
原本還一臉誠懇和規矩的他,唇邊突然泛起一絲詭計得逞般的淫邪笑意,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輕佻。
一股莫名的恐懼掠過奈緒美的心頭,她立刻打開皮包想取出手機,打給隨時候命的那位保鏢司機來接她,但一陣暈眩感卻在此時如巨浪般襲來,瞬間吞噬了她所有的知覺。
☆☆☆
「喂?」古澤徹才剛把手機開機,就立即響了起來。
「喂,阿徹嗎?」那端傳來了梁北宴的聲音。
古澤徹馬上沒好氣地冷著聲說:「你到底派了幾個人來『保護』我?」
「啊!被你發現了嗎?」梁北宴的語氣似乎很懊惱,「虧我還特地拜託岳父,專挑幫裡一些生面孔咧!唉,是你的警覺性太高?還是他們跟蹤的技術有待加強?」
「我說過我有能力保護自己的!」
「沒錯!失戀前的你是有。」梁北宴開始舉例,「當年辰星在和妁玟鬧分手的時候,他神志不清得連水槍跟真槍都分不清,還差點舉槍自盡,有了這個前車之鑒,我可不敢對你掉以輕心,萬一你一時想不開,轟掉自己的腦袋,或者是被仇家給打成蜂窩,結果變成冤魂回來搗蛋,那可是會令很多人頭疼的,為了確保你能平安無事,在這段『過渡期』裡,我是派人『保護』定你了!」
「我說過我沒有失戀!」
明知道自己對奈緒美的深刻感情,縱使瞞得過眾人,也瞞不過像狐狸一般精明的梁北宴,但他還是死咬著不肯承認。
「好啦、好啦!我們不要再爭辯了。我主要是想問你,你是不是也送了一個特殊追蹤器給奈緒美?」
「你問這個做什麼?」
「奈緒美從她家的聖誕Party上消失了,明日香擔心她會為了你這個負心漢跳海自殺,急得和繪裡兩個人都快派人下海撈浮屍了!」
電話那端突然陷入沉默,梁北宴連忙又說:「喂,你可別被我嚇傻喔!快回答我,她身上到底有沒有追蹤器?」
「有。」古澤徹總算應了話,「叫明日香她們別擔心,我會找到奈緒美,把她平安帶回家。」
「語氣很篤定喔!」梁北宴有一種感覺,奈緒美的行蹤或許一直在阿徹的掌握中。「你現在人在哪裡?又在做什麼?」
「我正準備去揍人!」
關上手機,古澤徹從pub裡最隱蔽的座位站起,全身散發出一股肅殺之氣,筆直地朝吧檯走去——
☆☆☆
猛烈的撞擊聲和哀嚎聲驟然響起,「銀河俱樂部」裡的所有客人全都將視線投往了吧檯,四週一片鴉雀無聲。
「你要幹什麼?」年輕男子被揍得莫名其妙。
古澤徹一拳便將那個對奈緒美下藥,想迷姦她的人渣打趴在地上。
沒錯,他不只「送」了追蹤器給奈緒美,而且因為擔心她會禁不起分手的打擊,所以一直特別注意她的行蹤,而今晚,他更是目送著她上船、下船,一直跟著如行屍走肉般的她來到這裡。
他怒目看著那個手捂著肚子,扶著吧檯緩緩爬起的男人,不等對方站穩,又揮拳往那男人的臉打去!
古澤徹惡狠狠地瞪視著他,「你對我的女人下藥,還敢問我想幹什麼?」
「你憑什麼說我下藥?」
年輕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以袖管抹去唇邊的血跡,倏地爬起,挽起袖子,露出了想一較高下的狠勁。
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這一挑釁,竟不曉得從哪裡突然冒出七、八個大漢,就這麼把他給團團圍住。
「臭小子,憑你也想動我們大哥!」
「也不去撒泡尿照照鏡子,你這種人根本連遠籐小姐的一根頭髮都沒資格碰。兄弟們,上!」
古澤徹原以為「保護」他的頂多只有三、四個人,沒想到一出來竟是這麼多人,看來梁北宴還真不是普通的擔心他。
這一鬧,店裡的客人個個嚇得奪門而逃,唯獨被下了藥的奈緒美還昏睡不醒,渾然未覺這場因她而起的大騷動。
「Ricky,抱歉了,今晚店裡的所有損失就全記在我帳上吧!」
古澤徹把信用卡往吧檯上一擱,對著原本就是舊識的店主兼調酒師致上歉意。
「哇!從高中認識到現在,我還是頭一次看你發這麼大的脾氣咧!」Ricky笑著收下了他的信用卡,「我們打個商量,我把損失打個對折給你,你也留下那個倒霉鬼半條命吧!店裡若是出了人命,我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古澤徹暫時沒回話,伸手輕撫過奈緒美柔細的長髮,如黑豹般的冷冽眼神漸漸染上溫柔。
「可以了!」
他一出聲,手下們立刻恭敬地退開,年輕男子偷雞不著蝕把米,鼻青臉腫地昏死在地,模樣十分狼狽。
收回信用卡,古澤徹將視線移到帶頭喊打的一個理著平頭的小弟身上。
「你叫做浩二是吧?」他記得和這小伙子有過一面之緣,「神田分部,半藏的小弟,我沒記錯吧?」
「是!」能被大哥大大記住名字,浩二一臉驕傲地挺胸回答。
「你們幾個也是神田分部的嗎?」
「是。」所有人異口同聲答道。
他點點頭,「接下來的事,我會叫人處理,你們幾個回去過節吧!別再跟著我了。」
浩二露出一臉為難,「可是半藏大哥說,上頭交代要——」
「這是我的命令!」
他的聲音不大,但具有不容抗拒的威嚴,再加上凌厲的眼神一掃,七、八個人立刻應聲點頭,不敢再多話。
「時間還早,帶你們的女友去吃聖誕大餐吧!可別學我在外頭打架惹事。」他從皮夾裡掏出幾張萬元鈔,塞在浩二手上。「去陪你們真正想陪的人吧!聖誕快樂,各位。」
「聖誕快樂!古澤大哥。」
七、八個大男人把「聖誕快樂」喊得像口令一樣,教古澤徹聽了不覺莞爾。
古澤徹向他們點點頭,便抱起奈緒美離開,一點也沒留意到背後目送他的七、八雙崇拜的眼神。
「你們有沒有看到,剛剛古澤大哥那記右勾拳,真是又快、又準、又狠,一拳就把人給打飛了!」
「我聽說他的左尾鏢更是厲害咧!」
「聽說他重義氣、守信諾,對手下一向賞罰分明,在東京總部的那些弟兄對他唯命是從,幫裡也有不少對他是誓死效忠呢!」
大伙互相對望了一眼——
「我也好想調到東京總部喔!」
☆☆☆
在距離奈緒美家只剩十分鐘不到的車程時,古澤徹忽然將車拐了個彎,在一間教堂附近的楓樹下停了下來。
「阿徹哥——」
又來了!
看著她一直微皺眉頭,偶爾還會無意識地喊他的名字,古澤徹除了歎息,還是歎息。
迷藥的藥效漸褪,不過酒精大概會讓她繼續昏睡到天明。
雖然擔心她,卻又不想讓她知道他的擔心,所以他雖然早已經看到對方在酒裡下了藥才拿給她,但因估量著她暫無危險,於是一直等到她失去知覺後才出面處理,為的就是不想讓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邊。
就像此刻,因為確信她不會清醒,所以他才敢摟著她的臂,讓她靠在他肩上睡,而他則打開車頂天窗,賞著明月,享受這意外得來的兩人獨處機會。
「阿徹哥——聖誕——快樂——」
奈緒美再次喊了他的名字,這回她唇邊帶著笑,明顯地正在夢中與他共度快樂的聖誕節。
「你這個傻瓜——」
他苦笑看她,眼眶微潤,忍不住親吻著她潔白的額際,然後順著她挺直的鼻樑,一路下滑到她豐潤的玫瑰唇瓣。
「嗯——」
她突然扭動了一下嬌軀,星眸微啟,滑移著雙臂攀上他的頸項,主動向他索吻。
難道她體內的藥效還沒褪嗎?
沒讓他有時間細想,奈緒美翻靠在他胸前的溫熱身子,已在對他證明「摩擦起火」的道理。
原只是想給她淡淡的一吻,但她的挑逗點燃了他的慾望,讓他全身的細胞都因為她而極度興奮起來。
唇舌的交纏已不夠,他的身體比以前更渴望她,於是他靈巧地跨過排檔桿,將椅背放倒,俯身壓住了她。
奈緒美逸出一聲輕吟,殘留的藥力漸褪,重被酒精攫獲的腦子由興奮轉為疲憊。
她漸漸又進入昏睡狀態,卻不曉得有個男人被她給擾得亢奮不已。帶著三分醉意,古澤徹將雙手伸入她的衣內,由背滑過胸,來到她的下腹,撫摸著她玲瓏有致的曲線——
「當——」
驀然,教堂的鐘聲響了,也將原本沉溺於慾望之河的古澤徹給驚醒。
他停下所有的動作,包括那正順著她柔嫩的大腿內側往上摸索的大手,他茫然地看著身下那不知何時又已睡去的嬌顏。
「奈緒美——」
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後,他只輕輕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隨即又回到駕駛座。
「聖誕快樂,奈緒美。你已經得到你最想要的耶誕禮物了。」
他替她整一整身上的衣服,留戀地再看了她最後一眼,調好椅背,擊上安全帶,載著她往遠籐家而去。
☆☆☆
頭一回,古澤徹直接將車子駛進了遠籐家的雕花大門前。
像是在舉行某種嚴肅的「交接儀式」般,他寒著臉將奈緒美由車中抱出,再將她交給遠籐拓郎,而一旁遠籐夫人則冷著一張臉看著這一切。
「你答應過我會好好保護她的!」古澤徹冷冷地睇向拓郎,「她在街上亂晃,在酒吧裡被人下藥迷昏時,你在哪裡?這就是你所謂的保護嗎?」
拓郎看著他,無言以對。
身為宴會的男主人,他已忙得疲於奔命,實在無暇顧及其他,但是明知妹妹情緒不穩定,卻沒有多留點心思在她身上,的確是他的疏忽。
「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古澤徹原已走到駕駛座旁,開了車門準備離去,卻又突然轉身,以堅決的眼神掃過兩人。
「如果你們保護不周,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很抱歉,就算要與遠籐家為敵,我也會不顧一切帶走她!再見。」像是被威脅一樣,拓郎微怔了怔,就這麼看著古澤徹狂妄地開車離去。
「拓郎,古澤徹剛剛對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一直被蒙在鼓裡的遠籐夫人,直到此刻才感覺情況有異,「你可別告訴我,奈緒美跟古澤徹——」
「我什麼都不知道!」他看向母親,「對於一個忙於應酬客人,根本沒察覺自己女兒已經失蹤的母親,我真的是無話可說。」
他抱著沉睡中的妹妹,靜靜地走進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