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難得的休假日,但是她卻不得閒,有個建築上小小的細節必須要修改,也許她平常對什麼事都粗枝大葉,但是只要面對她的工作,她比誰都還要吹毛求疵。
雖然甘家蓋過不少房子,但是她們母女至今還是住在老房子裡,而昭絨也依舊習慣地住在木頭閣樓裡,盤腿坐在矮矮的木桌前,用一盞比她年紀還要大的老銅檯燈,打開窗戶,讓風吹進來……她的靈感往往在這一瞬間得到最好的激發。
小小的淡綠色床鋪,原木地板,簡單的木頭書架,一組小小的音響,播放著最近流行的偶像劇歌曲,浪漫、深情、動人的旋律迴盪在清新溫馨的空間裡。
老媽常取笑她這個習慣,可是她就是改不了,也不想改。
雖然迷戀夢幻的偶像劇實在不符合她這個惡婆娘的形象,但是……管他的!她是個女人,在心底深處也和每個女人一樣渴望、憧憬著,那個佇立在燈火闌珊處的伊人。
終有一天,會有一個他,出現在自己生命裡,用最深情的眸光,告訴自己,她就是他追尋了一生一世的女子。
昭絨又發起呆來,咬著原子筆,小臉滿是嚮往。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會不由自主想起那個英俊男孩滄桑的臉龐……
「我真是個白癡、二百五。」她突然歎了口氣,手支著下巴,側著頭眼神迷惘。「為什麼老是想起他?說不定他長大了,結婚了,變胖了,幸福地育有一雙子女,每天朝九晚五地為家人和生活打拚,人家的人生這麼圓滿,我卻還癡癡地為他念念不忘。」
理智上,她應該要對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孩一笑置之,或是寄予祝福,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就不願意想像他已經結婚生子,平庸地過著最平凡的生活。
她真的很想再見到他,很想問他,那次的傷重嗎?他又是怎麼和那些小流氓結下樑子的?他在那一次之後,可曾想起過她?
「甘昭絨,你的腦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清醒一點?把他忘掉!」她敲敲腦袋,抓過可樂灌了一大口,定了定神後繼續專注工作。
「甘——昭——絨!」
「來了!」厚,魔音穿腦,真不知道老媽平常究竟是怎麼保養喉嚨的?為什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她的嗓門隨時維持在洪亮驚人的狀態?
磴磴磴地跳下多年歷史的柚木梯,她好奇地望著母親,「要幹嘛?」
「阿江來找你。」甘寶惜朝女兒擠眉弄眼,笑咪咪地道:「你們倆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你不要亂講,阿江是我哥兒們,他有女朋友的,」她沒好氣的瞥了母親一眼,「萬一被他女朋友誤會了怎麼辦?」
據阿江的說法,他女朋友的醋桶大到足以供應全台灣兩千三百萬人食用沒問題,她可不想沒事瞎趟那一池酸溜溜的渾水。
「你呀,就是不懂得把握,阿江有什麼不好?三年前跟你表白的時候,你居然還拒絕人家。」甘寶惜惋惜得要命。
昭絨懶得回答,翻了翻白眼,逕自走出大門。
門前的榕樹下,曬得渾身古銅色的季少江露出了靦腆的笑容,他在一家電腦公司工作,經常為了女朋友的問題跑來找她訴苦。
「嗨!」她朝他揮揮手笑著招呼,但光看他苦笑的表情就知道又發生事情了。「要去喝杯啤酒嗎?」
季少江忙不迭的點頭,「當然好……呃,我是說,如果你有空的話。」
「哥兒們心情不好,我永遠有空。」她豪爽地搭住他的肩膀,下巴一揚,「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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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他們來到了「Forever」,這是一家洋溢著濃濃歐洲咖啡館與小酒館氣息的店,坐在吧檯的高腳椅上,季少江叫了一杯冰啤酒,昭絨則是照慣例喝薑汁汽水。
就在她撈出一顆杯裡的冰塊,扔進嘴裡咬得喀喀作響的時候,季少江忍不住困惑地開口。
「為什麼你老愛約我喝啤酒,自己卻總是喝薑汁汽水,滴酒不沾?」
「我對酒過敏。」她笑咪咪的回答。
「昭絨,你可以告訴我,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嗎?」他苦惱地看著她,滿臉求助。
「噢,這可不是三言兩語交代得了的事。」她不禁失笑,「幹嘛?你打算寫一本厚厚的研究論文嗎?」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女朋友心底到底在想什麼?」他盯了她幾秒,隨即頹然地道:「我真的瘋了,怎麼會問你?問你根本不准。」
「喂,」她白了他一眼,手有點癢。這小子根本是欠扁,被女朋友K不夠,現在又來自尋死路。
「對不起!」季少江一驚,連忙道歉,懊惱道:「對不起,我今天什麼都不對勁……早上小蓮對我大發脾氣,現在又差點惹惱你。」
「你們男人真是少很筋,永遠搞不清楚女孩子究竟在什麼時候生了什麼氣,對不對?」她沒好氣地道。
他雙眼瞬間亮了起來,「你怎麼知道?對對對!我就是在苦惱這個,為什麼小蓮老是生我的氣,我完全莫名其妙啊!」
「女孩子在乎的是感受,可是男人只重結果不重過程,還有,嘴巴不夠甜,姿態不夠體貼。」她再度第九百九十九次教育他。
「啊?」季少江一臉茫然。
昭絨額上出現三條黑線……算了。
她曾經聽過一個理論,那就是男人都是來自火星,所以你跟外星人難以溝通是正常的事。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你夠愛她的話,她說什麼你都說是是是,光靠這一招就可以讓她嫁給你以後為你流血流汗賣身賣命。」她難掩諷刺口吻。
不是她在講,女人真是笨得多,紅顏勞碌命滿街都是,她家就有一位代表性人物甘家阿母。
「我才捨不得她為我賣命,我只要她別再動不動生我的氣就好了。」季少江講得氣概萬千中猶帶幽怨。
「每個男人一開始都是這麼說的。」她冷笑道。
「昭絨,幹嘛這麼憤世嫉俗?我們男人哪裡得罪你們女人了?」季少江對這方面反應倒挺快。
「原來你聽得懂我在諷刺你們男人啊。」她抿唇一笑,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不錯、不錯,你有機會成功了。」
「我還是不知道小蓮為什麼要生我的氣。」他哀聲歎氣,藉酒澆愁。
靠近吧檯的幽靜座位裡,一雙深邃的黑眸專注地看著他們。
濃密的黑髮,似笑非笑的俊美容顏,看似親切卻又遙遠的氣質,若雋手上捧著威士忌酒杯,嘲弄地看著這對毫不搭軋的男女。
他並不打算這麼無聊偷聽別人的談話,但是距離並不遠,男女交談的內容一字不漏地盡入他耳裡。
女子打扮不修邊幅,動作粗枝大葉,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女人味,然而那雙英氣勃勃的濃眉和滿瞼神采飛揚,卻奇異地蓋過了所有的缺點。
但是若以他的標準,這女孩連及格的邊緣都摸不到。
不過若雋卻沒有發覺,自己的雙眼遲遲無法自她笑容燦爛的臉上、隨興揮舞的雙手上轉移開來。
「……總之,啤酒多喝兩杯,回去後倒頭睡一覺,睡醒以後重新做人.」昭絨笑吟吟地道,「送給你一句至理名言——疼女人才是好男人。」
「你們女人要的又不只是這樣。」季少江哀怨地白了她一眼,乖乖再點了一杯啤酒。「你們女人要的究竟是什麼?」
「愛,還有安全感。」她連想都不用想,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抓抓頭,「那麼虛無縹緲的東西,可不可以講點實在的例子?」
她張口欲言,頭頂卻響起一個低沉有力的男聲——
「錢。」若雋滿富興味,眼底笑意卻毫無溫度地介入他們的談話裡。「最實在的東西。小老弟,只要有錢,就有女人要的『愛』與『安全感』。」
昭絨不敢置信地瞪著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傢伙——還是個帥氣俊美到沒天沒良的傢伙——關他屁事啊!
「原來如此。」季少江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隨即滿瞼感激的看著若雋,「謝謝你,我終於搞懂這一回事了。」
「笨蛋阿江,我跟你講了三年加起來好幾卡車的道理,你半個字都聽不進去,怎麼人家隨隨便便講個兩句你就信了?」昭絨對他怒目而視,然後故意瞄了那個自以為是的帥哥一眼,「小弟弟!現在外面壞人很多,要懂得分辨黑白是非。」
「我只是在告訴他,這個真實的世界是如何運轉的。」若雋懶洋洋地斜倚著吧檯,那股性感不羈的味道,令店裡眾人不禁屏息著迷。
她揚高一眉,「多謝你的好意,他已經夠混亂了,不需要再有人增加他腦袋的負擔。」
就算他真的帥到害她呼吸有些不順又怎樣?光聽到他剛剛銅臭味十足的言論,就足以讓她倒彈三尺。
但是……她有些遲疑,怔仲迷惑地端詳他的臉龐……俊美得離奇,不似人間有的容貌……
她怎麼覺得好像有點熟悉?
別傻了。昭絨訕訕一笑,她非常肯定他不是她的大學同學,也不會是她以前合作過的業主,以他如此英俊的容貌,如果見過,她絕不可能會忘記。
「用你的方式,他這輩子都別想得到任何一個女人。」若雋嘴角噙著微笑,語氣卻一點也不客氣。
「是嗎?」她一口火氣直衝腦門,猛然拍桌,鳳眼怒睜。「別以為這世上的女人都可以用錢收買,你這根本是扭曲的教育、錯誤的示範!」
「呃……聽我說,其實你們可以不用為了我吵架……」季少江訥訥地開口。
「你閉嘴!」她惡狠狠的瞪了季少江一眼,後者不禁瑟縮了下。「這是原則問題,不是為了誰——你給我跟他解釋清楚,錢才不是得到女人的唯一方法。」
「相信我,錢是得到女人最簡單俐落的方法。」若雋懶得理會那頭咆哮的小母獅,逕自對季少江一笑,「努力賺錢,買一顆鑽戒送給你女朋友,天大的怒氣都會在轉眼間煙消雲散,你也會有好日子過。」
「啊,真是好方法。」季少江聽得滿眼閃亮亮的。
真是根爛木頭、糞坑石頭……冥頑不靈、死性不改。昭絨氣急敗壞,可是季少江已在短短幾秒鐘內就被徹底洗腦,還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王八……」她氣昏頭了,差點在公共場合口吐穢言。「哼!」
「年輕人,你學得很快,以後會很有前途。」若雋本想拍拍季少江的肩膀,可是在瞥見他肩膀上的點點頭皮肩後便打消了念頭,而是以燦爛一笑取代鼓勵。「Seeyou。」
他風流自若的越過惱怒的昭絨,還不忘回頭得意地一笑。
「沙文主義的大渾球!」她忍不住氣憤地對他比出中指,隨即又被自己的動作驚嚇到。
他看見她臉上神采變化多端,先是氣惱、激動、快意,最後是受驚和心虛,肌膚細緻的臉蛋湧上一抹紅霞。
「傻蛋!」他戲謔地看了她一眼,愉快地大步走出店門。
就是這一眼!就是這一眼讓昭絨衝動的天性登時失控,失去理智地追了上去。
她一踏出店門外,燦爛的陽光像一陣金色雨般灑落她滿頭滿臉,她眨了眨雙眼,好不容易恢復了清晰的視線,卻見到他已經打開一輛白色跑車的門,正要上車。
「你給我等一下!」
「有何貴事?」若雋毫不訝異地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阿江已經被你扭曲的理論洗腦了,你有責任回去說清楚、講明白。」她仰著頭,堅持地盯著他。「你會讓他『真的』以為只要用錢就可以擺平一切,包括心愛的女人。」
「哦,那麼你的意思錢無法擺平一切,尤其是女人囉?」他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低頭瞅著她。
不知怎地,昭絨在他明亮又嘲弄的眼神瞅得心亂如麻,臉頰莫名發熱……她猛然甩了甩頭,硬生生甩去這怪異的感覺。
「對!」她堅定地回道。
「很抱歉,我完全不認為我說的理論錯誤,我也沒有責任跟你的朋友解釋。」若雋眸光笑意一閃而逝,難掩嘲諷與挑剔地打量著她,「嘖嘖,我倒覺得你的問題比你朋友的大多了。」
「我、我哪有什麼問題?」她心裡有些不安。
「從頭到腳邋裡邋遢,頭髮沒有造型,缺乏潤絲導致發尾乾燥,皮膚勉強算及格,卻連最基本的口紅都沒有搽,還有你的衣服……」他搖搖頭一臉嫌惡,好像她有多麼墮落和糟糕。
「夠了喔!你以為你是誰啊?X情魔發師啊?」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心裡卻難掩挫折感。
她沒有那麼糟吧?
「那是什麼?」他皺了皺眉頭,隨即不予理會。「總之,先打理好你的門面,學會怎麼當一個女人,再來跟我說話。」
「你那是什麼意思?」昭絨勃然大怒。白癡!連偶像劇名都沒聽過,還跩什麼跩啊?
「看見你這個慘不忍睹的打扮,會損傷我的視力。」他閒閒說完,打開車門坐了進去,踩下油門飆離。
「你、你……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啊?」昭絨暴跳如雷,指著車屁股後頭揚起的塵煙大叫,「我哪有丑到會損傷視力的地步?不要以為自己長得帥就可以這樣瞧不起人,你這個沙文主義的……豬!」
四周行人紛紛驚嚇地走避,唯恐被狀似瘋婆罵街的她掃中流彈。
「你們看什麼看?沒看過人發脾氣啊?」她氣呼呼地轉身大步走。
都是那個死阿江害的!看她怎麼修理他。
跑車駛離「Forever」三條街外,當若雋想起那名英姿颯爽的女孩臉上神情時,忍不住噗地笑了起來。
「凶婆娘。」他笑吟吟地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