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爺爺瞪大銅鈴眼,氣吹白花胡,將一本剛剛新鮮出爐的八卦週刊狠狠擲落書桌。
天曉得,不是日理萬機的他特別無聊,閒到拿八卦週刊打發時間,而是因為要掌握他那個不肖子孫的最新動態,這是最快且最有效的辦法。
該死的江之翰,又給他鬧出緋聞了!這回對像還是個曾經拍過香港艷情片的女明星!
他這個不肖孫,眼光就不能長進一些嗎?那麼多內外兼美的名門閨秀排隊隨他挑,他不要,偏偏愛跟那些女模小明星牽扯不清,而且一個接一個,猶如過江之鯽,換女伴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
瘋了,他快瘋了!
再這樣下去,他這把不中用的老骨頭沒病死,也會被那個渾小子氣死!
江爺爺翻開抽屜,找出藏在最深處的健康檢查報告,看著報告上一行行不祥的文字,他眼神一黯,陷入沉思。
該是做個了斷的時候了。
他下定決心,打電話。鈴聲響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接起來。
「Hello。」
「儂儂嗎?是爺爺。」
「爺爺!」電話那頭的女孩很驚喜,「怎麼忽然打電話來?現在台灣時間……不是已經半夜了嗎?爺爺還沒睡?」
「怎麼睡得著?都快氣瘋了!」江爺爺嚷嚷。
儂儂停頓了兩秒。「之翰又怎麼了?」
「不愧是我們家最聰明的儂儂,一猜就知道。」
「除了他,還有誰能讓爺爺這麼生氣?」
「你說對了!那個可惡的、該死的、只會頂撞我的臭小子!」江爺爺恨恨地磨牙。
「別氣了,爺爺,氣壞身子不好,儂儂會擔心的。」儂儂溫言軟語地安慰。
江爺爺歎氣。「唉!還是你貼心,那死小子有你十分之一為我著想就好了。」
「別這麼說嘛,爺爺,之翰也很孝順的,你知道的,對不對?」
「呿,他孝順的話,就不會不好好給我在公司上班,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鬧緋聞了!」
「他……又有新女友了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換女人的速度比川劇變臉還快。」
「呵呵。」這幽默的比喻讓儂儂笑了。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江爺爺發指地吼。
「對不起嘛,爺爺。」儂儂忍著笑。「別氣了,好不好?儂儂在這裡給您鞠躬賠罪了。哪,我的頭都快磕到地板上了,爺爺看到沒?」
「呿,你啊!」江爺爺抿抿唇,拿她沒轍,若說江之翰這混世魔王是出生來惹惱他的,這乖巧又活潑的女孩就是來逗他開心,他實在無法認真跟她計較。「別鬧了,丫頭,爺爺打電話是想問你,到底什麼時候能回台灣?你不是說論文早就過了,就等領畢業證書,還沒領到嗎?」
「領到了。」
「那還不快點打包給我回台灣?」
「總是有一些瑣事要處理嘛!爺爺別急。」
「叫我怎麼能不急?我告訴你,你再不回來幫爺爺,就等著替爺爺收屍吧!」
「哪有那麼嚴重啊?」儂儂嗤笑。
「薛、曼、儂!」江爺爺拉高嗓門,警告意味濃厚。
「知道了,爺爺,儂儂遵命。」
「哇哇哇!」連三聲驚歎。「這下可好了,之翰,你的照片又堂堂登上八卦雜誌,等著被你爺爺痛罵吧!」
「無所謂,我習慣了。」江之翰聳聳肩,一縷黑髮垂落,他瀟灑地撥開,露出一張俊美無倫的帥臉,迷倒週遭無數女性,紛紛射來癡迷的目光。
江之翰本人視若無睹,他的好友吳俊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暗暗懊惱,明明自己長得也不賴,可是只要一站在江之翰身邊,整個就失色,從小到大,百試百靈,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嫉妒到快發狂。
不過嫉妒歸嫉妒,兩人的關係還是好得不得了,氣味相投、興趣融洽,不論是靜態的閒聊或動態的玩樂,兩人都格外契合,比親兄弟還麻吉。
何況江之翰雖然異常有女人緣,但從來不曾以此自滿或炫耀,相反地,他根本不像外人以為的在情場上那麼吃得開,其實藏著一個痛苦的秘密。
這秘密,吳俊佑很早以前就知道,不得不對這死黨感到同情。
他望著正一杯接一杯灌酒的江之翰,忍不住出聲阻止:「別再喝了,再喝下去,你一定醉!」
「醉了好啊。」江之翰微笑。今夜,他原本就是特意來酒館買醉。
「醉了,事實也不會改變。」吳俊佑勸他。
「那倒是。」他自嘲地點頭,握著酒杯,百無聊賴地把玩。
最悲哀的是,他酒量令人痛恨的好,就算喝上十杯百杯,恐怕也醉不了,真想陷入昏沉,就算只有片刻也好……
他不需要理智時刻不懈地提醒自己,他是個為情所困的男人……
「親愛的,你怎麼也在這裡?」一個身材火辣的女人無預警地靠過來,親暱地打招呼。
他一點也不意外,很習慣在酒店被女人搭訕,回過頭,仔細看兩眼,搜尋記憶庫裡的資料。
「啊,是你,Claire。」
「還記得我嗎?真榮幸。」Claire靠他更近,朱唇呵出的氣息曖昧地挑逗他耳朵。「我還以為你早就把我丟到九霄雲外了。」
他笑。「好歹我們也交往過一陣子,怎麼會忘?」
「誰知道呢?就連跟我交往的時候你也常常是心不在焉的,都不曉得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臉看進去。」
「這麼漂亮的一張臉,怎麼可能沒看進去?我啊,跟你分手的時候,心都痛了。」
「騙人!」Claire不信。
「真的。」江之翰握拳,作勢擊打自己左胸口,一副信誓旦旦的姿態。
Claire可沒笨到被他的演技騙過,但情聖之所以為情聖,就是他能時時刻刻哄得女人芳心大悅,就算是謊言,她聽了也高興。
「我啊,還以為你這人不懂得愛。」她挑逗地扇扇捲翹的眼睫。
一旁的吳俊佑聽了,嗤笑。
江之翰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回過頭,笑嘻嘻地望著前女友,「我不是不懂,是不相信。」
「你不相信愛情?!」
「嗯。」
「意思是你沒愛過任何女人?」
吳俊佑再次嗤笑,江之翰不爽,索性展臂橫搭好友肩膀,「被你看出來了,Claire,其實我愛的是男人。」
「什麼?!」Claire驚駭。
吳俊佑也驚愕,事關男人清譽,豈可容這傢伙胡說八道、敗壞他名聲,萬一以後影響他把妹怎麼辦?他急得像甩開江之翰的手。
江之翰卻如八爪章魚,緊緊抓住他,還故意湊近,在他的臉頰送上響吻。「親愛的,Darling,我看我們就大方出櫃吧,這幾年我裝得好累。」
毀了,毀了!他毀了!瞥見Claire目瞪口呆的表情,吳俊佑不禁爆出哀鳴。
「我看我就……呃,不打擾你們了。」美女匆匆忙忙告退。
吳俊佑恨得扁好友一拳,「江之翰,你一定要這樣斬我的桃花嗎?有美女不介紹給我就算了,還公然污蔑我?」
「跟我在一起,是一種誣蔑嗎?」江之翰無辜地眨眨眼,好委屈。
「去你的!」吳俊佑想殺人。
江之翰笑了,惡作劇地欣賞好友這副啞巴吃黃連的摸樣,低落的心情霎時提振了不少。
「謝謝你,俊佑,今晚多虧你出來陪我喝酒。」他端起酒杯,誠懇地致敬。
吳俊佑聽他忽出感性之言,滿腹怒火都消了,歎口氣,跟他乾杯。「不過,慧心學姐的婚禮,你打算怎麼辦?要去參加嗎?」
「當然要去,我說過,會祝她幸福。」
江之翰說得毫不猶豫,但吳俊佑卻聽出藏在話裡那濃得化不開的惆悵與無奈,他不知該怎麼勸慰,只能用男人的方式解決。
「再乾一杯吧
喜宴當天,江之翰展現出絕佳風度。
以程慧心學弟兼好友的身份送上賀禮與祝福,甚至連應主持人邀請,上台致辭,將大學時代社團裡發生的大小糗事描述的活靈活現,妙趣橫生。
「當時的慧心學姐,可是我們西畫社之花,幾乎所有的學長學弟都愛慕她,學姐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所以新郎,你可得小心了,這個紅顏禍水可是會讓你傾城傾國啊!」
眾人爆笑。
一個大學學妹故意起鬧。「那江學長,你以前也是慧心學姐的裙下之臣嗎?」
「豈止!我要是認第二,誰敢爭第一?」他詼諧地自嘲。「學姐是女王,我就是她的宰相,你們這些膽敢對她不死心的兔崽子全歸我管,知道吧?」
眾人又笑。
一場喜宴,在他風趣的談笑中,氣氛炒熱到最高潮,散席後,程慧心逮到空檔,向他道謝。
「謝謝你,之翰,今天你的致辭很精彩。」她笑得很溫柔。
她總是這麼溫柔,他羨慕能得到她的男人。
江之翰淡淡地笑。「一定要幸福,慧心。」
「嗯。」她輕輕點頭,凝望他的眼,微微泛紅。
他知道,她懂得他的愛戀,只是這麼多年來,兩人一直默契地不點破,因為她早已名花有主,而且對他一向只有同學之誼。
「我走咯。」
「再見。」
兩人珍重地道別,對江之翰而言,也是對自己心中的那份執著道別。
該放下了,這段單戀,從一開始就是錯誤。
離開喜宴現場後,他又去酒館喝酒,這次是獨自一個人,獨自品味失戀的苦澀。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倒上床便昏昏入睡。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他不停地畫,畫筆在畫布上肆意揮灑,描繪出一幅幅畫像,他看不清那些圖,依稀見著是人影。
畫的是誰呢?
是與他最親的爺爺嗎?是去世的父親、母親,還是他暗戀的慧心學姐?
或者,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某個人……
「江之翰,你還睡不夠嗎?」清脆的嗓音在夢中響起。
是誰?好吵!
他呻吟,捧著沉重的腦袋。
「江之翰,該起床了,你上班要遲到了。」
上班?管他的!是爺爺開的公司,他是公司的少東,想幾點去就幾點去,誰敢說他一句不是?
「你真的要逼我使出終極手段嗎?」
誰啊?吵死了!
江之翰剛想抱怨,一串尖銳的鈴聲忽地在他耳邊作響,本來就疼痛的腦門這下痛得令他難以呼吸
他猛然起身,怒吼咆哮:「到底是誰這麼煩?!」
「是我。」對方冷靜地回答,語氣含笑。
他睜開迷濛的眼,眨了眨,又眨了眨,努力認清站在床前的女人倩影,幾秒後,他認出來了,倒吸口氣。
「薛曼儂?是你!」
「對,是我。」薛曼儂閒閒地將鬧鐘擱回床頭櫃,「江之翰,好久不見,這兩年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