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徹夜無眠。
沒辦法睡,腦袋不停浮現過往的回憶,她想起大學時代,自己也曾是慧心學姐的崇拜者,學姐不僅人生得美,氣質好,待人親切有禮,人如其名,蕙質蘭心。
有段時間,兩人走得很近,無話不談,幾乎就如親姐妹一般。
直到她偶然發現,江之翰暗戀慧心學姐,他總會藉故加入兩人的活動,拉著吳俊佑作陪,開車載她們兜風出遊,或者一起看電影。
一開始她不疑有他,後來漸漸明白了他隱微的心思。
若不是學姐早就有個要好的男朋友,也一直只把他當學弟看待,他肯定會對學姐展開追求攻勢吧!
俊佑也證實了她的猜測,那年她的生日,江之翰居然忘了跟她的約會,只為了陪慧心學姐參觀畫展,是俊佑前來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她愛著江之翰,可他卻愛著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偏偏也另有所鍾,這樣的愛情食物鏈真令人覺得荒誕可笑。
俊佑勸她斷了對江之翰的愛戀,說他們兩個不會有結果。
「之翰只把你當妹妹,你知道的。」
「對,我知道。」
「那你還……」
「可是,我就是喜歡他。」
就是喜歡他,就是戀著他,其他的男孩再優秀也入不了她的眼,再迷人也動不了她的心,她也覺得自己傻,但是又何奈?
就連千里迢迢逃到美國兩年,依然忘不了他,她還能怎麼辦?
儂儂黯然尋思,整個晚上坐在臥房的窗台邊,怔怔地望著窗外,等待一個不回家的男人,等到身子發冷,心寂涼。
黎明拂曉之際,她終於接到他的電話。
「儂儂。」他啞聲喚,嗓音裡有著難以形容的疲憊。
「怎麼了?學姐情況怎樣,還好嗎?」她隱藏自己的情緒,以輕快的語調問。
「她的情況……不太好,除了臉以外,全身都有傷,那男人很聰明,專打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醫生說她身上有很多淤青跟舊傷口,看得出來她不是第一次被家暴。」
那麼嚴重?儂儂驚駭。慧心學姐的老公她以前也見過,看起來不像那麼壞的男人啊!
「那學姐現在在哪裡?你陪在她身邊嗎?」
「我暫時把她安頓在飯店。」江之翰頓了頓。「儂儂,我現在在警局。」
「什麼?」她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現在在哪裡?」
「警察局。」
「為什麼?」
「我實在氣不過,跑去痛扁那男人一頓,所以……」他苦笑。
這魯莽的笨蛋!
儂儂又惱又慌。「你冷靜點,我馬上去保你出來!」
為了替程慧心出一口氣,江之翰跑去找她老公理論,雙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對方倒地不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張俊臉同樣掛了彩。
不僅受了傷,還驚動街坊鄰居,叫來警察將兩人帶回派出所審訊。
對方堅持告江之翰傷害罪,他只好打電話向老婆求救,請她來保釋他。
「你真是……」見他滿臉是傷,鼻青臉腫,儂儂只覺得心疼不已,想罵他幾句,又捨不得。「把自己搞成這樣,很好玩嗎?就不怕爺爺跟我擔心?」
溫柔的言語裡沒有苛責,只是關懷。
「對不起。」他道歉,傻乎乎地笑著。
她嬌嗔地睨他一眼。「很痛嗎?」伸手輕撫他的頰。
「啊,啊。」他下意識地躲開,呼痛。
連輕輕碰一下都受不了嗎?
她更心疼了,秀眉顰蹙。「笨蛋,你不是一向最自豪自己這張帥臉嗎?現在被人打成這樣,能看嗎?」
「一點小傷,過幾天就好了。」他不以為意。
她嘟嘴。「哪裡是小傷?臉都腫了。」
「比起慧心,我這只是小case。」他歎氣。
她心一緊,胸臆隱隱漫著酸意。她差點忘了,他是為了替另一個女人討公道,才不惜弄得自己也受傷。
「慧心學姐現在在飯店休息吧?」她輕聲問。
「嗯。」他點頭。「應該睡了吧。」
「那你就先不用擔心她了。我們先回家吧,你這個傷得處理一下。」說著,她牽起他的手,像媽媽哄小孩似地領著他走。
若在平時,江之翰肯定覺得彆扭,但不知怎地,這次他卻是心甘情願地乖乖跟在後頭,或許是因為當自己傷著痛著的時候,見到她擔憂的表情,讓他的胸口流過一股異樣的溫暖。
儂儂將後續事宜交給律師處理,開車載他回家。路上,江爺爺打來電話,她按下擴音鍵,老人家蒼厚的嗓音在車內迴響。
「儂儂,之翰人呢?他昨天說要到醫院看我,怎麼沒來?」
江之翰聽到爺爺的聲音,神情一凜,雙手連忙對儂儂比出X的手勢。
儂儂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之翰他畫設計圖畫得太專心,忘了時間,到醫院的時候,爺爺已經睡了,是我不讓他吵醒爺爺。」
「原來是這樣。」江爺爺釋懷。「對了,醫院說下禮拜要幫我安排開刀。」
「真的嗎?」儂儂驚喜,江之翰在一旁聽了也很高興。「真的決定下禮拜開刀?」
「嗯,醫生說我的身體情況進步很多,現在動手術,成功機率應該不小。」
「那太好了!」
「所以說,叫之翰今天過來一下,手術前我想見見他。」
今天?儂儂跟江之翰交換一眼,他比比自己的臉。
傷成這副德行,讓爺爺看到了還得了!
儂儂會意。「今天不行耶,爺爺。他這兩天……嗯,要出差,要到日本考察當地的百貨公司,等他回來再去醫院看你好嗎?」
「他要去考察日本的百貨公司?哈!這小子不錯嘛,有幹勁喔!」江爺爺滿意地贊。「你幫我叮嚀他,到日本客不許給我花天酒地,要好好做事。」
「放心吧,爺爺,之翰最近真的很認真工作。」
「那最好了。」
掛電話後,江之翰笑著感謝老婆。「多虧有你幫我說謊,不然爺爺要是知道我又闖了禍,一定會大發飆。」
她瞥望他,眼神蘊著幾分無奈。「你還笑得出來喔?傷口不痛嗎?」
「是有點痛。」他作勢揉揉自己嘴角,別說笑了,就連開口說話都會抽痛。
看他明明很痛,又要強笑裝瀟灑的模樣,儂儂心情複雜,悄然歎息。
到家後,她搬出急救箱,替江之翰清理傷口,才剛搽上藥水,他就痛得呲牙咧嘴。
「忍耐點。」她柔聲哄他,放輕受傷的力道,更加小心翼翼。
他盯著她,眼眸炯亮,像子夜的星星閃爍。
她察覺他奇異的眼神,心跳一亂。「幹嘛?」
「儂儂。」
「怎樣?」
「沒想到你……挺溫柔的嘛。」他似謔非謔。
她頓時感到羞赧,臉頰緋紅。
「還會害羞?」他揶揄。
「江之翰!」她沒好氣地送他白眼,故意用力在他傷口貼上OK繃,他吃痛,驚呼一聲,她撇撇嘴。「你就是欠人虐待是吧?」
「我是讚美你好嗎?」他為自己抱不平。
「在下敬謝不敏。你這人說話帶刺,沒安好心。」
「冤枉啊!」
「冤枉個頭。」她戲弄地拍他的頭,幫他處理好傷口,抱著急救箱意欲起身,他忽然伸手拉住她。
「又怎麼了?」她故作不耐。
「我肚子餓了。」他可憐兮兮地宣稱。
她一愣。
「昨天晚上到現在,我都沒吃什麼東西,又畫設計圖,又跟人打了一架,很耗體力耶!」
「還好意思說?誰教你那麼衝動跑去揍人家?還鬧上警察局,丟不丟臉?」
「是挺丟臉的。」他笑嘻嘻地招認,絲毫不以為恥。
她心弦一扯,拿他沒轍。「肚子餓了是吧?」
「嗯。」
「吃粥好嗎?你嘴巴有傷口,不能吃太費力咀嚼的東西。」
「好啊。」
「我去煮給你吃,你昨天晚上都沒睡吧?先瞇個眼休息一下,煮好了我會叫你。」
「謝啦!」他笑,聽她的話躺在沙發,閉上眼。
半個小時後,當她端著一碗皮蛋瘦肉粥來到客廳時,他已倦然熟睡,還微微打呼。
她失笑,將粥碗擱在茶几,在沙發邊緣坐下,怔忡地望著他孩子氣的睡顏,輕輕伸手,為他撥開散亂的發綹。
他的臉青青紫紫、腫得難看,但看在她眼裡,依然帥氣可愛,自有一番獨特魅力——
唉,她大概沒救了吧!
有儂儂幫忙掩護,江之翰每天都到飯店探望程慧心,下班後便會過去陪她吃晚飯,開導她解開心結。
「你這樣天天來看我,學妹不會生氣嗎?」
這天,江之翰提著一盅雞湯來訪,程慧心見到他,眉頭深鎖的容顏綻開一絲歡欣,卻也不禁有些歉疚。
「你說儂儂?她不會啦!」江之翰神態爽朗,稍稍舉高受傷的保溫壺。「哪,這雞湯是她親自燉的,要我帶來給你喝。她也很擔心你,要不是她最近又忙公事的事,又得去醫院照顧爺爺,早就跟我一起來看你了。」
「是嗎?」程慧心看著江之翰忙著拿碗筷替她張羅雞湯,若有所思。
江之翰盛好雞湯,將湯碗遞給她。「喝一點吧。」
「嗯。」她漫應,卻沒有接過碗。
「怎麼?不想吃嗎?」
「我沒胃口。」
「那怎麼行?多少吃一點吧,你今天該不會整天都沒吃東西?」
「我真的吃不下。」
他凝望她,見她形容憔悴,眼神枯槁,不禁擔憂。「要不我帶你出去走走吧?你這樣整天躲在飯店裡,不是辦法。」
她搖搖頭,啞聲問。「那個人……撤銷對你的告訴了嗎?」
「那個人」指的是她老公,因為一顆心受傷太重,她已不願直呼他的名字。
「我的律師跟他談過,已經打消他的念頭了,他知道事情鬧開來,對他自己也沒好處。」江之翰頓了頓,皺眉。「他今天還有打電話找你嗎?」
「他每天都打,我不想接。」她木然說道。
「千萬別接,也別去見他!」他叮嚀。「誰知道見了面他又會對你做什麼。」
「嗯,我不會去見他,其實我……也很怕。」說著,程慧心驀地一陣顫慄,回想起婚後猶如噩夢般的生活,她真的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