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的街道上,一位女子踩著八字步高聲背誦著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她的身後跟著一名高大的男子。這兩位不用說,就是我們的女夫子和她的老學生。大概是覺得實在有些丟臉,諸葛少始終跟樓起保持一定的距離,遠距離地看到熟人,他還不時地拿袖子遮住半邊臉,以免跟著她丟人。
他心裡也覺得納悶:這喝醉酒的人他見多了,姑娘家喝醉的也不是沒有。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喝醉了,開始背誦古文。酒勁剛上來的時候她大概覺得有點暈,等她真的完全醉了便在那兒三八兮兮地背起一篇又一篇的古文,看她背得好像還挺順,是不是讀過書有學問的人都這樣?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樓起繼續《歸去來兮辭》。
「乃瞻衡宇,栽欣載奔。童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尤存。攜幼人室,有酒盈棋。引壺賴以自酌,吵庭柯以治顏……雲無心以出燦,鳥倦飛而知還……諸葛少,鳥都飛回去了,你趕快帶夫子我……回家!」
緊趕幾步,他一把抱住她,順勢阻止她出聲,「好!我們回家,麻煩你別嚷了。這麼大聲地叫我名字,要是讓人知道你是我的『夫子』,明天我還怎麼出門見人啊?」
「我樓起是你夫子,這是多大的榮耀你知不知道?」打了一個酒嗝,她繼續嚷嚷,「在長安,有多少富貴官宦人家想請我做他們女兒的西席,我都……我都不去,我跑來杭州給你這個腦袋空空的『豬少爺』,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做夫子,我多吃虧啊!你居然還覺得丟臉,你太沒良心了。」
「你就吹牛吧你!」諸葛少壓根不信,「你當你是誰啊?難不成你是當今公主的夫子啊,那麼多人找你做西席,誰信啊?」
樓起還跟他較起真來,「我就是公主的夫子,怎麼樣?怎麼樣?」
跟一個醉鬼講道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諸葛少決定先把她運送回去再說。否則像她這樣嚷下去,用不著到明天,今天晚上全杭州城的人就知道二十五歲的諸葛少有個十七歲的女夫子了。
環視週遭,確定沒有人注意他,諸葛少手一緊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吩咐道:「你抱住我,別鬆手。」
「為……為什麼?」樓起醉眼迷濛地嘟歎著,「我才不要像牡丹一樣抱著你呢!我知道……她喜歡你嘛!我可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一個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的笨蛋。」
常年征戰脂粉堆的習慣讓他起了鬥志,「那是不是只要我把自己的名字寫好了,你就喜歡我了?」
「我……我要考慮考慮,我喜歡書……我不喜歡豬。」她醉得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今昔是何夕,感覺他的氣息近在耳邊,她直覺地伸出手抱住了他。低下頭,她用所剩無幾的清醒看了看下方,「咦?我怎麼看到屋頂了?」
諸葛少雙手緊抱著她,腳尖微點地再度騰起數丈之高。「因為你現在正像鳥兒一樣,在天上飛啊!」
「飛?」她看了看四周,她的身體的確懸在半空中,月亮離她好像很近,「我真的像鳥兒一樣在空中飛啊?」興奮之餘她叫了起來.「我會飛嘍!我飛起來嘍!我是鳥兒,我飛飛飛!」
小瞇眼的書獃子也能說出這麼有趣的話,諸葛少一下子樂了起來,「有沒有人說你喝醉了酒,臉紅紅得很可愛,阿起?」阿起—這個名字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從他的嘴巴裡漏了出來,好像很久以前起他就這樣叫她,獨一無二的叫法。
「諸葛少……」她縮在他的懷裡輕聲喊著他的名字,「你下次……下次還帶我飛,好不好?」
飛身停在諸葛府的庭院裡,他抱著她向她的臥房走去。一路走他一路小聲地在她耳旁說話:「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第一個帶著去飛的女子。平時你動不動就用家法棒敲我,現在你居然要我下次也帶你去飛,你很貪心曖!」
扯著他胸口那塊可憐的布,她不依不饒,「好不好嗎?好不好嗎?」
「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你別再拽我的衣服,給人看到這叫什麼事?」聞名遺跡的浪蕩子居然也知道害臊,莫非天要變?
輕柔地將她放在床上,諸葛少牽過被子為她蓋好。酒意伴著疲倦,她抓過枕頭就睡著了,嘴裡發出細小的鼾聲,像一段美妙的樂曲飄進諸葛少的耳朵裡,聽得他捨不得這就離開。呆望了她片刻,他沒奈何地抹了一把臉,「我這是在幹什麼?真是一頭發春的豬!」
轉過身,他抬腿就要離開,身後突兀地傳出一句話:
「諸葛少,你答應了帶我去飛,你不准反悔……不准反悔!」
回頭望了酣睡中的她,他笑容難掩,「我這個老學生真是敗給你這個女夫子了。」
只是,敗得甘願不甘願還有待後話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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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當夫子的人自己起床遲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早上起來,樓起只覺得天色與往常不同,她的頭也與往常不太相同。像是被什麼敲過一般疼痛,讓她更糊塗的是:她怎麼回來的?她明明記得自己在紅妝樓遇上了諸葛少的三個朋友:白眼狼、豬頭三和狐狸精,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卻完全沒印象。
回憶了半晌沒找到答案,她眼一瞟竟發現卯時差不多都快結束了。簡單套上外衫,她直接衝出了房間。一路跑她還一邊哈喝:「諸葛少!諸葛少,做早課的時間到了,快點起來啊!」
衝到他的房間門口,她拿出全身力量捶打著房門,「快點起來,別睡懶覺,我是夫子,你快點給我開門……,,
「喂!喂!我在這裡,你往哪兒喊?」
「嗯?」猛地回頭,樓起對上了那張浪蕩子的嘴臉,不同的是他的手上多了一本古本《詩經》,臉上精神奕奕,似乎早已睡醒。對著這般明朗的他,她不自在起來,「你……你早就起床啦?」
他不屑地轉過身,眼睛對著《詩經》來逃避自己的不自在。「我昨天答應你,只要你不在外面說你是我的夫子,我就自覺地準時起床,自己去做早課。我是男人大豆腐,所以我要遵守諾言。」
哇!好有型。「刷」的一下,樓起的臉紅透半邊天。
不小心了瞟她一眼,他正好膘到她紅燦燦的臉蛋。天啊!她紅什麼臉,為什麼他看她的臉紅了,他自己的臉也有點燙?
「習字!我去習字!」他大步向書房走去,如此自覺的他連自己都感到不習慣。
看著他的背影,樓起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一方飄在空中的身影。夜在周圍肆無忌憚地蔓延,而她竟埋首在他的懷中?
這一次不止是她的臉,就連她的身體都紅了,跟初升的朝陽一般。低垂著頭,她跟在他的後面慢慢向著書房走去。
「咚—」
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諸葛少猛地轉過頭,正對上倒在地上的地。「你怎麼樣?」
「痛!」她痛得臉都揪到了一起,「痛!痛!」
「廢話!連走路都會跌在地上,你真的是書獃子啊?」這傢伙怎麼這麼笨啊?明明是屁股摔在地上,她好好地揉什麼眼睛啊?「讓我看看,你到底摔哪兒了?」
她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揉著眼睛。好不容易瞇起眼正對上的是浪蕩子難得一見的正經面孔,看著他的五官在自己模糊的視線裡集中起來,一種莫名的安心回到心窩。「諸葛少……」
瞧著這樣的樓起,諸葛少不停地在心中祈禱: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怕我會受不了喜歡上你,我不想的。你長著一雙小瞇眼,穿得那麼素,說話用的都是我聽不懂的「四字真言」,我可不想對你有好感,你放過我吧!
「諸葛少,你怎麼了?」他的臉怎麼好像在抽筋啊?「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怎麼會有事呢?外面人都說我是豬少爺,豬少爺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豬少爺能有什麼事?呵呵呵呵—」
他笑得有點古怪,樓起猶豫了片刻終於決定開口:「其實,我以前也覺得你是個沒有什麼腦袋的浪蕩子,不過現在不這麼覺得了。你有你的優點,只是大家往往看的更多的是你浪蕩的一面。這也不能怪別人,是你自己喜歡把這一面做給別人看的。」
她不要太聰明,好不好?她不要太瞭解他,好不好?這樣他感覺很沒面子曖!
有點煩躁,諸葛少決定出去走走,「早課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我今天不去茶樓巡視了,我去騎馬,你跟我爹說一聲。」
「騎馬?」樓起緊走一步跟了上去,「我可以一起去嗎?」
『你會騎馬?「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怎麼看也不像啊!
不等他答應,樓起逕自向馬棚走去,「我不會騎馬,所以我要去啊!」
「喂!喂……」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自以為是—這句話直到他坐在了馬上,也沒能說出口。
更糟糕的事還在後面等著他呢!對著面前這匹長相俊美的黑馬,樓起像一個大傻瓜半張著嘴巴。書上描述的馬都是很滿酒的,沒想到站在馬跟前才發現,這種動物真的很高很大哦!這大概就叫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吧!踩著馬橙,她費力地往上爬。爬上幾分,再掉下來幾分,反反覆覆玩了幾次,她還有信心再爬,諸葛少卻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長臂一揮,他將她抓到了自己騎的那匹馬上。
他都做到了這分上,小瞇眼還挺不高興,「我要自己騎一匹馬,感覺『馳騁如風』的快感。」
「你說的那個什麼風我聽不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像你這種連馬都上不了的人還想享受什麼快感?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摔死』。」看見她驚恐的眼神,他忍不住玩心大起,「如果你騎在馬上,你一定會被狂奔的馬高高地拋到半空中,然後再重重地摔在地上。你的血從七孔中流出來,流得滿地都是鮮紅色,而你的腦漿更是如豆腐腦一般塗得滿地都是。馬伸出舌頭一點一點舔著你的腦漿,那滋味……」
「啊—」
她的尖叫簡直要把馬的腦漿給嚇了出來,被嚇到的她鑽進諸葛少的懷中,小手緊揪著他胸口的衣襟一刻也不肯鬆開。她的鼻息一陣一陣將他的胸口熏得溫熱,那份溫度從他的胸口一直向上傳遞,他的喉結來回滾動著,將所有的溫度傳到了他的臉上。最近江南的天氣實在是很宜人,臉紅似乎成了人們的標誌。
他暗自響咕著:小瞇眼,咱們倆總不能一直保持這種姿勢吧?我是男人,我先開口。
「我……我只是嚇嚇你,騎馬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有我在,你不會摔下馬的。」
「真的?
這就叫那個什麼自己作孽,就活不了了。他先去嚇她,這下好了吧!麻煩惹上身。「我用諸葛少的名字保證,這總行了吧?」
樓起膘了他一眼,哺哺自語:「你的名字不足以作保證。」
你這個臭婆娘,你想怎樣?諸葛少氣得鼻子噴氣,「你這樣抱著我不就好了,你要是再敢多嘴,我就把你丟下去。」
「仗勢欺人!」
什麼什麼人?她又說他聽不懂的話,諸葛少心煩意亂地揮動紀繩,沒等樓起準備好,馬已狂奔出去。
趴在他的胸前,她真的感受到了什麼叫「馳騁如風」。只是……只是這份感覺來得太突然,在她還沒有準備好之時,它已飄然人心,驅之不去。
她在說的是騎馬的感覺嗎?怎麼聽著不像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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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的春日清風拂面,馬隨著自己的性子停在草地上,啃用啃,啃著它喜歡的草根。草地的盡頭,樓起手捧書卷一邊感受春日的氣息一邊念道:
「宜春苑中在已歸,披香見工作春在。新年烏聲千種郵,二月楊花滿路飛。」
將口中的野果吐出,諸葛少不屑地啐道:「都說讀書人麻煩吧!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這小瞇眼書獃子還在那兒嘟嘟嚷嚷地念著拗口的古文,還是我一句都聽不憧的那種。」
「這是庾信的《春賦》,在賦中非常有名,慢慢來你也會讀到的。」夫子再怎麼也不會忘記夫子的職責所在,即便出來玩她也要找機會教導。
就是因為她這個脾氣他才後悔帶她出來,早知道就該把她丟下馬的,省得在外面還要煩他。「我不想讀什麼賦,也不想讀書。我的確是大字不識幾個,可我還不是把諸葛家的生意經營得很好。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你倒是讀了很多書,以後還不是得找個可能學問還不如自己的人嫁了。」
「此言差矣!」她的四字真言又來了,「你不一定要有多高的學問,但是多讀點書總沒什麼不好。難道你想被人叫一輩子『豬少爺』?」
「他們想叫我什麼不是我能阻止的,但我的志向不在讀書上,任何人也不能強求。」
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嗎?樓起不太肯定,或者說她不想去肯定。兩個人堅守著自己所謂的原則,誰也不肯退一步,更不肯去瞭解對方走到這一步的經歷。
諸葛少將她丟在一邊,自己傾身躺在草坪上,他感受著青草的味道掩埋全身。「舒服啊!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玩物喪志。」
這是她的評價,他聽不懂也不想去理會,「你念了那麼多和春日有關的詩啊賦的,你知不知道春日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我……我當然知道。」她不肯認輸地咬緊嘴巴,「很多文人墨客都在自己的作品中描繪過他們心中最美或者最淒婉的春日,我能背出很多呢!不信我背給你聽。」
諸葛少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是說你自己,你自己心中的春天是什麼樣的?」
樓起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我十歲的時候就做過一首和春日有關的賦,這兩年每到春暖花開也會做幾首和春有關的詩,我念一首給你聽。」
「我是說你的感覺!」諸葛少這一次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詞彙量究竟有多麼的貧乏,他竟然找不到一個好詞來表達心裡所思所想,「你……你觸摸過春的模樣嗎?你能分辨出它特殊的魁力嗎?」不明白?讓我做給你看。
站起身,他拉近他們的距離,「有手帕嗎?」
「哦。」她從懷裡拿出自己古樸的手帕遞到他的面前,他用灰色的手帕遮住了她的眼睛,她頓時抗議起來:「你要幹什麼?」
他不理她,手腳迅速地將手帕繫好,「相信我,我能讓你感受到什麼是春天,比你寫一百首詩都更加明朗的春的感覺。」
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訴說著一個衝動:相信諸葛少,你要相信他。
她選擇了相信,安靜地站在原地,她配合著他的每個動作。而他所做的下一個動作是蹲下身,他蹲在她的面前,蹲在她的腳邊。伸出手他褪去了她的鞋,她的襪。再度站起身,他的手靠近她的指尖,卻不去觸碰。
「抓住我的手。」
她的指尖向前探了三分,再退回兩分。看不見、摸不著的感覺讓她害怕,她不敢輕易走一步,只能慌張地
叫喊著:「諸葛少,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只要你向前邁一小步就能抓住我。這一步要怎麼走書上沒有記載,也沒有人能告訴你,必須你自己去走,去感受,去抓住。
我是樓起,我讀過萬卷書我要行萬里路,我可以掌握我走的每一步,即便是跌倒我也有勇氣再爬起來。
放開心,她決定一搏。光著的腳向前邁了一小步,她抓到了他,「諸葛少?」
「是我,你沒有抓到會吃人腦漿的馬。」牽著她的手,他一步步慢慢向後退,好讓她跟著他的步伐緩緩向前進。
「感覺到了嗎?你腳下的草正在生長,空氣中蔓延著青草混合著鮮花的味道,耳邊有鳥在叫喳喳,不遠處風吹著湖水泛起綠色的波紋。湖上有一座座的畫舫,有一個女子正坐在船頭彈琵琶。先不論她談得好不好,她的琴聲驚醒了湖底的魚兒。魚兒游到水面,它們和你一樣,也正在感受『春』。這就是我所描繪給你的春,沒有古文大家的筆墨潑毫,也沒有什麼新奇的形容詞,更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然而,這就是『春』,這就是江南的春—你感覺到了,對嗎?」
腳,踏著春一點點向前游移。草啃著她腳底的肌膚,鳥兒要她準備好耳朵,鼻息間全是春的味道。指尖感受著他的溫度,好似這全部春的感覺都是他送給她的禮物。
「諸葛少,你是想告訴我……」
「噓!」他把食指放在她的嘴邊阻止她將下面的話說下去,環視四周他確定所有來踏青的人注意力都不在這邊,下一刻,他雙手將她帶進懷中,腳尖輕點地他飛到樹頂上,同一時刻他扯下了遮住她眼睛的灰色手一白。
慢慢張開眼睛,樓起的視線從黑暗中回歸光明:看到了!她看到了春,她在樹頂上看到了春的存在。
「哇!我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麼高的地方看下面呢!好漂亮,能看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看她興奮的樣子,難道一點都不怕嗎?怕摔下馬不怕從高處摔下去啊?書獃子的腦袋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樣,尤其是女書獃子。
想是這樣想,諸葛少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你抱緊我,摔下去跌碎了身子骨我可不找大夫幫你拼起來。」
「有你在,我不會摔下去的。」她這個女夫子倒是挺相信她那個老學生,「諸葛少,你為什麼能站在樹上?」
我會輕功—如果他這樣說,她一定會問什麼是輕功,他一個紈褲子弟怎麼學會輕功的。還是編一個理由騙騙她吧!就用她喜歡的那個理由。
「我是鳥,所以我會飛啊!」『豬少爺』也能想到這麼美妙的理由,真是聰明啊!
樓起看看他,再看看遠方,她決定語不驚人死不休:「既然你是鳥,你帶我飛,好不好?」
「又要我帶你飛?」諸葛少想起了昨天晚上倒在懷中的那個微困的小女子,好吧!他就再帶她飛一次。
雙手抱緊她,他以樹冠使力飛起數丈之高,感覺就像是鳥兒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翔。縮在他的懷中,她放眼天地。雲很低,風很輕,他的懷抱很安全。
「諸葛少—」
「什麼?」
「謝謝你,謝謝你帶我感受春日。」
諸葛少苦著臉,不發一語。接下來他該說什麼?不用謝?應該的?總不能告訴她:其實我更希望懷中待著的是個美人,而不是小瞇眼的書獃子?那個什麼足然後就引來一千年的恨,這說的就是他豬少爺啊!
腳尖觸地,心兒跟著交疊的身影騰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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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你覺不覺得少爺和樓夫子之間的關係有點『暖昧』?」
「報告老爺:是『曖昧』,不是『暖昧』」。
兩個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男人湊在屏風後面鬼鬼祟祟,討論著正坐在小廳裡吃飯的兩個年輕人的關係問題。
「管它什麼昧,管家,我就問你覺不覺得這兩個人的關係很像小兩口?以前我那個臭兒子很少在家吃飯的,最近經常留在家裡哦!」
「報告老爺:管家沒察覺出來,不排除有老爺說的這種可能。」
那我們就來察覺察覺吧!
筷子快速地執著碗裡的米飯,諸葛少大口大口地吃著,他要把憤怒都咀嚼在嘴巴裡。
天殺的!他為什麼要留在家裡吃這種家常小菜,而且還要面對這個小瞇眼的書獃子吃飯,簡直讓他食不下嚥—他居然也用「四字真言」說話了,見鬼!再吃上一大口,他狠狠地嚼著。
相對於他的狼吞虎嚥,樓起就顯得斯文多了。她左手抱著書,右手中的兩根棍子搗啊搗,更像是在數米粒。
吃飯的時候也在看書,整個一書蟲,書獃子。「你不喜歡吃鴨肉嗎?」諸葛少抽空瞥了她一眼,繼續吃。
她揉了揉眼睛巡視桌子一圈,「有鴨肉嗎?」
「你的眼睛瞎了?這麼大一隻整鴨放在你對面居然看不見?真是!」就說書獃子笨得可以,夾起一隻大鴨腿他塞到了她碗裡,「快點吃,老人家不是說了嘛!只有大口大口地吃飯才能把福氣全都吃進嘴巴裡,要不然福氣都給你漏光了。」
「說這番話的老人家很有意思,他是誰?你認識嗎?」
「不僅我認識,你也認識—我老爹。」夾了一大堆的東西往她碗裡送,他邊吃邊聊,「那個時候我娘剛去世,我每次吃飯就想到我娘以前會給我夾菜,越想越難過,就越吃不下去。我爹就夾菜到我的碗裡,他還說吃飯就要大口大口吃,要把福氣都吃到肚子裡,這樣才會快樂。」
屏風後的老爺瞧了瞧管家,再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有說過嗎?」
「報告老爺:管家不記得了。」老爺自己也不記得了,只有當年聽的那個小男孩還記得一清二楚。
樓起扒了一口米飯,吃著他夾給她的菜,臉上湧起了紅暈。除了握有「天下首富」這塊招牌的望斷雲沒有人對她這麼好,更沒有人會關心她吃得好不好。
說起斷雲,樓起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跟她聯絡了。上次在長安的時候聽說她要與從小定親的一位什麼肖公子成親,沒等樓起將賀詞寄出,長安那邊已經傳來消息說親事取消了。隨後斷雲寄了書信來,從措辭上看一切都很好,她的身邊似乎還多了一位叫異江愁的儒生,也不知她現在過得怎麼樣。有機會她想回長安看看她,前提是她得先把諸葛少爺給擺平嘍!
他真的是個叫人摸不透的傢伙,看上去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做出的事卻總能讓人吃驚。她瞇著眼對上他,「平時總覺得你跟老爺成天地吵過來吵過去,沒想到你們的感情這麼好!」
「誰跟他感情好?他跟那個綠妝樓的老鴇感情比較好。」說這話的時候諸葛少故意朝屏風方向瞟了一眼。兩個人弓著腰鞠著背躲在那兒有半個時辰了,不覺得累啊?你找把椅子坐下來大大方方地聽我們說話就是,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越老做事越沒分寸。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有小廝跑了進來,「少爺,莫邪山莊莊主宛狂瀾派人送來書信一封,要您親自拆閱。」
接過書信,諸葛少展信一看,馬上就垮了臉,「這小子不知道我大字不識幾個啊?寫這麼多字誰知道他在說些什麼。管家!管家!出來念信啊!」
這下子可為難住了管家,要是這時候從屏風後面出來不就等於告訴少爺;我正和老爺躲在屏風後面聽你和樓夫子說話,要是這時候不出去……少爺正在叫呢!他敢不出去嗎?
就由她樓夫子為管家解圍好了,接過諸葛少手中的書信,樓起不忘惜機會好好教育他讀書的重要性:「如果你平時多讀點書,多識點字,現在也不用叫管家出來幫你讀信了。現在知道讀書識字的重要性了吧?」
諸葛少臉上沒光,嘴巴還挺硬,「你哪那麼多廢話?愛讀不讀!」
夫子不跟學生計較,拿著信樓起先是例覽了一遍,這才念道:「諸葛兄,我知道這封信你看不懂,不過我也知道你身邊一定有人能看懂這封信,所以我就寫了這封信。首先我要向你爹問好,祝他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今年五十,明年十五。再來替我向管家問好,有他在家,諸葛家才能有條不紊、繁榮昌盛。最後我要向你們家的馬問好……」
「你傢伙有完沒完?他是專門寫廢話來嘲笑我不識字的是吧?」諸葛少火大地想搶過信來,幸好樓起快一步護住了那幾張走運的紙,它們差點就變成碎片在空中滿天飛了。「認真地聽下去,接下來他寫了重要事呢!」
諸葛少才不相信那個裝瘋賣傻的宛狂瀾能寫出什麼重要事呢!「這傢伙連我的馬都問候了,他還能寫些什麼正經東西?」
「重要東西就和馬有關。」抖抖信紙,她瞇著眼接著念下去,「最後我要向你們家的馬問好,看到這個地方,你想撕掉我的信了,是吧?如果你敢撕掉我的信,我這兒留下的兩瓶無字酒莊的佳釀你就無緣喝到了。現在明白我向你們家馬問好的原因了吧?因為它將要擔負一個重任,就是把你馱到我莫邪山莊來。快點來吧!否則這兩瓶美酒就要被江湖上一些強盜搶去了—落款是宛狂瀾,信是五天前寫的。」
信讀完了,諸葛少的問題也跟著來了,這傢伙又在玩什麼花樣?他不可能是真的為了兩瓶無字酒莊的美酒邀他前去莫邪山莊做客,等等!「阿起,他信的末尾是怎麼說來著?」
「向你的馬問好啊!」這麼奇怪的信樓起還是第一次見到。剛剛諸葛少稱呼她什麼?阿起?難道是她聽錯了,他並不是在叫她,而是打了一個噴嚏?
「不是說馬,後面!後面他又說了什麼,再念一遍,阿起。」因為焦急,他自然而然就把心中的聲音出賣了。
他又打了一個噴嚏,「快點來吧!否則這兩瓶美酒就要被江湖上一些強盜搶去了。」
江湖上一些強盜!對!就是這句,這麼長的一封信重點只落在最後一句,就說這傢伙喜歡裝傻吧!連跟他這個朋友都玩這招。
「爹!爹—」他向屏風後面大聲地叫喚著,「我要去莫邪山莊一陣子,家裡的事就交給你了。」
「哦!好!」答應著,老爺子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子早就知道他在屏風後面?
他行動如風地向房間走去,一路吩咐下人準備起程要用的東西,樓起小跑著跟在他的後面,一直跟到他的臥房內。「你……你現在就去?」
「嗯!」終於可以遠離小瞇眼一段時日,宛狂瀾他倒是挺會找時機的。諸葛少滿心盤算著在莫邪山莊泡上三個月,等再回來的時候差不多小瞇眼也該離開了。哈哈哈—他真是聰明啊!
笑吧!他盡情地笑吧!下一刻,夫子就會讓他這個耍小聰明的學生再也笑不出來。
「我跟你一起去。」
諸葛少抓在手中的衣物掉在了地上,「你……你說什麼?」他耳朵重聽,他什麼也沒聽見。
「我跟你一起去。」樓起向前一步,聲音裡有著堅持,「我是你的夫子,我不能看著你荒廢學業。」多正當的理由—她臨時想出來的。他們的關係剛剛有所改善,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分開,讓時間在兩個人的中間合上一道好不容易才打開一條縫的門。身為小書獃,她堅持認為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門學問,她決定學好這門學問,與情愛無關。
偏生諸葛少就是想荒廢學業,所以才決定在那裡待滿三個月再回來。讓她跟著去,他還玩個屁啊?「不行!我是要去辦正事,不能帶個女子在身邊,成何提桶?」
「不是『提桶』,是體統。你連最簡單的用詞都存在問題,就衝著這一點我也一定要跟你一起去莫邪山莊。」夫子是幹什麼用的?夫子就是為了指出學生的錯處,樓夫子就是為了打擊豬少爺的自信心。
諸葛少叉腰撅屁股,一臉的惱羞成怒。「我管你提桶還是提水,反正你不能去。」要是給宛狂瀾那傢伙知道他有了個十七歲的女夫子,他乾脆做個「無面人」算了。
正當兩方不可開交之時,打圓場的上場了。
「我說兒子啊!你就帶樓夫子一起去好了!」轉過臉,老爺子用一種討好的表情瞅著樓起,「你不是要讀多少多少書行很遠很遠的路嘛!我想你一定沒去過蕪州,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你就跟著阿少一起去吧!在路上要督促他好好做學問,絕不能放任他胡來。」
樓起頭點如擂鼓,「我會的,老爺你就放心吧!我這就去收拾包袱。」主要是要把書都帶上,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真是聽話的好姑娘!」老爺子對樓起簡直是讚賞有嘉。
旁人或許不可知,管家最明白老爺的意思。諸葛家在少爺這一代上是別想出讀書人了,所以老爺把目光投向了少爺的少爺,如果有個學識淵博的娘,或許這個目標更加容易實現一點。
諸葛少哪知道老爹的如意算盤打得這麼精啊?他衝著迴廊那邊高叫起來:「喂!喂!」他還妄想扳回局面,「我沒答應帶你去啊!阿起——」
打你的噴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