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門,敲個不停。
「誰?」汪樹櫻喊。
「為什麼沒回來?」是杜謹明。「我在家一直等你。」
家?汪樹櫻感到好笑。那不是家,那是杜謹明偉大的王國的一個小小的延伸。那不是她的地方。
汪樹櫻抹去淚痕。
對啊,也難怪大嫂看不起她,想想自己幹了多少蠢事,包括這一樁。假交往?也只有她過度天真的腦子,才想得出這樣輕率的遊戲。
敲門聲持續,汪樹櫻過去拉起鐵門。
「為什麼不接電話?」他問。
她低著頭不看他,眼睛紅腫。
「在哭嗎?因為我?」
「有話快說。」
「今天的事——我……誤會你了。」
「知道了,你走吧。」汪樹櫻按下鐵卷門按鈕,關門。
「喂!」杜謹明先一步闖進店裡。
「出去!」
「我是因為忽然看到你跑來太驚訝了,才……才口不擇言。」
「你不是口不擇言,你只是把心裡的話脫口而出,那才是真心話。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如果要喝巧克力,請你去別家——在我拿掃把轟你出去前,自己走吧。」好累,沒力氣吵架了。
她坐下,背對他。他卻過來在她旁邊位置坐下,看著她。她凜著臉不理,他硬著頭皮坐著。
他放低姿態,好聲好氣地問:「我們回去了……好嗎?」
「回去哪兒?搞清楚,我家在這裡。」汪樹櫻轉身,面對他。「你真的想被人拿掃把轟出去?我沒忘記下午你看見我的時候,那表情就像恨不得拿掃把轟我出去,你不要太傷人了噢,杜謹明。」
杜謹明氣惱,都這樣低聲下氣了,她還要彆扭下去?一方面嘔自己被她干擾,一方面又怕失去她不肯一走了之。但他有尊嚴,他已經夠給她面子了喔。
「好,不原諒我就算了,但是三個月的約定還沒到。」
「反正是無聊的遊戲,你不是說你不會輸嗎?三個月還沒到就這樣放不開了?」
「我不會輸,但三個月就是三個月。」
「那你告我啊?」
杜謹明愣住。
汪樹櫻冷笑。「不能告吧?好笑吧?因為這個賭注本來就好笑。你幾歲?怎麼會跟我玩這種遊戲?你神經正常嗎?我是幼稚天真,你呢,精英的大老闆,你不要太好笑了噢。」
「你怎麼了?」他感覺汪樹櫻完全變了個人,變得冷酷刻薄。真的那麼氣他?這時,他看到桌上放著美容診所的資料袋。「這是什麼?」
「你回去,我現在很累。」汪樹櫻蒙住臉,懶得再說。
「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煩不煩啊?!汪樹櫻瞪住他。「杜先生,我們之間結束了,你也不用捨不得,你看好——」突然她拉低毛衣領子,露出大片佈滿疤痕的胸部。「我從胸部到肚子,都是這種疤痕,是那次車禍讓汽車的板金割傷的,所以如果是遺憾還沒跟我睡過才這樣纏著我,我勸你不必,好死心了。」
杜謹明驚駭得說不出話,雖然只看了一眼,也夠嚇人了,比膚色略淡的蜿蜒的疤痕,有著當初縫線的粗糙痕跡,像長了刺的植物攀爬在她身上。
「你……你不需要做到這樣。」他低頭,痛苦難堪。為了趕他走,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我本來是想……我是想補償你……」
「補償?」汪樹櫻冷哼,心頭酸楚,喉嚨苦澀。「因為套房是你出錢租的,傢俱是你出錢買的,去外面約會看電影全是你買單,所以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隨便傷害了別人都可以補償是不是?你不要把我看得這麼扁。杜謹明,如果你沒有錢,你還能做什麼事感動別人?想想沒有咧,像你這樣無趣又心防重的人,哪個女人跟你交往是倒霉。你根本不懂珍惜別人的心,對你付出感情還不如把心肺扔去餵狗,狗還會搖尾巴!」汪樹櫻拿起資料袋。
「這個袋子裡,是我爸打算拿退休金讓我去動美容手術的數據,我爸認為只要動手術,我就會戀愛順利。我覺得好笑,因為根本沒有一個男人值得我為他動這種手術。雖然我身上都是疤痕,但我的心可沒有疤痕,我還知道怎麼對人好,真心的好。說起來我很感謝你,杜謹明,我本來以為戀愛是單純美好的事,才跟你玩那種假交往的遊戲。可是現在我知道了,愛情也有陰暗面,即使是遊戲的都會傷人。談戀愛找錯對象的話,簡直是買巴拉松給自己吃,是自殺式行為,是玩火自焚,是踐踏自己!」
汪樹櫻越說越上火。「還想聽下去嗎?委屈大老闆了噢,坐在這裡聽我訓話,這不好吧?你回去。」
「你——你這個樣子,已經不是我認識的汪樹櫻了。」他很震撼。那個傻傻的、不愛計較、講話憨厚的可愛女孩,今晚咄咄逼人,字字傷人,用著憤恨的眼神刺他。這是同一個人嗎?
汪樹櫻忽然怔住。
「……對。」她低頭,心如刀割。沒錯,她也不認得這樣刻薄的自己。
她這樣,跟方才對她吼叫諷刺的大嫂有什麼不同?那種嘴臉——得理不饒人的嘴臉、計較的嘴臉、諷刺的嘴臉、冷笑的嘴臉。
汪樹櫻哽咽。「謝謝你了,讓我變成這樣……連我都開始討厭我自己。所以拜託你走吧,不要來了,拜託你——」說完她哭了,默默流淚。
她罵他的話,他還可以堅持坐在這兒賴著不走,可是當她哭著求他走,他心如刀割,怕她更傷心,他離開了。
杜謹明孤獨地走在冷風中,想到那次汪樹櫻特地追上來,給他繫上圍巾,那樣甜美可愛的女孩,竟被他氣成剛剛那樣瘋狂的憤慨模樣。他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他到底帶給她什麼好的改變?沒有。他讓一個單純好心的女人變得憤世嫉俗。
他好痛——胸腔漲滿酸澀的感受。
當她用那佈滿傷痕的身體,給他做飯菜,陪他慢跑,帶來那些溫暖的感動,他卻在自己的地方,重重的羞辱她。當他以為自己曾被傷得很重,卻看到她體無完膚的身體。
他很慚愧。
杜謹明,你真是太遜了。
今天,他覺得自己是個徹底失敗的人,雖然有光鮮亮麗的外表、豪華氣派的王國,但內在是壞掉的,他憑什麼愛她,跟他相比,她高貴,遠勝於他。
汪樹櫻把床打好,躺上去。習慣拽著的小外套在那間套房,害她沒辦法睡。她呆呆地躺著,驚訝著自己先前的行為,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那樣大膽拉開衣領展示傷疤。
也許是豁出去的衝動,讓他看見了自己的不完美,然後,讓他走,這也好讓自己死了心。
她是沒辦法再跟這個人相處了,當他把她想成虛榮的拜金女,當他質疑她的人格,那剎那,她對這個人的熱情被潑了冷水,她冷醒了。
現在,換他驚醒了吧?
很好,荒謬的遊戲到此為止。但是……很空虛。
她歎息,瞅著昏暗的店,以前只要能賴在自己的店裡,白天服務顧客,閒時研究烹飪,興起時就縫紉物品,要不研究手作物,那些單純的事物帶給她極大快樂,每天都很滿足,不知道什麼是寂寞,沒男朋友也不空虛,吃得好睡得飽,從不失眠。直到認識他,平淡的日子劇烈起伏變化……
明明是可惡且不該原諒的人,為什麼她的腦子卻停不下來,還一直想他?
杜謹明躺在床上,側身躺著,注視身邊空著的床位,那裡,放著汪樹櫻留下的棗紅色小外套。想到她快要睡著的習慣,他微笑。她會摸著這件小外套,腳會習慣性的蹭蹭床褥,然後才滿足地睡去。
他伸手,也摸著小外套,想念外套的主人。這間套房,到處是她的身影——
有時她像鳥蹲在書桌前的木頭椅子上,雙手托著臉,駝著背,她喜歡這樣蹲在椅上。
他常看著她做菜的背影,每天早晨,那一頭自然鬈的頭髮教她傷腦筋,他喜歡幫她梳頭髮,在她睡眼惺忪時,拿梳子慢慢幫她梳理。想到這些他會笑,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這些,他胸口瞬間又像被掏空了,讓他沮喪想哭。
那些關於愛情的黑暗的壞記憶,漸漸不見了,現在他想念汪樹櫻,就像看到柔柔粉紅的櫻花樹。從什麼時候起,那份溫暖已經悄悄覆蓋內心的傷痕?把她的外套拿來放在臉邊磨蹭,外套遺留有她頭髮熏衣草的氣味,好希望她在身邊。
他真蠢,怎麼糊塗到把她想成那種不堪的女人?他應該認得她的本質,她的美好不該被他懷疑。當她憤慨的展示身上的傷痕,在那剎那,他震驚地明白到,他確實地墜入愛河了。不管汪樹櫻是什麼模樣、身上有多少疤痕,他依然想著她、渴望她。
可是,現在他讓彼此變成這難堪的局面,他該怎麼化解?他還能化解嗎?
她看起來堅決得像是要他永遠消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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