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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 第4章(1) 作者:樂顏
    原治之並沒有公開他原家三公子的身份,僅以費明德同窗好友的身份,列席參觀了費氏宗族的家譜修訂儀式。

    宗族勢力是當今社會的基石,政治也不過是家族本位延伸而來,皇族不過是天下最頂赫、最尊貴的一個家族而已。

    所以,家譜修訂無論對於哪個家族而言,都是非常莊重嚴肅的事。

    家譜一般分為兩種形式。

    一種是懸掛於祠堂正廳的家譜圖,以樹幹形式逐代延伸,這是簡易家譜,為了節省譜圖的字數與面積,往往在這種家譜上只羅列家族的男性成員。

    例如父親名下是三子,有女兒也不寫:三子之下分別延伸出各自的枝幹,仍然只記錄孫男,孫女依舊不寫,如果某一子只有女兒沒有兒子,那麼此子一脈等於就此絕了香火。

    這種簡易家譜,有的會在丈夫的名下註明「配某某氏,生子幾人」,這當然就是原配正室了,能登錄到家譜上的女人,才是身份尊貴的正妻。某某氏名下如果有三個兒子,但丈夫名下總共卻有五個兒子,那另外兩個「生母身份不明」的自然就是庶子。

    嫡庶之別,在此最是清晰刺目。

    庶子的生母,大多數是連姓氏都不會留下的無名氏。

    庶子,在家譜裡,從來都是只有親爹和嫡母,沒有親娘的。

    另外一種家譜,則是定集成冊的書冊式家譜。

    這種家譜就比較詳細了,除了兒子們,無論嫡女還是庶女都會被記錄下來,連兒女的生辰八字也會記錄詳細,同時也會附上各子女的生母是某某氏。

    而男丁死後,一生的主要功名、功績也會被簡短記錄下來。比如某某子二十歲中舉人,三十二歲中進士,之後歷任什麼官,多少歲告老還鄉,這一生的大概軌跡都會被記錄下來。

    對於男丁而言,有兩次為他們修訂家譜的機會。第一次是他出生後,確認能活下來,便開祠章拜祖宗,把此子的名字正式增添到家譜上,表示家族添丁了。第二次是他死後,記錄他的祭日,以及總結他一生的功過。

    而費明德的這次家譜修訂,屬於這兩種機會之外的特殊情況,很容易被家族成員刁難苛刻。

    二叔費忠良自然是千不甘萬不願,如果費明德被寄名到費鄭氏名下,就具備了嫡子的所有權利,包括繼承他父親所有的家產,那費忠良的一切打算不就白費了嗎?

    費忠良原本想鬧點事,可是他一看見列席修訂家譜的來賓,就傻眼了。

    官員之中,高至揚州柬刺史、會稽郡太守,下至余姚縣令、縣丞,居然無一缺席。

    費忠良一個小小的舉人,在縣令面前還勉強說得上話、送得上禮,搞搞手腳,但是到了太守和刺史面前,就只有戰戰兢兢磕頭的份了。

    除了官員,揚州地區的其他皇商也全到齊了。

    費氏祠章正門大開,貴賓列席兩側,竟然是意外的莊重、肅穆。

    在權貴豪紳的緊迫盯人下,新任族長費忠良誠惶誠恐地重薪修訂了家譜,簡易家譜與書冊家譜都做了更動,他甚至連半句廢話都不敢多說。

    直到此時,費忠良才知道小看了自己這個一直貌似書獃的庶出侄兒,他實在太沉得住氣、太有城府了。

    父親驟然去世,他還沒來得及掩去悲傷,就轉身迅速重新攀拉上鄭氏嫡系,同時將一母同胞之妹嫁給刺史家二公子,在別人還處於喪事的混亂之中時,他早己為今日的場面埋下了伏筆。

    費忠良死死地盯羞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的侄子,真恨不得啃他的肉、喝他的血。

    費明德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禮,站起身時,卻側首看了看一直安靜待在角落裡的原治之,一身青衣的青年雖然盡力試圖將自己隱藏在眾人之中,卻依然引人注目。

    別人不會知道,費明德就連費明蘭那裡也沒有告知,今日這一切,實則都出自於原治之的暗中籌畫與協助。

    ***

    父親驟然去世之後,費明德莫實也慌了神,他只是個小秀才,又是庶出,根本不是身為舉人又是族長的二叔對手,他貿然寫信去原家,只是存了僥倖的心思,卻沒想到很快就接到了原治之的回信。

    原治之將「素心如雪」推薦給了皇帝,讓費家這個皇商籠絡帝心:原治之雖然看不起周孝光與費明蕙的私下相通,卻還是暗中叫人傳話給刺史周大人,讓他順利允許了費明蕙的婚事,促成了費家與刺史家的聯姻,讓費家在楊州有了最大的靠山。

    費明德不清楚原治之為什麼肯伸手幫他,其至幫他鉅細靡遺地都設想周到了,可是在與原治之的書信往來中,他明白了自己這個井底之蛙與翱翔藍天雄鷹之間的差別。

    面對同樣的窘境,原治之能迅速幫他理出頭緒,借力打力,反敗為勝,並且輕輕巧巧,看似閒庭信步一般,讓他暗自折服,忍不住心動。

    此種心情,實在無法對任何入明言,費明德只能在原治之面前裝瘋賣傻,將自己的心情真真假假地表述一二。

    他不求回報,只求這一點表述的機會而己。

    日後一旦原治之真成了費明蘭的夫婿,那就是自己的妹夫了,他就更要格守禮儀,相敬如賓了。

    最後深深看了原治之一眼,費明德轉身看向眾人,清咳了一聲,道:「晚輩萬分感謝所有到場的各位大人和世伯世叔,先父在天之靈也能夠得到安患了。」

    眾人點了點頭。

    費明德走到他的庶出三叔費忠賢身邊,挽起這位清瘦中年男子的手,對眾人道:「藉此機會,晚輩還有一點事情公佈於眾。這位是我家三叔,以前一直做父親的副手,為了費家的生意長年奔波在外,費家能有今日,三叔也有不小的功勞,而晚輩志在求學,無心商途,所以就此打算把費家的生意轉交給三叔經營了。」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原治之挑了挑眉,他也有點出乎預料,沒想到費明德竟有如此決心,上千萬家產的巨額生意,也能說放手就放手。

    反應最大的則莫過於費忠良了。他霍然站起來,怒視著費明德,怒道:「此等大事,你竟然不與我商量就擅自做決定?」

    費明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涼涼地道:「二叔,父親生前,咱們費氏三房就已經分家,如何處理長房的私產我可以全權作主,還用不著和你商量吧?」

    費明德的財產處理方式,其實大家都明白,並非把千萬家產送與三叔費忠賢,而只是把現有的商舖,以及商線、人脈等無形資產轉交給費忠賢管理:費明德從此之後不再做直接的經管人,只做幕後老闆,每年抽取分紅而己。

    當然,日後的紅利是要多分給三叔一些的。

    費明德這一房,因為與官家的特殊關係,所以依然佔著皇商的名號,現在轉而做了幕後出資大老闆,費忠賢便成了出頭露面的總掌櫃。

    當然,或許日後費忠賢也會貪婪心日盛,也會想把這些產業都收歸己有,但是只要費明德日後考取了功名,依然與官家聯繫緊密,費忠賢要是聰明人就不會辦糊塗事,不會把事情做絕。

    當今世道,商人再富裕,皇族官家一句話輕易就可以將富商抄家滅族,億萬家資也瞬間毀於一旦。

    費明德做的最壞打算,也不過就是從此費家生意全部脫手,日後沒有紅利可拿而己。他手裡已經掌握住了先父留下的千萬巨額家產,就是花銷幾輩子也是夠了。

    何況父親生前就曾說過,他的三弟費忠賢有商才又有商德,乃可重用之人。他的嫡親二弟反而心浮氣躁,貪婪鄙薄,不足與之為伍。

    費忠良氣得臉皮紫脹,他萬沒想到平時悶不吭聲的庶弟倒從長房佔了大便宜,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最奸險狡詐的人平時看起來最忠厚!

    費明德卻不理他,繼而朝坐在列席末端的揚州各家皇商拱拱車,道:「先父生前所攬的皇商生意頗多,但晚輩不擅此道,如今準備只留下玉石珍玩一項,其餘買賣,盡皆轉手給各位世伯世叔。」

    ***

    眾皇商訝然,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下的商人那麼多,皇族就一家,皋皇更是眾家商人在千萬人之中拚搏廝殺出來的名額,說起來恐怕比學子科舉還要艱難一些。

    現在費家居然肯把手中掌握的皇商份額分出去,雖然這其中還要經過各種利益的博殺,更需要重薪獲得皇家的許可,但只要有份額讓出來,他們又搶先得到了先機,還是有很大的爭取空間。

    費家因為與太后娘家的親密關係,所以經手的貢品種類相當多,大宗買賣裡就包括了諸如布匹、茶、香料等,這都是利潤可觀的大生意。

    原治之凝神細思,他如今倒覺得費明德這一番作為肯定是背後有人指點了,費明德在讀書與揣摩人心上,還略有幾分才識,但要說到處理家產,確保日後利益並能安穩度日的手段,他是肯定做不來。

    那麼,是那位外貌秀雅如蘭,氣質卻凜冽如梅的女子在背後出的主意了?

    她倒是很懂得「捨得」二字的精髓所在——有捨才有得。

    費明德與費忠貴畢竟不同,捨去費家的經管之權,可以換來費明德的安心科舉仕途。

    捨去皇商生意中的幾個重要份額,將眾人盯在費家財產上的注意力輕巧轉走,卻又保留下皇商名額,維持費家地位不墜。

    只做玉石珍寶這項少而精、又不會如吃穿等貢品容易惹禍的生意,省心又省力,當真是一捨而數得。

    難得閨中女子也有如此高瞻遠矚的目光與俐落手段。

    原治之目光幽深,心底卻忍不住浮出一點愉悅笑意。

    這倒有些意思了。

    很有意思。

    他與費明蘭無意的暗中聯手,倒成全了費明德。

    費明德這個庶子也算福大運氣大了。

    費明德不明白原治之為什麼會出手幫他,百恩不得其解。其實說穿了,無非也就是因為「庶子」二字。

    人同此心,情同此理。

    誰又知道,在外人眼中當今高高在上、最炙手可熱的、除了皇家之外的第一世家望族的原府三公子,其實也不過是個「母不詳」的庶出子而己。

    費明蘭,明蘭,明蘭……

    原治之在心中反覆念著這個美麗的名字,想著那俯如同這名字一般蘭心熏質的女子,心頭再次怦然而動。

    他畢竟還年輕,知好色而慕少艾,第一次見面時,費明蘭出色的外表就讓他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

    而現在,費明蘭的行事作為,更是觸動了他的心,他喜歡堅強又聰慧的女子。

    疾風知勁草,費明蘭在父親驟然去世之後的一連串作為,己足以證明她性格中的堅貞不屈。

    他的心頭滾熱,有一股衝動想要去呵護疼愛那名外表如蘭、性格卻如梅的女子。

    愛,在最初的最初,或許就是緣於這樣的一點點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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