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濕熱的地方,真不習慣。淨月娃兒,你比老頭子在無錫多待了近月,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快幫老頭子介紹介紹。」雖然揮汗如雨,偷爺還是挺著個大肚子,笑嘻嘻地觀察周圍路人。
「無錫這麼大,我整天待在迎賓樓裡,其實也不太熟悉。」她也是頭一次走到城的這一頭。「不過,這兒最有名的應該就是刺繡吧?我看過幾個繡女繡的手帕,那真是巧奪天工、栩栩如生。繡鳥兒,那鳥兒就像在啼叫;繡花兒,那花兒便似在搖曳……」
「偷爺,你還真的是來遊覽的?」風允天拗不過老人家,好氣又好笑地買了兩支冰糖葫蘆,一支給了偷爺,一支遞給淨月。
「不遊覽又怎麼辦?難不成走著走著,商不孤就會從路邊跳出來?」
一口解決冰糖葫蘆,偷爺一眼瞄見淨月的臉色黯了下來,知道自己說錯話,趕緊轉而安慰道:
「我是說,現在急也沒用,多走走看看,搞不好就可以得到什麼線索了。」
風允天見淨月難過,不著痕跡地摟了摟她的腰:
「偷爺說的對,當初我們在梅莊也是花了大半個月,才探得一點你爹的消息,現在我們的線索比上次更少,所以可能要更辛苦些。別擔心,只要你爹還活著,就一定有辦法把他找出來。」
在風允天吻過淨月之後,對她的態度並沒有改變,但最近有意無意的一些親呢小動作,常讓她感到臉紅心跳。她逐漸愛上這種被呵護、被寵愛的感覺,她深深感激及慶幸在失去父親的這一段日子,還能有風允天及偷爺這樣的好人守護著她。
「我沒關係的。」淨月小臉上漾出一抹笑,在紅艷的陽光下顯得璀璨。「我也知道爹音訊全無,找起來很困難,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的。』
「就是說嘛。「爺見淨月笑得自然,他也放下心繼續觀光。「嘿!這無錫的人穿著就是和咱們洛陽不同,精緻多了。淨月娃兒,你剛才說那什麼什麼刺繡,老頭子也去買一件繡大紅牡丹花的衣服來穿穿,擺擺闊氣,你說好不好?」
「得了,偷爺,你想讓無錫的人以為來了新的戲班子嗎?」想像那畫面,風允天忍俊不住。
「你這死小子,說我穿新衣像唱大戲?」偷爺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我就偏要穿,還要雲錦雙頭花壓金邊的。對了,淨月娃兒也要挑兩件,看你還說不說。」
「我不用了。」淨月倒是很有良心地忍住了笑。「不過,最近這裡知名的布莊、繡坊關了好多,要買件好衣裳可不容易哩!』
「關了很多?」風允天好像想到什麼,停下步伐。「無錫絲綢聞名天下,刺繡更是一絕,這倒很不尋常。」
「確實不尋常,嘿嘿,看來有些眉目了,是吧?」偷爺瞧出了風允天的異狀。
風允天劍眉一揚,並不作反應,只低頭向淨月笑笑:「走吧!我們去買衣裳。」
淨月領著兩人走遍無錫大街小巷,在她印象中幾間有名的鋪子,果然都關上大門。走著走著都過了午時,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小的繡坊。
繡坊裡,琳琅滿目的繡品排列展示,有繡花包、繡花鞋、繡花手帕,連畫都有繡。偷爺好奇地東摸摸、西瞧瞧,風允天找活題和老闆娘寒暄起來。
「老闆娘,最近怎麼無錫的布莊、繡坊好多間都不開門了?」
喲!是個漂亮的小伙子呢!徐娘半老的老闆娘扭著腰肢走到風允天身邊,媚眼直拋:
「關起來那幾家,都是呂府的鋪子,錢賺得好好的,也不曉得為什麼,匆匆忙忙地就收了。」
「這不正好?其它的鋪子生意不就更好了?」
「那可沒有。」老闆娘無視於鋪子裡其他人的存在,妖饒地直往風允天身上貼。「那沒良心的呂員外.自個兒的鋪子收起來也就罷了,關門前那一陣子,居然還賤價拋售布匹。因為他們呂家是無錫最大的布商,這麼一攬和,市場價格全亂了,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只好乾瞪眼,直到最近才好一點兒。所以,現在買是最好時機啦!」
風允天一直客客氣氣地躲著老闆娘的「色攻」,但一邊的淨月看老闆娘愈來愈不像話,氣得臉都鼓起來。她不自然地偎近風允天胸前,將螓首靠在他肩頭,硬生生地擋在老闆娘前面,有些賭氣地說:
「風大哥,我不想買了。」
她突然的舉動,令風允天眸子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光采,臉上也笑開來,他低頭與她輕輕耳語:「吃醋了?」
「才沒有!」這句話出口得太急了,淨月雙頰一陣酡紅,乾脆埋首在他懷裡,徹底地逃避現實。
沒有?風允天盯著她的頭頂,寵溺地搖頭直笑。這樣也好,省得他還要想辦法擺脫這個熱情過頭的老闆娘。
「這樣好了,真個小荷包送你吧!」
離開了店裡,偷爺眼睛一直沒離開過低頭不語,卻緊揪著風允天袖子的淨月,心裡雖笑這小丫頭的彆扭,卻也沒有點破。
「風小子,有進展了?」
一語雙關呵!這句問的是他與淨月的進展,抑或尋人的進展?風允天沉著一笑,也任由淨月拉著他。
「大有進展。此時交易旺季,呂府卻賤價拋售布匹,關門大吉,相當不合常理;再加上那天迎賓樓裡呂總管等人的交談,不禁讓人覺得……」
「呂府像在躲避什麼。」偷爺福至心靈地接下這麼一句。
「沒錯。再聯想到那句『最盛桑麻無錫府』,淨月,你想種桑麻是要做什麼呢?」風允天賣了個關子。
「種桑麻,自然是為了養蠶抽絲、紡織布料。」淨月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只能楞楞地回答。
「那在這無錫,養蠶抽絲、紡織布料的事業,做得最大的又是誰啊?」
「是呂府!難道……」淨月張大眼,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
「所以說,最盛桑麻無錫府,指的很有可能是呂府,」聰明的女孩兒,風允天趁機摸了她的小臉蛋一把,他最愛她笑起來淺淺的梨渦。
「可是要怎麼確定呢?」偷爺又想到了另一個苦惱的問題。
「別忘了,我們有這個。」風允天從懷裡掏出一枚血紅色的玉牌,上頭還刻著個「梅」字。「如果呂員外看到這枚令牌有所反應,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
深夜的迎賓樓應是大門深鎖,此時卻有一間廂房還亮著滿室燭火裡頭,風允天正好整以瑕地坐著喝茶,似乎也享受著仲夏深夜蛙叫蟲鳴的氣氛。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不賠本,迎賓樓隨時為客敞開大門。
「風大哥,呂員外真的會來嗎?」淨月不懂,在這個時候,風允天為什麼還能悠哉地喝茶賞景?
「會的。說不定,他比我們還等不及呢!」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風允天投給淨月及偷爺非常有信心的一眼。
回憶下午潛進呂府去看呂員外的反應,最令風允天印象深刻的,是呂府內園林佈景之華麗奢靡。走廊邊的扶手支支都雕刻成精美的祥獅瑞獸,花園裡全是奇花異樹,府中的池塘大到可以划船,更不用提房舍裡裝潢美輪美奐,就差沒把金銀財寶全貼上牆壁。
呂員外一見到梅莊令牌的時候,露出的表情實在筆墨難以形容。驚異、困惑、懷疑,還有一絲絲的竊喜,全交織在肥肉顫動的臉上。
負責跑腿的人,只按著他的吩咐道:「如果員外想要:『那個』,令牌的主人約您三更時分迎賓樓見。」跟著領了個元寶後,便興匆匆地離去了。
呂員外端詳這方玉牌半晌,始抽搐著第二層下巴問身邊的小鬍子呂總管:
「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的不知道。」呂總管想到最近受的窩氣,怒氣沖沖地道:「最近忌諱那個對頭兒,我們為了避免受更大的損失,已經把鋪子都關了,直想著只要度過這劫,我們少賺一季也無妨。想不到現在還要為這種自個兒送上門的人操心,真是他XX的!說來說去,都是因為商不孤這老賊,真想到地牢一刀宰了他!」
「別急,商不孤還不能死呢。」呂員外細小的眼縫中射出精光。「他還有重要的事情沒說,否則我哪能留他到現在?」
「員外,現在外頭草木皆兵,三更時我們真要去迎賓樓嗎?」
「怎麼不去?你別忘了,這玉牌的主人,可是帶著『那個』而來的。」防了那麼久,那對頭兒不會正巧挑今夜來吧?
呂員外完完全全被貪慾蒙上了眼睛,無論如何,迎賓樓是非去不可。
陰險的笑聲還似迴盪在耳邊,知道了商不孤在呂府,卻是個意外的收穫。風允天的心思回到眼前,又氣定神閒地拿起淨月已倒滿茶水的杯子,啜了一口。
風小子,看來我們有貴客臨門嘍!」偷爺聽見門外由遠而近傳來的腳步聲,嬉皮笑臉地朝淨月做了個鬼臉,裝模作樣地正襟危坐起來。由周老闆領進的,正是意料中的呂員外。他目光如豆的掃了廂房一圈,除了那個正在彈琴的姑娘應該是迎賓樓裡的歌伎,席上的年輕人及糟老頭,應該就是這次的目標。隨著呂員外後頭進來的是呂總管,他一眼瞧見淨月,好色的眼光立刻顯露,但礙於前頭的呂員外,所以並沒作聲。「這位可是呂員外?可教在下一陣好等啊!」周老闆尚未介紹,風允天就先說了,表現出一派篤定的樣子。揮揮手請周老闆退下,呂員外聽到風允天的話冷笑,大刺刺地在主位上坐下。「從梅莊來的就是你們?看來還挺有閒情逸致的嘛!」說著眼光便飄向淨月。「因為久候員外不至,心裡煩悶,所以找人彈琴解解悶。只是一個唱曲兒的,彈得也不差,留她在這兒無妨。」風允天輕描淡寫地帶過,讓淨月可以留在這裡。「相信員外勢必是為了『那個』而來?」
「你們真的有屠尚的那幅冬景圖?」呂員外懷疑的表情,讓五官全可笑的擠成一團。
「若不是有圖,叫你來做啥?」偷爺不懂怎麼有人能胖得如此醜陋,像他,圓滾滾的像尊笑彌勒,多可愛!
『如果你們真有那幅圖,那你就不是梅莊的人。」呂員外露出奸詐的一笑。「我說的沒錯吧,風允天?」
樂聲戛然而止。
「嗯?這麼快就被識破了?我還以為可以裝久一點呢!」
因為商不孤是被呂府擄走,所以他們府內必定有些人曾在聞香坊與風允天過招,為了避免上呂府認出來,只好改以請君入甕的方式,想不到還是被看穿了。不過事情都到這步田地,風允天還是鎮靜地直視對方:
「這次就換我不明白了,請問呂員外是怎麼知道的呢?」
「你以為每個人都是這麼好騙的嗎?我可不像屠尚那麼蠢。」
呂員外朝呂總管一頷首,呂總管便從廂房外帶進來一個人。
「屠紹!」偷爺瞠目結舌地看著來人,接著自嘲地搖搖頭:「還以為你和你爹一起歸西了呢,居然在這裡冒出來破壞我們的好事!」
「哼,風允天,你猜也猜不到屠紹早就投靠我們呂府了吧?」稱心如意的一笑,呂員外挺起大肚腩,看起來志得意滿。「你如何混進梅莊、奪冬景圖,所有的來龍去脈我都一清二楚。」
屠紹見了風允天,更是一陣氣血沸騰:「沒錯,你這小輩,今天一定要你付出代價,將我爹的秘圖還來!」
「還給誰?」呂總管輕視地看了屠紹一眼,拿出支短笛大聲一吹,過了片刻,從外門、窗邊躍入一大群打手。「員外,都準備好了。」
呂員外得意地點點頭,朝風允天冷嘲熱諷:「我知道你不易相與,所以叫我的手下躲遠一點兒,免得讓你聽出來。你說,我是不是很瞧得起。你呀?」
「員外的恭維,風某愧不敢當。」
風允天還是不為所動地端起茶杯,淺嘗了一口,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嘴角一扯,呂員外冷冷地吐出:「給我上……」
「員外!員外!」一陣焦急的大喊,和著慌張的腳步聲,一個呂府的下人匆匆忙忙地闖進廂房,打斷了呂員外的話,也擋住了一屋子打手的刀。
「做什麼慌慌張張的?」呂總管怏怏不快地攔住來人。
「員員員、員外,咱們城裡十幾間布莊,還有繡坊、染坊,全起火了,府裡救火的人手、人手不夠用……」呂府下人急得話都說不清楚。
「什麼!」呂員外臉色一綠,霍然站起身子,差點沒把桌子給翻了,他疾言遽色地朝屋內打手們下令:「你們一半給我留下來拿下風允天,另一半跟我去救火!」
說罷,領著合總管及屠紹,氣急敗壞地飛奔而去。
「最盛桑麻無錫府……嘿嘿,這一燒,呂府可是『盛』得名副其實嘍!」偷爺落阱下石地朝剩下的打手呵呵一笑。
不過這頭,風允天的表情沒了先前的冷靜,反而變得有些難看。
「怎麼了,風小子,打你的人剩一半不好嗎?幹嘛臉色這麼奇怪?」偷爺不解地望著他。
「不是因為這個。」苦笑著看著一屋子人,風允天搖搖頭。「是因為那火災。我想,這次我們被孔家後人搶先了。」
「不會吧?!」偷爺聞育先是一陣錯愕,跟著也苦笑起來。「那也沒辦法,起碼先解決了眼前這場吧。」
***
數十把亮晃晃的刀子在斗室裡交錯攻擊,幸好這間廂房夠寬敞,風允天和偷爺沒有花費很大的功夫便將這群打手控制在廂房的一隅,免得刀劍無眼傷了淨月。紫玉簫準確地指向了敵人,攻擊之驟,吞天蓋地,一干打手即使武功不弱,眼前也只覺無止無盡的簫影上下翻飛,悶叱聲及骨骼斷裂之聲間或響起。就算他們一開始有想勝過對手的豪情,現下的情形也夠教人膽怯的了。
手裡簫招飛快搶進時,風允天腦子裡也不停運轉,孔家後人的目標是報仇以及呂員外分到的那幅圖,所以他如果動作快一點解決這批人,還有充足時間至呂府救商不孤。風允天雖也想要圖,但人命關天,圖至少以後還尋得回來。
這一戰必須速戰速決,因此他下手絕不能留情。
一打定主意,他靈巧地一個旋身,攻擊更加凌厲,紫色的殘影在人群間穿梭來回,刺眼得像霞光縱橫,也靈活得如游蛇鑽動。在這小房間裡,充斥著仲夏夜裡不該有的勁風,刮得人臉生痛,一邊偷爺都還沒把葫蘆拿出來,從一連串的劈啪聲中可以得知——又倒了幾個人。
偷爺雙腳一躍離開了打鬥圈,立足在看得啞口無言的淨月身邊。
「我的老天爺呀,今兒個才知道風小子這麼厲害,我這支破葫蘆根本派不上用場嘛!」
「偷、偷爺,」淨月艱難地嚥了口口水。「這、這真的是風大哥一個人的力量造成的嗎?那些趴下的人,是不是……是不是全都死了?」
偷爺聽了淨月的話一怔,跟著無奈地笑起來。連他在江湖打混四、五十年的老頭子都覺得這一仗驚天動地了,何況是不識武功的淨月?
「別擔心,風小子知道你膽小,不會在你面前殺人的。」
說是這麼說,感受著那方傳來層層不絕、滔滔而出的威猛勁力,他也不禁懷疑起,要被風允天一蕭掃到,焉有命在?
碰!眼睛都還沒準備好看清楚,又一名呂府打手如斷線風箏般飛出窗外。
「啊!」淨月一聲尖叫,害怕地捂起眼,然而在打鬥的其中一名是她的心上人,又放不下心真的不看。「怎麼辦?我,我不敢看了,可是……」
紫色的精芒在淨月的尖叫聲之下,突然變得緩和下來,就好像在暴雨雷電之下,突然雲開月明,先前間不容髮的驚險畫面,都變為一片虛幻。
偷爺目睹這一切,白眉挑得老高:「這風小子真是見色忘爺,就怕嚇到淨月,我老頭子都怕到不敢打了,也沒見他哼一聲。」
儘管戰況較為平緩,但敵人倒下的速度可沒減低,只不過沒有原來那麼粗暴而已。可是這種改變,又讓不明就理的淨月擔心起來。
「偷爺,風大哥他是不是沒力氣了?你快去幫幫他嘛!」
沒力氣?風允天的力氣足夠再打個十場呢!偷爺對於淨月的天真感到有些好笑,便調侃地朝那群激戰的人喊叫:
「臭小子,淨月娃兒怕你後繼無力呢!怎麼辦?我老頭子也沒力氣,沒法子幫你!」
碰碰!偷爺話才說完,兩個呂府手下便應聲倒地,且似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力,倒地之後還不住地朝外滑動,平平地滑至偷爺和淨月面前。
「啊!不要!」以為地上的人死了,淨月閉上眼躲到偷爺身後。
「還沒死呢!這小子真粗魯!」偷爺安慰後頭的淨月,又拉開嗓門朝風允天怪叫:「喂!風小子,你要嚇死人啊?幹什麼弄來兩具要死不活的人?溫柔點、溫柔點,小淨月都快被你嚇哭了!」
這次偷爺叫完後,不是立刻有反應,想來應是費了一些拳腳;不過也沒讓他等太久,一會兒從地上滑過來的,不再是兩個倒臥不起的人,而是一個被點了穴,站得直挺挺,雙眼還猛眨的呂府下人。
「這……」雖然風允天還在打,但淨月一看見這個滑稽的人,還是忍不住噗哧一笑。
「哈哈哈,笑煞我也!」偷爺亦為之絕倒,笑得前俯後仰。「淨月娃兒,他還有餘力耍猴兒呢,這可以證明他不是沒力氣了吧?」
「偷爺!」淨月不依地白了他一眼,再將注意力放回風允天身上。「風大哥怎麼還沒打完呢……」
接著她的話尾,偷爺又雞貓子亂叫起來:「喲!風小子,小淨月嫌你打太久了,還不快點結束?」
「才不是!」淨月急急摀住偷爺的嘴。
紫色的光芒再度揚起,風允天身形急速閃挪,快通電掣。不過,這場打鬥本來就接近了尾聲,場上呂府的手下僅剩寥寥無幾,幾次迅捷無倫的出手,魚潰鳥散,敵人轉眼全軍覆沒。
「唉,也不留幾個給我老頭子玩玩。」偷爺作勢搖頭晃腦地歎氣。
「等會兒有你玩的。」風允天絲毫不見疲累地行至淨月身邊,右手食指撫上她的下巴,抬起她嬌俏的小臉,粲然一笑:「打得怎麼樣?我可是全照你的意思。」
「那都是偷爺亂說的!」淨月腳一跺,極力想解釋,但一望進他帶笑的深眸中,竟也情不自禁笑出來。
她嘴角的梨渦瞬間奪去風允天的意志,他心神一動將她打橫抱起,在她的驚呼聲中低語:
「你留在這裡危險,時間急迫,我們這樣去比較快。」
「風小子,我們也去救火?」他們小倆口好得似蜜裡調油,偷爺早就看習慣了。
「不,我們去呂府。」
***
趕往呂府,呂府內早已烽煙四起,家丁僕役到處竄逃,尖叫吵吆喝聲不絕於耳。曾經盛極一時、金碧輝煌的龍樓鳳閣,轉眼埋葬在雄雄烈火中,這瞬間崩潰的場景,彷彿在嘲笑呂府曾有的財大氣粗、不可一世。
「我們來不及了嗎?」偷爺感歎地從圍牆頂俯瞰這一火海。「這把火燒得痛快,也燒得悲慘。」
「趁這一片亂我們混進去,應該還有機會找到商不孤。」風允放下淨月,怕她畏高,仍緊緊環著她的腰。
「我爹……在這裡面嗎?」如果這一次找不到父親……也許一輩子都找不到了。
「也許在,也許不在。」風允天雙手微微用力,讓她靠在他的胸前,希望給她一點信心。「最好的情況,是他正在呂府內一個安全的地方,等著我們去救他;另一種情況,是他已經被呂員外等人帶到別處避禍了。」
「那最壞的情況呢?」淨月的表情無悲無喜,想必是已作了最壞的打算。
「對呂員外而言,商不孤的重要性是大於府內任何寶物的,所以他要走,第一個也會帶走商不孤。」因為懷中的可人兒,風允天也期盼非親非故的商不孤能夠安然無恙。「不要胡思亂想,嗯?」
淨月靜靜地看著遠處一大片的火光搖曳,又朝風允天偎近了些。這時候,她的支柱只有他了。
一躍而下,風允天在前頭探路,偷爺則護著淨月在後面走,隨時注意有無奇怪的事物。突然,前面的風允天身影一閃,朝迴廊直奔而去,偷爺一看不對,連忙拉著淨月拔腿跟上。
「風小子,怎麼了?」
一頭霧水的偷爺帶著淨月穿過迴廊,跨過欄干,又橫越庭園裡池塘上的小橋,才追上停下腳步的風允天。
「偷爺,你看看我逮到什麼了?」
順著風允天手中的紫玉簫望過去——屠紹!
屠紹亦是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緊抱著手中包袱不停發抖。風允天……風允天不是應該被那群打手做掉了嗎?
「是頭肥羊呢!」偷爺笑吟吟地湊上前去,對屠紹動手動腳,一下扯扯他的頭髮,一下拉拉他的衣擺。「嗯?仔細看這頭羊不太肥嘛,沒幾兩肉,倒是這包袱……」
「不要碰!」
屠紹倉皇地推開偷爺的手,不小心包袱掉在地上,裡頭散落出一地的珠寶黃金,其中還有一紙圖畫攤了開來。
「這是……」夏景圖?風允天攏起眉頭,神色嚴肅道:「屠紹,你投靠呂府,居然趁其家變之時捲走財物,這就是你報答他們的方式?」
「不干你的事!」屠紹手忙腳亂地蹲下來撿拾珠寶,那卷夏景圖,他當然也沒忘,匆忙捲起放在懷中。
「唉,屠紹,我們也不打落水狗,」偷爺同情地望著這個曾經是梅莊少爺的落魄男兒,「你要拿多少呂府的財寶我們不管,只要你交出那卷夏景圖。」這樣也算物歸原主吧?
「你們根本不懂!」屠紹猛然站起身來,氣得珠寶也不顧了,睜大了赤紅的眼:「那呂員外壓根兒不把我當人看,成天尖酸刻薄地嘲笑諷刺我,讓我吃的是昌府的剩菜剩飯,住的是下人房,要不是我爹死前要我來,本公子還不屑這麼低聲下氣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們瞧不起你,你何不自立門戶?」這公子哥兒分明是過慣好日子,吃不得苦,偷爺為他的軟弱大搖其頭。
「你以為我不想嗎?」屠紹涕淚滿面地哭訴:「我爹說,一定要從你們那裡拿回那卷冬景圖,才要我來投靠呂府,借他們的勢力挽救梅莊。可是人亡情義亡,他們以前對我爹根本是虛情假意,我又何必對他們講什麼道義?所以當我知道了呂員外也暗藏了一幅夏景圖,便忍辱負重地等,好不容易等到這麼個好機會,為什麼又是你們這些人出現破壞我的好事?」
他哭天嗆地的樣子,讓淨月看了很是不忍,屠紹也發現了她憐憫的眼神,心中更對自己的狼狽感到羞恥、丟臉。此時此地遇到風允天,怕是跑不掉了,不如來打個你死我活,起碼也落得一條好漢。
「你們一定不會放過我吧?你們也覬覦我身上這卷圖是嗎?告訴你們,除非我死了,否則誰也別想得到!」
話一說完,屠紹由袖口取出一雙匕首,悲忿至極地朝偷爺衝過去。
風允天的武功他見識過,一定打不贏;淨月又一直被風允天護在身後,而且……他也捨不得;唯一剩下的,就是這個手無寸鐵的糟老頭了。能拖一個陪葬是一個,瞧他蒼蒼白髮,再怎麼樣也比風允天好對付。
「咦?衝著我老頭子來?」
偷爺被攻擊得沒頭沒腦,起先是左躲右閃,後來看屠紹是上了真火,非要置他於死地,便拿出葫蘆,煞有其事地陪屠紹打這一場架。
屠紹武功根基不好,招不成招、式不成式,只是靠著一股蠻力橫衝直撞,偷爺如果真想對他怎麼樣,那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不過這個時候,偷爺卻收起嘻嘻哈哈的態度,苦口婆心地勸他:
「屠紹,別做困獸之鬥了。」
悲忿交加的屠紹,哪裡聽得進別人勸言?一味悶著頭猛攻,完全是置死生於度外的打法。環視四周火勢已漸漸小了,奔逃的人聲也漸漸減弱,顧慮到還要救商不孤,偷爺決定一招內粉碎屠紹的掙扎。
「當心了!」
大喝一聲,偷爺敏捷地在屠紹身邊轉了一圈,伸手朝他的胸、腹、背、腰、臀各用力抓了一把,好在偷爺沒有傷人之心,否則就是五個血窟窿了。
屠紹只覺被抓的部位疼痛難當,並沒有流血,對手確實已經手下留情了。「我輸了,我輸了嗎?我連一個糟老頭都打不過?」他的表情如喪考妣。「是了,你們想要我身上這卷夏景圖嗎?很可惜,我決定拿它跟我陪葬了!」
意念已決,屠紹毅然決然地朝懷中探去,想毀了那卷圖,可是……
「怎麼會?怎麼會不見了?到哪裡去了?」
「在這兒呢!」偷爺從容不迫地亮出他手上的夏景圖。「你以為跟你打架的是誰?這可是你偷祖宗最高明的功夫呢!」
完了,他什麼都沒有了!屠紹無力地攤坐在地,彷彿看見呂府的大火向他席捲而來,自己無處可躲。天意要亡他,他能如何抵擋?
「屠紹,你走吧!」
風允天再也看不下去,語重心長地說。一個人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誰還忍心苦苦相逼?
「我……」
屠紹無言了,他默默地站起身子,朝府外走去。在行到那堆金銀財寶前時,他停佇了一下,猶豫之間,卻一眼看見淨月哀憐同情的臉。
淨月此時的表情,屠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一咬牙,他跨過了那堆財寶,兩袖清風地離去。
「直到最後,他才展現了一點氣魄。」淒涼的悲影,讓偷爺不勝欷覷。
接下來,該去找商不孤了,可是昌府幅員遼闊,唯一進來過的風允天也只到過前廳。余火殘燼,人事全非,這下,三個人都一籌莫展了。
「淨月?」一個孱弱的聲音,卻在此時由三人身後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淨月全身一陣戰慄。會嗎?上天會對她如此厚待?她不敢相信地轉身過去,雙眼看到的那個人,傷痕纍纍、消沉頹廢,但確實是,確實是——
「爹!」兩行清淚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