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生的戰士,不管輪迴幾世,那騖掹驍勇之氣仍未曾磨滅絲毫。
安知默盯著他,在心中如此想著。
「你好,安知默小姐。」何讓走向安知默,一副兩人才初次見面的樣子。
「你……」安知默有點錯愕,他跑到她的學校來做什麼?
「安同學,我來介紹一下,這位何先生是四方財團老闆的特別助理,他們捐了一大筆款項給本系,打算全力栽培有能力的學生,在看過同學們的作品之後,四方的總裁一眼就相中了你。」系主任立刻向她解釋。
「我?」安知默眉心一攏。「繫上還有很多優秀人才……」
「可是人家就喜歡你特有的畫風啊!」系主任笑道。
「的確,我們總裁對安小姐的畫作相當驚艷,所以才會特地派我前來當說客,希望能與安小姐有合作的機會。」何讓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拿起一份合約。
她轉頭看著何讓,非常有理由相信,那個叫什麼四方財團的找上她的原因絕不會如此單純。
「這是個好機會,安同學,你的意思呢?」系主任滿瞼期待地看著她。
「我……」她遲疑了一下。
她並不想和何讓鬥,千年來的恩怨誰是誰非早已不重要,但如果她退縮迴避,何讓的恨無法消除,安知禮和潘寫意,以及江醒波和秦若懷就別想安心過日子。
為了大家好,就由她獨自來承擔何讓的恨吧!
瞥見何讓挑釁地揚了揚眉,她自知已無退路,只能點點頭道:「好吧!我接受。」
「很好,那我可以向老闆交差了,請在這份合約上簽名。」何讓心懷不軌地笑了。
「太好了,安知默。」田少鈞也為她高興,脫口歡呼。
何讓冷眼掃向他,眉峰立即皺了起來。
這個娃娃臉的小子在興奮個什麼勁?難道他對安知默……
他不悅地揣度著。
「合約裡為什麼規定我得住進你們安排的住所?」安知默盯著合約內容,奇怪地道。
「因為你必須以十幅畫作當成報酬回饋給四方財團。」何讓淡淡地說著。
「要我畫十張圖?」她納悶地看向何讓。
「是的,這是我們總裁唯一的要求,我們財團提供你四年大學學費,以及協助你出國深造,但你在這段日子裡必須住在我們提供的宿舍中,為我們作畫,只要畫作完成,你就自由了,隨時可以離開。」何讓解釋道。
「這……」她眉心一蹙。
「十幅畫可能不需要一年的時間,用十幅圖換四年學費,要是我一定馬上答應。」田少鈞插嘴道。
「田同學說得沒錯,四方財團是間聞名的企業,安同學,你可以相信他們的,再說,畫十幅圖對你來說並非難事。」系主任拿了四方財團的好處,總得替對方說好話。
她轉頭看了他們一眼,暗暗歎了一口氣。
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她仍覺得事有蹊蹺,正猶豫時,何讓突然傾身向她,以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冷笑道:「怎麼?你怕了嗎?」
那熟悉的氣息再次撲來,惹得她心跳驚亂,倉卒地退開一步,她提防地瞪著他,強作鎮定。
他對她臉上產生的情緒變化頗覺興味,冷冷一笑,「我聽說你正在找房子,我們提供你一個住所,不也正好解決了你的煩惱?」
她愕然地瞪著他,他怎麼會知道她想搬家的事?
何讓回給她一記謎樣的笑,催促道:「如何?可以簽約了嗎?」
她又低頭看著那份合約,思考了半晌,終於在合約上簽下名字。
就十幅畫吧!既能解決學費和住處的事,應該不會有什麼損失。
何讓笑著拿過合約,收進手提箱中,隨即對她道:「那麼,我們可以走了吧?」
「走?去哪裡?」她呆了呆。
「去整理你的行李。」
「今天就要搬?」她不免詫異。
「沒錯,愈快愈好,我們總裁今晚還想見見你。」說罷,他轉向系主任點了點頭,「主任,那我先帶安知默走了。」
系主任感激地握住他的手,客氣地道:「好好好,沒問題,請代我向總裁道謝,何先生。」
「我會的。」何讓嘴角一勾,以眼神示意安知默跟他走。
安知默只得隨他走出系辦公室,心中揚起了一股不安。
她的通靈直覺只能感應與她前世有關的事,她記得過去,卻無法掌控未來,是因為如此她才會這麼憂心仲仲嗎?
跟在何讓身後,她混亂地來到畫室,收拾著背包和畫具。
「安知禮和潘寫意過得不錯吧?」何讓在一旁等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她心中一凜,小心地回答:「還好。」
「還好?我看是很好吧?小兩口既恩愛又甜蜜,經常一起出去購物散步,看起來幸福得很。」他冷譏一聲。
「你……你一直在監視我們嗎?」她驚駭地轉頭看他。
「說監視多難聽?我只是非常在意你們過得好不好。」他斜倚在牆上,慢條斯理地點燃一根煙。
「你……」原來他一直在注意著他們的生活!
「別緊張,我不會對他們怎麼樣的,對付一個孕婦和軟弱的教授,這可不是我的作風。只是,我不知道我的恨還能忍多久……」他陰森地笑了。
「何讓!你……」她大驚失色,迭聲急喝:「我說過,你有什麼不滿就衝著我來,別再找其他人的麻煩。」
他一雙厲眸直勾勾地盯住她,嘴角仍是那種令人膽戰的笑容。
「對,你才是我的目標,這點我一直沒忘記。」他怎麼會忘記呢?他這一千年的痛苦,全都拜她所賜啊!所以,這一回,他要她連同她兩個姊姊的份,一起償還。
「既然如此,你就別再去打擾他們……」
「我有打擾他們嗎?我只是在一旁看著而已,看著江醒波擁著秦若懷,看著安知禮小心呵護著潘寫意,我什麼都沒做啊!」他叼著煙,雙手一攤。
「你也找到江醒波他們了?」她更加愕然。
那場婚禮之後,江醒波就帶著秦若懷跑到美國去了,何讓居然也掌握了他們的行蹤?
「當然。」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的?竟能查得這麼清楚……」她發現,她對他這一世的身份一無所知,除了何讓這個名字,其他的一切成謎。
「我是四方財團的一個小小的特別助理。」他吐出一口煙,裊裊的白煙將他的瞼遮掩得更加難測。
「那麼,四方財團又是家什麼樣的企業?」她又問。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走吧!我載你回去整理東西。」他沒有正面回答,叼著煙,走出畫室。
她杵在原地,突然驚覺自己很可能已經踏入他的陷阱裡了。
惴惴不安地離開學校,上了他的黑色跑車,他們回到了那棟老舊的日式別墅,何讓把車停在門外,她正準備下車,他便冷冷地開口警告。
「最好別讓你親愛的哥哥知道這件事,安知默,我想,你不會願意讓他們擔心的,是不是?」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她冷凝地看他一眼,開門下車。
他直盯著她進入別墅大門,趴在方向盤上,幽深的黑瞳隱隱泛起冷光。
哼!孟婆那個老狐狸!
他用四十年的壽命和老太婆換來了透視前世的「心眼」,卻是在二十九歲才找到白家三姊妹,結果,他只剩下半年的時間可以復仇。
半年……
時間短促而緊迫,所以逼得他不得不以強迫手段要脅江醒波娶潘寫意,他就是要打亂三姊妹的感情線,明知她們真愛的不是當年婚配對象,他仍執意要她們實踐婚約,他要她們得不到愛,要她們被自己的詛咒困住,用後半生的時間去懊悔和哀歎!
但,他的報復終究功虧一簣。
他顯然低估了愛情的力量,他的兩個結拜兄長竟能不計前嫌,不管詛咒是否能解,寧可賭上他們的未來,就只想和所愛的女子廝守這一生。
是愛情瓦解了他的計謀,可笑的是,其中竟也包括了他的愛情。
他對安知默的愛情,那橫亙古今的可笑單戀,動搖了他的心志,害他白費心機……
可惡!
擰著眉,他點燃煙,猛烈地吸了一口,試圖讓糊塗的腦子清醒一點。
安知默從來就不是他的對象,她無情無慾,孤撤地排拒任何人的靠近,這一世,他原本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牽扯,但在她坦承一切詛咒都源自於她之後,他對她的感情便一下子全轉變為恨意。
愛得愈深,恨就愈深。
枉費他將她放在心上千年,豈料她竟然是將他推向痛苦的元兇,這撕扯般的怨怒憎恨,如果不回報給她,那他這十八世的相思不成了最荒謬癡傻的笑話?
所以,他發誓,他絕不放過她!
絕不……
別墅裡傳來—點爭執聲,但很快的,安知默提著行李定了出來,在她身後,潘寫意挺著微凸的小腹追了出來。
「知默,你真的要搬出去嗎?還是等知禮回來再……」潘寫意拉住安知默,急聲挽留。
「哥回來也一樣,我還是要搬,這樣我作畫比較方便,大家也自在些。」安知默冷淡地說著。
「是不是因為我的關係?」潘寫意眨著大眼,有些自責。
「不,和任何人都沒關係,我不能老是黏著哥,你們有你們的空間,我搬出去對大家都好。」安知默說的是事實。
「可是……」
「等我確定新住處的地址,會和你們聯絡的,你要好好保重,進去吧!」安知默看了潘寫意的肚子一眼,推她進去,將大門拉上。
確定潘寫意沒再探出來觀望,她才提起行李走向何讓的車。
「看來,你們姑嫂處得還不錯。」他嘲弄地盯著上車的她。
「寫意並不難相處,只是……」她話說到一半便停頓了。
「只是她已成為知禮的重心,你的存在變得多餘而尷尬,只有離開一途了。」他犀利地道。
她沒有接口,何讓的話雖是事實,但聽來太過刺耳。
「所以你該感激我救你脫離苦海。」他調侃著。
「你的用心不可能這麼單純,但我明知你絕非善意,還是願意接受你的安排,目的只是希望你別再來騷擾他們。」她正視前方,冷冷地道。
「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有了你,我不會有空騷擾他們的。」他手握方向盤,露出了狩獵者捕獲獵物時的懾人笑容。
她心頭一震,那份驚悸愈來愈強烈,前方在等著她的到底是什麼,她已不敢去想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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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就是四方財團要我住的『宿舍』?」安知默驚詫地瞪著眼前新穎又豪華的獨棟建築,懷疑地問。
歐式的尖頂風格,灰白的崗巖牆壁讓典雅的造型多了一份粗獷風格,四周環繞著蒼鬱的林木,黃昏中,沒什麼人氣的深廣庭園看來多了幾分幽暗和孤寂。
這裡前庭加上後院,少說也有千坪,拿這種地方當「宿舍」,四方財團是下是錢太多了?
或者,這棟房子有問題?
安知默從踏進別墅就下停地觀望沉思。
「怎麼?嚇到你了?」何讓哼笑一聲。
「你們提供的『宿舍』太特別了。」她老實道。
「因為你是特別的,進來吧!」何讓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你是特別的?這是什麼意思?
她暗暗蹙眉,跟進屋內,挑高的客廳裡全是線條簡單的傢俱,清一色的黑與白色調,空氣中有種淡淡的熟悉煙味,那味道,和何讓身上的氣息好相似……
「這裡……要讓我一個人住?」她忍不住問,心裡卻有種感覺,這個房子好像是何讓的住所。
何讓盯著她,笑了。
「不,是我們兩人住。」他揭開謎底。
「什麼?」她愣住了。
「要我再說一次嗎?」他確定她聽得很清楚。
「你和我?為什麼?」她擰起細層,警戒地問。
「沒有為什麼,因為我原本就住這裡,你也要住這裡,所以我們一起住。」他輕笑道。
「你果然住這裡……」被她猜中了,這裡是何讓的家,但是,一個小小的特別助理怎麼住得起這種豪華別墅?
「怎麼?我住這裡,你有意見?」他看出她疑惑的神情。
「你把我帶來這裡到底有什麼目的?」她敏銳地瞪著他。
「沒什麼,只是希望你幫忙畫些圖。」他脫掉西裝外套,拉下領帶,走到黑皮沙發上大剌剌地坐下,又點燃了煙。
「真的只是作畫?」她不相信。
「沒錯,是要你作畫,不過不是普通的畫,你要幫四方財團畫的,就是這些。」他說著從桌子下方拿出一疊資料,丟在桌上。
她瞪大眼睛,看著那些唐朝畫家的畫作介紹,臉色驟變。
「你們……難道要我……」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企圖。
他們要她臨摹唐朝的畫來販售拍賣!
這根本就是造假!
「老實告訴你,四方財團私底下正是仿古畫買賣交易的大宗,客戶要什麼樣的古董字畫,我們都能提供,目前有些客戶正迫切在找尋周昉的仕女圖,而你正好有這方面的專長,所以……」他吐著煙,陰笑地解釋。
「我不畫!」她斷然地拒絕。
「你已經簽了合約了,安知默。」他冷冷地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是違法的行為,是錯的……」她生氣地怒喝。
「在我的眼中,早已沒有是非對錯,我做的正是這種買賣,而你得幫我。」他不疾不徐地道。
「我不會幫你的。」她正色道。
「你會的,如果你不想讓潘寫意肚子裡的孩子出狀況,或是秦若懷在美國發生什麼意外……」他威脅地揚起嘴角。
「你……」她小臉刷白,呆住了。
「要讓她們出點事很容易的,你信嗎?」
「何讓!」她真沒想到,恨意會讓人變成了一隻野獸。
「乖乖地幫我畫畫,我就不會亂來,聰明的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對大家都好,是不是?」他得意地仰超頭,悠哉地看著她怒恨的神情,
喜怒哀樂悲憤,擁有這些情緒,才像個人,他就是想剝除她那層冷傲的面具。
她瞪著他,終於明白,這就是他的復仇。
考驗她的原則,試探她的良心,讓她痛苦、抉擇、懊悔、憤怒……
他用這種方式來對付她。
「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什麼栽培優秀同學,全是幌子。」她早該清楚,這整件事絕不單純。
「這還只是我復仇的一部分而已,其他的,你很快就會領教到了。」他森然的聲音中有著不容錯認的怨恨。
「你的老闆知道這件事嗎?我要見他,他怎麼可以容許這種事發生?堂堂一個大企業的老闆,他就不怕法律的制裁嗎?」她倒要見見四方財團的總裁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你已經見到了。」他蹺著長腿,深沉地笑著。
「什麼?」她一時會意不過來。
「我就是四方財團的總裁。」他一字一句地道。
「你……」她驚瞠無語。
何讓,竟然就是四方財團的大老闆?
「干走私起家,賺了大筆鈔票,成立四方財團,然後光明正大地做著違法拍賣交易,這就是我過去十年來的生活。」他自嘲地彈了一下煙灰,臉上閃過了一抹隱晦的滄桑。
挾著恨意來到這一世,他知道自己在三十歲之前絕不會死,因此自暴自棄,在黑道鬥爭中鋌而走險,過著狂亂暴戾的日子。
而在找尋她們三姊妹的過程中,他發現了錢的好處,在這個以金錢衡量一切的世界,只有錢才能無往不利,無論做任何事都少不了它,當然,也包括復仇。
所以他混幫派,走私各種貨品,藉此累積龐大的財富,以前的沙場武將,在這如戰場的商場上,一樣是個常勝軍。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前這個人就是當年的曹震嗎?
「只要有錢,任何事都可以完成,好比說找個人去破壞某些人平靜的生活,又好比說買個殺手什麼的……」他接著又說些令人驚悚的話,
「夠了!」她下想再聽他這種恫嚇的口氣了。
他給的並不是選擇題,而是個難題,接受,或者是不接受,結果都一樣糟。
「如何?你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嗎?你啊,根本毫無選擇的餘地。」他將煙按熄,起身走向她。
她嫌惡地想向後退開,卻被他一手從後腰攔下,反拉向他。
「你……」她大驚失色,立刻伸手推擋住他的歎近。
「你現在已成了我的囚奴了,安知默,你逃不了,躲不開,我要一副高高在上、清淨純真的你跟我一起墮落、腐爛,跟著我一起下地獄!」他低下頭,在距離她不到三公分的地方頓住,白潔的牙齒森然地泛著騖猛的白光,吐吶的口氣冰冷且充滿恨意。
她睜大雙眼,又驚又怒,倏地奮力推開他。
「我不會和你同流合污的,你要自甘墮落隨你,但別想把我也扯上!」她轉身提起行李就想走。
何讓沒有阻止她,他只是從口袋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然後下令,「開始行動了,阿狼,去給那個懷孕的女人一點顏色瞧瞧。」
安知默走到門口,一聽到他的話,驚駭地抽下一口氣,衝回他面前,急聲怒喝:「你要幹什麼?」
「你說呢?」他陰險地微笑著。
「別碰寫意!不准你傷害她!」她氣急敗壞地大喊。
「那得看你怎麼做了……」他揚了揚眉,要脅地笑。
「寫意是你結拜大哥的妻子,你難道不怕傷害到兄弟之情?」她企圖動之以情。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他們兩人可以忍氣吞聲,我可不,我說了,我這一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你們痛苦,不過,現在我的目標只鎖定你,如果你乖乖地聽我的話,或許我可以放她們一馬。」他冷笑。
「你……」她瞪視著他,知道自己已別無選擇,只有留下來,才能阻止他做出任何傷害潘寫意或是秦若懷的事。
「如何?」他在等她回答。
「好,我畫,我畫就是了!」她妥協地低喊。
他滿意地笑了笑,對著手機道:「阿狼,盯著她就好,叫弟兄們暫時別出手。」
她惱怒地盯著他收起手機,忍不住怒譏:「當年的將軍,如今卻淪為一個流氓,真是可悲!」
笑容在他的臉上凍結,怒火輾過他的眉宇,他眼睛危險地瞇起,飛快地攫住她的雙肩,咬牙地罵道:「我會變成今天這樣是誰害的?過去的十七個轉世,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你懂嗎?」
「好痛……放開我!」她嚇了一跳,扭動掙扎。
「空虛、弧寂,生老病死的傷痛,我的生命,我的靈魂,這一切的一切,全被你糟蹋了,你竟還敢諷刺我?」
她別開臉,不看他咄咄逼人的臉孔,他看了更加火大,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他。
「看著我!我說話時,你最好看著我!」他火冒三丈地大吼。
她索性閉起眼睛,眼不見為淨。
怒焰更往上直竄,他一怒之下,低頭懲罰性地狂吻住她那冷傲的雙唇。
她震驚地睜開眼,立即反抗,但在他強有力的壓制下,她根本毫無動彈的機會,更別說擺脫他的強吻。
他瘋了似地摟緊她,強行索取她柔軟的唇瓣,並放肆地挑開她的貝齒,毫不溫柔地入侵她的口舌吮弄。
「唔……」她嚇白了小臉,驚恐地顫抖著。
掠奪似的吻沒有持續很久,他很快地放開了她,以壓倒性的氣焰狂笑出聲。
「呵……你那是什麼表情?這只是個開始而已,你得開始適應你的新身份——一個囚奴!」
過度的驚駭與憤怒令她的喉嚨梗住,發不出聲音,只是以發抖的手掩住自己的唇。
他變了……
當年的曹震雖然個性深沉了些,但並非粗暴無禮之人,但現在,眼前的他卻充滿了狂暴之氣,讓人驚惶害怕。
「放心,只要你好好完成畫作,別想逃走,我不會太為難你的。上樓去吧!你的房間在二樓右邊,我已為你準備了上好的紙張和畫具。」他說著一揮手,走向客廳角落的酒櫃。
不願在他面前示弱,她努力維持即將崩潰的冷靜,提起行李,衝向二樓的房間,砰地一聲將門關上,整個人靠在門板上,這才掩住臉,無助地流下委屈的眼淚。
何讓獨自留在客廳,他替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卻久久無法飲下,撫著自己的唇,上頭還清楚地感覺著她冰冷柔嫩的觸感,以及那慌亂的呼吸……
只是這樣一個短暫的吻,他的胸口就已如江海翻攪,那份從千年前就不曾消失的悸動,竟是比詛咒還要頑強,在這漫長的歲月中,無論他如何磨滅也無法消除。
無法消除他對她根深柢固的眷戀……
心臟沉沉地鼓動著,怦登怦登的節奏,似乎在替他訴說著深埋在心底的那永無止期的相思。
握緊拳頭,他悒鬱地靠向酒櫃旁的窗檯,對自己這種愚昧的傾心深惡痛絕。
明明告訴自己,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攫住他心房的沉靜姑娘,而是將他打入地獄的劊子手,她的所作所為,都該遭到懲罰,十八世的輪迴之苦,她也該嘗嘗那種生死交替的滋味。
但是……
為什麼只要一靠近她,他總會想起久遠以前的那次初逅呢?
遙遠的過去,長安城的永平寺,蟬鳴鼓噪的初夏,他第一次在寺裡見到了那個對著佛微笑的少女……
那年,他十八歲,跟隨著一名遊方的高僧習武修行,來到永平寺借宿一個月,雖是大師的俗家弟子,為了方便,他還是剃了發,每天打坐練功,在旁人眼中和和一般和尚別無兩樣。
那段時日,每天早晨練完功,他都會幫忙打掃正殿,以報答住持的收留。
某天上午,正當他準備清理正殿時,忽然看見一名身著白衣的少女,她年紀很輕,約莫才十二歲,一頭烏黑長髮在耳邊梳成了兩個髮髻,以幾顆珍珠裝飾,白皙純淨的臉蛋就像那些珍珠一樣晶潤無瑕。
她不像一般人跪在佛前閉眼祈福,而是立在佛前,仰頭觀佛,臉上漾著靜雅且虔誠的微笑。
那一刻,他的心忽然抽動了一下,少女秀美的模樣深深震盪著他自以為剛強的心,習武最忌諱的恍神驚動如鬼魅般襲上胸口,打散了他修行了十多年的定力……
從那天起,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在清晨來到寺前,看著那少女沿著蒼綠的菩提樹下小徑走來,踏上寺前的階梯,進入正殿後方的室堂讀經。
那抹淨白如雪的俏麗身影,是灼熱艷陽下的一道清涼,沁入他的眼底、心靈,成為他最心動的一幕風景。
他不知道她是誰,兩人的視線也從未交會,他雖好奇地猜測她也許是哪個名門富家的小姐,住持才會特地讓她獨自一人使用那間安靜的禪房,不過他從未上前驚擾她,這點小小的距離,是對她的尊重,也是自重。
但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卻將這夢—股平靜的日子打亂。
那日,才剛過巳時,正殿的燭火被一陣狂風吹落,殿內竟因此整個著了火,火勢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壯大得無法收拾,直竄後殿,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單獨在禪房內讀經的她,於是奮不顧身地衝入火中,將她救出。
第一次與她接觸,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渾身燻黑,纖弱的身子因驚恐而顫抖地縮在他懷中,抱著她奔出火場時,他既心疼又焦急,直到帶她脫離險境,見她無大凝,心中的石塊才落地。
由於寺裡還有人等待救援,他不得不留下她,趕去救人,但她那一聲依賴的微弱吶喊,差點就讓他忘了舉步。
「別走……」她伸出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袖。
她不會明白,她那聲挽留,如絲如網,更將他早已深陷的心牢牢捆綁。
「我馬上回來,你在這裡等著。」他承諾道。
她似懂非懂,放開了他。
他不捨地又看她一眼,才又鑽進火中。
大火足足燒了一天,待他筋疲力竭地回過神,天色已暗,他匆忙趕去找她時,她早已失去蹤影,只在原地遺落一串白如月色的珍珠髮飾。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見到她。
那無情的大火燒掉了永平寺,也燒掉了他悸動的初戀。
之後,因他救助有功,住持監於他武藝高強,渾身是膽,便建議他參加當年武舉的科考,他的師父也只說了一句「你與官場有緣,前途無量,好好把握」,便將他留下,獨自離去。
他謹遵師父之命,參加科考,一舉拿下武狀元,並獲八皇子李瀾的青睞,一路拔擢,三年後終是功成名就。
但他萬萬沒想到,三年後竟能再與那個少女重逢。
就在八皇子親自為他訂了對象之後,他才赫然發覺,那少女竟是白家三小姐,也就是他未來妻子的三妹,白靜雪!
他驚喜貪戀地直盯著她的臉龐,稚氣已脫,三年的時間讓她蛻變成為一個靈秀動人的姑娘,只是,那抹怡然的平靜已被一股冷漠取代。
她不記得他,甚且對他沒有絲毫印象,那冷寂的小臉,彷彿在告訴他,三年前的那個少女根本不曾存在……
他的心隨著她冰冷的神態而跌入谷底,那拒人千里的淡然,比得知她即將許給自己的結拜大哥楊磊更讓他痛心,她對任何人任何事的無動於衷,徹底粉碎了三年來收藏他美好回憶中的倩影。
他終於深刻地瞭解,她的記憶裡沒有他的影子,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錯過了三年前相識的機緣,他就再也無法走進她的生命。
她將成為兄長的妻,他的愛,始終說不出,只能將一片深情深埋,只能憑藉著那串被他珍藏的珍珠髮飾,暗暗傾洩戀慕的心情。
不料,他才認命忘情,八皇子卻突然決定將她們三姊妹送進宮中,對宮中權力鬥爭非常清楚的他知道這件事對八皇子李瀾有多重要,小心佈局了兩年,李瀾要的無非是太子之位,他身為李瀾的親信兼結拜兄弟,又豈能不幫他圓夢?
所以,他只能撇開兒女之情,狠心將自己愛慕的女人送進後宮。
人生總是這樣,有捨有得,那時,以為義氣就是男人生命全部的他如此告訴自己,但是,當白家三姊妹在他面前自殺時,他才深深明白,他捨去的,竟是用十八世的生命也換不回……
他忘不了白靜雪以利刀刺入她的胸口時所噴出的那朵艷麗得驚人的血花,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懷中一陣炙燙,那串始終深藏在衣衫內的珍珠髮飾竟掉了出來,然後,在他驚愣的注視下,隨著自靜雪的斷魂碎裂成灰。
那時,他第一次明白什麼叫痛。
在沙場上殺敵受傷他眉頭皺也不皺一下,但眼看著白靜雪香消玉殞,看著象徵著他初戀的珍珠化為塵末,他竟然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那股痛楚,即使千年後的此刻,依然存在。
然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刻骨銘心,不知道他相思成疾……
甚至,她還用最狠的方式來詛咒了他的生命!
傻哪!他真是個愚蠢至極的呆子!
舉杯將酒仰盡,灼烈的液體沿著喉嚨燙進他的胸口,燙進他的五臟六腑。
恨,隨著酒精起舞,在他的血管裡焚燒耀舞。
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要用他剩餘的生命,將他和安知默之間的愛恨情仇做個徹底的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