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夏橘兒心不在焉,眼神不時往角落的方向瞟去。
那是飛天狗吧!他在這裡做什麼?
遠方角落,昏黃的燈光下,一名俊秀挺拔的男子穿著深色高領毛衣,溫文閒散的翻閱著雜誌,黑髮間,一絡鐵灰色挑染的明顯標誌,完全應證了夏橘兒的猜測。
「夏小姐?」
「……飛天狗。」夏橘兒低聲咕噥。
「飛天狗?」這是什麼新出品的卡通還是玩具嗎?陳先生迷惑的在腦中搜尋近日看過的各式玩偶,獨缺這項。
夏橋兒眼神收下回來,依舊繞著遠處的人影打轉。
溫望非隔壁桌的兩名年輕女子,正帶著羞怯的笑意打量著他,沒幾秒鐘,其中一名相貌姣好的女子站起身,走過去對他低聲說了些什麼。
啊!飛天狗被搭訕了—夏橘兒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她當然知道飛天狗很帥,可是這認知……跟親眼見到他吸引女生,是截然不同的兩碼子事。
溫望非抬起頭,對那名美女露出溫文爾雅的熟悉笑容,低聲說了幾句話。
看見他笑,她心裡忽然像打翻了各種調味料,紅紅綠綠、酸甜苦辣糊成一片。
「唉。」無解的心情讓夏橘兒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夏小姐,你怎麼了?」見美人歎氣,陳先生連忙關切。
「沒事。」夏橘兒輕吐了一口氣,努力振作。
她應該要認真相親才對,說不定眼前這男子,就會是她以後的新郎。
「那麼陳先生你的興趣呢?」夏橘兒勉強燦笑詢問。
「我的興趣很廣泛,平常我喜歡……」
接下來的所有字句,在夏橘兒耳中聽來,都成了外星語言,她忙苦把眼神固定在對方身上,不讓自己分神去看另一個角落的男女,進展到什麼程度。
看著對方一張一合的嘴發愣,夏橘兒默數著時間,希望能慢慢斂回自己遠揚的心緒。
依照地球人說話的正常速度,對方應該已經背完兩次「禮運大同篇」,但她還是心煩意亂,好想轉移目光去看飛天狗。
好吧!再看一次就好了。
夏橘兒這麼安慰自己,迅速挪開眼神,發現那個位子早已空空如也,而鄰座兩名女子也消失無蹤。
他們不會是去約會了吧?她錯愕的左右張望,心情跌到谷底。
項敬之曾經跟她說過,他、飛天狗跟蔣承禮三人,平常的休閒活動就是上酒吧喝酒、把美眉。
初聽時,她心裡只是有一點怪怪的感覺,畢竟飛天狗是單身男人,會去把美眉也是正常的。
但現在親眼見他活生生被美眉把走,她心裡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古人說得真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同理,聽說男人風流,不如親眼看他下流!
夏橘兒用力叉起一小塊牛肉:心裡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平靜。
下流!下流!下流!
「下……下流?」陳先生瞪大眼睛,完全處在狀況外,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登高望遠這種如此健康清新的休閒活動,會搏來美人的「下流」二字。
「夏、橘、兒。」一道溫和的男中音,鬼魅般的響起。
夏橘兒聽見這熟悉的嗓音,渾身一震,連忙轉頭。
「飛……飛天狗?」他不是已經去風流快活了嗎?夏橘兒瞠大明眸想著。
「這位是?」陳先生開始有點認知,他本身應該不是地球人,否則怎麼會跟這個世界如此格格不入。
「我是橘兒的上司。」溫望非謙恭有禮的伸出手,與對方交握。
「你好,敝姓陳。」陳先生連忙還禮。「不介意的話一起坐。」
「不了。」溫望非黯然一笑,表情帶著明顯的焦慮。「抱歉,我的朋友出了意外,他在台北沒有親人,我必須馬上趕過去。」
「誰出了意外?」這台詞怎麼有點耳熟?儘管如此,夏橘兒還是不疑有他的向溫望非追問。
「項敬之。」抱歉,兄弟,你又死了一次!
「項大哥他……」夏橋兒驚訝的連忙站起身。「他怎麼了?我出要去。」
「可是你……」溫望非表情為難,將眼光調向陳先生。
「陳先生,我……」夏橘兒會意,表情歉然的轉頭央求。
「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去,你們去,不用擔心我。」
我會在外太空好好照顧自己的。
∼∼∼
「飛天狗,項大哥他沒事吧?」出了餐廳門口,夏橘兒被神色凜然的溫望非拉著手疾走。
溫望非沒答話,表情異常冰冷,直走到他的車子旁才開口。
「上車。」他簡潔命令著,上了車,不發一語的發動車子。
他終究還是沈不住氣,來找她了。
原本只是說服自己來看看她相親的情況,畢竟認識多年,如果能看她找到好歸宿,他應該也可以放心,繼續自己自由自在地遊戲人間下去。
可是遇上她,他的自制力、他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全都沒用了。
剛在餐廳裡,他知道她發現了他的存在,也知道她頻頻偷看他的舉動,可是當鄰桌女子來搭訕時,她居然能釋然的繼續她的相親,繼續對別的男人亮出那抹明燦的笑容。她的不介意,讓他全然失控了。
「項大哥他情況很嚴重嗎?」看溫望非難看的臉色,夏橘兒忍不住怯怯地問。
溫望非默不作聲,夏橘兒只好自行猜測結果。
唉!飛天狗跟項大哥這麼好,心情一定很難過。
夏橘兒難過的想,看著他俊美儒雅的側臉,和微皺的眉頭,她心一軟,伸手握住了溫望非放在排檔上的手,沒察覺對方的震動。
「事情都發生了,你……你別太難過。」
溫望非斜睨了一眼夏橘兒,發現她甜蜜的小臉此刻不僅神色哀淒,連聲音都降了好幾分,隨即明白她的小腦袋在想什麼,嘴角忍不住輕輕揚起。
笨蛋!真是笨蛋。
因為她溫暖的手心,他的心情平和下來,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溫厚且較為粗糙的手掌,輕而易舉包住她的,修長的手指輕緩地摩挲著她細嫩的手心,惹來夏橘兒的臉紅心跳,卻又不好意思把手縮回去,只好動彈不得的任他把玩一下子。
「到了。」一段不短的車程之後,溫望非再度開口,輕聲宣佈。
「到了?」一路上腦袋裡胡思亂想的夏橘兒這才抬頭,一抬頭,發現四周的景物異常熟悉。「這裡是……」
裡安大廈,他們的舊居。
溫望非沒多做解釋,下車之後,理所當然的牽著她的手,走進大廈。
早在溫望非搬離之後幾年,夏橘兒因為家庭環境逐漸優渥,也隨著父母離開了公寓生活,有了自己的房子。算算,也將近七、八年沒回來。
這幢大廈的管理員依舊是林伯伯,只是從壯年變成了老年。
「啊!橘兒、阿非,我記得、我記得。」聽完溫望非簡單的介紹,林伯伯戴著老花眼鏡仔細打量之後,居然記了起來。「你們想上樓頂是吧?沒問題、沒問題。現在已經很少有小孩子還會在那玩了,你們只管上去,沒問題。」
林伯伯見到從前在這裡的小孩子已經長大,男孩子相貌俊挺、有模有樣,女孩子甜美可愛,一面感歎歲月匆匆,一面心裡仍然高興,毫無刁難地讓他們上樓。
「項大哥沒事對不對?」跟林伯伯再三道謝後,夏橘兒跟著溫望非進了老舊的電梯,恍然大悟。
「嗯。」溫望非直視前方,看著跳動的樓層數字,輕哼一聲當作答覆。
「你怎麼可以騙我引害我白白擔心半天。」夏橘兒有些惱怒,直想甩開他的掌心,但卻被握得更緊。
看著他不肯放開的手掌,她心裡忽然莫名漫過一股甜甜的滋味,不再掙扎了。
電梯抵達之後,他們回到了幼時兩人一同度過六年時光的頂樓。
溫望非俐落的攀上石造水塔,伸手一把拉起夏橘兒,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你以前都不會拉我。」夏橘兒忽然笑著說:「我自個兒學了好久,才知道怎麼上來的。」
溫望非沒有回答,只是環顧著曾經熟悉的景象。
從前在附近算是鶴立雞群的十七樓裡安大廈,現在早已不再是最高的樓層,新建的高樓大廈擋住了大半視野,也擋住了記憶裡會從四面八方吹來的涼風。
沒想到人長大了,視野卻縮小了,曾經覺得浩瀚無邊的城市,現在也被污濁的空氣,掩蓋在地平線的一端。
「飛天狗,你搬走的那時候,怎麼都沒告訴我?」夏橘兒看著他,落寞地說。
「你應該知道我搬走的原因。」溫望非輕聲地說。
「嗯。」夏橘兒低哼了一下。他爸爸是執勤時殉職的,她聽說過。「可是你搬走以後,為什麼都不跟我聯絡了?」
「我走的時候,發過誓,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跟這裡有任何關聯。」溫望非的口吻淡漠,眉宇間透漏出傷痛。
「為什麼?」夏橘兒的心感到一陣緊扭,她被那樣深沈的痛楚神色給撼動。
「我是單親家庭你知道,我爸是警察你也知道,可是你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兒子比對犯人還凶狠。」溫望非輕聲說著。
「你……他打你嗎?」夏橘兒忽然好想哭,他的神情那麼痛楚、那麼陌生,她不知道他受過什麼傷,可是她的心好痛。
「我媽跟他離婚之後,他恨盡天下所有女人,也恨透了我這個長得跟媽媽神似的兒子。」溫望非淡漠敘述著。
「他開始酗酒,暍了酒就動粗,他打我的時候,眼裡看見的是我媽。一次、兩次,後來鄰居知道了,報警處理,他自己是警察,壓下案子,帶著我搬家。
搬過兩次,他開始拿警局的那套來對付我,他知道要怎麼打我,才不會被看出傷痕,再也沒人發現我的不對勁,我就這樣在裡安大廈待下來。」
溫望非的口吻依舊沒有絲毫感情,只是淡然陳述,而夏橘兒卻早已泣不成聲。
她跟他認識六年,卻從來沒察覺到他身上的傷痛,小時候,她一直以為他不喜歡她碰他,是因為他天性冷漠,卻沒想過會是因為自己身上那些看不見的傷口。
「不過比起之前住過的地方,我特別喜歡裡安大廈,因為這裡有頂樓。」溫望非陳述著凌亂的回憶。「他下班之後通常會把我鎖起來,鎖在任何他確定我逃不走的地方,他很怕我像我媽一樣離開他。
所以我放學之後和他下班之前,成了我最自由的時間。這段時間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喜歡站在這裡,看很遠的地方,想著有一天我可以逃走。
溫望非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我想過,真的想過。不只一次、兩次天真的站在這裡,幻想著我會忽然飛起來,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夏橘兒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她還學不會上水塔的時候,站在底下仰望著他,看他站在這裡,張開雙手迎著風的模樣,瞬間她的心好痛、好痛。
痛得說不出話來,她只能拚命掉眼淚,緊緊環抱住他的膀臂,給他力量。
「但飛下起來,我只好希望自己趕快長大。」溫望非扯扯嘴角。「之後那段時間,我拚命運動,靜靜等待著有天能夠有力量與他抗衡。我的努力在十三歲以後有了成效,他試過幾次,不敢再對我動手。」
「我十五歲時,他死了,我也不想再回來。」溫望非輕拍著她緊握自己的手,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哭成這樣,但他卻因她的淚水感到奇異的解脫。「橘兒,你不要哭。這些都過去了,後來我過得很好,認識了承禮他們,一直都過得很好。」
直到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溫望非才真正發現,自己原本一直不肯去面對的黑暗過去,真的已經過去了。
「你……你從前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夏橘兒停下住淚水,哽咽地問。
「這種事情,跟一個只會天天喊著要結婚的笨蛋說,有什麼意義?」溫望非微微一笑。
「我想要保護你!」夏橘兒想也不想地說:「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會保護你!」
「笨蛋。」溫望非動容地將她堅定的小臉,埋人自己的胸膛。「那時,你連水塔都爬不上來。」
夏橘兒沒有掙脫,埋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裡,雙手緊緊環抱住他,好像抱著年少時受盡傷害的他,她想撫平他的傷痛,和自己心口上的難過。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要騙你的眼淚。」溫望非沒好氣地說:「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很喜歡自由,不想為了誰而放棄自由。」
夏橘兒不明白,仰起小臉凝視他。
可是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而你將會讓我不自由。
溫望非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輕放開她。
這是個連他自己都解不開的謎題,說出來,只會讓彼此陷入更困難的情境。
「飛天狗。」夏橘兒忽然開口:「你那時候為什麼吻我?」
忽然想起自己在十二年前被奪的初吻,她一直惦記到現在。
「沒有為什麼。」溫望非淡淡帶過。
「告訴我為什麼?」夏橘兒異常堅持,她伸手將他撇開的臉扳正,讓他面對自己,發現他的俊臉染上淡淡的紅暈,像極了十二年前的模樣。
溫望非無法避開,她哭過的眼眸異常的燦亮。
「如果你再讓我吻一次,我就告訴你答案。」溫望非撇開臉,刻意輕浮地說著玩笑話,他料定她面皮薄,肯定會就此罷休,遂逕自跳下水塔,拍拍身上的大衣,準備逃走。
「飛天狗!」夏橘兒喊住他,臉紅地下了水塔,站在他面前,神色堅定。「我要知道答案。」
她出人意料之外的反應,讓溫望非愣住。
「你……就再吻我一次。」夏橘兒鼓起勇氣大聲說著,寒冷的冬風傳遞著她顫抖的語調,她踮起腳尖,伸手攬住他的頸項,湊上紅唇貼住他的,堵住了他的愕然和所有拒絕的可能。
溫望非仍然錯愕著,甜甜的橘子芬芳漾開在他的鼻尖,軟軟的唇辦貼著他的。
在這一刻,那溫暖的芬芳瓦解了他所有的顧忌。
溫望非用大掌捧著她的後腦勺,將她準備離開的唇辦壓回自己,另一隻手緊緊攬住了她的腰間,將她整個人貼入自己的懷抱裡。
她的身子好軟、好甜,跟她的吻一樣。
溫望非用舌尖撬開了她的唇辦,長驅直入勾吮著她的小舌,纏綿火熱的強索她所有氣息,她的生澀、退縮勾起了他的慾望,他加深了吻,力道也重了,像是想吞沒她的一切。
這一刻,他不再去想,懷中人兒將會因為她成婚的夢想而在某一天悖離他。
現在,他只是熱情地傾注自己的渴求。他的心跳好快、好快。
昏然的夏橘兒緊貼著他的胸膛,感覺他的心跳,彷彿全世界在她眼中只剩下他的身影。
長長的熱吻在冷冬中,加溫了情慾。
瀕臨失控前,溫望非終於戀戀不捨地放開她,俊秀的面容揚開溫柔的笑。
「我吻你的原因是因為……」溫望非輕吻了下她微腫的紅唇。「因為你嘗起來像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