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茱莉站在他輕舟的甲板上時,茱莉憐憫他的敵人。
自六天前離開金拜爾堡,羅斯公爵就變了。他們坐了四天的篷車才到金拜爾的港口市,在那期間,他一個人騎馬。若不是因為多嘴的若婷,它根本不知道他的任何計劃。若不是他每天來看一下孩子,她或許根本見不到他。他沒有時間給一個友善的女家庭教師,她卻傻得對他動了真情。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的胃在翻攪。她轉身背著升起的太陽,面對著海風。鹹的空氣撫摸她的臉頰,吹乾她的眼淚。她吸幾口海風,俯身在船的欄杆上注視著波濤洶湧的海水,海水就和羅斯公爵的眸子一樣深藍迷人。
一群魚由船首游開,它們銀色光滑的身體就像細針穿過絲、滑過水。一群海豹游出水面,它們熱情的眼睛打量著船,長鬍鬚的鼻子皺起來。小海豹上下浮動叫個不停,白鼻子的母親在附近盤旋。當一隻海豹太靠近船邊時,它就叫著把它趕開到安全的距離之外。
悲哀和寂寞包圍著茱莉。如果艾波克在這裡而不是去了格拉斯哥就好了。他會逗她笑,提醒她想著她的幸福和未來。不過他會回來,然後無論有沒有找到莉安的孩子,她都得開始計劃回家的事。他們不可能、水遠待在蘇格蘭。尤其是現在,公爵沒有一點時間給她。
他不是不理她,茱莉跟自己說,他有許多計劃要想、要做。東羅斯地區有許多地方需要他去改正。他不是故意不理她,只是在忙著處理領地的事。
他已派傳令兵通知每個被逐出東羅斯地區的家族,他們都將收拾行囊返回泰恩市。他為家人偏用了裁縫,甚至還帶了一個補鞋匠。
可是他沒有帶嘉琳。
茱莉沮喪不已。孟家族譜在金拜爾堡,而她的感情又不可救藥地繫在一個不可能擁有真情的男人身上。
在茱莉後面,船長在甲板上招手。她的目光移向碼頭,泰恩市已出現在眼前。那是公爵的寶盆,他的特洛伊。
她有自己的責任。自船離岸後,可憐的瑪麗就開始暈船。
茱莉轉身返回艙房。艙門突然打開,羅斯公爵由黑暗的艙梯中出現。
他已鬆開辮子,一頭紅褐色的頭髮用藍絲帶綁起來,使他英俊的五官更富帝王的氣質。
它強調出他優美、微尖的鼻子並緩和他下巴嚴肅的線條。他的鬍髭剛刮過,皮膚最近曬得微黑,他的臉在晨光中發出金光。白色松褶領帶掛著的孟家徽章,在他下巴底下炫耀。他穿著大衣和深藍絲絨合身的及膝長褲,使他看起來英姿煥發。潔白的襪子包裹住他修長的小腿,金扣裝飾著方頭鞋。他一手拿著寬邊帽,一手拿著小望遠鏡。
茱莉渴望和愛慕地歎口氣:孟藍棋從頭到腳都透露出高貴。東羅斯地區的居民會看出並害怕在高雅裝束之下的蘇格蘭領主嗎?為了他們的緣故,她希望會。
他窺見她站在欄杆邊,目光由她被風吹亂的頭髮移到她的新靴子上。她的心如小鹿般亂撞。一霎時,他的表情即變為冰冷的注視。她應該想到他的冷漠,最近她常看到它。她的心情為之沉重。
船員湧上甲板收帆,唱著歌將船駛入泰恩的岸邊。船長對公爵大叫打招呼,公爵以望遠鏡輕觸前額示禮。
然後他以慵懶的步履向她走來。希望給他好印象,她深深屈膝行禮。他努力保持僵硬的態度,但他的唇角微掀,眸子因欣喜而瞇起來。他戴上帽子,使帽簷遮住前額。「起身,柏小姐。」他說。「你在此……或任何地方都不必表示謙卑,它不適合你殖民地的驕傲。」
他領她經過吊著的小木舟,停在欄杆旁。他舉起望遠鏡,掃視地平線。
茱莉大膽地說:「驕傲和此無關,是你高貴的新衣服。」
他的目光掃向她。海水跟他深藍的眸子比起來,黯然失色,像是單調的灰色。「你在向我調情嗎,柏小姐?」
若是別的男人說這種話,她會覺得受辱。她針鋒相對說:「你是想釣更多的讚美嗎?」
他的拇指勾著皮帶,手指似有若無地指著胯下。「我有適當的餌吸引你嗎?」
他是唯」擁有她的需要的男人,她變得更大膽。「你知道的,你可以由蜜蜂誘出蜂蜜。」可是他無法誘出她的目的。
「你在提供你的蜂蜜嗎?」他用望遠鏡輕觸她的臉頰。「我警告你,我有貪婪、甜蜜的牙齒。」
銅欄杆冷卻她灼熱的感覺。她大笑說:「我知道,每個人都知道你的胃口。但記住,我是不同的。」
就像一幕劇的落幕,冷漠遮住愉快的表情。他將望遠鏡轉向陸地。「啊,柏茱莉,你的確不同。」
衣服的高領變緊,不管她如何感到不安,她不會讓他再忽視她。「你最近似乎也有些不同,爵爺。」
「不同?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他不再對她親切些,她會尖叫。「你似乎有心事。」
他放下望遠鏡,瞇眼掃視著前面的陸地。「是的,我心中是有些問題。」
懷疑動搖了她的信心。「它們是在東羅斯地區的事嗎?」
「無論我去哪兒,問題似乎都跟著我。女孩們在哪裡?」
失望打擊著地。她愈想接近,他愈拒絕。「裁縫師在為她們試衣。」
「你喜愛她們嗎?」
「裁縫師?」
「我的孩子們快樂嗎?」
她真想拿走他手中的望遠鏡,敲他的腦袋。「是的,爵爺,她們很快樂。」
他將兩肘撐在欄杆上,外套的寬邊露出美麗的花邊。「如果你離開我們,她們會很失望,不是嗎?」
其中三個會,但茱莉無心多想那些事。她必須打破他豎立的冷漠的牆。「我在維吉尼亞的愛慕者怎麼辦?永遠剝奪我的陪伴對他們也不公平,不是嗎?」
「我以為你會跟我們住很長的時間,至少等女孩們長大。」
他是怎麼了?他的幽默到哪兒去了?「不過到那時你已是個老頭子了。」
即使這麼強烈的措辭也無法激起他的幽默,他聳聳肩。「我會有個公爵夫人和一打兒子陪我度過老年。」
他乾脆用把刀子深深刺入她的心。「你在看什麼?」
他的一邊唇角得意地微掀。「我的命運。」
她的內心有股苦樂參半的大笑衝動。這位迷人的公爵會像征服她的心一樣輕易地征服那些等待著他的人。「告訴我,東羅斯地區在哪裡?」她說。
「在蘇格蘭的中央……靠近最高處。」他指著離船首遠處的陸地。「這是個三面環海的半島。」
「而且住著一個邪惡的治安官和一群英格蘭人。」
她說什麼似乎也無法令他高興,因為他一點也不幽默地發出半聲笑。「你知道蘇格蘭歷史延伸至英王詹姆二世的革命嗎?」
「是的,你的父親羅斯公爵支持查理王子。」
他下顎的肌肉放鬆。「是的,讓驕傲和固執控制著他,他也因此付出了代價。」
「所以英王拿走了東羅斯地區。」
「他們拿走了一切。」他的望遠鏡輕拍著船的欄杆。「頭銜、財富、土地。我七歲時,身無分文。」
「可是你長大成人後,取回了你的財產。」
「它本來就是我的,我一向保護屬於我的東西。」
這次不行,她想。「你的母親呢?」
他用望遠鏡指著逐漸靠近的忙碌碼頭。「她死於泰恩。
「我很遺憾,我希望能說什麼安慰你。」
如此說,然後轉身背對著海岸。
她感到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她是赤裸裸地。「我對我的親人會十分忠心。」
「這是一種高貴的情操,可是由於你沒有親人,柏小姐,這還是個疑點。」
她有個荒謬的想法,認為他已知道她的秘密。但這是不可能的,他、水遠不可能把她和莉安聯想在一起。她愉快地說:「你有足夠的家人為我彌補了缺憾。」
見他沒回答,她又說:「莎拉告訴我你在泰恩有座城堡,它很雄偉嗎?」
他的目光跟隨著一隻飛翔的海鷗。「就我記得的,它比金拜爾小,也沒那麼古老。我現在沒法描繪它。」他給她望遠鏡。「瞧那金色的圓頂。」
她舉起望遠鏡試著瞧在碼頭上走動像螞蟻般小的人,還有點綴在天邊像拇指般大的圓頂。陽光在目標上閃爍,但畫面隨著船起伏搖晃。「你能教我怎麼看嗎?」她問。他當然會教她看許多事,但沒一件和陸地上的風景有關。
「手臂別那麼僵硬,」他說,走到她背後。「放鬆。」
放鬆?如果他這麼碰她,她會化成一灘水。他誘人的男性氣味飄入她的鼻子裡,由他身體散發的熱力令她暖熱。
當他的碰觸來臨,卻像一隻蝴蝶遙不可及。他的臉出現在她旁邊,晨光描繪出他的側面。如果她轉頭,就會碰及他的唇。
船傾斜。她的頭碰到他的帽子,帽子飛過她,他伸手去抓。她失去平衡,望遠鏡由她手中飛出船邊,落入藍色的波浪中。
茱莉發現自已被卡在欄杆和他的胸膛之間,白領結碰到她的鼻子,他熱情的眼神使她心蕩神搖。他仍想要她,可是陰暗的情緒出現在他眼中。
「抱歉弄丟了你的望遠鏡。它對你很特別嗎?」
他的身體壓近。「一度曾是,但現在不是了。「她握緊拳避免自己伸手碰他。「你對我很冷淡。為什麼?」
他越過她的頭上方注視著某一點。「一個男人離女人這麼近,不會……很冷。「興奮竄過她全身。「你溫暖嗎?」
「是的,茱莉。事實上,我熱極了。」他退後一步,指著索具邊的水手們。「可是你是個受人尊敬的女教師,我們不想要這些男人把你的名字加入他們的歌曲裡吧。一她忘了船員,也沒想到船的搖晃。她想到的只是這個男人,她有多麼想要他。絕望使她不顧一切。「無論你怎麼對我,他們都不會如此做。他們太尊敬你了。」
他頸上的肌肉緊繃。他咒罵一句,拉過茱莉在他手臂往後彎,以懲罰的吻蓋住她的唇。
抱著她熱吻的是個陌生人,柔軟絲絨的衣服跟底下他僵硬的身體似乎很不協調。那個曾溫柔地吻她,用魅力迷住她,以敏捷的回答誘惑她的男人在哪兒呢?
在她嗡嗡作響的耳中,她聽到水手們在用蘇格蘭語大叫。她聽不懂那些一話,但顯然是令人尷尬的話。她感到下賤、低級。當他的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胸時,她感到自尊掃地。
她扭開身,他們四目相交。「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地對待我?」
若不是她較瞭解,她會以為他看起來受傷、後悔了。「我只是把半個小時以來你一直要求的給你而已。」
迅速退下似乎是最好的方法。「對不起,我要恢復成一個受尊敬的女教師。」
「是的,柏小姐。我們不會想要任何人以為你有什麼隱藏的一面。」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比以前更困惑了。他欲言又止,吁口氣問:「瑪麗和莎拉還好嗎?」
雖然確定他原想說別的事,她仍抓住這中立的話題。「莎拉從沒暈船,只是假裝的,以免瑪麗得獨自留在艙房裡。」
「我就擔心是這樣,我不認為莎拉會暈船。」
「為什麼不會?」
一群饑民們爬上桅索。「她母親的親人是善於航海的人。」他嘴巴緊閉,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茱莉變得僵直。莎拉的母親有家人,她不是由維吉尼亞來的孤兒,莎拉不可能是莉安的孩子。
「或者那是瑪麗的母親?」他搖搖頭,聳聳肩。「我老是弄不清她們。仔細想想,我相信是雅妮的母親。對,沒錯,這小靈精有水手般的舌頭。」
若茱莉聰明、小心,或許能由女孩們母親的名字得知相似的意思。那麼她就不需要孟家族譜了。
租來的馬車經過大街和小巷。好奇的路人擠在路邊,英格蘭人在右,蘇格蘭人在左。
英格蘭人張口結舌地指著馬車上公爵的三角旗幟,彷彿從未見過貴族般竊竊私語。輕視的表情顯示出他們的敵意。
道路左邊的蘇格蘭人卻歡呼敬禮。孩子們騎在父親的肩上,小手揮舞,滿面笑容。
驕傲梗在藍棋的喉中,心中充滿鄉愁。這些街道一度擠滿蘇格蘭人,他們披著各族特定的格子披肩,吹著風笛。他記得也穿著自己的披肩並戴著小帽子。路人會叫住他,讚美他腰間的美麗毛皮袋,說他有一天會成為一個高尚的領主。
現在,他真的要統治高地,但他的成敗就在泰恩,他兒時的地獄。
在此地和全東羅斯地區的英格蘭居民都預期孟氏領主會帶來野蠻的事,蘇格蘭人則期待他強而有力的統治。這似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半。
他不想坐在擁擠的馬車裡,但在經過船艙的幾天後,他的坐騎和其他的馬還不能騎乘。
伊恩稍後會帶他們來,並監運家人的東西。
若婷、雅妮和莎拉坐在正面的位置。湯姆坐在藍棋旁邊。廚子和其他的僕人坐後面的篷車。傑林和士兵們坐另一輛。
瑪麗在藍棋腿上不安的扭動,台起頭。「我們到了沒?」
「還沒,乖乖。再睡一下。」
她在他懷中感覺那麼輕。可憐的小東西,自船啟航就無法吃東西。茱莉給過她」杯又一杯甜的水,只見她一再吐掉。茱莉曾抱著瑪麗,以鼓勵的耳語安慰她痛苦的呻吟。可是這全都是裝的,她並非真的關心他的女兒。
他壓制內心的軟化。柏茱莉是輕浮、自私的莉安的妹妹。那該死、狡猾的女人,沒告訴他還有個妹妹在維吉尼亞。該死的兩人。還有該死的他,沒把她們兩人聯想在一起。不過,他怎麼想得到呢?茱莉和莉安就如同石楠和金雀花一樣不同。柏姓在英格蘭和殖民地,就如孟姓在蘇格蘭一樣的普遍。
「爵爺,」茱莉伸出雙臂。「我來抱她。」
她水遠不會拿走屬於他的任何東西或任何人。「不用,我們很快就會到了。」他沒理會她眼中閃過的痛苦。
「什麼時候?」若婷質問。〔它是座美麗的城堡嗎?」
「當然是,你這個笨蛋,」雅妮厲聲說。「爸爸不會有別種城堡。」
「若婷、雅妮,瞧,」茱莉說。「有家茶店,窗戶還有蕾絲的窗簾。」
她們全都嘩然地看。
「有個玩具店。」莎拉說。
「我想去逛逛。」若婷說。
她們興奮聊天時,藍棋瞪著茱莉。她再次感到他有心事,而且對女孩們的詢問也心不在焉。
他的女孩們。以他祖先們發誓,這些孩子們屬於他的。沒人能將她們帶走,就是親戚也不行。
柏茱莉。當地望著窗外時,他瞠視著地美麗的側面。柏茱莉;偉大的騙子假裝成端莊的殖民地教師。她怎能如此欺騙他的孩子們?
因為她想要其中之一。他怎能對她動心呢?因為他是個傻瓜。不過再也不是了。
馬車慢下來。在英格蘭人一邊的巷子,一名掃街者停下工作,由他的紅鬍子可知是個孟族的人。他揮起帽子叫道:「孟族公爵!孟族公爵!」
路人沒理會他,只有一位店主注意到。他抓過掃帚,對掃街者粗魯地說幾句話,然後走入店裡。
掃街者揮手用蘇格蘭語大叫,街另一邊的蘇格蘭人附和著。藍棋微笑地揮手致意。
「真奇怪。」茱莉說。
「為免你不知道,柏小姐,他們在歡呼一我發光,但燒掉一。」若婷說。
「多謝你告訴我。」
莎拉說:「這是孟族的座右銘,在康洛登之役之前,被刻在蘇格蘭高地每個孟家的大門上。」
茱莉的眼中閃著瞭解的神采。「那對你的族人一定是很輝煌的時代,爵爺。」
失望刺痛著藍棋。他已習慣欣賞那明亮的神采,並曾相信它。但現在他已知道她對他和女孩們這種友善態度的真正理由。
雅妮蹙著眉,搖著美麗的小提包。「該死的英格蘭人把我們的座右銘刮掉。」
「那位女士很像我家鄉一位牧師的母親。」茱莉指著一位穿著喪服的胖女人說。那寡婦瞪著馬車,收起黑傘,神氣地走進一家服飾店。
藍棋並未期待英格蘭居民會列隊歡迎他到泰恩。!但也沒期待受辱。施威爾灌輸這些人許多偏見,現在他要把他們贏過來。他尋求同胞的鼓勵,再次向蘇格蘭人揮手。他們也向他揮手。
若婷碰碰雅妮的肋骨,指著街的右邊說:「瞧那女人和傑林守衛的塔一樣高大。」
「她們也全都拿著愚蠢的傘。」雅妮說。
若婷扯平她的手套。「男人沒有,他們的是枴杖。」
雅妮大笑說:「他們若不用枴杖,就會跌倒,鼻子撞扁在人行道上。」
「可是瞧蘇格蘭人,」莎拉說。「他們為何都站在另」邊呢?」
「因為他們想要這樣。」他打算改變此事,和東羅斯地區的其他事。
「爸,我想要自己的房間。」
「我也是,還要有自己的衣櫃掛我的新衣服。」
「我們都有新衣服。」
「甚至柏小姐也有。」
茱莉只是微笑。他想要大叫:「你看不出她們是多可愛的女孩嗎?你怎能這麼狠心想帶走其中之一,遠離她親愛的姊妹呢?」
他看一看莉安的女兒,再次奇怪這麼詭詐的人怎能生出這麼美麗的女孩。
隊伍慢下來,然後猛然轉向左邊。這是他的街,他回頭瞧著泰恩伯爵的家,如今是東羅斯地區治安官的住處。在半哩外,則是一個和宅邸完全不同的世界。
馬車開始爬上小山坡。藍棋勇敢地偷瞧漂亮的城堡,他的羅斯堡。記憶群湧而現。他記得每個房間,每個樓梯和馬廄裡的每個馬欄。他甚至記得後花園攀爬的玫瑰。兒時地溜下這小山丘,衝到街的另一邊,和好友麥蕾琪一起玩。
那些是平靜的時光。他每年來羅斯堡幾個月,他滾動著鐵環,在一排樹籬下放他的玩具兵和惡龍交戰。同一個小孩也曾目睹真正的士兵來到。他被人由他母親的懷中抱走,於黑暗中匆匆離開。
他母親當晚就死了,他的童年也在那夜終止。
他學會無所畏懼地保有他的東西,並為自己創造出一個天地。幾年後,他才學會再度信任。他天真地信任了柏茱莉。在看到信之前,他還幻想要對她傾吐他的過去,向她求婚。可是如今他將把他的痛苦、永遠鎖在心中。
他感覺到有人扯他的手臂。「為什麼有人把木板釘在我們的窗戶上?」莎拉蹙眉問。
可能是姓施的干的。就算他知道藍棋今天回來,這大膽的畜生也敢明目張膽地破壞。仇恨在藍棋心中翻騰。他的第一個衝動是衝向街盡頭把那治安官揪出來。英格蘭人預期他會採用大膽的策略,但第六任的羅斯公爵要令他們失望了,他將以自己的遊戲規則打敗施威爾。
湯姆清清喉嚨。「我想要你親自看一下損害的情形。我已僱用每個可用的孟民族人。男人修理馬廄,女人打掃房間。我會立刻派他們到外面來。」
「做得很好,湯姆。」
「爸,為什麼窗戶要釘木板?」莎拉又問。
「以免壞人打破玻璃上藍棋說著謊。
「壞人?我會把他們除掉……就像討厭的虱子。」雅妮說。
藍棋捏捏她的鼻子。「我來除掉他們,小乖。你讀你的書。」
雅妮問:「東羅斯地區的治安官在哪裡?我想瞧瞧那醜陋的狡猾鬼。」
藍棋答:「治安官住在街的另一邊。你們不准去那兒,聽懂沒?」
「是的,爸爸。」她們齊聲答。
馬車的門打開,藍棋振作起精神。他管理十幾處領地,情況全都比這裡好上許多,而且都已不再需要花工夫了。他抱著瑪麗下車,掃視他的領地。他在這裡有許多事要做,等地教訓了東羅斯治安官後,就要孟族人安全的返回,並解決經濟的問題,他和家人再返回金拜爾堡。但柏茱莉怎麼辦呢?
僕人的篷車走向馬廄,但他懷疑馬廄是否還在。
「真漂亮,爵爺。」茱莉注視著大理石柱說。「你一定感到很驕傲。」
「我以建它的人和在此地生及死的人為傲。」
「它好髒,」若婷說,踢著一堆從橫樑掉下的石子。「而且好小。」
他的眼光打量眼前兒時的家。「是的,若婷,它在我記憶中也好像比較大。」他上次是以孩子的眼光看羅斯堡,此刻在他男人的眼中,看到的是個破滅希望和不公平的衰老象徵。
莎拉站在台階底下,雙眼睜得大大的。傑林及六名屬下小心地站在前面的台階上。有十四層階梯通至雙扇大門。藍棋記得每片白色大理石的裂紋和脈絡。他注視裝飾在十二根大柱頂上的葉子圖案,鸛鵪依然在那兒築巢。多年前一隻小鳥曾由巢中掉落,他想救它但失敗了,但現在他不會失敗。
「放我下去,爸,我想去探險。」瑪麗說。
但他緊抱住他的女兒。這些孩子都不知他小時所受的苦。戰爭永遠不會觸及她們,她們、水遠不會受到被由家中帶走的一苦。
他的目光盯著茱莉,她上前一步用掌心撫摸瑪麗的前額。「你覺得怎麼樣,甜心?」
自上船後她第一次微笑。「不再那麼暈了,而且我好餓。」
茱莉微笑地眨著眼。「我打賭你是餓了,瑪麗。我們看看她是否站得住好嗎,爵爺?」
就像鹽抹在新的傷口上,她虛假的關心反而刺痛他。他應該趕走她,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會。他應該停止想她,可是他知道不可能。
他放下瑪麗,握著她的小手。「莎拉、雅妮、若婷到這裡來。」他指著茱莉。「你也聽好」
「當然。過來,女孩們。」
當她們圍著他時,他蹲下來。「你們若要離開這房子,」定要告訴我是去什麼地方,即使是去馬廄也要說。聽懂了嗎?」
若婷嬤起下唇。「可是那個茶店在哪兒?」
「小姐和湯姆會帶你去。」她們到每個地方都會由湯姆護送;藍棋不打算讓茱莉帶仙的孩子離開這屋子。「你們不准單獨出去。沒得到允許,甚至不准走下這些階梯。泰恩是個繁忙的城市,這裡有壞人和流浪漢。」
「治安官可能抓走我們。」瑪麗說。
可是藍棋知道他必須擔心的是家中迷人的金髮女賊。「沒人會抓你,我要求你們保證不亂跑。」
莎拉把手放在他手臂上,以天使般的態度說:「我答應你,爸爸。」
瑪麗說:「我也是。」
雅妮說:「我們可以抽口和平煙斗做為保證嗎?」
若婷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我保證。一位小姐絕不會像雅妮那樣在沒人陪伴時出門。這是華小姐告訴我的。」
「她也教你吃東西不要出聲音。」雅妮說。
若婷的瞼轉紅。「我討厭你,孟雅妮。」
「別吵了,」藍棋叫道。「我們就此約定。」他嚴厲地瞪著她們每」個。「如果你們哪個不守信,我會賣掉你們的小馬,拿走你們的弓箭。」
瑪麗驚喘一聲,雅妮低聲咒罵,若婷生氣。莎拉說:「我們會聽話的,爸爸。」
「很好,我們進去好嗎?」
一小隊人進入,藍棋殿後。當他進入昏暗的屋裡時,發現自己屏息著,然後長長吁出」口震驚、憤怒和難過的長氣。他不敢台頭看吊燈。
他期待屋子或許並未修茸,但絕沒想到他發現的是破壞。
前廳和客廳都已沒有傢俱;來自希臘的巨甕、還有金框的家族肖像都不見了。原來掛著家族紋章的牆上只留下一個印子。
樓梯的欄杆奇怪地松斜,悲哀令藍棋語塞。他記得母親由樓梯姍姍而下,她華麗的禮服閃著珠寶,纖纖玉手拂過欄杆。淚水梗在他喉中。
「爵爺。」
痛苦的海洋上飄來茱莉溫柔的聲音,她眼中閃著同情。他想要將臉埋入她頸窩中,為失去靈魂的家哭泣。然後地恢復神智。
「我要帶女孩們去廚房。」她說。
「很好,可是你們不要離開屋子。一個也不許。」
她輕推女孩們走出房間。她們一定感覺到他的心情,因為若婷伸伸舌頭。
藍棋鼓起勇氣台起眼看向扇形的圓頂。他看到吊燈,以為自己會當場崩潰。幾千顆高級的蘇格蘭水晶曾形成」朵盛開的玫瑰,現在卻到處結著蜘蛛網。
僕人每年清洗吊燈兩次。藍棋曾看他們花幾個小時用肥皂清洗擦亮,然後魔法發生。管家轉開牆上一條齒輪鏈子,在一陣像清脆鈴響的叮噹聲中,巨大的玻璃花再度升至空中。他母親臉上閃著驕傲的光彩。
他想到家中的舞會,其他族長的來訪。男士們給他喝幾口威士忌,女士們親他的香味。
衣著華麗的男女相擁,翩翩起舞。他想到逝去的生活方式,想到他此刻的工作,以不流血的方式,使蘇格蘭和英格蘭的文化融合在一起。他看到茱莉由右邊的樓梯下來,她的手撐著牆。「臥房檢查過了,還可以用,可是後面的樓梯已腐壤。」她注視著吊燈。「我們會弄好它,爵爺。」
「它無法降下來。」他指著水晶燈。「看那條由底下吊著的鏈子,它必須要穿過天花板上的另」個環。這是不可能的。」
「我們可以用梯子和另一條鏈子。既然有人能把燈吊上去,我們就一定能想出法子把那條鏈子穿過環。」她平靜地說。
修理吊燈比起整修這座城堡和整個東羅斯地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爬上去太危險,一盞燈不值得這麼麻煩」
「它是很值得的。」
她知道什麼?「它不值得。」
她提高聲音。「它值得。」然後她笑起來。「我們真像小孩子,居然這樣爭吵。」
她應該畢嘴。她的唇應該像莉安需要某件東西時般的顫抖,她應該表現得無助而非要整修他的屋子。他應該送她坐上返回殖民地的第一班船。「你似乎忘了誰是這兒的主人,柏小姐。」
她不悅地說:「我當然沒忘,我做了一輩子的僕人。」她一根手指指著他。「我不知道你為何放棄,但我不會贊成。」
「你敢這樣指著我。」他咆哮道。
她縮回手。「對不起。或許我們該再收拾行李坐上篷車,返回船上,夾著尾巴逃回金拜爾。」
他氣得挖苦道:「我知道你喜歡回去。別假裝你不願意。」她想要孟家族譜。
她歎口氣,彷彿他在試探她的耐性。「維吉尼亞人不會夾著尾巴逃走上「知道這點真好。我的孩子在哪兒?」
「她們和廚子在一起。我會叫她們幫忙,使你的城堡可以住人。」
他想要勒死她,想要她的貞操,想要結束這段交談。自從知道柏茱莉的真面目以後,藍棋就在各種強烈的情緒間掙扎。憤怒常常戰勝。「不要瑪麗幫忙,她還太虛弱。」
一抹得意的微笑照亮茱莉的臉。「瑪麗的工作不會花很多力氣。我建議我們來打個賭,如果我能使鏈子穿過那個環,你就要告訴我何事令你心煩。」
這是最安全的賭注。他的獎品會是什麼呢?他想要什麼?他想要一個有愛心、有同情心和誠實的女人。可是他不會在她身上找到。他將退而求其次:性。「很好。如果你沒法把吊燈弄下來,你要自願到我的床上來。」她驚喘一聲,他繼續說:「你要到我的房間來,睡在我的床上,履行所有情婦─譯註:Mistress有女主人。女教師。情婦等意思一的職責。」
她明亮的眸子瞇了起來。「你真卑鄙。」
他將重心換至另一隻腳上,雙臂交叉抱胸。「失去信心了嗎,柏小姐?」
「你為何不再叫我茱莉?」
老天!她真大膽。之坦是你自己的要求。」
她的嘴角掀起諷刺的一笑。「對不起,但是就我所知,你的體內最近並沒有一根合作的骨頭。」
他倒有根骨頭給她。「你曾虐待我的孩子嗎?你曾說過諾嗎?你偽裝身份到這裡來嗎?美麗的茱莉,你可曾做什麼令我生氣嗎?」
「我什麼也沒做,我愛你的孩子。」
她真會說謊,無疑的是,得自莉安的真傳。可是怎麼會?莉安離開時,茱莉可能只有十二、三歲。
「爵爺,我沒有做錯什麼事。」
「那麼你的想像力有誤。你到底賭不賭?」
「你並不想要我,為何要做此提議?」
他不動聲色的說:二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無異。不過,你比較方便。」
她出手打了過去。一拳使他失去平衡,頭撞到牆。老天!她的勇氣令任何男人嫉妒。他兩眼冒金星,臉頰如針刺痛。他站穩揉著下顎。「要賭嗎?」
「我不該打你的,對不起。」她揉著手心,眼中充滿悔意。
他今晚會討回來。「那麼回答我,要賭嗎?」
她自滿地微笑說:「要,我接受挑戰。晚餐後的一個小時,在此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