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絲緞的黑髮沒入水中。纖細的肩頭幾乎一捏即碎,使曾經瞧過她的身子,心頭仍是情潮翻攪,難以自制。
他半瞇著黑眼,目不轉睛的。
為什麼不能要她?他向來隨心所欲慣了,要她就要她,她終究還是他的人啊。心頭不由自主的浮現這想法。
萬一,強要了她,她卻又嘔了血,該怎生的好?他沒忘兩次的碰她,皆讓她難以承受他的氣味而嘔血。這是巧合嗎?寧願相信是巧合,偏偏他的理智告訴他:若是巧合,天也會飛魚了。
俊雅的臉龐立露凶相。為什麼?就因為她擁有菩薩心腸?就因為他惡貫滿盈?一個是天,一個是地,所以不能要她嗎?
他就不信!不服他們之間的距離。情慾與憤恨交錯,幾乎讓他走進湖裡強要她,腦海卻浮現了她嘔血的樣子,心頭一軟。
「倘若我真碰不得她,為何不讓我嘔血?為何不讓我承受她所承受的苦?」他雙拳緊握,是恨是痛也是怨。
什麼叫心痛,總算是見識到了。但雖心痛,卻也心甘情願,只要她能陪著他一生一世,就算每天遭受焚心之苦,他又有何怨言?!
「頭子,可以用飯啦。」青慈走近說道。
「轉過身去!」
青慈一聽他暴喝,連忙轉過身不敢瞧他,「頭……頭子,發生什麼事啦?要不要叫青仁過來?」
「叫他過來?你們是想找死嗎?回去!」
「喔,喔……」青慈嚥了嚥口水,正跨步要回去,鼻間又襲來那股味道。「好香!」是孫眾醒身上那股味道,怎麼在夜裡格外的濃郁?「是香包嗎?」他喃喃自語:「可沒瞧過這麼香的香包呢,改天定要同孫姑娘討上一、兩個……」
原本不理睬青慈,一聽他提及眾醒,無皺蹙起眉。「什麼香包?」他可不記得眾醒身上有什麼香味。
「頭子,你沒聞到嗎?打一開始,孫姑娘身上的蓮花香味好重呢。」
「蓮花香味?一開始?」他只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味,其餘之外是她身為女人的香氣。
「對啊,我起先還覺奇怪,怎麼放眼望去沒一朵蓮花,偏偏香味好濃;尤其在青仁殺他母舅那一日,氣味久久不散,我還以為是我的鼻子壞了,嚇個半死呢。」
無赦抿起唇,陰沉的黑眼注視她掩嘴咳了兩聲,抓起放在巨石上的衣衫穿上。蓮花香氣嗎?他可從沒有聞到過。為什麼?是青慈搞錯了嗎?還是……為何會有蓮花香味?
「啊……」眾醒換上了衣服,轉過身來嚇了一跳,臉微微泛紅。「你……你沒別過臉?」
「我沒說我要別過臉不瞧你。」他不顧她同意與否,將她拉上岸用力抱住她。
「無赦,我……我的衫子還有點濕呢。」
「沒關係,我可以溫暖你。」他俯頭在她頸間聞了聞,只覺她擁有女人柔軟清爽的味道,除此外就僅剩淡淡的病骨味道了,哪來的蓮花香氣?
她確實有點冷了。她的身子本來就屬寒性,不管春夏秋冬,四肢總是冰冷冷的,尤其剛從湖裡出來,全身有些顫抖。他的體溫好暖,她閉上眼,勉強忽視他的血腥之味,汲取他的體溫,她只覺他的體溫彷彿變高許多,
「我可以當你是心甘情願的獻身嗎?」他沙啞問道:「就在此時此地?」
原本昏昏欲睡了,被他的問話給驚醒,連忙要退幾步,他卻緊緊抓住她的手……「你的臉紅了,是為我而紅的嗎?」情潮難忍,經輕在她額上親了一下,細觀望她的神色。「這樣,你可有嘔吐之意?」
「不,我還能忍受。」
「我卻不能忍了。」他咬牙道,「我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我卻為了你,甘忍痛苦。什麼時候你才能接受我?不要我身上的血腥之味?」
她抬眼看他一臉憤恨,幽幽歎息,「是我不好。如果……如果你……」
「別再叫我另找一個好姑娘!」他怒叫,怔了怔,隨即像是發現自己失去控制,勉強收斂幾份,只流露薄薄的怒氣。他真是走火入魔了,連他的沖天怒火也怕讓她受到傷害。
他是真感到恐懼了。這一生,頭一遭明白何謂恐懼。他殺過太多人,看過太多的死屍,心裡卻只有快感,而不知道什麼叫恐懼。明知這世間強者生存,若有一天有一個比他更強的人來報仇了,他也只有死路一條,他依舊都不怕。
他連自己的死都不怕了,偏偏只怕她會被他這一身病骨給拖垮。
「我只要你了,眾醒,不管要我再重複多少次,不管要我再斷幾根手指,我都只要你了,別的女人我再也看不上眼,我只求你愛我。難道,這也是奢求嗎?」他低喊,充滿罪孽的眼眸是自私的愛、是獨佔的愛,是這一生一世唯一執著的愛。
就對她,沒有其他人。激烈的愛情透過這一雙眼眸傳遞給她。
她咬住下唇,無言以對。從來沒有人對她這般,她週身的人們總是溫和善良,即是暴怒之人,也從未將激猛的感情湧向她,那讓她……好生的迷惑。
他牽著她,走進夜宿之地,小福瞧見,大叫:「小姐,你們總算回來了,我還怕面要糊了呢。」
「面?」她以為是饅頭了事呢。在外頭諸事不便,沒料到晚上小福還費心煮起面來。
「對……對呀,」小福的眼珠悄悄繞了其他三人,續道:「是素面呢,快點趁熱吃一玩,要是糊了就不好吃了。」
「嗯,謝謝。」眾醒溫婉笑道,坐在無赦身邊,目光特意避開了火架上的山雞。她雖然吃素,卻不能阻止旁人吃肉。悄悄歎了口氣,正要吃麵,忽感無赦遞了個眼神給小福,小福急急忙的從馬車上拿下披風。
「小姐,披著才不會受寒。」小福笑咪咪的將披風蓋在她身上。
眾醒瞧著她青春活潑的臉蛋,也笑了。
無赦微微再領首,青慈青仁才撕起肉來吃。「快吃吧。」他對她說道,目不轉睛的注視她小口的吞了面,才微微放下心來。正要跟著動筷,忽見她猛然嘔了出來。
「吞進去!為何不能吞!」無赦狂怒道。
「你……是你?」她忍不住,又撇過頭乾嘔出聲,像要將五臟六俯盡吐出來。好噁心哪,嘴裡儘是一股發餿的味道。
「小福,你是沒將我的話聽進去嗎?我要你煮嘗不出肉味的面來,你煮了什麼?」凶殘的雙目瞪向小福,她一呆,雙腿跪了下來。
「爺,奴婢……奴婢是熬了很久……連我自己都吃不出來,是真的……」全身不由得發顫。
無赦瞪她一眼,將面端起吃了兩口,確實嘗不出肉味來。眾醒為什麼能嘗出?「你為什麼要這樣?」她低語。渾身不舒服到極點,嘴裡餿味久久不去,小福連忙端了茶,讓她小口小口的吞飲下去,才勉強去除一點味道。
「不吃肉,怎能養好身子。」
「我說過我吃不得肉啊。」
「誰會吃不得?你若習慣了肉味,還怕會吃不得嗎?」他就怕她吃不得肉,那讓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遙遠。
「我……我是一出生就吃素……無赦,你豈會不知道。」蛾眉蹙起。他是存心的嗎?為什麼?「我若能吃,也不會盡數吐了出來。我不愛吃有生命的動物,方纔那一口讓我……」她開了閉眼,有些天旋地轉。「我……我有些不舒服……」
他怔了怔,連忙扶住她欲倒的身子。
「小姐!」
「真有這麼難受嗎?就因為吃了一口面?」他痛恨的自言,不知是痛恨她抑或是他自己。
劍眉聚起,將她小心抱起,放在鋪好的薄被上。小福連忙扛了被褥過來。他接過,細心的蓋住她的身子。
「怎樣?你好點了嗎?」
「嗯……」她的眼睛是閒著,眉是皺的,臉也是白的,溢出的答話是要他們安心,但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福緊張兮兮的。「爺,小姐……小姐她會不會會不會……」
「住口!她要有事,你第一個完蛋!」他暴喝,見眾醒動了動發白的唇,他瞪了小福一眼,壓低了聲音:「你盡心盡力侍候她,你的小命就可以保全下來,若是她將來出了什麼事,我可不管與你有沒有關係,我拿你當陪葬。」
凶狠的目光裡帶有十足的煞氣。以往覺得爺雖好看,但隱約覺得他畢竟是山賊,有其殘狠的一面,如今真見識到了:雙腿發軟,青慈向她使了使眼色,要她快快離開,她卻走不動了。
「不要擋著頭子。」青仁冷冷的說,將她拉了起來。她的雙腿無力,被他拖行了的十步遠的距離,他才放了手,任她跌坐在地。
「笨蛋,你的腳生來何用。不走,難道你要坐在那裡陪著孫姑娘一塊嗎?」青慈低聲說道,不敢驚擾頭子。孫姑娘的壽命不長,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她的臉色打一開始就沒見好過,上回見她嘔了那麼多血,老實說,他心裡還真懷疑她體內的血還剩多少,不會差不多都嘔完了吧?不敢問,因為怕被頭子給殺了。
「我……我走不動啊……」小福眼淚汪汪的,感激的瞧了青仁一眼。「多虧青仁大哥救我,要不然……要不然……」怕早被頭子一掌揮開了。
「我救你?」青仁的嘴角連扯動一下都懶。「我不是救你,頭子嫌你礙眼,我代頭子趕你而已。」他轉身走了。
青慈的眼珠轉了一圈,瞧小福垂下頭,又瞧青仁的背影,搖頭道:「奇怪,青仁一向不愛說話,又醜得像鬼,你怎麼會喜歡他呢?」
「喜歡?誰喜歡誰了!」小福抬起臉瞪他。
「不是喜歡,那你怎麼老看著他?我瞧他上茅房,八成你也躲在一旁偷窺,羞也不羞啊。」食指在臉頰上刮了刮。
「才不是,是他瞧了我的身體……」小福脹紅了臉,又低頭。
「瞧了你的身體?又扁又瘦又黃的身體?」青慈低叫:「媽啊,那可真傷了他的眼。」心頭卻暗驚青仁這個木頭鬼怎會去看女孩家的身子,要看也得先看他的啊,可惡!「那,是不是瞧了你身體的男子都得讓你魂牽夢縈?」他惡了兩聲。在她抬起臉又要怒罵時,忽將衣襟敞開,露出黑黝的年少身體,咧嘴笑道:「現下你也瞧了我的身體,你說,你要不要對我負責?哈哈!」不敢笑太大聲,怕被無赦頭子一氣之下給砍了,朝她拋了兩個媚眼,便大步往青仁走去,搭上青仁的肩,又被甩開,青慈不死心,乾脆抱住青仁,遠遠的向小福擠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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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介於晨與夜之間,最易受涼。每當這時候,總是會咳嗽不已;清冷的空氣吸進了肺部,散至四肢,只覺顫冷而想咳嗽。
一股咳意差點溢出了唇,直覺將嘴緊閉,卻也讓她驚醒了。她張開惺忪的眸,鼻間淨是溫暖的摩娑,是無赦的懷裡。
一整晚,他一直睡在她身邊嗎?
她虛弱的爬起來,發覺她身上蓋著被褥,而他只蓋上一角而已。她掩嘴盡力遮去咳聲,將被褥蓋至他身上,才站起身。渾身有些寒氣,便將披風披在身上,往湖畔走去。
清晨,雖有薄薄的白霧,呼吸起來也格外舒服,離著營地有一段距離,才敢放肆咳了出聲。
「誰?」青慈轉身,嚇了一跳。「是孫姑娘。」
「叫我眾醒就可以了。」她綻出微笑。「你還真早起呢,青慈。」
「我本來就早起,只要東方起了白,我就睡不著啦。」見她在他身邊坐下,他脫了一眼,隨即瞧了湖中消失的人影,眾醒循眼看去,脫口:「是……青仁嗎?」方才就只有青慈跟青仁不在營地,
青慈的臉難得紅了,說道:「不……大白天的哪有人,你多心了。」頓了頓又說:「無赦頭子起來要找不到你,可是會大怒的。」
「我瞧他睡得熟,就不吵他了。」又咳了兩聲。
「你……還好吧?可別咳得要死要活,就算立刻起程,不到黃昏是趕不上下一個城鎮找大夫的。」本來無赦頭子要冷二爺一塊來,但他忽然消失了蹤影,惹得頭子狂怒不已。
冷二爺的醫術是有目共睹的。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夠起死回生,那絕對是非冷二爺莫屬;偏偏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山寨三年,太半時間都不在寨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問他,他只說是雲遊天下。
呀!雲遊天下的人會來當山賊?肯定是干見不得人的事。
往西行又有何用?沒有好大夫,只怕孫姑娘真命不久矣。
「我沒事,只是舊疾而已。你……為什麼叫青慈呢?」她安詳問道。鳥鳴如樂音,風吹如磨蹈,不由得閉上了眼。
「青慈、青仁都是頭子取的,嘲笑那些有仁慈之心的人吧。」青慈嗤之以鼻,瞪著那波動的湖水,譏道:「什麼仁義道德,淨是狗屁話,要遇上了人性的自私,哪不煙消雲散。」斜對角的樹畔有只白兔,青慈的注意力轉移了,興致勃勃的掂掂掌中小石頭。若是能一擊就中,說不定早飯裡就有燉兔肉可吃。
兔子在移動,不是逃遠,而是往這裡跑了過來。他怔了怔,正要擊出石子,那小白兔卻停在她衣裙旁。
眾醒被驚動的張開眼,也呆了呆,漾起笑容。「是小兔呢。」她伸出自晰的雙手抱起白兔,與它眼對眼,她彎眼笑道:「你在這裡多久啦?」
青慈的石子尚握在手裡,脫口道:「你抓到它了,」
「抓?這世間又有誰能抓得到誰呢。」她的鼻子摩蹭它的,滿心的笑,「它是瞧我與它有緣,便給了我這個機會抱抱它,與它說說話。」
「是……是嗎?」青慈失聲道,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笑容。明明她的話是十分噁心的,他一向不愛聽什麼慈悲或是什麼大智慧的屁話,可是她的笑容就是不由自主的吸引他。
忽地,他又驚叫了一聲,瞪著她身後樹幹上的鳥兒。鳥雖不多,但放眼望去,附近樹上僅有她身後樹上有眾鳥齊聚。
「你要抱抱嗎?」
「啊?我抱它幹嘛。」不如直接烤來吃。
瞪著孫眾醒湊過來的兔子,與它眼封眼,鼻對鼻的。以往不曾有這麼直接的面對面,多半是射中了,就烤來吃,哪管得它的眼、它的鼻。此刻,它的紅眼揪著他,好像用很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它……只是畜牲啊。
曾聽冷二爺提過,與佛有緣之人,多半是心地良善而普愛世間的人,動物會親近他、山林樹林會環抱他,連地上的土地都甘願為他所踩。
「與佛有緣,又豈只是唸唸佛經就能了事的。」當時,冷二爺溫吞笑道:「人眼睛不比心眼,偏又愛從眼睛去瞧事物;真正與佛有緣之人,人們不見得瞧得出來,同天下萬物卻能感覺得到。地府有六道輪迴,打進畜牲道的多是累積了諸多罪孽,若是能碰上一個菩薩心的人或神仙,能為其祈禱,甚至一句真言也能減去多少罪孽,就算是立時死了,它們也甘願。這世間能到如此地步的人幾近於無啊。」
當時他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冷二爺時常說些意深而頗具含意的話。那話,無赦頭子不愛聽,他也不愛聽,更莫說是山寨裡的其他兄弟了。可是如今瞧著孫眾醒,冷二爺的話竟深深浮現在他腦海裡。
她的笑容柔美而溫和,舉手投足間有些與山間融為一體之感,他揉了揉眼,定晴再一瞧,她獨立的坐在那裡,方才是錯看了吧?微弱的陽光灑在她身上,似夢非夢:也許就算有一天他一覺醒來,發覺她原本就是夢裡的人,他也不會覺得奇怪了。
頭子也發現了吧?她本就不像是世間污濁的人。
她含笑放開兔子。它繞了幾圈依然不走,她笑道,揉了揉它的頭。「怎麼啦?是不曾見過生人嗎?這林子裡的動物真地好命,但盼你不必受獵人捕獵之苦,你沒孩子們嗎,快回去吧。」
青慈呆若木雞,見那小白兔磨蹲了她的手掌,便小步跑開了。
「你……能跟動物通……通話嗎?」
她一怔,笑道:「沒,怎麼可能呢?只是家道中落後,人居山間,可能染了一身山野林間之氣吧!人、動物瞧了我,也就不怕了。」她指著小兔跑回的地方,「那兒,我猜有它的孩子們。」
他哼了一聲。「有孩子又如何?瞧我一顆石子擺在手裡,任它挑。瞧瞧看它要挑哪個小孩兒給我打。」
「你又發狠話了。」她抿起唇。
「我還不只會發狠話,還會做呢。」青慈哼笑,「如果說,你有丈夫、有孩兒。遇有危難時,你會捨誰?」
「我誰都不捨。」
「一定要你選呢?」
「我還是誰都不捨。這世間雖然不見得有兩全其美之事,可是只要給我時間,我想,我一定會兩邊皆不捨棄。」她忽然執起他的手,讓他嚇了一跳。
「你……你幹什麼啊?」若是讓頭子瞧見,不要說他立見閻王了,頭身份家都有可能。
幽幽黑瞳凝視著他,顯得有些濕瀝。「你與青仁跟著無赦身邊好幾年,我想你們的背後並非一帆風順,必定有一段說不出的苦。我雖然相信輪迥之說,但也信環境能造就一個人。可是,我更信人定勝天。」
「你……你在說什麼?」難道她看出了他背後的苦?她是神眼嗎?他不像無赦頭子一樣,完全不信鬼神之說,但既然天給了他不公,憑什麼他不能給人不公?」
「你與青仁其實就像是無赦的兩顆心,」
「兩……兩顆心?」
「你好似無赦殘餘的善心,卻帶有一絲的陰影。青仁則像無赦殘暴不仁的邪惡之心,但也有最後一點的陽光。我真盼無赦與你們都能重新再來一次。」
「我們……都是殺人無數啊,難道你就不會想為那些死者報仇?」她的話有點令人作嘔,真沒見過這樣心腸的女人。
「若要報仇,她早就下刀了,還要等到現在?」
「無赦。」她抬起眼,飛禽散盡,對無赦溫婉笑道:「你醒了?」
「我是醒了。」他伸出手拉她起來,目光不轉的凝視她。「你的心沒有陰影,卻也少了一股廉恥。青慈,回去。」語氣中隱約有暴虐之意,青慈一呆,腳步生根。
「頭子……」
「我叫你先回去,是沒聽見嗎?」
青慈遲疑的看了她一下,轉身離開。
「你的菩薩心真好,我愛你的心真苦。我早該知道你想要救贖我,連帶我身邊的人也要一塊就赦。」她的心應該只放在他身上。
明知菩薩心與情愛之心是完全不相同的,偏偏他就是嫉妒了,這嫉妒來得又猛又烈。幾乎推翻了他難得的理智。
多想要她的身體。多想要得到她的心,心裡的這股不安,是因為她的菩薩心腸太高貴,遠遠超脫了人世間的情愛,如果她愛他入骨,他何需吃醋吃得如此憤恨,恨自己的心先迷失了,恨她的心慈悲過了頭……但是,雖然恨,卻捨不得。
「我知道你愛我吃了苦頭……」她歎息。不再有勸他放棄愛她的言語。她並非沒有看見他的執著,就因為他的執著太強烈了,讓她……難以招架,她無從應付。
「就算千刀萬剮,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愛我了嗎?」
「我……」她張口欲言,見他眼底激狂的深情,到舌尖的話又吞了下去。若是平日,心裡坦蕩蕩。必可大聲說地想救他,卻不是男女之愛。
可是,為什麼瞧見他壓抑的熾熱激愛,心頭酸楚又起。
「你說話啊你!」
「我……我……」話在舌尖,卻不知道要如何說,說什麼。
黑瞳赤裸裸地將所有的狂愛流瀉,毫不隱瞞的。「你若有一點點的愛我,那,你就吻我吧。」雙拳緊握在側,一向不離身的長刀留在營地。
早在她清醒之際,他便已被驚醒。一夜,她像是淺眠,就連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翻覆難眠。他心痛啊,這種心痛是說不出口的,但在她安詳自在的坐在這裡時,心痛卻化為恨怨交錯。
對她又憐又愛又恨又怨又心痛,萬般激緒湧上心頭,什麼也顧不得了!還做什麼君子!還怕她受不住嘔了血!
他瞰起眼注視她,像是挑釁,像是等待。
林中靜默,月間蟲鳴。她遲疑了下,面露為難。
他冷笑了聲,撇過身去。
「無赦。」她叫道,忽然揪過他的衣襟,蹦起腳尖,柔軟的唇輕經貼上他溫熱的嘴,來不及感受他的溫度,就覺天旋地轉,吸進的氣彷彿淨是濃烈的惡臭,她暈了暈,滑落他胸前。無赦及時褸住她的腰。
「眾醒!」他痛喊。
她喘息,臉色發自,全身發冷。
「我……我沒事……」她氣若游絲的,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撐起神智。
「你當然不會有事,你若有事,我就先拿你身邊的人開刀!」妖野的臉龐流露殺氣,殺氣中是痛苦。
他們之間真是天與地……天與地的距離要如何拉近?
「為什麼你……老愛威脅我呢?」她咬住唇,難受的說道。
「你若不將慈悲流露在外,我又要如何威脅你?你的弱點太多,隨便一抓就是一把,」他摟緊了她,閉上眼。為何頭一遭這麼渴望要一個女人,卻讓他得不到?
她的臉枕在他胸前,歎息:「我不都已答允要陪著你嗎?我活多久就陪你多久,這不好?」
「不,我要你陪著我一生一世,該是我活多久,你便陪著我多久,」他的雙臂發狠的圈勒住她,不顧她的抗議。
要這樣狠狠的抱住她,才能感受到她的生命還存在。
「我會讓你活下去!就算折我的壽,我也甘願!」他允下承諾,薄怒道。
他是個可憐的人,可是……心裡有的似乎已非憐憫,而是另一種柔軟敏感的情感。他的話讓她感動不已,她一向是無慾無求,雖喜愛眾人,心頭的情感卻是平靜而安詳的。
而現在,究竟是他被她影響了,或是他動搖了她的心?細瘦的雙臂不由自主的、悄然的環住他的腰。
他忽地微微一震,不敢驚動她的舉動,心裡卻在狂喜。這是首次她主動親近他。他俯下臉,輕經磨蹈她的臉頰,喃喃道:
「眾醒,眾醒,我的眾醒,你要我如何割捨得掉你,要如何才能讓我每日加劇的情意傳達到你心中?要我怎樣做,你才能身子康泰百病不侵?你可知道,你每咳一回,我的心頭像被割了一刀似的,我要怎麼做,才能讓我得到你?」
她的眼一紅,合上濕灑的眼珠,心中的五臟六腑立如火燒,環著他腰際的雙臂微微發顫,心口的酸楚再現。
「生死有命……」她向來都是這樣的啊,對於死亡也不覺害怕,可是現下竟有些恐懼,恐懼她死後,他該如何是好。
他的情給得太多,多到怕連他的心都給盡了。倘若她一日離別世間,他會成了一個無心人。一個無心之人能做出什麼事?連想都不敢想了。他本就孤獨寂寞,無人愛他,雖是大惡人,心裡撇不開他啊。
「你在發抖呢,是冷嗎?」他軟語問道,心疼的將她摟得更緊,最好揉進體內,就再也沒有你我之分了。
「嗯。」她跟進他的懷裡,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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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之後,入了城。
「頭子,接下該怎麼做?」馬車上,青慈回頭問道。
「找間小客棧,不要招搖。」往西而行,接著呢?會遇見什麼?他要如何才能知道眾醒的救命符在哪兒?是哪個人或是哪樣東西?該死的冷二!
「喔……好。」青慈輕駕馬車,經過妓院,忖思了會,露出微笑。今日客棧是間名副其實的小客棧;桌椅有限,酒菜不佳,所謂的上等房也是普普通通,但價錢便宜得過了頭。
在這安置了下來,吩咐了一桌素菜送進房,無赦牽著她的手,跟著小二進了上等房。
「兩位……是兄妹?」店小二熱切的語氣讓無赦皺起濃眉。
「不,不是。」眾醒微笑道。
「我瞧也不像,那就是……」想了想,一時間猜不出他們之間的關係。朋友?男女豈有朋友之說?
「是夫妻。」無赦冷淡答道。
「夫……夫妻?」推開廂房的那一剎那,店小二幾乎滑了一跤,迅速回頭瞧了無赦妖野十足的氣質,再瞧瞧一臉安然自得的眾醒。「真……真像啊。」世間真是無奇不有啊。
無赦接過燭台,粗暴的推他出去。
「你嚇到他了,無赦。」
「我嚇他?」嗤的一聲。「怎麼?咱們就不像夫妻?」心裡微微不快,卻得強自壓抑。若是以往,管他是誰,直接殺他了事,以洩心頭憤怨。
「你太凶啦,若是笑臉迎人,任誰瞧了也覺得高興。」
「我管他人高不高興……」探了探她的額頭,有些發熱,執起她的雙手卻是冰涼,「我讓青慈去請大夫來。」
「不用了,我睡上一覺就好。」她柔聲道,見他的表情十分憂心,妖野之氣盡褪,脫口說道:「你若拿待我的神情對旁人,那該多好。」相由心生,他的心是黑色的,唯獨對她摻了光明。
「我為什麼要對旁人好?你先躺下休息吧,飯菜上來了,我再叫醒你。」他彎身,額頭抵著她溫熱的前額,鼻對鼻,說道:「你說,這世上真有天庭?有地府?有牛頭馬面嗎?」
「嗯。」她星眸瞧著他,輕聲道:「我信。正因有天庭有地府有牛頭馬面,所以世間不公之事終有待雪的一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無赦,你若做好事行善積德,必定能償還過去的罪孽。」
「為什麼我得償還過去的罪孽?你希望我償還嗎?」
「我當然希望啊。」
「為什麼?」
「因為……」她咬了咬唇,小聲說道:「我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管到哪兒都不會有人以驚懼的目光瞧著你,喊著你是殺人無數的斷指無赦。你也只是一個與我一樣的平凡人,有情有愛啊。」
「你是為了我?即使,我不是我?——不,不要告訴我。我也不想聽。我從不認為我過去的所作所為是罪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即使旁人視我為妖孽轉世,我也不曾在乎,只要你不怕就行了。」他頓了頓,啞聲說道:
「人在絕望時,只要有一線希望,哪怕是自己不曾相信過的事,也寧願賭上一睹。你信有輪迥、信有善惡果報,我就為你積陰德,我可以為你壓抑我所有的狂暴,不動任何人的性命,我也陪著你茹素,不再殺生吃肉,我要讓你健健康康,無病無痛的。你要我改邪歸正,也要讓我看見你所謂的神賜予的奇跡啊。」
他是在強求,卻讓她滿心感動。他要求她的命,可是……命中注定,如何強求?
捨不下他啊!現下才真心發現自己本可無牽無掛的離開世間,但她竟眷戀起這個男人來。不想死,也怕死了,怕她死後,他難以承受。
她的週身被滿滿熾熱的情意包裡住,偶爾讓她喘不過氣來,但更多時候是心憐心酸。
如果她真能活得久,她想要……陪著他,用盡所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