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正要推托,管事的已經找了黃歷出來,「王爺啊,今日不宜成親啊!黃歷上說,今日成親者,夫婦不但不能白首,而且不是夫死就是婦亡——乃大凶之日,今日萬不可成親啊!」
朱縋冷著臉望向孫將兒,語帶暗示:「或許有人正求之不得呢!拜堂吧!就算再不吉利的日子,有皇上龍氣庇佑,還怕什麼?」
孫將兒別開臉去,吩咐大慈:「行禮吧!」就算他們中真有一人會死,也一定不會是他。
大慈無奈,高喊道:「一拜天地——」
他們雙雙拜天拜地。
「二拜皇上——」
朱縋跪下,對著應天方向高聲大喝:「我只拜先皇。」
「夫妻交拜——」
她跪在地上,他卻直挺挺地站著,硬生生地受了她一拜。
「禮成!」
沒有大紅花轎,沒有鳳冠霞帔,沒有龍鳳喜燭,沒有賓客的祝賀,沒有丈夫的牽引,甚至沒有將他們拴在一起的紅綢。
她,孫繼達將軍的女兒孫將兒成了皇十六子慶王正妃。
女兒家驚心動魄的洞房花燭夜於她已是蒼白的字跡。
燭火跳躍,她苦等在床邊,他卻已喝得酩酊大醉。
孫將兒暗猜,他的醉是因為皇上,是因為她,還是為了別的女子?
猜不透,索性罷了,不過是給自己徒增煩惱。她只是安慰自己,他們已經結為夫妻,日後他們有長長久久數十年的時間來化解一切怨恨。
孫將兒暗自開了門,站在門邊苦苦等著他的歸來。已入了三更,朱縋才醉醺醺地回到房中。
「你在等我嗎?怎麼?等不急了?趕緊脫了衣服,上床等著我好了。」他鄙夷地笑望著她。
孫將兒只當聽不見,扶著東倒西歪的他躺到床上去。又為他脫去靴子,轉手開始為他脫去外衫,「快些躺下歇歇吧!你怎麼喝得這麼醉,你不能喝酒的,忘了嗎?喝多了酒,來日頭會痛得不行。」
朱縋斜眼瞧著她,「孫將兒,你還真是喜歡做丫鬟伺候人啊!之前伺候了我三年,就算當了王妃也勤勤懇懇。好啊,我成全你——這麼晚了,丫鬟們都歇息了,你去給我燒桶熱水,我要洗個澡——怎麼?不想幹?可以啊!那我就以『七出』之名休了你,皇上命我娶你,可沒說不准休了你。」
孫將兒淡淡地看著他,怔怔地站著。她知道,他在懲罰她,好吧!她認了。
「我這就去燒水,很快就有熱水洗澡了。」
「我洗澡的時候,你順便幫我把衣裳洗了吧!今天一天喝得一身酒氣,髒死了。我不慣髒東西的,你伺候我三年,知道的哦!」
洗他的衣裳?
「好啊!」她認了。
「待洗好衣裳,去給我準備早點吧!今日酒喝多了,明早定是會頭痛如裂,你知道我要喝什麼解酒湯的,就不假他人之手,你全權做了吧!」
做吃食湯水?
「好啊!」她認了。
朱縋倒在床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明天一早,所有的點心各備一份快馬送到海子鎮給晌禮。我怕別人做不妥當,你做丫鬟的時候一直最貼心,就由你親自送去吧!
送點心給他心儀的女子?
「……好啊!」她認了。
默默地轉身,照著他的吩咐一樣樣做下去。沒關係的,她不在意,反正日後他們還有長長久久幾十年的光陰可以慢慢度過。
她落寞的背影在月色下漸漸遠去,原本躺在床上的朱縋坐起身來,此時的他褪去了一臉的醉意,郁氣爬上眉梢。
他不想那樣對待她的,可只要想到她聯合皇上一步步逼他就範,他就忍不下那口氣。
數年間,他無數次地想像著與她成親的情形——八人抬的花轎、雕龍刻鳳的大紅花燭、鑲滿東海龍珠的鳳冠、金線縫製的霞帔、百桌喜宴宴請四方來客,恭賀之聲此起彼伏,炮燭陣陣震得整個鎮城都能聽見……
他勾畫了無數次,夢見了無數次,可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們倆的成親之日竟然如此簡陋不堪。
他到底在懲罰她,還是懲罰他自己?
算了算了,不管成親之日如何,他們已結成夫妻,他們之間還有數十年的時間可以慢慢耗下去。
終有一天,他會對他們之間的種種釋懷,只留下彼此間相對的真心。
他相信,總有那麼一天。
然,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朱縋卻隨著自己的心意一意孤行。
他遣走了身邊一眾丫鬟,所有的事都要孫將兒親力親為。她沒白天沒黑夜地幹活也忙不完手頭的事,這些還只是身體上的勞累,她倒無所謂,可心裡上那過不去的坎卻最叫她無法忍受。
他請了海晌禮來王府長住,美其名曰:紅粉知己長相伴。
海晌禮想也不想便來了,包袱一放,日日將慶王府當成自己的家,很是自便。
這樣還罷了,海晌禮每每見到她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孫將兒知道她是故意在氣她,恰如這一刻。
接了朱縋的吩咐,孫將兒煮了山泉水,沏了上好的龍井送到朱縋的書房內。遠遠地便聽見高亢的歌聲,那是海晌禮在唱著花兒——
「鷂子飛了鷹沒飛,鷹飛是鈴鐺兒響了。阿哥走呢是心沒走,心走也是尕妹妹想你。尕妹妹見到情哥哥喲,有說不完的話,咱們兩個死活喲,常在一搭,咱們兩個死活喲,常在一搭……」
孫將兒捧著茶盞站在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用唱得那麼高亢,有時候兩個沒緣分的人往往拴在一塊,她和朱縋倒是皇上親賜的大婚,名正言順的夫妻,可還不是對面不相識。
輕輕一歎,屋內的花兒戛然而止。
朱縋早就瞥見了她的身影,輕咳了聲拉高了嗓子:「還不趕緊把茶端進來!晌禮唱了這麼久,口也干了,正好喝口熱茶潤潤嗓。」
孫將兒不動聲色地為二人斟上茶,放在桌上。朱縋見了又道:「怎麼說晌禮也是客,茶斟上了自然要送到客的手邊。你之前不是在宮裡做過宮女嘛!就算只是充充模樣,好歹也學過宮裡的規矩,到底我慶王府不是皇宮,你不用講禮數是吧?」
她輕歎了聲,也不說話,默默地為海晌禮斟了茶,遞到她的手邊,「海小姐,請喝茶。」
海晌禮接了茶,看也不看她一眼。孫將兒知道,她不宜立於此地,便向二位告辭:「王爺,您同海小姐聊著,我去為二位準備午飯。」
「不急。」朱縋笑吟吟的,「我和海小姐坐著,總要有個人伺候。那些丫鬟哪及你分毫啊?你好歹也是將門裡出來的大家閨秀,禮數、規矩那都是一等一的,由你服侍著,才顯得晌禮夠尊貴。」
孫將兒垂著眼瞼應了聲:「好。」便不再出聲,立於一旁侍候他二人。
海晌禮品著茶,時不時地掃她一眼,「王妃啊,要你伺候我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怎麼辦呢?我也是跟你學的,只是,我且學了你一招半式,到底沒學到精髓。就比如說吧!你為了搶別人所愛,什麼卑鄙的手段都使出來了,可我到底做不到你那麼卑鄙啊!」
孫將兒知道她此言是針對她向朱縋下合歡散一事,他連這件事都告訴她了,看來他們之間真是相談甚歡,毫無隱瞞了。
孫將兒放下茶壺,沉聲道:「海小姐,若真是所愛,便要視之如命,惜之如己。珍視他比珍視自己更甚,以他的一切為最終依歸。」
海晌禮白了她一眼,笑得合不攏嘴,「這麼說王妃就是如此珍愛王爺的嘍?」
「以我的一切為最終依歸,若真是如此——王妃,王爺我打算娶晌禮為側妃,你不會介意吧?」朱縋笑嘻嘻地瞧著她,就等著看她怎麼說。
孫將兒不願在此多停留一刻,她匆匆丟下一句:「我還有事。」這便往外頭走去,走到門口,她停住腳步,背對著他們長歎——
「什麼是最終的依歸?是命啊!有命在才有一切,若連命都沒了,還談什麼愛啊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