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就是聰明頂尖的靳宇璜,從來沒有怕過什麼,也從來未曾為任何事情擔過心,但這次,他足足失眠了快一個星期。
靳宇璜實在不敢想像當他那對始終抱持著高度期望的父母,看到那身令人眼花撩亂的衣著,以及那張可怕的國劇臉譜時,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尤其柳妶依實在不是普通的遲鈍,好不容易擺脫了她,他真怕這次一旦帶她回家之後,就再也擺脫不了她的夢魘。
他終日煩惱著該不該屈服雙親的高壓政策,再把瘟神請回來,也不禁懷疑他那對寶貝爸媽究竟是從哪裡聽來的錯誤情報。
一整個星期下來,靳宇璜終日魂不守舍,渾渾噩噩,殊不知一雙窺探多時的眼睛,早已暗自竊笑許久。
才一大清早,韓昊神清氣爽的踏進靳宇璜的辦公室,只見靳宇璜正坐在文件堆得有如兩座小山般的辦公桌後發呆。
「璜,什麼時候你連公事也不辦,開起雜貨店來了?」
韓昊湊近靳宇璜陷入沉思的俊臉,一臉關心的望著他。
「什麼雜貨店?」靳宇璜古怪的瞥了他一眼。
「要不然你眉頭上怎麼會掛著兩條打結的海帶?」韓昊一臉專注的盯著他道。
「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少惹我!」靳宇璜語氣不善的警告他。
「別這樣嘛!我看你這副模樣實在很慘,咱們是哥兒們,有什麼事你說出來我一定幫忙。」韓昊義氣的拍著胸脯。
「你幫不上忙的。」靳宇璜又焦躁的歎了口氣。
「唉,你這麼說就大不夠意思了,好歹咱們也是吃同一鍋泡麵,一起過來的哥兒們。」
「我完了!」看著一臉義氣的韓昊許久,靳宇璜才終於沉重的吐出一句。
「喂,到底是怎麼了?」韓昊實在很想笑,但基於哥兒們的義氣,他只能憋在肚子裡。「是不是你騙了純情少女的身體跟感情?人家找上門來了?」
「你在扯些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靳宇璜倏然斂起一臉陰霾,不滿的瞪著他。
「說的也是!」韓昊點點頭。
打從回到台灣後,自動貼上來的女人,都能排成一棵有十層樓高的聖誕樹了。
「那還有什麼事比被你騙了的女人找上門還要修?」
「如果是值得我騙的女人也就罷了,糟就糟在她實在……」靳宇璜一想到柳炫依那身大花衣裳,就忍不住頭痛。
「『她』是誰?」韓昊強忍住笑,一本正經的看著他。
「她就是……」靳宇璜遽然抬頭正欲開口,一看到韓昊那張臉,卻忍不住狐疑的揪起了眉。「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似乎在笑?」
「笑?怎麼可能?我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現在有麻煩了,我擔心都來不及了,臉上哪根肌肉神經還笑得出來?」
韓昊義憤填膺的樣子,像是肋骨上已經為朋友插上了一把刀。
「抱歉!最近我實在快被柳妶依搞瘋了。」靳宇璜煩躁的耙著頭髮,歉疚的說道。
「柳妶依?」像是聽到什麼八卦,韓昊馬上湊過一雙豎直的耳朵。「你跟她來電了?」
「除非等到外星人登陸地球那天!」靳宇璜一臉冷然的瞪著他。
「你怎能拿人家女孩子跟外星人比,這實在大殘忍了。」韓昊嘖嘖的搖著頭。
像他就仁慈多了——恐龍!多貼切的形容。
「要不然你帶她回家讓父母看。」靳宇璜又橫了他一眼。
「你要帶……柳妶依回家?」韓昊嚥了口氣,故作驚恐的膛大眼。「老天,你怎能帶那只活恐龍回家?」
一聽到這裡,靳宇璜像個洩氣的皮球,再度有氣無力的癱進皮椅裡。
「我若不屈服,我媽會拿出我國中的童軍繩,到外頭的屋簷去作勢上吊,好讓左右鄰居全看見。」
不花一兵一卒就能讓敵軍無條件豎白旗投降,國防部真該請他媽去當參謀總長的——她絕對是個人才!
「天啊!這太慘了。」韓昊摀住臉,好掩飾臉上的竊笑。
「韓昊,你倒是替我出個主意。」
「這……」他怎能替靳宇璜出主意?出了主意哪有好戲可看?
韓昊收起竊笑,堆起一臉為難。「我看這回你還是聽靳媽的好,若惹火了她,後果可難收拾了。」「你平時點子不是很多,怎麼這回你連這個小忙也不肯幫?」
「不是我不幫,而是咱們中國有句話叫『百善孝為先』,孝道有多重要,從你小學開始讀的三十六孝故事就知道了——」
這個喪盡天良的逆子也敢跟他談孝?頓時,靳宇璜的臉色陰鬱了起來。
「好、好!我明白了。」靳宇璜不客氣的打斷他。
靳宇璜心裡明白,韓昊這小子擺明了要袖手旁觀,瞧他平時自己要逃避父母追婚的鬼點子一堆,如今要請他想個主意,竟一點辦法也沒有。
但是此時此刻,靳宇璜沒有教訓韓昊的心情,只想盡快趕走這個存心來看好戲的傢伙。
「我要工作了,你可以滾了!」靳宇璜自小山山頂抓起一本公文夾,作勢認真的看了起來。
「喔!」韓昊悻悻然應了聲,果真轉身就往門邊走。
眼看惹人心煩的傢伙終於走了,靳宇璜總算鬆了口氣。
「對了!忘了提醒你……」怎知臨到門邊,韓昊竟又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朝靳宇璜綻著一臉乖巧得近乎可惡的笑。「你的公文夾拿反了。」
靳宇璜霎時一僵,臉色陣陣青黃交錯,眼睜睜看著韓昊悶著笑走出辦公室。
好不容易等韓昊的腳步聲走遠了,靳宇璜像是捧到地雷似的,忙不迭的丟開手上的公文夾,再度陷入苦惱。
眼看明天就是星期六了,家裡那個武則天已經下了最後的懿旨,要是明天沒有準時帶柳妶依出現,怕是又要掀起一場家庭風暴了。
在極度掙扎之下,靳宇璜艱難的拿起電話,卻彷彿已經聽見那個震耳欲聾的大嗓門。終究,他還是氣短的頹然放下了電話。
靳宇璜苦惱的雙手支額,腦子裡彷彿有拿著童軍繩作勢上吊的媽,還有一個穿著一身花衣裳,朝他搖手吆喝的柳妶依,正分坐在翹翹板的兩端,上上下下蕩得他心煩意亂。
最奇怪的是——
靳宇璜狐疑的掏了掏耳朵,在這個危難時刻,他怎麼好像遠遠聽到門外韓昊那小子幸災樂禍的笑聲?!
靳宇璜確信自己一定是惹上了衰神!
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知道當晚當他心神恍惚的從公司大門走出來時,不知怎麼的竟被一輛車給迎面撞上了。
靳宇璜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糟糕過,渾身疼痛不說,一向令他引以為傲的俊臉,竟給撞得青腫得幾乎認不出原本的面目來,可怕得連他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
經過這一番災難,靳宇璜忍不住煩心了一整天的疲憊,以及在病床上被幾雙手翻來看去檢視、上藥包紮的折騰,難忍睡意的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他只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以及母親那特有的急躁嗓音自不遠處傳來。
靳宇璜睜開眼,發現那無辜的肇事者,還面有愁色的坐在床邊。
接到通知的靳媽跟靳爸一奔進外科病房,見到床上臉上滿烏青、紅腫,一條腿還被高高掛起,模樣狼狽得慘不忍睹的兒子,忍不住異口同聲的急嚷道: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忠孝東路那麼大一條,竟還會被車給撞了?」
「我……我也不知道!」靳宇璜睜開眼,強忍痛楚的搖搖頭。
一見問不出個所以然,靳媽馬上把矛頭指向一旁的肇事者。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開車竟會開到路邊去了,還撞上路邊的行人?」
「我……我沒有開到路邊,是這位先生他自己失魂落魄的走上快車道,我煞車不及才撞上他的。」
顯然「受害」成分甚於肇事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想努力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這……」靳媽語塞的看了眼一臉無辜的肇事者,又回頭低聲問靳宇璜。
「你是怎麼了?是不是去應酬喝了酒?神志不清走上馬路給車撞了?」
「我今天沒有應酬,我一直待在辦公室……喔……」靳宇璜微微伸展了下裡得像火腿的傷腳,卻痛得忍不住呻吟。
「小心點,別亂動!」靳媽忙捧住兒子的腳,再度抽絲剝繭的問道:「既然在辦公室,又怎會跑到馬路上去?」
「我準備要回家。」他艱難的吐出一句。
「回家?你的車不是停在公司的停車場?跑到馬路上幹什麼?」靳爸怪叫道。
是啊!被父親這麼一問,靳宇璜自己也愣住了。
他的車停在地下室的專用停車場裡,他又怎會糊里糊塗跑到馬路上去?
「還不都是柳妶依搞的鬼。」靳宇璜咬著牙,毫不客氣地咒道。
要不是她,他何苦像條被逼急跳牆的狗,連車子都找上他撞,這不是惹上煞星是什麼?
靳氏夫婦對望一眼,愣了好半天才終於反應過來。
「你自己糊塗給車撞了,關人家女孩子什麼事?」靳媽不悅的罵著。
「是啊!自己不會走路還嫌路歪,就是有你這種性子。」一旁的靳爸也跟著數落道。
「爸、媽,你們不瞭解……」
「是,我們是不瞭解,明明要你明天帶人家女孩子回家來給我們瞧瞧,今天晚上就給我出這種意外,真不曉得你是存心還是真倒霉?」
明天晚上?突然間,靳宇璜頭頂上那團陰霾遽然散去,一抹詭異的笑容緩緩在他唇畔擴散開來。
雖然他不小心給車撞慘了,但是卻意外逃過了一劫,明天他用不著帶著柳妶依回家,而是悠悠哉哉的躺在醫院裡,置身事外。
多好!他輕鬆的盯著自己高掛的臃腫左腿,突然間覺得他的腿包紮得好有藝術氣息。
看著原本一臉愁雲慘霧,卻突然掛著一臉詭異的笑容的兒子,靳氏夫婦不免擔憂的互望一眼。唉,看來這下他們的兒子撞得不輕,恐怕腦袋也需要好好的檢查一番,如今之計,還是趕緊搞定這件烏龍車禍比較實在。
「這位先生……」
「不,我不是故意要撞他的,實在是他低著頭突然就走出來,我……我可以賠償,我願意負全部的責任……」還沒等靳媽開口,一旁受盡驚嚇的肇事者便急忙開口說道。
「不是的,你誤會了!我是問你,你要多少賠償費跟車子的修理費?」靳媽和顏悅色的問道。
「對啊!你用不著客氣,多少錢不是問題。」靳爸也跟著說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撞了人竟然還有賠償費?對方如果不是笨蛋就是瘋子。
「真……真的不用了!」受害者一步步的向後退。「既然靳先生沒事,那我先走了!」而後遽然轉身飛也似的逃出病房。
「他是怎麼了?怎麼跑得那麼快?」靳媽一臉狐疑的盯著一搖一晃的病房門。
「大概是突然想起家裡有事吧!」靳爸亦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聳聳肩。
兩人望著大門好半天,一轉身才發現靳宇璜已經昏昏欲睡的閉起眼。
靳氏夫婦頗有默契的噤聲,準備回家收拾兒子的盥洗物品及衣物來,沒想到才一轉身,卻聽見身後傳來模糊的囈語。
「真是拜柳妶依推銷的保險之賜,要是我真的追究起來的話,看她要怎麼賠償我……」
柳妶依?保險?靳媽緩緩轉頭望著意識恍惚的兒子,若有所思的挑起了眉。
而床上掛著一抹滿足的笑,安通陷入睡夢中的靳宇璜,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不知怎麼的,柳妶依這兩天來老覺得眼皮跳個不停,好像有什麼凶兆似的——
「妶依,二線電話!」
頭頂上遽然響起的廣播,讓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柳妶依猛地驚跳起來。
她一把抓起電話,急忙說道:「您好,我是妶依。」
電話另一頭顯然被她驚人的音量給嚇著了,好半天沒有出聲。
一直到辦公桌對面傳來同事林曉芳低低的竊笑,柳妶依才猛然驚覺到自己聲音大大了。
「對不起,我是妶依,請問您是哪位?」她努力壓低嗓音,有禮的問道。
「喔,柳小姐,你好!」另一頭終於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我是靳宇璜的母親,不知道我兒子前些日子是不是經由柳小姐向貴公司保了險?」
「是的、是的!」一提及靳宇璜,柳妶依的臉蛋不由自主的微微泛紅,卻仍熱心的說道。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是對保險合約事項不瞭解,或者是保險的內容有爭議,我都可以親自過去為您做更詳細的解說……」
「不是的!是我兒子出了車禍。」
「什麼?」靳宇璜出了車禍?柳妶依一口氣全哽在胸口。
霎時,她渾身像是被抽空似的,麻木得好半天無法思考。
誤以為柳妶依突來的沉默是不知如何反應,靳媽再度解釋道。
「喔,是這樣的,因為他的傷不輕,恐怕得在醫院住上個把月,我想請問一下這份保險是不是有醫療給付?」
「有的、有的!」柳妶依點頭如搗蒜。「我馬上調出靳先生的保險資料,立刻就幫您把慰問金送過去。」
「不急!現在時間還早,柳小姐慢慢處理。」
「不成,這事情很緊急,我一定會盡快處理,請靳伯母放心!」柳妶依急道。
「柳小姐,冒昧請問你,你是怎麼認識我兒子的?」電話另一頭突然問道。
「我跟靳先生是、是……」柳妶依左右看了一下,才不自在的低聲說道:「我們是經由婚友社介紹認識的。」
「原來如此!」電話那一頭不知怎麼的,語氣突然輕鬆起來。「那就這樣了,我還得去替我兒子燉魚場補腳傷。」
他連腳也受傷了?!
霎時湧上心頭的那股揪疼,柳妶依說不出是心疼還是難過。
「靳伯母,等……等一等!」衝動之下,柳妶依喚住了靳媽。
「柳小姐還有事?」
「請……請問……靳先生他還好嗎?」鼓足勇氣,她終於結結巴巴的問出口。
「呃——」電話另一頭的人顯然愣了下,而後一句隱約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過來。「他的樣子有點慘,不過,他沒事!」
「那他住在哪間醫院?」柳妶依又急忙問道,然而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關心得大不尋常,便又趕忙解釋道:「喔,我是想送慰問金過去,順便跟他確認一下保險條款。」
「他住在亞大醫院。」電話另一頭的笑意更濃了。
「謝謝靳伯母,我立刻就趕過去。」
雖然滿腦子亂哄哄的,但柳妶依總算整理出一干所需的資料,向會計領了一筆臨時慰問金,便拎起塑膠袋往外衝。
這輩子,除了七歲那年父親在醫院過世時那次,柳妶依從來沒有感覺過自己那麼焦急、難受過——
惟有——這回!
「……對!他出了車禍,昨天才住進來的,麻煩你幫我找找!」
才一大清早,靳宇璜就聽見了妶依的大嗓門,在夢中嚷得他不得安寧。
「小姐,抱歉,我們外科病房沒有這個病人。」
「不,一定有!他叫『斬』宇璜,昨天出的車禍……對!他還傷了腳。」
拜託!他姓靳,不姓『斬』!
靳宇璜在夢中忍不住揪起了眉頭。
好端端出了車禍已經夠倒霉了,一大早還做這種惡夢,真是!
好半晌,護士小姐為難的聲音再度響起。
「小姐,很抱歉,我真的找不到你朋友的名字,不過你說的這個名字,倒是跟我們另一個病人的名字很相似。」
「我看看!就是他!」石破天驚的嗓音幾乎刮破靳宇璜一層耳膜。「我要找的這個人就是他,我一時緊張念錯了,他叫靳宇璜沒錯。」
「喔!他住在913單人病房。」護士小姐盡職的報告道。
「護士小姐,謝謝你!」
913?奇怪,這號碼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靳宇璜昏昏沉沉的想。
他奮力抗拒陣陣濃濃的睡意,努力思索著,那陣咚咚作響的腳步聲也直朝他的病房而來。
「靳先生靳先生!」
半晌後,那個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就近在耳畔,不厭其煩的叫著他。
靳宇璜緩緩睜開眼,一張放大的國劇臉譜就近在眼前,嚇得他整個人彈跳了起來,心臟幾乎停擺。
「你來這裡干甚……哎喲……」
怒氣還來不及發作,他已吃痛的捧著傷腳,整張臉——不,嚴格來說應該只有半邊,另外青腫得較厲害的半邊,經過一夜的時間已經腫得幾乎沒有知覺了,霎時全扭曲了起來。
「靳先生,你趕快躺好,別起來!」
柳妶依見靳宇璜裹著一層厚厚石膏的腳,趕忙壓住他道。
「你究竟見鬼的是怎麼找來的?」靳宇璜揮開她,掙扎著想坐起身。
「是……是你媽媽打了通電話給我,說你出了車禍,所以我就馬上過來看……呃,不!過來送慰問金。」
柳妶依看著靳宇璜臉上明顯的憤怒以及嫌惡,頓時怔住了。
「走開!」靳宇璜憤怒的吼道。
柳妶依不知道他的怒氣打哪裡來,也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只能呆站在原地。
「可是這慰問金,還有——」柳妶依不知所措的看著手上的水果。
「我收下了!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吧?」靳宇璜一把搶過她手上的東西,忍耐的吐出一句。
柳妶依看著他不友善的態度,以及傷得令人不忍卒睹的臉孔,心頭那股莫名的痛楚揪得她異常難受。
他原本俊逸的好看臉孔,如今已經青腫得難以辨認,一雙修長的腿更是被重重包裹的高懸著,整個人看起來除了狼狽還有憔悴!
「好吧!那我……我走了!」
臨到門邊,柳妶依不放心的回頭看著病床上的靳宇璜,試探的問道。
「呃……靳先生,你父母沒有來?」
「他們年紀大了,不可能整天待在這裡。」閉著眼的靳宇璜不耐的丟來一句。
「那你的看護呢?」
「我不需要看護。」
「你就這樣一個人?行動不方便,卻連一個能在身邊照顧你的人都沒有?」柳妶依不敢置信的瞠大眼,嗓門不禁也大了起來。
「柳小姐,這些都不干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靳宇璜不客氣的再度下達逐客令。
「不行,你的腳不方便,說什麼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再說,服務客戶也是應該的啊!」
柳妶依二話不說,義憤填膺的撩起衣袖就朝靳宇璜走了過去。
「你看,你的床單皺得不成樣,還滴得全是碘酒,連桌子也一團亂,這住起來怎麼會舒服?我馬上就幫你換。」
廢話!他瘸了半條腿,只剩下一雙能力範圍只在三十公分以內的手,他的環境能清潔到哪兒去?
靳宇璜不以為然的揪起了眉頭,一邊趕忙阻止柳妶依。
「我不需要……喂,妶依你聽到了沒,我不需要……」
不顧靳宇璜在後頭的叫喊,柳妶依已經衝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抱著一疊床單、枕巾回來了。
「我說我不需要任何幫忙,你趕快走吧!」
眼見花花綠綠的身影,興致勃勃的開始忙碌起來,靳宇璜氣得只差沒跳起來。
「不行!你的情況實在需要有人在旁邊照顧。」
柳妶依不為所動的趁他仰頭抗議的當口,利落的抽出他的枕頭換上新枕巾。
「我會找人來,你還有工作就儘管去忙你的吧!」無計可施之下,靳宇璜只得盡量以緩和的口氣說道。
「你放心,我已經請了假,再說,有什麼事比這個還重要呢?」柳妶依熱心的仰頭朝他一笑。
「你……你簡直會氣死人!」靳宇璜氣得牙癢癢的。
他終於發現柳妶依不只嗓門大、穿著俗氣、好管閒事,還很固執。
「你別不好意思,我們是朋友,這點小忙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自始至終從沒需要她幫忙!
靳宇璜簡直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天底下竟會有這麼遲鈍的女人。
他確定她的神經一定條條都比鋼絲還粗,看來他得求老天保佑他另一條腿了!
才剛這麼想,就見她以「力拔山河」的氣勢,一把舉起他的傷腿,靳宇璜心驚膽跳的急忙吼道。
「喂喂……你小心點,我的腿才剛固定好,這可不比拉保險,你什麼也不懂,當心把我給弄瘸了。」
「你放心!我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就常常到醫院當志工,幫病人換床單,甚至翻身、擦澡我都會,這區區小事還難不倒我。」
柳妶依嘴裡叨叨細數著,一邊利落的替他左右各一翻身,一張乾淨平整的床就這麼鋪好了。
放心?看她這麼粗魯的把他東翻西拉,他會放得了心才有鬼!
再說,這女人也真是會吹牛,醫院裡的志工全都是一些無所事事的門外漢,護士眚怎麼可能會把這種工作交給志工?
「醫院裡的志工全是專門送書報的。」
靳宇璜不以為然的瞥了柳妶依一眼,故意找碴似的悻悻然回了句。
「我從國中開始就到醫院當志工了,這些事做了這麼多年,對我而言不難。」十幾年下來,醫院上上下下就跟她家廚房一樣熟。
柳妶依不喜歡醫院,卻總覺得到醫院來當志工,才算是真正做了些事。
靳宇璜抬眼瞥了她一眼——她從國中就開始服務社會?年紀輕輕就這麼雞婆!
這下靳宇璜更加確定她是天性就好管閒事。
「而且,我在大學時還曾經跟著醫院到烏干達去做醫療服務,一些基本的醫學常識我還懂。」
大學?聞言,靳宇璜不禁狐疑的打量起柳妶依。
她還念過大學?看她一身的穿著跟行為舉止,他以為她頂多只有國中畢業!
「你念哪間大學?」他懷疑的瞅著她。
「台大!」
「台大?」幸好靳宇璜閃得快,他差點就咬到自己的舌頭。
她——她這個簡直像個歐巴桑的女人,竟然還是他的學妹?!
「怎麼?宇璜你也念台大?」聞言,柳妶依一臉驚喜的抬頭望著他。
「不,不是!」靳宇璜忙不迭的搖頭。
僅僅只是客戶她都能熱誠到這種程度,若是再扯上學長、學妹的關係,她不知道還要再提供什麼更「熱心」的服務!
眼看趕不走這個雞婆到家的女人,靳宇璜索性閉著眼不理她。
但不知道柳領依是大過遲鈍還是過度熱心,她利落的整理著他的桌子,一個人還邊叨叨絮絮。不到半個鐘頭,柳妶依就把整個病房整理得煥然一新。
「好了!」柳妶依抹了把汗,開心的宣佈道。
聞言靳宇璜不禁將眼睛掀開一條縫,看著分外整齊的環境挑了挑眉。
這女人懂得整理環境,卻不懂得稍微把自己打扮一下?
「你放心休息吧!這裡有我。」她在病床邊坐了下來,心無城府的衝他一笑。
靳宇璜怔了下,不知怎麼的,一剎那間,他的心竟莫名其妙的扯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