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如細雨打在一乾等在皇宮外的人身上,輕騎隊正等著皇上的賞賜和責罰;一為賞賜偏關大捷,一為責罰波臨公主的死。
玉玲瓏一點也不在意賞罰,她只擔心朱熹宣;那一天,他實在是反常得令她害怕,儘管回京的路他一直與她夜夜纏綿……
那一天的他——
「波臨是本王的胞妹,因為本王也是先皇的皇子。」朱熹宣的話中帶著戲謔和嘲諷。
「這……」
玉玲瓏聽得一頭霧水,卻不質疑他的話;宮廷裡的事,大部違反常倫,他是一個皇子,似乎不無可能。
「本王向來明白自己的宿命,遂不敢強求,向來賴著皇上底下,謹守自個兒的本分,只為了先父的交代;本王可以一身獨守應天府而不離開,但他……不該如此待本王!」朱熹宣說得怒不可遏,一雙溫文的眼瞳早已尋不回斯文,淨是暴戾充塞其間。
他千不該、萬不該將他逼絕!
「可是,王爺和公主……」現下唯一令玉玲瓏不解的是,為什麼他明知與波臨是親兄妹,卻依舊迎娶了她?
莫怪波臨死的時候,他會殺狂了心神。
「那是皇上的旨意,若是本王不從,則是不忠。」說著,朱熹宣不禁又咧嘴大笑。「本王現下才明白,本王真是愚忠。」
「皇上知道王爺的身份嗎?」玉玲瓏急急問道。
見朱熹宣輕輕地點了頭,玉玲瓏瞬即瞠大杏眸。
這是什麼皇上?他明知朱熹宣的身份卻還要他迎娶波臨,不是擺明了為難他,逼他墮入不倫悲獄中嗎?
這實在太古怪了。
玉玲瓏百般憐惜地望著他,現下她終於懂了他的心,終於明白在大悲之後他何以能夠狂笑不止。
但是,皇上的用意究竟為何?
「他是要本王的命,卻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置本王於死地,遂他要想盡辦法折磨本王,再依禮法將本王徹底除掉。」
朱熹宣說得雲淡風輕,似乎和他沒有關係。
他早已經知道皇上真正的眼中釘是他,不是熹康。
熹康只不過是皇上剷除他的第一個關卡罷了,只不過是個幌子,一個藉機除去他的藉口!
他全都明白了,在他殺紅了眼的一瞬間……
玉玲瓏打斷自己的思緒,旋身望著不發一語的朱熹宣,心裡頭不斷地揣測著他的想法。
他究竟想做什麼?
「宣陔王爺及其妃覲見……」
皇宮大門傳來小太監的召宣,朱熹宣眉頭不禁一鎖,回眸凝睇著玉玲瓏。
皇上應該早已經知道波臨死於偏關,現下又宣他的側妃入殿,這不是意味著……
玉玲瓏笑了笑,走近他的身旁。
「臣妾願與王爺患難與共。」
朱熹宣一怔,這不是當年他同玉環彬所說的話,亦是他一生所求的想望?
他笑了笑,牽著玉玲瓏柔軟的小手緩緩走入宮裡。
***
「陔王,波臨之死,你該當何罪!?」皇上尚未撤禮,便勃然大怒地吼道。
說穿了,他不過是在作戲,演一場足以置朱熹宣於死地的戲;波臨的死對他而言,不痛不癢,毫無任何傷痛。
「臣該死,無以保護公主!」
朱熹宣一咬牙,伏首認罪;畢竟這真是他的錯,若是他能小心一點,波臨也不會死……
「好,這可是你自個說的。」
大明天子發出冷笑,心喜地下令:「來人,立即將陔王拖出午門,立斬!」
好個波臨,死得值得,終於讓他逮著機會賜死陔王!
「皇上!」
眼看著兩旁殿前護衛趨上前來,玉玲瓏不禁心急地喊著。
大明天子微瞇起眼眸端詳著眼前的美人兒,突地發現有著些許的眼熟,旋即憶起……
「你也是玉家人?」
看她一臉狐媚,便知道她如她的胞姐玉琬琰一般,有著將男人神魂顛倒的本事。
「求皇上開恩!」
玉玲瓏聽出他話中的淫穢,忍住內心的厭惡,一徑替朱熹宣求情。
「開恩?」大明天子笑了笑,滿臉猥瑣。
若不是礙於殿下文武百官,他可真要脫口說出要她以身救夫。
「雖然陔王爺沒能保護公主,可也拿下偏關,理該將功贖罪。」玉玲瓏口若懸河地說道。
「放肆,你以為自個兒是什麼身份,竟敢以這種口氣同朕論理?」他突地大怒。
「皇上,側妃所言有理,陔王實是罪不該死。」
一旁的老臣一聽及玉玲瓏勇於諫言,不禁也斗膽進諫。
整個大殿突地滿是諫言,藐視大明天子的威信。
大明天子面子掛不住地大吼:「好,陔王可以將功贖罪,朕可以念在他功不可沒讓他功過相抵,可是堂下的側妃,本王可饒不了!」
她好大的膽子,居然挑釁他的威信;儘管她長得美若天仙,他也要拿她的玉容祭悼波臨。
「皇上……」
朱熹宣聞言不禁急了;要他如何都無妨,可是,若是涉及玲瓏,他可不能置之度外。
「先不論她跟隨在陔王的身邊,卻沒有守著側妃的身份,藐視波臨身為正妃的地位,波臨的死,她也脫不了干係!」
大明天子拍著龍椅,雙眼緊盯玉玲瓏。
「皇上,波臨的事與玉玲瓏無關!」朱熹宣雙瞳駭異地盯著殿上的大明天子。
若要將他千殺萬剮,他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可若是要動到玲瓏,他可管不了那麼多,就算要他血濺宮殿,他也在所不惜。
「與她無關……便是與你有關了?」天子一挑眉,神色冷駭得嚇人。
「皇上……」
玉玲瓏驚惶地望著殿上昏庸的天子,縱使心中不屑至極,卻也不敢表露出來;現下最要緊的是讓王爺全身而退。
「好一對鶼鰈情深,令朕瞧了好不羨煞。」
天子冷笑了一聲,旋即又說:「君無戲言,朕說過了,陔王已經將功抵過,既無賞賜,亦無罪罰,倒是你……朕倒要好好地治治你!」
瞧朱熹宣一副心疼的模樣,倒是讓他覺得殺不了朱熹宣,殺了玉玲瓏也可以。
橫豎是要折磨他,不過是換個法子罷了。
「儘管玲瓏無以保護波臨公主,倒也罪不該死,何能治罪?」
玉玲瓏不服地望著天子。
「別說了。」
朱熹宣緊抓著她的小手,不想讓她多說;若是皇上要賜罪,是不需要罪證的。
放聰明一點,現下只能別再惱怒皇上了。
「玉玲瓏無罪!」她毫無自覺地喊著。
「就憑你是個玉家人,朕就可以治你死罪!」他的臉上咧開一道森冷的笑。
玉玲瓏怔忡地望著天子,再回眸望著身旁的朱熹宣,吶吶地開口問道:
「玉家人有什麼罪嗎?」
她還記得五年多前的滅門血案,可是她一直不知道,玉茶莊究竟是為什麼會在一夜之間被抄家。
朱熹宣大手緊握著她的小手,只能無言以對地望向玉玲瓏,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現下他該怎麼做,才能讓玉玲瓏毫髮未傷地離開京城?
「當年,玉家和文家預圖謀反,讓先皇,也就是朕的皇兄給抄家滅族,雖已事隔多年,但是依大明律令,朕依舊可以拿你問斬!」
天子斜倚在龍位上,唇上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這下子,他真是找到個絕妙的法子了。
玉玲瓏直盯著朱熹宣,雖然她不懂皇上所說的事是真是假,但是一看到朱熹宣的臉她便知道,皇上所說的事全是真的。
而她,真要死於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嗎?
朱熹宣緊咬著牙關,放任額上的青筋跳動;他不認為皇上會如此愚蠢地將玉玲瓏治罪,但是皇上究竟在算計著什麼?
「但是,朕不如先皇暴虐,朕不但不會令你背負罪名,還能讓你洗清玉家的謀反污名。」他饒富興味地望著玉玲瓏含怒挾怨的眼瞳。
玉玲瓏不解地望著他,感覺到身旁的朱熹宣全身繃得死緊。
「朕聽說了,杭州的玉繡坊所染出的繡線不同凡響,再加以手工精緻,圖騰瑰麗,依你玉玲瓏的繡工,想必定能令朕喜愛。」
玉繡坊的特殊繡線與巧妙繡工之所以能夠揚名千里,一則是因為許多京城的王公大臣極為喜愛的緣故,二則是因為繡坊的坊主能夠依山、依水、依人,用不著繪圖打線,便能直接繡出圖騰。
此等功夫,實是令人望塵莫及。
而他正想以此證明他的德政,證明他的仁心。
「你就替朕繡上一套龍袍,朕便免了你所有的罪狀,而你也可以洗刷玉家罪名,一輩子不用再躲躲閃閃。」
「謝皇上恩賜。」玉玲瓏一聽,趕緊伏身謝罪。
繡一套龍袍,有何困難?
「但是,朕乃九五之尊,貴為天子,所穿的龍袍也該是要有點不同。」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朕要你十天之內,在朕的龍袍上繡上千隻團龍,以襯托赫朕的尊貴非凡。」
朱熹宣一聽不禁怒目瞪視天子;他實是不想在文武百官前洩了皇宮家醜,而他居然得寸進尺,出了這不可能完成的題目,這……又和莫須有的罪名有何不同?
玉玲瓏一雙眼眸眨呀眨的,小手輕扯著朱熹宣,旋即衝著他漾開一抹粲亮的微笑。
「謝皇上。」玉玲瓏笑得開懷地謝禮。
「玲瓏,這怎麼可能……」朱熹宣心疼地望著她。
「玉玲瓏,若是十天之內朕看不到你繡的龍袍,朕不只要你的小命,更要陔王陪葬。」
儘管看著玉玲瓏勝券在握的表情令他覺得不快,但他依舊不相信玉玲瓏做得到。
光是繡一隻團龍,就得費去數個時辰,而千隻團龍,區區十天的工夫,怎麼完成得了?
「謝主隆恩。」玉玲瓏自信地伏身謝禮。
***
「玲瓏,你為何要答應?」
朱熹宣一出宮門,坐在馬車上,便拉著玉玲瓏直問。
「王爺不相信玲瓏的本事?」她旋過眸子,甜甜地說道。
「不是不相信,而是……」朱熹宣欲言又止。「本王認為要洗刷冤情,還有其他的辦法。」
「像陬王那般造反嗎?」她淡淡地說道。
「你!」朱熹宣驚詫地望著她;她怎會知道他的想法?
「玲瓏不想王爺也落得陬王一般的命運,只要還有機會,玲瓏會願意嘗試,玲瓏……沒有向命運低頭的習慣。」
而她,也是因此而怨了玉環彬那麼久;只要五個姐妹在一起,用不著錦衣玉食,用不著墮入煙花也可以過的很好;她並不怕吃苦,她怕的是大家都把她當成累贅,當成不事生產的廢物。
她不要他像大姐一般,為了她不斷地委屈自己,她不要啊!
「可是,皇上根本就是欲置本王於死地,你又何苦趟這淌渾水?」朱熹宣心疼地摟緊她。
「王爺可以心疼玲瓏,玲瓏難道就不能為王爺做一些事嗎?」
愛人的心都一樣,他怎能以他自個兒的想法,去想她的感受?
「本王是不願意……」朱熹宣氣惱地說不出話來。
他不是不瞭解皇上的性子,正是因為太過瞭解才不願意讓她置身險境;就算十天後玲瓏當真送上千隻團龍的龍袍,又如何?
那豈不是令皇上更下不了台,遂而痛下殺手?
他自以為是天,任誰也阻止不了……除非……殺了他,就如熹康所說的那般,還有何法可施?
「王爺,不准玲瓏與你共患難?」她誤解地氣惱著。
「不……本王……」
朱熹宣明知她誤解他的意思,卻又不打算出言說明;誤解了也好,他日以後她才不會怨著他。
這樣……也好……
朱熹宣逕自斂下深情幽邃的眼眸,不再理睬玉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