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振作一些,藥馬上就為您煎好了。」絕美的臉上在面對即將死別的人仍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看得出她的憂傷,只是淡到幾乎感覺不出來。「我去看看藥煎得如何。」她一直在強忍著即將崩潰的情緒。
來不及起身,老婦拉住了她,蒼白的臉上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心中有話,而是怕來不及說的擔憂。「別忙了,情兒。」自己深諳岐黃怎會不知自己的情況?因天寒而復發的宿疾,再加上診斷失誤而誤以毒攻毒地服食塞外「毒雪蛛」,若不是徒兒醫術高明替她續命至今,她早就歸於黃泉了。「我也是個醫者,自己的情況自己瞭解。」
索情偷偷地拂去淚珠,不讓師父發覺她的難過。她自責地想,若不是自己到外頭採藥數日未歸,師父也不會在病重之際,誤替自己開了藥方,枉送性命。
「師父,是情兒不好。」
老婦搖了搖頭。有些事可得趁著仍有口氣在,得快告訴她。「情兒,其實你並不是師父撿回來的孤兒,你本該是個官家千金,我是你姑姑。」
索情臉上掠過一絲訝異,密長的睫毛沾著晶瑩的淚水。看著從師父口中嘔出的鮮血,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到底有啥身世。她只知道這十多年來她過得平靜,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師父,那就夠了,其餘的,不重要了。
「師父,您休息吧,不要再說了。」她想到廚房去看看藥煎得如何,手卻被緊緊握住。
「情兒,坐下來。」她時日無多,能不能把這事說完她沒把握,因此她語氣急切起來。「十七年前,那年你才出生沒多久,有一天深夜,你那身為御醫的爹爹正在書房夜讀時,宮中來了個公公,要他收拾醫篋立即走一趟宰相府,說宰相受人行刺,命在旦夕。」歎了口氣,她說:「那一夜注定了咱們索家被貶為『賤民』的命運。」
聽師父那麼說,索情有些明白的說:「宰相後來死了,是不?」這可能是導火線,只是賤民?
自己是賤民?那種身份低微到終身只能為奴、為婢,連士農工商都排不進的賤民?
「宰相是死了,但並非是死在你爹爹的誤診,而是有人在你爹爹開的藥方中動了手腳,那人就是鍾國丈。他鍾家因女而貴、跋扈囂張,竟想陰謀造反,可朝中有一個賽諸葛的宰相對他而言是極大的阻礙,因此他才買通殺手欲殺宰相。他要殺宰相,甚至見有人懷疑到他身上而陷害你爹爹混淆大夥兒的猜忌也就算了,最後他竟一不做……」忽地,她感覺到呼吸彷彿愈來愈急促、愈來愈困難。
「師父──」索情見狀也有些慌了。
「索……索情……你爹爹的遺言……去行醫救世……以贖咱們索家……的罪,尤其是對於……對於姓萱的……那更是非救不可。姓萱的人不多……京城萱王府……」她握緊索情的手,嘴中喃喃地似乎要說什麼話,但終究將臉一偏,鬆開了手。
「師父──」從小被師父調教出來的冷淡性格,見從小到今相依為命的師父撒手西歸時,仍忍不住地激動起來,她放聲地哭了出來,「師父──」
☆☆☆
「大夫,情況如何?」一身戰袍的六十多歲老者守在床邊,一臉憂心地問著大夫,除了他之外,身旁圍了十來個同樣是身著戰袍的將軍也都一臉憂色。
凝思把脈診斷之後,大夫愁著一張臉,不樂觀地搖頭,「射在元帥身上的這把箭喂有北地特有的劇毒,若不是他功力深厚早毒發身亡了,現在……」大夫搖搖頭,歎了口氣,「老朽無能為力。」元帥距死期,只怕不會超過數天了。
一名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將軍氣憤地拉著大夫的衣襟,「他奶奶的,你這庸醫,連一支箭傷都醫不好,也配稱名醫?」
眼見一顆拳頭就要挨下來,一名褐袍老者拉住了他,婉言勸道:「王將軍莫激動,咱們對岐黃之術皆無涉獵,大夫所言,也許……」
他低下頭,「元帥今天會這樣都是因為我,若不是為我擋這一箭,他也不會……」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時候教他如何不激動?林總管老淚縱橫。
躺在床上已昏迷數日的元帥,可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萱王府的王爺,他用生命護著長大的小王爺。
莫說他今年才二十有三,就算他是萱王府惟一的血脈也不能年紀輕輕就死了。
他若真的死了,自己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王爺夫婦?
十七年前萱王府被構陷欲陰謀造反,且又派人殺害彼時賢相而慘遭朝廷降罪,萱王府四百多口人全死於劊子手的利刀下,當時若不是南濟王府的柴老王爺庇護萱府惟一血脈,只怕也沒今日的萱雪寒。
十八歲師成下山的萱雪寒隱姓埋名投身軍旅,在軍中屢建奇功而獲老元帥賞識,待班師回朝之後進言於聖上論功行賞。在大殿上他才說出自己真正身份,他不要封官賜爵,只央求皇上對於當年萱王府一事重新派人調查。在多位大臣及王爺的共同請求之下,皇上才答應由柴王爺主持這案子。
四年前柴王爺總算還了萱家一個公道,證實當年萱王爺的確是遭人構陷,但是主謀是誰至今仍未查出。雖未查出真兇,然而皇上在彌補的心態下,決定先讓萱家恢復舊封,於是萱雪寒世襲為萱王。
萱雪寒用兵如神的才能一直為朝廷倚重,才恢復王職沒多久又被派往北地出征。四年的軍旅生活總算在北方賊子的請降下要結束,卻發生刺客夜襲軍營這事兒。
王爺不能死!他還沒手刃害死他萱家數百人性命的惡賊,他還沒因驍勇善戰而被聖上再加封,為萱家顯耀門楣,他還沒……總之他還不能死。
都已經在班師回朝途中,這一路回京大夥兒本該心情愉悅的,卻因為元帥命在旦夕,回師的隊伍恍若是鎩羽而歸一般地消沉。
真的沒人救得了元帥嗎?軍中的大夫不濟事,副元帥也命人在城牆上張貼求醫公告,難道這偌大的中原大城竟連個良醫也沒有?大夥兒正如此想時,一名兵士入帳。
「稟告諸位將軍,方才有一名蒙面的女子前來,說願意看看元帥的傷勢。」
「女子?」其中一名將軍不以為意地皺眉,「八成又是為了那公告上的百兩黃金來的,女大夫靠得住嗎?去!叫她出去。」
「太遲了。」一嬌軟而透著寒意的女音傳了過來。
諸位將軍回頭一看,一名蒙著面、身材婀娜的黃衣女子站在十餘步開外。
「女大夫又怎麼?醫術高明與否,有規定男強於女嗎?若真如此,諸位的求醫告示也不必至今仍高懸在城牆上,得由我來拆榜了。」她冷冷地看了帳營內的十數位將軍。
諸位將軍被一女子──從那聲音聽來該是十分年輕的女子的話堵得開不了口,其中有一名將軍性情較火爆,他走向前去欲把女子趕出去。一扣著她的手的剎那間,他的手反被扣住。女子露在布外的一雙如冰般的眸子鎖住了他。
「老將軍,我今天是來救人,不是來傷人。」她鬆開他的手走到床前。
老將軍只覺手腕仍微麻,不甘心地想再趨向前阻止這名來歷不明的女子時,被其他將軍勸住。
「且讓她試試吧。」
「是啊,這姑娘方纔那些話說得也有道理。」
老實說,現在情況危急,除了讓這姑娘姑且試之,也沒其他法子了。
死馬當活馬醫,也許有奇跡。
來到了床榻前,蒙面女子才得以看清楚征北大元帥是何面貌。
他真的是中原人心中的大英雄,用兵如神,四年多中百來次戰役幾乎沒吃過敗仗的元帥?
他竟如此年輕、這般的俊美!
一張俊美而略顯邪氣的臉此刻正面無表情地緊閉著眼,密長的眼睫像把扇子一般地覆蓋住眸子的閉合處,由某個角度看來他真的陰柔得如同姑娘一般。
這真的是運籌帷幄的大元帥?若不是親眼所見,還真會以為弄錯了人。
收斂了心性,蒙面女子為萱雪寒把了脈。「是北地的『閻王笑』。」為了更進一步確定,她拉開他身上的罩衣,偉岸的左胸口果然透出一團淡淡的黑色淤青。
「姑娘,怎樣?」一位將軍問。
這姑娘喃喃自語了半天,又拉開元帥的衣服,用她那雙白得如同透明一般的手在他胸前摩挲,若不是元帥命在垂危,這等畫面真是有夠……到底「摸」出個所以然沒有?這姑娘臉皮真夠厚不害臊。站在她身後的十幾個老人可是臉紅心跳了。
「射中他的箭上喂有北地劇毒之最──閻王笑,情況危急,我必須立即救他。」說著,在大夥兒的訝異下,她拿出了把匕首往無名指及小指一劃,殷紅的鮮血滲了出來,她將鮮血滴在萱雪寒那因中毒而呈紫黑色的唇上。
「閻王笑的解藥是人血嗎?」一名粗獷滿臉鬍碴子的將軍取出把大刀往前察看,「俺身上什麼都沒有,人血最多,我捐獻一些給元帥。」
大刀要往手上砍下時,蒙面女子冷冷的說:「你的血沒有用,我是被當『藥人』養大的,我的血是許多毒的解藥。」打從她懂事之後,沒有一天不喝藥、不泡藥的。
「俺的血沒用?」那將軍收起大刀,搔了搔頭訕訕然地走開。「真奇怪,女人血有用,俺這來自山東的大漢血就沒有用,這個……不大明白……」
血藥漸漸地滲入萱雪寒口中,他唇上的黯沉漸漸地褪去,繼而蒼白,然後恢復到中毒前的紅潤。圍在周圍的將軍正高興元帥的病情有起色時,昏迷中的他忽地咬緊牙關嚙傷正把手指探到他口中喂血藥的蒙面女子。
「嗯。」她微皺了眉收回了手,接著她發覺解毒有起色的萱雪寒彷彿正瞇著眼打量她,然後出其不意地伸手掐住她脖子。
眾位將軍趕忙替蒙面女子解困,萱雪寒被迫離開她之後又昏迷了過去。
「咳……」蒙面女子被那一掐咳得厲害,一面咳一面聽著那些將軍的道歉。她搖搖手,走到案前取了白紙和筆開藥方。「這方子連著十日煎藥給他服用,三碗水煎成半碗。他這毒拖得太久,我這血藥能除毒本,然而他仍需調養。」這元帥的功夫該是少見的高手,否則中了「閻王笑」是活不過三日的,他該有令人稱羨的內力御毒。
接過藥方,方才質疑她醫術的將軍十分不好意思的說:「姑娘,方才老朽話出無禮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蒙面女子的眸子仍是冷然的。「不必客氣。」她沒打算多留地轉身欲走。
「姑娘,請留步。」一名將軍叫住了她,「那懸賞的百兩黃金……」
「我用不著。」她傲然地說。
「姑娘芳名?」元帥若醒來定會追問是何人救了他,他是個有恩必報的人。萱王府的總管問:「這百兩黃金,他一定會要我們奉上。」
蒙面女子轉頭看他們一眼,美眸中沒有溫度、沒有感情,彷彿她會救人只是例行公事。「我救他不為財,若他醒來堅持要一個我救他的原因,就替我傳達,因為他姓萱。」說著,她在大夥兒面面相覷的情況下愈走愈遠。
是的,就因為他姓萱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救他,這是她爹爹和師父的遺言。
這蒙面女子是索情。
她不知道師父怎麼會留下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遺言,也許是索家欠萱家什麼吧、也許兩家曾是世交,也許……有太多的也許、不確定,然而,有一天她會弄清楚一切的。
首先,她要弄明白的是其他和她有血緣關係的索家人都到哪兒去了?
被構陷通姦賣國不是統統要全家抄家的嗎?何以索家只被貶為賤民?
有太多的疑點在她心中,有一天她要將它們一一解開,而她也饒不了那害她索家貶為賤民的鍾國丈!
那老賊饒不得他!
☆☆☆
春暖花開,蟄伏了一整個冬天,愛好出外踏青狩獵的人們選了最近春陽高照的日子一窩蜂地到城外活動。
往城外的巷口開了數家有名的藥鋪子,這天京城最有名的濟世藥鋪前,一名披散著頭髮的中年婦人正苦苦地哀求著掌櫃。
「求求您,大老爺,您就高抬貴手地走一趟索家莊,替我的孩子看病吧!他已經燒了三、四天了,燒得昏迷不醒,我……求求您!」
「索家莊?那可是賤民莊哩!我好端端的人家不救,去救賤民?嘿!那會玷污了我的手。」
「所謂醫者父母心,賤民也是人吶!我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他才十五歲,我給您跪下,求求您救他吧!」說著婦人真跪下了。京城的藥鋪大夫她全找了,也求過了,仍沒有人肯救她的孩子。
平民和賤民就差那麼多嗎?他們索家只因被人構陷才成了今天這局面。受陷害的人命如此不值、如此低賤,而構陷他們的人如今仍是得意官場、呼風喚雨。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跪我就有用嗎?嘿!賤民不就向來就習慣哈腰彎背的過日子嗎?」掌櫃命僕人把婦人趕到門外。「礙眼得很,真是討厭!」
被趕到門檻外的婦人仍堅持跪在門外不肯離去。
見圍觀的人愈來愈多,掌櫃一肚子火地來到她面前,「哭什麼哭?一大早就來觸我楣頭,滾出去──」他一抬腳就往她單薄的身子踹去。
那婦人狼狽地滾了好幾圈才撲到街道上去。她吃力地爬起來,仍在原地跪著,決心非跪到請到大夫不可。
她已經為孩子奔波數日,也哭了數日,這回哭著、哭著晶瑩的淚竟成了殷紅色的淚。
遠處傳來叫喊迴避的聲音,想必又是哪位達官貴人乘著轎子或騎馬要經過了。街上的路人迅速地讓成兩邊,以免觸犯到官爺那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馬蹄聲由遠而近,為首的男子一臉傲氣的跋扈樣,在數十步外他已瞧見婦人,仍是快馬加鞭沒打算停下來,眼見馬兒就要踩著婦人的身子過,血肉橫飛的一幕可想而見。
忽地,紫影一閃,婦人被救到一旁,反倒是那匹馬被紫影嚇了一跳,前蹄騰空躍起,坐在上頭的人若不是韁繩拉得緊,早醜態百出地摔下馬了。
馬上的年輕公子驚魂一定,立即下馬找驚嚇到他的原凶,而他身後也陸續地來了兩個騎馬的人。
「出來!剛才是誰嚇著我的馬?」一張稱不上好看的臉在生氣時的凶神惡煞樣就更說不上好看了。
比起他那怒火中燒的樣子,他後頭的那白衣公子氣定神閒的樣子直教人覺得賞心悅目。
一張令人直覺地想到「漂亮」兩字的陰柔臉蛋雖好看,卻令人不敢久觀,冷颼颼的一雙星眸有著令人分不清是喜是怒的嘲弄意味,愈是令人捉摸不定,有謎一樣的特質就愈令人不敢冒然親近。
「敢作不敢當嗎?」躍下馬,他順手捉來一個路人,扎扎實實地給了一拳,「誰不知我是當今國舅爺,竟敢擋我的路,驚嚇了我的馬?」說著又給了一拳,打得無辜的路人嘔了口鮮血。「肇事者再不出來,我殺了你們這些愚民!」說著,他又順手捉來另一個無辜路人。
「當今國舅爺就能如此欺壓百姓、為所欲為?」紫衣蒙面女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旁觀的路人聽她如此說,雖暗自喝采、心有慼慼焉,卻知這姑娘話一出是擺明和國舅這小霸王耗上。為了免於波及,一時間人潮盡散,沒人敢留下來看熱鬧。
「方纔驚嚇了我的馬的是……你?」
紫衣蒙面女子看了他一眼,才把眼光調開,冷冷的說:「我無意擋你的路,只想救個路人罷了。」
鍾運國見她臉上全無歉意,架子端得老高十分氣不過,忽地手上軟鞭往前一抽,紫衣蒙面女子並沒有迴避地挨了一鞭。
見狀,方才為她所救的婦人向前求饒。
「國舅爺,這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如不是我、如不是我……」她尚未把話說完,鍾運國就一腳把她踹開,對於愈順從的狗他沒興趣,他今天挑定那紫衣蒙面女子。他嘴角咧出了殘忍的笑,狠狠地又是一鞭抽向紫衣蒙面女子。
白影一閃,鞭子到了中途又給人硬生生地抽去。
「鍾兄,只是一名女子不需要這般卯上吧?」白衣公子嘴角噙著笑,眸中複雜的神情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你不是和崔王爺他們約了狩獵時辰?遲去了些可不好。」
「萱兄,這臭娘們的無理方纔你也見著了。」他是氣不過。
「到底只是個女子,何必一般見識?」萱雪寒一雙探索意味的眸子打量著紫衣蒙面女子。
鍾運國清楚地感覺得到萱雪寒似乎管定了這件事,雖然他的表情一直都是凡事置身度外的逍遙樣,可他那雙眸子卻直盯在那紫衣蒙面女子身上。
他們是舊識?否則他為啥直瞧著她看?
女子對京城第一美少萱雪寒而言都成了廉價品一般,多少國色天香自動投懷送抱,他連正眼都不曾看過人家,這紫衣女子哪來的「艷福」讓他瞧個沒完?
罷了!不管怎樣,萱雪寒是值得結交的,就憑他此時名動公卿的程度,這面子是該賞給他的,而爹也希望自己親近他,不是?
「既然是萱兄求情,我也不好意思不買帳。」往馬蹬一踩跨上了馬,他回頭看了一眼紫衣蒙面女子,然後對騎在馬上至今仍保持沉默的鍾府總管道:「咱們先走。」他往馬腹一夾,馬兒立刻奔了出去。
紫衣蒙面女子淡淡地看了一眼萱雪寒,越過他身邊扶起一臉血淚的婦人,連個「謝」字也沒說地就要離開。
萱雪寒一手擋住她的去路。
「對救命恩人連個『謝』字都開不了口嗎?」每每一接近紫衣蒙面女子身邊,他就嗅到一股似有若無的薄荷清香,那味道宜人,且似曾相識。
「如果你救我是為了讓我向你道聲謝,那麼你方才不該救我。」
「要一個『謝』字那麼難?」他瞅著她笑,眉宇間儘是亦正亦邪的氣質,活像團謎令人猜不透。
直覺地,紫衣蒙面女子告訴自己。這男子少惹為妙,雖然他姓萱,而她的親人曾留下遺言,凡姓萱的非救不可,尤其是京城萱王府的人。
這紫衣蒙面女子正是沿途義診至此的索情。
其實方才第一眼她就認出這白衣公子是她曾有一面之緣的萱元帥,只是那又如何,當時她不過是盡義務地救了他一命而已。
說到救他一命,他現在有什麼資格要她對他方纔那多管閒事道謝?瞧他還一臉不害臊地向她索人情。
索情不理會他的話,扶著婦人逕自往前走。
「這婦人的眼再不醫治可就來不及了。」她救人除了姓萱的之外,沒打算知道救了誰,當然也沒打算讓別人知道她是誰。
「正是,所以我要的『謝』字早些給我不就得了?」他笑得很壞、很得意。「就一個『謝』字,我萱雪寒不向女人索東西的,你是第一個。」
「第一個你就索不成了。」她仰高臉一臉不妥協。
「哦?」一雙略斜入鬢的霸氣濃眉帶著玩味地往上一挑。
看來他得賭一樣東西對她的重要性。
不怕!他向來對賭就有天分,從小到大幾乎沒輸過。從胸中他拿出一塊通身碧綠呈蓮花狀的玉珮往索情眼前晃了晃試探她的反應。
是娘給她的蓮型玉珮,怎麼……怎麼會在他手上?
索情初見玉珮時的驚訝神情沒有逃過萱雪寒的敏銳。他知道這紫衣蒙面女子就是曾救過他的那女子,因為這玉珮即是他在昏迷之際自她頸上扯下來的。
若這紫衣蒙面女子不是她,不會露出這表情,看來這玉珮對她可能有特別的意義……「你哪來這玉珮?」她問。
萱雪寒一臉笑的沒打算告知,只說了幾乎沒有交集的話,「你欠我一個『謝』字。」她的倔強令他痛恨,但也勾起他對她的興趣。
一咬牙,索情只得冷冷的說了一聲,「謝了。」
「亂沒誠意的。」算了。於是他得寸進尺,「對於我的救命恩人,我沒道理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不?」
「誰是你的救命恩人?」早知道是救了個這麼無賴的人,當初就該在藥方中開些砒霜、鶴頂紅之類的,毒得他一命嗚呼,再也開不了口。
「你要否認那我只好替你惋惜。」他一口滿不在乎的調調,「這玉珮是從我救命恩人身上扯下來的,若你不是她,我把玉珮交給你,也沒道理啊。」
這人的話真教人吐血,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個陷阱,讓人不得不往裡頭跳的陷阱。
再度地讓步,索情寒著聲音,「我叫索情。」她的寒目望向他。「現在可以把玉珮還我了吧?」
「索情?姓索?」他忽地瞇起眼,「城外索家莊的人?」
那是輕蔑的神情嗎?索情暗忖。心中釋懷的一想,那又如何?一個平民百姓尚瞧不起賤民呢!更何況是王公貴族。
「那又如何?」賤民也是人,要活得有尊嚴。從他手中拿回自己的玉珮,她扶著婦人往前走。
姓索?城外索家莊?萱雪寒眼眸一寒。
「相不相信,咱們還會再見面?」他縱身上馬時說。
扶著婦人漸走漸遠,就算聽見他的話,她仍沒有回頭。
會再見面的!只因她姓索,是城外的索家莊賤民。
☆☆☆
月黑風高,數條黑影以急快的速度闖入萱王府,速度之快速連萱王府的侍衛都沒發覺。
一黑衣人來到書房外,憑著裡頭戴著王爺束冠的人影知道裡頭秉燭夜讀的人定是萱雪寒。他用唾液沾開紙窗,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入一竹管往裡頭吹煙,不一會兒裡頭的人就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見裡頭的人睡著之後,黑衣人向同伴招手作信號,和其他四個黑衣人一同闖入書房打算砍下萱雪寒的首級回去覆命。
五人一闖進書房才發覺裡頭被迷暈的萱雪寒竟不見了,見苗頭不對,他們衝出書房時,月光下立了一人影,手持通天晝戟。
月光下的俊美容貌如同天神再世,然而看在五人眼中他那張臉比閻王更可怕,連嘴角的笑也是嗜血的。
「你們不必那麼恐懼的看著我。」他將持在身後的通天晝戟往身前一立。「真要你們的命,你們不會死得太痛苦。」殺人是種藝術,讓將死的人死得太痛苦那太不符合美學了。
他不嗜殺,可該死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為首的黑衣人向其他同伴使了個眼色,五人齊把利刃砍向萱雪寒。
只見重達百斤的通天晝戟在他手中任意舞動彷彿一點重量也沒有,一陣銀光流動,五人皆感到胸口一陣麻痛,不一會手中利刃全「匡啷」落地,五人進萱王府,無一人出得去。
見五人倒地,萱雪寒傲然而立,冷睨著那些屍體。
兵器的撞擊聲和嘈雜的人聲引來侍衛和林總管。
「王爺。」林總管驚覺地上已躺了五具屍體,一探其鼻息皆已沒了呼吸。「哪兒派來的刺客,王爺沒留活口逼供?」
「早知道是誰家的走狗,留活口逼供沒意義。」他撕開方才為首而略有跛態的黑衣人面罩。
這跛子他曾在鍾有期──鍾國丈府見過,不是嗎?鍾有期真是低估了他的眼力。
「王爺,那……這些人?」
「掩埋了。」他一揚嘴角,「來者是客,總不能讓人曝屍荒野吧!」
鍾老賊,你三不五時就要本王替你的屬下「捐棺」,這筆賬咱們何時算呢?
待時機到了,本王也順道捐副棺材給你吧!
萱雪寒收起通天晝戟正打算往寢房走時,他雪白的袖口上點點殷紅引起林總管的注意。他訝異的說:「王爺,你受傷了。」他翻開萱雪寒的袖口。「請大夫看看。」
「林總管,你太緊張了,那是方纔那些人的血濺髒了袖口。」他一拍林總管的肩。他是林總管帶大的,雖身份是主僕,卻情同父子。當年萱家一門被抄家,若不是林總管冒死救他,帶他到柴王爺那兒避難,後來又帶他前往崑崙山找太師父學藝,早沒今天的他了。
「王爺,你可是先王爺惟一的子嗣,千萬不能有所閃失。」林總管仍不放心。「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我說沒事。」不過……大夫是吧?「打明兒個我自己會去找大夫。」
他曾對那名喚索情的女子說過,還會再見面的。
她是個大夫,那就以病人的身份見她好了。
「哪來那麼高姿態的大夫?竟要王爺去找他!」林總管一皺眉,「大膽刁民非教訓不可。」京城裡誰人不知萱雪寒是征北大英雄、世襲一等王爵,何人敢如此無理。
「記不記得在我中毒箭昏迷之際,救了我的那名蒙面女子?」
「王爺想見的那位大夫是她?」
萱雪寒沒回答他的問話,只說:「若是那名女子姓『索』,你作何感想?」
「姓索?城外索家莊的人?」林總管瞪大了眼,然後一點頭,「那倒是有可能,怪不得那名女子在救了王爺之後什麼獎賞都分文不取,只留下了句──因為你姓萱,所以她救你。」
她以為救了他一命,索家欠萱家的就扯平了嗎?呵!談何容易啊!
一知道那蒙面女子是索家人,林總管說:「王爺,京城裡多得是女大夫,甚至也可以請御醫,沒必要惹上一個賤民。」他們身份相差太多了。
萱雪寒冷冷一笑。「林總管,王府的事你多費心。其他……」他拍了下林總管的肩,然後離開。
他暗喻自己的事不在林總管管轄內。
「你!你真的是情兒?」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婦顫著雙手拉著她的手。「情兒,我是奶奶啊。」沒想到活到這把年紀,她竟還有機會看到親孫女。
奶奶?原來我在世上還有親人!索情撤去蒙面的紫紗。「奶奶。」她原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孤獨,也習慣一個人,沒想到有親人的感覺竟讓她感動得快落淚。
「情兒,我的情兒好美!」一張絕美臉蛋令老婦想起她那出身王府的賢媳,一生下索情沒能見其長大就撒手西歸的可憐女子。「你姑姑呢?」她同時想起離開多年的女兒。
當初索家要抄家之際,幸有太后一道懿旨力保,這才使得索家由抄家的命運轉降為賤民。
一旦落入賤民的命運只怕永世不得翻身了。索家是被冤枉的,何其無辜一族全成了賤民。於是大夥兒商議,無論如何一定要送出一、兩人使其在外得以為索家冤情奔走,就算不能雪冤,好歹也能圖個清白身份,不沾染到賤民永世不得翻身的可悲。
可朝廷方面早有索家一族的名單,誰能有法子逃出去而不被發現?索芳是索家醫術最精湛,且雲英未嫁,是傳承索家醫術最佳人選,而索情是索丹青惟一的血脈。於是姑侄兩人連夜逃出了索府,而以索家忠僕母女兩人代替被貶為賤民。
回首當時,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心酸史。
「師父,她……」雖後來知道自己和師父實為姑侄,索情仍習慣叫姑姑為師父。「她……前些日子過世了。我想……她是希望和索家人葬在一起的,這才將她的骨灰送回來。」她紅了眼眶。
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吧!她救的那名差些哭瞎眼的婦人竟就是索家莊的人,她才得以把師父的骨灰送回來,又憑著蓮型玉珮和索家親人相認。
「芳兒,她……」索太君淚沾衣襟,她捧著女兒的骨灰,「芳兒,你終究也回到為娘的身邊了!十七個年頭了,咱們一別十七個年頭,再見面時竟是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她悲慟難忍。
索太君年紀大,加上悲慟過度竟一時昏厥過去。索情餵她吃下一顆寧神丹,扶她回房歇著,這才回大廳。
「老太君怎樣了?」廳上的眾人都表關心。
「我餵她吃了些藥,正歇著。」然後她發覺陸陸續續有人進來,每一個幾乎都病懨懨地。「你們……怎麼了?」
「聽說索家莊來了個大夫,大夥兒就來看病。」一位索家的老婦說。
「索家不是曾是太醫世家,怎……」索情一怔。是啊!先前那婦人說是索家人時,她也沒想到索家莊該有大夫呢?
「老一輩懂岐黃的全死了,而且在朝廷常常派人監視下,岐黃之術根本沒能傳下來。」有一老者難過得紅了眼,「在索家莊一旦生了病就只能等自然痊癒,要不就只有等死。」
打開醫篋,先讓為首的一位老者坐下,索情替他看腳傷。那拳頭大的傷口發炎得厲害,血水、膿水和著流,嚴重的地方都見骨了。沉著心情、紅著眼眶,她開始為傷口消毒清潔,然後上藥。
賤民的命真的如此不值錢嗎?她索家有什麼不對,竟要當賤民永不得見天!
她的心一直是平靜無波,對誰都一樣無好無惡,可是見到眼前這種情況,她不能不恨!不能不怪當年把索家逼到這地步的人。
身為索家的一分子,她沒有理由讓索家冤沉海底。鍾國丈以女為貴,真沒人動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