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攤攤手,這……這叫人怎麼說不?簡直無可抗拒。
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
「我去開門。」
好的勿靈醜的靈。
門外站著楊壽林先生。
他推開我,走進來,看到地上東倒西歪的啤酒罐子,雙眼如銅鈴般瞪著石奇。
石奇不待介紹,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拎起皮夾克就站起來,「幸會。」他一擺手,就自己拉開大門走掉。
我看到他那麼不負責任留下一個攤子讓我收拾,就知道他絕非馴良之輩,叫這麼調皮聰明不羈的男人如此衷心私戀一個女人是跡近不可能的事,他視什麼世事都為一樁遊戲,但滑不溜手的石奇為姚晶瘋狂。
每個人都欠下另一個人一些債。
我用雙手學貓兒般洗一洗臉,頹然坐下。
「喂。」壽林喝問我。
「喂什麼?」
「我在等你的解釋。」
「解釋什麼?」我沒好氣。
「這個男人怎麼會穿著汗衫在你客廳中出現?」
我說:「他是我失散十年的表弟。」
「別滑稽了!」他發脾氣踢啤酒罐。
「他只是普通的朋友。」
「什麼時候開始,你同普通朋友說話會雙目發光,兩頰泛紅?」他冷笑連聲。
「自從我跟潘金蓮學師之後。」
壽林咆吼一聲,「你少耍嘴皮子!」
我「霍」地站起來瞪著他。
他害怕,退後一步。
「道歉!」我說,「不道歉就以後不要來了。」
「佐子,自從你得了那筆可詛咒的遺產之後,你整個人都變了。」
我又再坐下,「錯,錢還沒到手。」
「你怎麼為姚晶困擾到這種地步?」壽林說。
我說:「我不知道,是一種魔法,也許是蠱。」
他歎一口氣,「為她吵架不值得。」
我不出聲。
壽林又說:「給我留點面子。」
面子面子面子。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多人為你吃苦、忍耐。戴面具?有沒有一個魔王叫面子大神?
「你在想什麼?為何心神恍惚?」
「沒有什麼,」我說,「壽林,回去休息吧。」
「把電話的插頭插上吧,我不放心你才上來看的。」
「謝謝你。」我說。
他也走了。
我打一個呵欠,躺在剛才石奇躺過的沙發上,鼻子裡好似嗅到剃鬚水的香料味。
我就在這種情況下悠然人夢。
我訪問姚晶兩次,都沒有聞到香水。
也許她用得很含蓄,我坐得離她太遠。
我睡得很晚才起來,鐘點女傭在嗚嗚用吸塵機,我脖子睡擰了,酸麻酸麻的,我使勁用手搓一搓後頸,仰起頭來,睜不開雙眼。我想:姚晶可沒有這種煩惱了。
我從來沒問過她早上可有起床的困難。石奇說得對,我們早已沒有把任何一行的明星視作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只覺得他們無論做什麼都似演戲,因為生活實在太公開,脫離普通人的軌跡。
我記得昨日與壽頭的爭吵,覺得很沒意思。與他是一輩子的事,不應輕率。不過當時頭有點昏。是罐裝啤酒抑或是石奇的刮鬚水香味?
我梳洗後在筆記簿於中記下每個人說過的每句話。
忽然之間,我聯想到希特勒那些假日記,一大本一大本,密密麻麻的二十多本,原來全是西貝貨,寫不成小說的人都會得寫氣氛豪華夢幻式的假日記。
他們把生活中瑣事放大三千倍,如泣如訴,自欺欺人。不然怎麼活下去呢!
我放下筆,看著姚晶的照片發呆。
鐘點女傭進來說:「有客人。」
客人已經自己進來,我說:「是你,編姐。」
「電話的插頭讓我替你插上。」
「不不不,太多人會打上來。」
「把自己當大明星?」她嘲弄我,「外頭又出事,你那一大筆已成過去,不吃香了。」
「發生什麼事?」我瞪著眼睛問。
「武俠明星的大老婆與小老婆大打出手,在各自分頭招待記者,你想會不會有人再注意你?」
什麼?我覺得打擊太大,沒人注意我?不再追著我拍照訪問?我沒有機會說他們討厭?不能再閃閃縮縮作特權分子?
我的風光時代竟這麼短促,好比詩人般筆下的水仙花。
這麼寂寞!
果然,電話插頭接上二十分鐘,都不再響一聲。群眾的力量真厲害,愛的時候愛死你,冷的時候凍僵你,吃群眾飯真不容易,溫度特別敏感。
姚晶去世時已經很溫吞了。
「不要啼噓,抬起頭來做人。」
「你呢,」我說,「你怎麼跑了出來?」
「我同楊壽林說:我想調到另外一個部門去。」
我問:「你還能做什麼?調到月刊去?期期做本市前途消息,黃膽水都悶出來。」當然是娛樂版的天地最天真可愛,即使大老婆罵小老婆,還是茶杯裡風波,喜氣洋溢地突出國泰民安。
編姐何必求調。
「無聊得很哪。」編姐說。
「姚晶的生活比你更無聊:嫁一個遙遠陌生但高貴的丈夫,絲毫沒有錯,但與她如隔著一座玻璃牆。天天守著一幢大房子,無親無友,多問。」
「她有石奇。」
「石奇解不了她的渴,她要的是一雙溫厚可靠的肩膀,不是個搗蛋小朋友。姚晶有戀父症,下意識地希望倚靠男人。」我說。
編姐說:「你彷彿已經很瞭解姚晶。」
「有一點,她是一個很不切實際而昂貴的女人。」
「像花百姿為沙皇設計的鑽石復活蛋?」
「形容得太好了,一點用途也沒有,但美得發昏。」
「我們去找王玉。」
「她在哪裡?」
「今日下午通告,我們約好她在電視台的餐廳見面。」編姐說,「用技巧勾起她往日的恨意,刺探姚晶的秘密。」
這叫做唯恐天下不亂。
做記者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這種毛病。
王玉人比照片還好看。眉宇之間有股悍意,生命力極強的女子,毫無疑問。
而且她時髦,小小的皮外套,捋起衣袖,襯著三個骨牛仔褲,頭髮皺皺,正是時興樣子。
她在吃一碟肉醬意粉。
飯堂的食物永遠偷工減料,那碟意粉顏色如蝦醬,但是她吃得很起勁,嘴上時新的淺色口紅退了,露出性感鮮紅的原唇色。
我們在她面前坐下。
編姐自我介紹我們兩個。
「唔,」王玉含著意粉說話,真沒個相貌,「現在的記者也越來越會打扮了。」是那種出口傷人的語氣。
編姐的涵養功夫發揮至最高峰,她笑說:「不敢當不敢當。」
她對我就沒有那麼忍耐。
我們坐下,叫了咖啡。我有點緊張,因這杯咖啡特別苦澀黏口,像一團醬似地搭在胃中。
「要問我什麼,說吧。」
王玉吃完意粉,擦擦嘴,點著一支煙,看上去很舒服享受的樣子。
我說:「新戲拍得還順利嗎?」這句話萬無一失。
「你們來不是問我的新戲吧?」王玉斜斜看我,「我喜歡你的牛仔褲,什麼牌子?」
「杜薩地。」
「是嗎,你們也穿牛仔褲?」
編姐說:「閒話不提,最近有無見過石奇?」
「我們散掉已經兩百多年,真是閒話少提。」王玉很厲害。
「想不想念他?」我又問。
「為什麼老翻舊事來講?」王玉的反應激烈。
我想王玉並沒有忘記他。真正淡忘一個人的時候,她的反應會是漠不關心,像聽張三李四的名字一樣。
「你不願意談他?那麼我們不說好了。」
「慢著,」她又叫住我,「大家都還是朋友……」
我刻意留心她說這話時的神情,她並不是故作大方,而實在對石奇尚有戀戀不捨之情。
她也夠難受的,這麼久了,尚沒能忘記他,照看也不是塊材料,出來玩,最至要是忘記得快,一起床立刻患失憶症,不用去理身邊的人是面長還是面短。
我輕輕說道:「你沒有忘卻。」
王玉用力按熄煙蒂,揉得把煙絲部爆裂出來。
她像是碰到天底下最大的煞星似的,眼神既怨又毒但絲毫無法反抗,她的元神已為石奇攝走。
這不過是另外一個可憐的心碎女人,繽紛的外表下一顆滴血的心。
「要不要到靜一點的地方去談談?」我問。
她很倔強,「不必,有什麼在這裡說好了。是,我仍在等他回來,家裡一切佈置都沒有更改,全世界都知道,是又怎麼樣?我不怕你們寫,早已有人寫過。」
我問:「等他回來?」何日君再來。
「他會回來的。」她舐舐嘴唇,非常渴望焦急,又黯然銷魂。
我很難過,最怕看到失意的人,他們會得樂意相信一切幻象,飲鴆止渴。
「現在姚晶已經去世,他會得回來。」王玉說。
呀,我們終於聽到我們要聽的兩個字。
「我不認為如此,」我倒不是故意激她,「我不認為他會回到你身邊。」
「是嗎,他還能找得到比我更與他相襯的女人?」
我猛然想到他們兩個人真是襯配到巔峰,只是石奇彷彿比她多一抹靈魂,是從姚晶那裡借來的吧。
我靜靜地說道:「但是他愛姚晶多一點。」
「別再在我面前提這個女人的名字。」她燃起一支煙。
我想放棄,但編姐拉一拉我的衣角。
我抬頭,看到石奇走過來。
王玉也看到他,頓時抽緊,按熄香煙,假裝側著臉,斜看地下,沒瞧見他。
這瞞得過誰呢?我歎一口氣。
石奇看到我們這一桌,向我們這裡走過來,王玉更加緊張,但石奇的目光卻在我身上。
我?
一點也不錯,他向我俯身,「我們又見面了。」他說。
石奇有一雙無情卻似有情的眼睛,我在他凝視下險些兒失神。
「你好。」我說。
這時候他才無意中看到王玉,他只對她點點頭。
他又說:「你跟朋友在一起,我們改天再聊吧。」
並沒有與王玉說一個字,就走開了。
對我,他是愛屋及烏,因為我與姚晶有奇妙的關係。
再看王玉時,她的面色大變,她咬咬牙,說:「兩位有沒有空?請到我家來,我給你們看一點東西。」
我不想看,我也不想再折磨她。
但編姐真夠殘忍,她說:「來,大家還等什麼。」
王玉已經抓起手袋走出了餐廳。
在停車場王玉找到車子。我眼珠子都掉出來,嘩,淺紫色的林寶基尼,發了神經了,在平均時速十五公里的城市道路網上開這種陸地飛機,錢太多花不出去還是怎麼的。
我們三個女人全擠在前座,往王玉的家開去。
王玉的駕駛技術不但頗差,而且德行也奇劣,不斷地搶燈、轉線,驚險百出,要不是她那有名的面孔出奇的美艷,早已被人問候祖宗十八代。
在車中編姐向我擠眉弄眼。
我們駛抵一幢豪華住宅區,王玉下車,咬牙切齒地用盡吃奶力拍攏車門。
她說:「這個家,便是我與石奇同居三年的地方!」
難怪她忘不了他。三年,太久了,起碼亦要三年後她對他的記憶才會淡忘。所以我一直勸那種結婚十年的女人不要離婚,等忘記那個創傷時,已經白髮蕭蕭。
「你們為什麼不結婚?」我說。
「因為他從頭到尾沒想過要同我結婚。」王玉的雙眼似怨毒得冒出血來。
我閉上尊嘴。
早說過每個人都欠另一個人一筆無名債。
這邊廂石奇三年來忍著不提婚姻,那邊廂每天向姚晶哀求三百次。老天冥冥中開這種玩笑折磨人,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們跟著她上去。
公寓的間隔很普通,奇亂無比,不知有多少天沒有收拾,室內有一股煙酒宿味,潮嗒嗒。
編姐忍不住,立刻不客氣地推開一扇窗,讓新鮮空氣透進來。
我與她都是衛生客,冬天都開窗睡覺,寧願開足暖爐。
我們把沙發上堆著的七綵衣物投至一角,坐下。
那些名貴衣服可能從來未經洗滌,散發體臭以及各種香水味,要命,開頭我以為印度人才有這種味道。
王玉絲毫不覺有什麼不妥。
王玉取出大疊照片簿子給我們看。
編姐略翻一下,不大感興趣。
我瞥見都是她與石奇合攝的親熱照片,不過分,但也夠肉麻的。
真奇怪,他們做事全不顧後果,亦不留個餘地,這類照片落在旁人手中,有什麼益處呢?
編姐說:「王玉,你最好把這些東西收得密密的,登出來,對你的害處多過對石奇的。」
「我不管!」
「損人不利己是愚者行為,這樣一搞,也許他永遠不回來了。」我說。
「你們沒有看到剛才他對我的情形?嘿,好比陌路人!」
真是一個死結,解都解不開來。
我與編姐很沉默。
傷心及妒忌的女人往往似一隻瘋狗,再也不能以常理推測她們的所作所為,但願我們永遠不會淪人這種萬劫不復的地步。
「他在離開這裡的時候同我說,只要我替他守秘密,有一天他會回來。我替他守了多久?一年整。在這一年當中,他電話也沒來過一個,見到我跟陌生人一般。我找他這麼多次,他沒應過我一次,還要我等多久?」
我冷眼看她,我要是她,我就守一輩子。成年人最忌不甘心,在事後數臭床上人。當初你情我願,跑到床上去打交情,事後又互訴對方不是,簡直不像話,狗也不會這麼做。
王玉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一落千丈。
我第三次暗示編姐要走。
編姐卻問:「秘密?什麼秘密?」
「姚晶的秘密。」她狠狠說。
「姚晶還有什麼秘密?」我失笑。人都去了。
「怎麼沒有。你們可知道,她有一個十七歲的女兒?」
我與編姐都呆住,面面相覷。
我聽見編姐說:「別胡說。」
「沒有人知道吧,」王玉得意洋洋,整個人豁出來,「我知道,石奇也知道。」
「不可能,」編組站起來,「懷孕需要九個月的時間,她從來沒有離開觀眾那麼久。」
王玉唇槍舌劍,「是她走進電影界以前生的。」
「那孩子呢?」
「早已過繼給別人。」
「我不相信,」我氣急敗壞地說,「你最好不要亂說,沒有人會相信你,你提不出證據,況且姚晶已經去世,你不能再詆毀一個死人,否則石奇不饒你。」
「你焦急了,」王玉笑,「你也知道這件事不是沒有可能的,是不是?」
「這太可怕。」我用手掩起面孔。
編姐問:「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石奇。」
「他怎麼會把這種事告訴你?」我氣憤莫名,姚晶真是所托非人,人家把她出自肺腑的秘密當體己話來講。
「所以我相信石奇會回來。」王玉說。
我冷靜下來。我也開始相信他會回來。他們兩個人是同一類人。
「這個孩子,姓名叫什麼?在哪兒可以找到她?」
王玉大笑起來,「我要是知道,我還等你們來問呢,我早就將之公佈於世。」她笑得那麼歡欣。
我汗毛都散開來,打一個冷戰。
我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拉著編姐的手臂。
「獨家新聞你們不要?」
編姐的回答令我很安慰:「我們不要。人死燈滅,對於死者。傳統上我們予以尊敬。」
她與我同時站起來,離開王府。
編姐舒一口氣,我也是。
連電梯走廊裡的空氣都比王玉的客廳來得暢通。
我哺哺說:「這個可怕污濁的女人。」
「算了。」她說。
我們乘電梯來到街上。
編姐說:「針不刺到肉不覺痛,事情不臨到自己頭上是不知道的,可能你在失戀的時候比她更痛。」
「她痛?」
「自然,你聽不到她遷怒於人的嗥叫?」
「怎麼沒有人勸勸她。」
「說穿了我們都是寂寞的人。」編姐笑,「我亦找不到勸我的人。」
我們默默走在街上,不由自主走進咖啡店。
我們對坐許久,我問她,「你信不信王玉所說?」
編姐點點頭:「信。」
「你怎麼會相信?這明明是謠言。」
「要當事人出來否認的才是謠言。」
這根本是很普通的事,她為什麼要瞞著眾人,索性自己掀出來天天講,觀眾反而厭倦。不但前夫,前夫所生的兒女不必忌諱,連這些孩子是用人乳哺養亦可公諸於世,表示公開、大方、偉大。姚晶若學得一分,已算是時代女性。
我真不明白姚晶這種悲劇的性格。
完全不必要隱瞞的事偏偏要視之若秘聞,白白給旁人有機可乘。
編姐說:「你有沒有想到是為了張家的面子?」
「但那是她嫁張煦以前已經發生的事,」我說,「如果張煦不接受,她沒有必要同張煦結婚,我真弄不明白為什麼她要把自己弄得似沒人要的爛茶渣。」
「她的確有一種自卑。」
「張煦有什麼好?你看,他在精神與物質上都沒有給姚晶任何支持,他長年累月的在外國,夫妻關係根本有名無實。」
編姐用手撐住頭。
「我就是我,」我憤慨地說,「我有三個前夫八個孩子也還就是我,我不會拿他們出來當新聞賣,但是我也不會冒充。」要就要,不要拉倒。
「性格控制命運,這句話說得再對沒有。」我蹬足。
編姐看著我搖頭,「對於你來說,沒有什麼是值得千思萬想、對月徘徊的,你這個人真粗糙。」
「對,你可以這樣批評我,但是適者生存,做現代人當然要吃得粗糙愛得粗糙,因為世上有更重要的事等著要我去做,哪有時間在細節上要花樣。」
「別太誇張。」
「嘿,信不信由你。」
「我知道你為姚晶呼冤,但有很多事,明知有利,我又試問你是否能夠做得出來。」
「像什麼?」
「像立刻寫一本書把姚晶的秘密披露。」
我啞口無言。
「何嘗不會有人說你笨!利還是其次,保證你立刻譽滿香江。」
「那種名!」
「你會這樣想可知你還不是現代人,」編姐抓住我的小辮子,「現代人應當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地往上爬,做什麼都不打緊。」
「那不是變成王玉了?」我反問。
「你能說她不現代嗎?」編姐說,「好了,那我們五十步何必笑姚晶的一百步?都是過時的人,」編姐慨歎,「程度有別而已。」
我啞口無言。
如果姚晶的故事如一隻絲繭,我們一下子抽了許多絲頭出來,手忙腳亂,可是尚茫無頭緒,因為這不是一件謀殺案子,我們不是在尋找兇手,我們根本不知要找些什麼。
「我要回報館去向楊壽林告假,」編姐說,「我要與你同心合力地把姚晶的身世追查個水落石出。」
「為什麼浪費時間?」
「因為我太想知道為何一個相識滿天下,有直接承繼者(丈夫與女兒)的女人要把名下財產遺給陌生人。」
「知道原因之後,我們可以得一個教訓。」編姐說。
「你的工作——」
「我也厭倦那份工作,正好趁機會休息一下。」
「來,同志,我們乾杯。」我說。
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沒想到壽頭的反應是那麼激烈。
他先把我罵得臭死,說我把梁女士帶壞,此刻她要告假三個月,不准的話,立刻辭職。
然後指責我不務正業,令他失望。不但是他,還有他父親,他母親,以及全人類。
我思想線路不明朗,他說。我早該決定好好成家立室,嫁人楊家,養兒育女。此刻我錯過這個機會,靠姚晶那二十萬美金是絕對過不了下半輩子的,他預言。
剛好第二天律師便將款項交到我手中。
我與編姐商量一整天,決定把錢全部作慈善用。
我們將到女童院去選一孤女,與院方合作,把她培育成人,最好的教育是必須要的,再加上一切這筆款項能夠提供的物質,相信可以幫到這孩子。
這也可以讓壽林知道,我並無以為姚晶的遺產可以使人舒適地過下半輩子。
他甚至陪我們到女童院去認養一嬰兒。
我早與編姐決定,要選一個身體健康,但貌醜的小孩子。因為美貌的人總不愁出路,扶弱也是我們思想古舊的地方。
楊壽林又給我們潑冷水。
他說這筆錢可能害了一個孩子的一生:本來她可以開開心心做個平凡人,讀完書做人上人未必使她更幸福。
也許連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志在必行。
我們找到的是個兩歲大棄嬰。甫出生就被丟在公廁外,身上只包一條布。她皮膚黑、眼睛小,而且是兔唇。
看到那張小面孔我與編姐嚇了一跳,強作鎮定才寧下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