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翅膀斷了一隻
但你仍是我的天使
若你願意
請讓我成為你那失落的翅膀
婚約解除以後,雨虹讓自己專注在學業上,她已經決定將來要走學術的路線,她將大把的時間花在上課、論文和研究。
繁忙的學業、課餘的家教,佔去了她大部分的心神,她漸漸忘記了高建宇,即使偶爾想起,也不會失落太久。
她還是每週回到何家,享受何振輝和楊淑芳對它的關懷,她需要這樣親人般的溫暖,讓她有力量繼續走下去。
而何家強呢?他看到她只是沉默地笑,為她做些小事,為她送些東西,卻絕口不提那一晚的事情。
她對他有著無限的歉疚,但她沒想到要回頭找他,她認為生命是該勇往直前的。
此刻的她,一個人生活得自在,不像過去傻得想依靠高建宇,現在她相信憑自己也可以獨立、上進。
如此讀到了研究所最後一學期,她每次都得書香獎,碩士論文進度超前,指導教授對她滿意得沒話說。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一名新教授來到所裡任教,他叫蕭博文。
只是一名新來的教授,應該沒什麼好惹人注意的,但這個蕭博文才氣洋溢、風度翩翩,一派典型文人的模樣,而且,他才三十二歲。
雨虹本來看都不曾多看他一眼,但她的報告被他在課堂上念出來,被他拿來當討論研究的資料,這就讓她臉紅心跳得不得了。
沒想到有人會如此賞識她的才華,沒想到有人會猜著她心中每一股思緒,她有一種生平初遇知己的昏眩感。
「教授好。」
「啊!你就是任雨虹吧?」
一開始,只是在路上相遇時,會彼此打聲招呼。
「任雨虹,你的報告寫得很好喔!」
「哪裡,謝謝教授誇獎。」
接著,他倆在走廊聊了十分鐘,不久,他倆在他研究室中談了一小時,兩人都有相見恨晚之感,希望告訴對方自己的一切,也期盼聽到對方的一切。
「雨虹,你真是個天才!」蕭博文開始這樣說她。
「教授,你也不差呀!」她會這樣開他玩笑。
什麼都無法阻擋了,他們就像已經認識了一輩子,驚訝於彼此喜好的雷同、觀點的相近,每一次談話都是一種啟發、探索,而且是純粹心靈的、文學的。
這一夜,當他們聊到咖啡館關店的時間,還是意猶未盡。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蕭博文望著她古典美的臉龐,恍然不覺出神。
雨虹心頭一愣,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出那種特別的眼神,她明白,許多男人都曾以這種眼神看著她。
只是……她沒想到,這會出現在她和教授之間。
「也好。」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蕭博文開了一輛白色轎車,一路上當然播放著古典音樂,符合他溫文儒雅的氣質。
「你一個人住外頭?」他這麼間。
「是啊!」她點點頭,感覺到兩人獨處在車內的那種緊張和親密。
終於,他送她到了家,下車替她打開車門,紳士風度十足。
「謝謝。」她略微忐忑地說。
「明天……明天你有空嗎?」說著這話時,他的語氣也不是那麼自信了。
「呃!有事嗎?」她和他視線對望,又趕緊移開。
「有一場畫展,我想跟你一起去看。」
「噢……」她無法矜持太久,「好啊。」
「那麼下午兩點,我來接你。」
「嗯!再見。」
這就算是訂了第一個約會,正式的約會。
蕭博文開車走了,對她揮著手,一臉依依不捨,說明了他對她的感覺。
從這一刻起,雨虹瞭解到有某些事情要發生了。
她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自己都快二十五歲了,怎麼還會有那種小女生的臉紅心跳呢?以往和高建宇在一起,或許多了幾份現實上的考量,而現在遇見了蕭博文,卻是一種心靈智性的深刻。
當她這樣默默的想著,轉過身要走上樓時,卻被角落的一個陰影給嚇著了!
「是誰?」她驚呼。
「是我!」何家強從暗處走出,那表情比起黑夜更深沉。
「你站在那兒做什麼?你把我嚇壞了!」她撫著胸口喘息,萬萬沒想到他含在這兒等她,就像個丈夫等待晚歸的妻子一般,竟讓她有種心虛的感受。
他不顧她的詫異,上前逼問:「那個男人是誰?」
雨虹眨了眨眼,不懂他為何如此憤怒,而且,他有如此憤怒的資格嗎?
「不關你的事。」如此被他研究的雙眼看著,彷彿地做錯了什麼一樣,她只得轉過頭去迴避那視線。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憤怒的說道:「你難道忘記了上一次的教訓嗎?我可是怎麼也忘不了!你非得弄清楚那男人的底細不可,你禁不起再一次的傷害了。」
「他不會的。他是我們學校的教授呢!」她立刻為蕭博文辯護。
「教授也不能保證什麼。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多觀察、多考慮才行,我不允許任何人再那樣對你,絕對不可以。」想起當初的情景,他就越說越是激動,他再也不准那樣的錯誤發生了。
「阿強,你把我的手抓疼了。」她忍不住抗議。
何家強愣了一下,看著那被他抓紅的手腕,立刻滿懷愧疚的放開了她,「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你回去吧!」她揉著自己的手,已經無心再談。
「不,不把話說清楚,我不會回去的。」他要保護她,從小他就這麼對自己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護她不受傷害。
她很明白他的固執,雖然他總是聽它的話,但在必要時,他也可以是一頭蠻牛。
她只能放柔語氣說:「阿強,我不是小女孩了,我知道你對我的關心,但這件事我要自己決定。」
「告訴我,他對你好嗎?」還會有誰比他更愛她?他才不相信!
「我和他才剛開始而已,至少讓我們有點時間認識吧!」她咬了咬下唇,還是把實情說出,「我和他有相同的興趣,談起話來也很投機,我想……我會喜歡他的。」
何家強僵硬站著,安靜了好一會兒,「是嗎?」
既然她都說喜歡對方了,既然她從來沒說過一句喜歡他,那麼事情就應該是這樣了,就應該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他很有學問、很有思想,又是堂堂的一位教授,我相信他不會玩弄我的感情。」
「那……那就好。」他沒有立場多說什麼了,對方是大學教授,比起他這個楞小子不知強了多少倍,他憑什麼懷疑人家、批評人家?
「好了,很晚了,你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我……」他無話可說了,卻仍站在那兒,一雙孩子般的雙眼凝視著她,像是迷路了、走散了,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還有,下次別在這裡等我,我不喜歡這樣。」
「對不起……」他錯了,他把一切都弄錯了。
「那麼……再見。」雨虹不忍多看他的表情,她轉身跑上樓,連回頭都不敢,甚至忘了問他怎麼會突然來找她?
何家強望著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樓梯轉角處,彷彿在躲避一個噩夢。
「砰!」他手中的東西掉了下來,今天是他二十五歲的生日,他帶來她喜歡的起司蛋糕想和她共度。
不過,看起來,她已經找到自己的伴了。
***
雨虹和蕭博文的進展很快,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兩人已經像換過了心一樣,你心為我心,我心為你心。
常常是他說了半句話,她就接了下半句,然後兩人一起笑起來。
他們約會的地方很特別,通常都是圖書館和研究室,再不然就是博物館和美術館。
每次談到彼此喜歡的作家、畫家、藝術家,兩人就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接著突然大叫或大笑。
「噢!雨虹,我怎麼會到現在才碰見你?」他摸著她的長髮歎息。
「博文,別貪心,我們可不是七老八十才遇見呢!」她微笑道。
然後,他們的唇越來越近,開啟了彼此第一個吻。
雨虹的觀念還是沒有改變,她要等到新婚那天才和他有親密關係,而他似乎也不急,總說:「等你先畢業吧!」
是的,快畢業吧、快快畢業吧!他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
畢竟,在學校裡,教授和學生還是不適合太過於公開。
五月份,雨虹的論文通過筆試、口試,蕭博文就是主考官之一,但他們都偽裝得很好,沒有人發現他們兩人的眉目傳情。
接著,就是六月份畢業的季節了。
何振輝和楊淑芳喜孜孜地來參加典禮,何家強拿著特地買的單眼相機,閃光燈亮了又亮,不斷捕捉雨虹嬌俏的風采。
穿著碩士服的雨虹是得意的、開心的,她以第一名畢業,又被內定為中文系講師,教她怎能不笑得燦爛?
「雨虹今天好漂亮喔!」楊淑芳送上一束粉紅玫瑰。
「謝謝何媽媽!」雨虹在楊淑芳臉上輕吻一下。
何振輝滿手抱著獎品和獎狀,「哇!我們又有得炫耀了。」
雨虹噗哧一笑,「這可都是為了何爸爸呢!讓那些叔叔、伯伯對你羨慕一番。」
何家兩老給哄停開心極了,對於這親如女兒的雨虹,是驕傲、高興得不得了。
這時,蕭博文穿著一身西裝,從另一頭走來,「雨虹,恭喜你畢業了。」
「謝謝教授!」雨虹甜笑著,「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繫上的蕭博文教授,這兩位是我的何爸爸、何媽媽,哦!還有阿強,他們都像我的家人一樣。」
「你們好,幸會。」蕭博文一一向他們點頭致意。
「你是雨虹的教授啊?多謝你的照顧!」
「好年輕的教授,真了不起!」
何振輝和楊淑芳熱絡的打著招呼,都以為蕭博文是雨虹的恩師,一再說了又謝。
何家強是唯一知情的人,臉色沉重地站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瞪住蕭博文。
寒暄過後,雨虹開口對何家兩者說:「我和教授有些事要談,我晚上會過去吃飯,你們先回家休息好不好?」
何振輝點點頭,「你和教授有正事要辦,比較要緊,我們先回家休息了,這太陽還真大呢!曬得我頭都昏了。」
楊淑芳則說:「晚上我會做你愛吃的菜,記得早點過來喔!」
「我知道了!何爸爸再見、何媽媽再見、阿強再見!」
何振輝和楊淑芳轉身離開,何家強也跟在後面,卻一再回頭注視,想仔細看清楚蕭博文的模樣!
因為……他相信自己曾看過這個男人──在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
***
七月一日,開始放暑假了,雨虹的講師聘約要從八月一日開始,因此,她也有一個月的假期。
這個週末,她回到何家小住,讓自己徹底的放鬆,從學生時代到現在,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兢兢業業的,能如此休閒還是第一遭呢!
「叩叩!」有人在敲它的房門。
雨虹正躺在床邊聽音樂,還以為是楊淑芳要端水果進來,「請進。」
端來的確實是水果,但那人卻是何家強。
「阿強,你來伺候我啊?真不好意思,我這幾天過得像公主一樣。」她坐起身,拉了張椅子讓他坐下。
何家強關上了門,放下水果,卻是一臉沉思。
「怎麼了?你看來怪怪的,有話就說吧!」她甚至不必猜測,在這世界上,若有讓她一看即透的人,那就是何家強。
「那個……那個教授是怎樣的人?你弄清楚了嗎?」他終於問出了口。
「原來你還在擔心這個啊!」她的臉上漾起甜蜜的笑,「放心吧!他是很正派的人,我完全瞭解他的個性,這次我是真的碰到好人了。」
「是嗎?」他的表情越來越沉重。
「你怕我受傷,我自己也怕啊!所以這次我會慢慢來,以後我和他就是同事了,我也會從工作上去認識他,等我一切都確定了再談終身大事,你覺得呢?」她把他當哥哥一樣,毫不保留地談著自己的心事。
「我……只希望你能幸福。」是的,只要她幸福,他就該滿足。
「我就知道阿強對我最好了。」她撒嬌地靠在他肩上。
如此親暱的表示,卻讓他歎氣了,因為,這完全是兄妹式的,而非男女間的。
「最近……我升上工頭,帶著二十幾個工人,到處幫人蓋房子。」
「真的?好棒!」她衷心約為他感到高興。
「上個月,我帶兄弟們去做健康檢查,因為,我們要投保意外險,結果就在台北醫學院裡,我……我看見了那個教授。」
「他也去看病嗎?不會吧?他一向都很健康啊!」雨虹不解的問。
「不是,我看見他往精神病患的部門走,他拿著花束,應該是去探病,後來我問那邊的護士,他們說他……他是去看他太太。」
「太太?」這兩個字在雨虹的腦中晃過,造成了一片空白,讓她一時之間回不了神。
從來沒想過要問他是否已婚?從來都以為這是個多餘的考量,因為,他是那麼風雅、那麼成熟,這種欺騙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
但……但這事實又該怎麼解釋?
「雨虹,你還好嗎?」何家強看她臉色蒼白,急忙扶住她的肩膀。
「你確定……沒弄錯?」她顫抖地問。
何家強實在為難極了,他很想告訴她這是一場誤會,又不願她被蒙在鼓裡,眼看她雙眸中的光彩逐漸黯淡,他卻必須讓她完全失望。
「這是不能開玩笑的,所以我問了好幾個護士,但他們說的都一樣,那個教授的太太已經住院兩年了,聽說……是很難治好的憂鬱症,他每週六早上都會過去探望。」
週六早上……雨虹試著回想,的確,他們的約會從來沒有訂在週六早上,總是要下午兩點才出發。那麼說來,連時間上也是吻合的……
「阿強……這件事先別說出去,讓我……去問個清楚。」
「我知道,我會為你保密的。」他慎重的點頭。
「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現在……就約他出來談談。」
「你可以嗎?你受得了嗎?」想到她可能受的苦,他是百般不忍。
「今天不問,我根本就睡不著……幫幫我,別讓我一整晚都作噩夢。」她拉著他的袖子,神情就像個迷惘的小女孩。
「我都聽你的,我先送你回去,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聯絡,嗯?」他特別交代。
「嗯。」她點點頭,試著擠出微笑,卻是透著哀傷的微笑。
***
時間已經很晚了,但蕭博文接到雨虹的電話,還是匆匆趕了出來,開車到她公寓樓下。
門鈴響起,她收回出神的心思,讓他上樓進門。
「雨虹,怎麼突然想找我?你還是第一次這麼做呢!」蕭博文推推鼻樑上的眼鏡,還是那般溫和地微笑。
雨虹望著他的臉龐,胸口逐漸發熱,她多麼想相信這個男人啊!
「你先進來,我泡了茶。」
「好啊!是香片吧?我聞到了。」蕭博文走進溫馨的小套房,坐在舒適的籐椅上,就像這裡是自己的家一樣。
雨虹端了兩杯茶放在茶几上,她的手有點顫抖,需要極大的努力才能完成這個小動作。
「今天是週六,我想問你……早上你去哪裡了?」
他微微一愣,「怎麼了?你從來不會過問我的行蹤啊!」
「請你回答我。」她握緊雙手。
「我……去了醫院一趟。」他含糊回答。
「去看病?還是去探病?」
她哀怨的眼神讓他沉靜了下來,「你都知道了?」
聽到這話,她幾乎沒有勇氣再問下去,「那真是……你太太?」
蕭博文歎了一口長長的氣,「婚前我並不知道她有病,她是我指導教授的女兒,我曾和她有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但是……婚後她流產過一次,那之後她就崩潰了,一直飽受憂鬱症之苦,到現在都還治療不好。」
雨虹的指甲抓進手掌,但她不覺得痛,因為她的心更痛,早已掩蓋過一切的感受。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是我自私、是我懦弱……」蕭博文懊惱地將臉埋在雙手中,「你是那麼美好、那麼聰明,對我來說是最理想的女性,但我卻沒有資格去擁有你……」
「你讓我愛上了你,才讓我知道這個真相。」她平靜的聲音陳述著他的罪行,這是多麼善意的欺騙,多麼無辜的謊言,卻多麼深刻地毀了她的心……
「我也愛上了你啊!」他在她的腳邊跪下,握住她的雙手,「我從沒遇過像你這樣的人,你好像上輩子就認識我,你懂得我的每一個念頭,我也懂得你的每一個想法,我們是該在一起的,沒有人會像我們這麼相配!」
若是昨天,雨虹會因為這些話而感動,但她現在卻毫無感覺了,因為心已冷。
「如果我沒發現,你就打算這樣一直瞞著我?」
他迴避著她的眼神,心中有愧,「我……我是想找機會告訴你,可是……看著你的笑臉,我就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算了,就這樣算了吧!」
對這一切混亂、糾結,她突然覺得好累、好倦,只想完全放棄。
「雨虹,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緊張萬分。
「我確實愛你,愛你的才氣、你的風度、你的內涵,但是,我不會和有婦之夫在一起,不管我怎樣愛你都不會。」她說得堅決無比,她有自己的原則。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他用力搖著頭,「你不知道我多想離開她,但是,她父親是我的指導教授,他們全家都對我有恩,栽培我到今天的地位,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他們,我是有苦衷的!」
「人人都有苦衷,你自求多福吧!」她掙脫開他的手,站起來走到門邊。
擁有過的甜蜜,而今嘗來特別苦澀,但她任雨虹絕對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就算苦得難以下嚥,她也要強忍著吞下喉去。
「你要我走?」他還是不相信這突來的轉變,她曾是那樣的溫柔多情啊!
「是的,請你離開,以後在學校裡,或許我們會因工作關係見面,到時就請你公事公辦,不要介入私人恩怨。」
她說得好冷、好冷,蕭博文開始看出她的認真、她的決心。
「我……我懂了。」他的肩膀頹然垂下,不復平日的神采飛揚。
她開了門,他走出門,沒有一句再見,所有歡笑融洽在一瞬間成為回憶,這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
當她關上門,倚在門上聆聽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沉重地走遠,接著是打開車門、發動引擎、車輪轉動的聲音,然後車子駛離巷子,他走了。
直到這時候,她才允許自己的眼淚掉下,背靠著門緩緩滑坐在地上。
情,已隨風而逝,傷,卻才正要蔓延……